偷情

櫻桃拎了很多裝滿東西的袋子走在大街上，到處找廁所，就是找不到，四周全是高樓大廈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卻總有認識的人和她打招呼，或是不認識的人問路，讓她擺脫不了，無法從容的去找廁所。

櫻桃急壞了，四處亂走。

忽然感覺自己是赤身裸體，低頭一看果真是什么也沒有穿！怎么出門忘記穿衣服了？櫻桃回憶不起來了，她疑惑著，趕緊用裝東西的袋子、胳膊和手勉強擋著胸部和私處，雖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她，簡直無處躲藏。

櫻桃恨自己不能立即消失或鉆到地縫里去。而且幾個男人已經壞笑著向櫻桃走過來，那個穿紅格襯衣的男人伸出的手就要觸到櫻桃的臉了……

櫻桃大驚失措，緊張的幾乎要暈厥過去，張嘴大聲呼叫卻叫不出聲音。

櫻桃一下子驚醒了，瞬間跌入黑暗，眼前一片漆黑。

半晌，她才從剛才那個可怕的事件中明白過來，原來是在做夢。

櫻桃輕輕的向看不見的空中吐了口氣，這才感覺自己確實是內急，都有些憋不住了。

于是躡手躡腳的起來上衛生間，沒有打開床頭燈。

櫻桃喜歡在黑夜的房間里行走，而且不會撞上門框或者家具什么的。

母親說過，那可能因為櫻桃是在半夜里出生的緣故，所以和黑夜親切，黑夜也不會傷害她。

繞過床尾時，櫻桃的腿碰到一只腳，那只腳搭拉在床外。櫻桃感覺自己腿部接觸到腳的那塊皮膚很溫暖。

櫻桃知道這只腳和它的主人今晚的上半夜是不在家的，準確的說，那只腳和它的主人進來時，墻上的時鐘顯示的是凌晨三點鐘。

她摸了摸那只腳，沒有反應。

櫻桃慢慢躲了過去，穿過走廊去衛生間。

了無聲息的放下馬桶蓋，櫻桃迫不及待的坐了上去。

馬桶蓋有些涼，櫻桃忍不住打個激靈。

夜太寂靜的緣故，櫻桃聽見自己的小便的聲音很響，雖然沒人聽得見，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就扭頭看衛生間窗外的夜空，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像眼睛一樣慵懶的眨著，可能也是在打盹。

對面的樓上一片漆黑。

從小母親就教育櫻桃要像個淑女，而對淑女的其中之一要求就是小便時不能發出聲音，可是櫻桃發現自己從來就做不到這一點。

即便是做不到，櫻桃還是害羞，感覺自己怎么就不像母親那樣優雅。

甚至想起小的時候，母親去家里的衛生間時，櫻桃悄悄走到衛生間門口偷聽有沒有聲音的事兒來，那可真不是一個淑女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櫻桃始終覺得自己不適合做什么淑女，那是舊社會里的小姐們做的，比如母親。

一

早上起來，櫻桃收拾停當，吃了片面包和煎雞蛋當早餐，看時間有些來不及，就拿了一包牛奶放到隨身背的乳白色小羊皮包里。

準備出門上班時，卻又下意識的踮起腳（怕把剛拖過的地板弄臟了，也怕吵醒床上的那只腳和它的主人），跑到北臥室，把已經拉上的窗簾撩開一個小縫隙，看了看對面樓上。

那家陽臺的窗簾已經拉開了，長長的晾衣架上搭出一床花花綠綠的被子。

櫻桃想，春天快結束了，夏天就要來了，自己也應該晾晾被子。

這才放下窗簾，踮起腳回到門口，打開防盜門上班去。

二

辦公室里的早晨像往常一樣熱鬧。

櫻桃在路上就把牛奶喝了。一進辦公室就習慣的先收拾好自己的辦公桌，給窗臺上擺著的兩盆吊蘭和文竹澆澆水。

櫻桃喜歡養花，但只會養這些生命力比較強的花，太嬌貴的花養不了，老是死掉，讓櫻桃唏噓不已。

唏噓幾次之后，就只好養一些草一樣的花，不為看花，只為了眼前有一片綠色，就好像春天永遠存在，永遠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章姐進了門，還沒有放下包，就用她那高八度的大嗓門嚷嚷開了：

“昨兒夜里，我媽家樓上有人跳樓死了！”

“怎么回事？為什么跳樓？！”

大家趕緊圍上來問。

“讓我慢慢說。”

章姐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我媽家五樓住的那家人，老公是井隊的，長年在外打井，一年也就在家待兩個月，十個月不在家。女的自己是采油隊的，三十好幾的不生孩子，身邊沒點兒事干，下班回家就自己一個人，肯定是耐不住寂寞，就和她們單位的司機好上了。

這司機有老婆呀，倆人就偷偷來往。

那司機老是到這女的家來，幫她換液化氣罐，買米買面的扛上樓，過得跟一家人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兩口子呢。

這事兒我媽他們家單元的人都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都明白男女那點兒事，也理解，所以都睜只眼閉只眼的，沒人說什么。

這月底，那女的老公該從井隊回來休假，具體日子沒定。

那司機可能也知道，昨晚就又來了。

半夜聽到有人拿鑰匙嘩啦嘩啦開門的聲音，開不開就砸門。

那女的跑門口問是誰，也沒人吭聲。打開門一看，結果是我媽家六樓那家的男人喝多了回家，爬到五樓以為到了自己的家呢，所以拿鑰匙開門。

一看這女的不是自己老婆，一問是五樓，知道自己搞錯了，一邊道歉一邊趕緊上樓去了。

等這女的轉身回屋，看見司機不見了，各屋到處找，衛生間、廚房、客廳、陽臺都沒見這人，看見陽臺窗戶開著，就奇怪的往樓下看，一樓那戶人家的院子里，月光下赤條條躺著一個人。

原來是這司機以為是那女的老公回來了，嚇得沒穿衣服就從五樓跳下去了。”

“你媽家樓上的事兒，你怎么這么早就知道了？”

有人問道。

“我爸去年去世后，原來是我哥的兒子一直陪奶奶住，前幾天孩子得肺炎住院了，我就回家陪我媽住幾天，就趕上這么個惡心事兒！”

章姐悻悻的說。

“這女的可真夠倒霉的，沒準她老公知道了得跟她離婚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那司機的老婆也倒霉呀，老公死得多不光彩。”

“行了，別人家的事情就不要議論了，工作吧。”

老總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大家身后說，老總是單位最大的領導。

章姐趕緊閉上嘴，開始收拾自己的辦公桌。

大家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事情。

“櫻桃，你寫的那個材料我看了，有些地方需要改動。”

老總轉身對櫻桃說：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對老總櫻桃是不陌生的，老總是陳冬至的大學同學，老總的夫人在海外項目部，三個月沒有回來探親了，一個兒子，一直跟爺爺奶奶在北京生活。

以前老總還不是老總時，總和櫻桃兩口子在一起吃飯。

后來老總成了老總了，家搬到處級樓了，飯局、應酬也多了起來，就不怎么到櫻桃家吃飯了。

櫻桃推開辦公室隔壁的老總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三

櫻桃喜歡白天拉上窗簾，晚上睡覺時再拉開窗簾，說這樣感覺就像在大自然里睡覺一樣，陳冬至對櫻桃的這個嗜好不置可否，所以櫻桃就把這個習慣保持下來了。

櫻桃發現對面樓上的故事純屬偶然。

一次，也是櫻桃半夜起床上完廁所回到臥室，無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對面樓上那戶人家的廚房里傳出微弱的光，沒有拉上百葉窗簾，一個輪廓模糊的裸體的女人正站在那里喝水。

櫻桃覺得很有趣，就繼續看了下去。

那光是客廳里發出來的，隨意走進的廚房，里面的人或許以為外面的人是看不見的，所以就大膽的到廚房找水喝。

裸體女人的乳房很大，傲然挺立著，隨著裸體女人喝水的動作，乳房上下顫動。

櫻桃腦海里想起一句廣告語：

“做女人挺好。”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櫻桃低頭看看自己胸前小小的兩團，感覺很慚愧，下意識的聳聳肩，想把自己的胸藏起來似的。

抬頭繼續看對面的廚房，裸體女人身后又出現了一個裸體的男人，一手攬著裸體女人的肩膀，一邊伸手去拿那女人手里的水杯。

櫻桃嚇了一跳，因為那個男人不是那個女人的丈夫，他比那個女人的丈夫矮小的多。

櫻桃立即隱身藏在窗簾后面，其實不藏也是沒有人看見的。

他們可能沒有想到半夜時分會有人在對面的樓上偷窺。

那個女人的丈夫，櫻桃是見過的，用高大威猛來形容不差分毫。

他留著有些波浪的頭發，長長的披在腦后，臉上除了黝黑就是爍爍目光，長期的野外生活給了他與這個城市白皙男子截然不同的陽剛氣質。

男人休假回家，女人挽著他的胳膊走在大街或林蔭道上，就是一道眾人目光追逐和艷羨的風景。

所以那個裸體男人一出現，櫻桃就知道不是那個女人的丈夫，但這個男人櫻桃也是認識的。

櫻桃居住的城市是一個特殊的城市，這個城市的男人大多都不是天天守在家里，按時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接送孩子。他們要四處漂泊，有目的的漂泊，但不是流浪，是為了生存，這也是他們的工作。

他們在一個地方找油——石油，又在那個有石油的地方安家，將石油開采出來，運輸到四面八方需要石油的地方去。

那需要很長的時間。

時間長的足以改變很多東西，比如經濟條件、比如曾經堅守的愛情、比如理想和心態、比如年紀、比如生命……

那個女人的丈夫就是這樣一個找油的人。

所以這個城市的留守女士就特別的多，只有到春節，滿大街才會出現很多的男人，那是休假的時間來臨了，街上的物價甚至都會隨之高漲起來，因為狡猾的商販知道那些男人的腰包有多鼓，而且買起東西來大方的要命。

櫻桃看的發呆，直到兩個裸體的人影不見了，燈光也隨之熄滅。

那是個雨夜，小雨。

臨睡前，陳冬至給櫻桃打電話說在單位加班，下雨了，不回家了。

櫻桃就是從那個夜晚以后有了失眠的毛病，再以后開始吃安眠藥的。

有時候，櫻桃又覺得自己看到的景象可能是個夢，因為櫻桃的夢里經常出現裸體的女人，或者是鄰居，或者是不認識的人，最多的時候是她自己……

白天的時候，櫻桃到商場的兒童玩具專柜買了一架望遠鏡，兒童型的，如果不是為了看星星，倍數足夠用了。

陳冬至當然不知道望遠鏡的存在，因為它總是被放在很隱蔽的地方，陳冬至永遠不會知道的地方。

于是，櫻桃的夜晚不止是得了失眠，還添了個偷窺的毛病。

四

櫻桃認識那個女人，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因為她是那種讓女人看了都會在心里驚嘆的美人，林業大學畢業的，在單位下屬的園林公司做設計工作。

花兒一樣的女人成天和花兒草兒打交道，熏陶的愈發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她的眼睛是那種很罕見的丹鳳眼，好像過去的舊電影明星里才有長著那樣狐媚的眼睛的女人，眼梢向鬢角挑去，睫毛無一例外長的很長，從不正眼看人，總是低眉順眼的樣子，只是偶爾看人時忽閃一下睫毛，兩只眼睛就像流星一樣閃爍，瞬間又隱藏在了睫毛后面。

讓人總是想窺探它、對視它，卻老也達不到目的，撩撥的想窺探的人心里就老是想著它。

櫻桃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冬天的自己家的樓下，櫻桃走路去上班，單位離家不遠。

那個女人從家屬樓的拐角走過來，走在冬天蔫頭耷腦的草地中間的羊腸小道上，穿著一件桔紅色的長大衣，里面是白色羊絨套裙和白色的高腰皮靴，襯的臉色也是雪白的，是很滋潤的那種瓷白，看上去很有活力。

她的身材高挑挺拔，走起路來好像在跳躍，胸前一陣起伏，讓人看的眼直。

她從櫻桃的身邊走過，一陣香氣隨之刮了過去，很甜蜜的一種味道。

她走過去很久了，櫻桃還在那里發呆。

這女人無疑是美麗的，她也知道自己的美麗，所以她從不看人，低頭匆匆走著，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走路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像一個精靈。

平時櫻桃是很矜持的，這次半天才回過味，心中不禁驚嘆，這么美麗的女人居然就在自己的身邊，而不是傳說中或者電視、電影里才有呀。

后來櫻桃知道那美麗的女人就住在自己家對面的樓上。

櫻桃見過男人們看她時的眼神，用無法呼吸和呆若木雞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后來有一次單位搞聯誼活動，櫻桃和那個女人坐在一起會餐。

同座的男人個個正襟危坐，正人君子一樣，其實早就魂飛天外，魂不守舍了。

喝酒時也是文明的過了分，杯子碰的小心翼翼，好像突然都變成了紳士，吸煙也要征求女士的同意。

慣常愛和櫻桃開玩笑的老總也是一副正經派頭。

櫻桃心里偷著樂，知道是由于美麗女人的緣故，那頓飯吃的格外文雅和彬彬有禮。

櫻桃回家后給陳冬至講了晚餐的情形。

陳冬至聽完后突然說，那是他的初中同學！

櫻桃嚇一跳，問怎么從來沒有聽陳冬至說起過呀。

陳冬至說，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那女人的父母家和他是一個小縣城的，因為長得漂亮，全學校的人都認識她，校花級人物，高中時隨在西北上班的父親到蘭州讀書了，后來考上了林學院，很少和初中的同學來往。

陳冬至自己石油大學畢業后也鮮有過去同學的消息。

沒有想到，十年后大家又相會在同一個油城，而且住在前后樓里。

櫻桃也感慨得很，又問陳冬至，那個女人知道陳冬至是誰嗎。

陳冬至否認了。

陳冬至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櫻桃，當年那個女人轉學到蘭州，就是因為和同座的陳冬至談戀愛，被家里知道了，怕影響考學，就把她送走了。

這個秘密櫻桃當然不知道，櫻桃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因為陳冬至說過，他和櫻桃是初戀，所以櫻桃怎么會懷疑他的過去呢？

五

周日一早，陳冬至照例說去加班就走了。

櫻桃把陳冬至換下來的褲子和襯衣收集在一起，準備放到洗衣機里洗。

放洗衣機里之前，櫻桃習慣的去掏一下陳冬至的褲兜。

因為，以前總是由于忘記把衣服兜里的鈔票或者手紙一類的東西掏出來，再在洗衣機里一攪，洗碎的紙片附在衣服上，就很難一一拿下來，有時只好重新洗。

有了這個教訓，所以櫻桃養成了洗衣服之前先掏兜的習慣。

左褲兜里真有一疊面巾紙，櫻桃很高興的把它們掏出來放在茶幾上了。

再去掏右褲兜，手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櫻桃把手拿出來，手里就多了一把鑰匙。鑰匙上用紅線繩系著一個桃木雕的觀音，觀音雕得很精制，慈眉善目，桃木顏色發暗，但很光滑，一看就是經常把玩的緣故。

櫻桃看出來這是一把防盜門的鑰匙，銀白色，柱體上四面有齒，掂在手上有點兒份量。

不像櫻桃家老式的防盜門鑰匙，只是黃銅色單片有齒的那種。

櫻桃看著這把鑰匙有些納悶，她回想了一下，母親家的防盜門鑰匙不是這樣的，立即在衣架上找到掛著的皮包，從里面拿出母親家的那把防盜門鑰匙比較半天，不一樣。

陳冬至在研究所的辦公室也沒有裝防盜門。

櫻桃知道這把鑰匙不是自己家的，它是誰的？從哪里來？怎么到了陳冬至的褲兜里？櫻桃知道確實是有故事發生了，不是夢。

樓上正在裝修，傳來“咚咚”的砸墻的聲音，櫻桃的腦子有點兒亂，有一陣兒才發現自己在發呆，腦子里一片空白。

櫻桃想了想，把放在茶幾上的那疊面巾紙又放回了陳冬至的左褲兜里，再把褲子和襯衣按照原來的樣子放回沙發。

櫻桃換了一件出門穿的衣服，立即出門下樓。

櫻桃的手里握著那把銀白色的鑰匙。

她知道菜市場豆漿店旁有一個配鑰匙和修鞋的攤兒。

晚上陳冬至回家時，櫻桃躺在床上，沒有做飯，陳冬至早上換下來的褲子和襯衣仍舊散放在沙發上，沒有挪地方，好像沒有人碰過一樣。

陳冬至問她怎么了，櫻桃懨懨的說自己不舒服，也不想吃飯，讓陳冬至自己下樓到小飯店里吃點兒東西或者泡碗方便面當晚飯。

陳冬至知道櫻桃總這樣，有時是為了減肥，有時候什么也不為。

陳冬至覺得櫻桃有時像個任性的嬌小姐，剛開始櫻桃撒嬌，陳冬至還有趣味的去哄哄她，直到櫻桃開心的笑了，起來吃東西。

現在陳冬至已經沒有那樣的好耐心和脾氣了。

陳冬至好像習慣了櫻桃這樣的說辭，于是他什么也沒說，到廚房泡了一碗方便面吃了。

洗了碗，陳冬至又洗了自己的衣服。

然后看晚間新聞聯播，然后上網玩游戲，在聯眾找幾個朋友斗地主，一直玩到十二點。

然后上床睡覺，兩人背對背。

半夜，櫻桃起來到陽臺上找到陳冬至晾的那條褲子，摸了摸右褲兜，鑰匙不見了。

櫻桃又打開洗衣機，到轉筒那里四處摸了一遍，還是沒有鑰匙。

櫻桃光著腳，悄無聲息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有時去看對面夜空下漆黑一片的樓群。

櫻桃從來不去翻看陳冬至的手機短信或是他的皮包什么的，不是不好奇，而是母親教育櫻桃要有涵養，要尊重任何一個人，所以櫻桃對打掃樓道衛生的大媽都是彬彬有禮的，就更不會去動陳冬至的東西了。

櫻桃走得有些累了，最后回到床上，躺下，睡覺。

睡不著，起來吃安眠藥。

這才昏昏睡去。

夢中，櫻桃的鼻子里嗅到一股似曾相識的甜蜜的味道，不知道是從哪里發出來的，久久沒有散去。

六

櫻桃痛恨父親，一直認為母親就是父親害死的，其實母親得的是癌癥，與父親沒有什么關系。

但櫻桃還是不能原諒父親，櫻桃覺得父親的背叛，是母親得癌癥的根本原因，讓櫻桃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所以櫻桃最痛恨背叛，無論是電影里的叛徒背叛還是感情上的背叛，都是不可原諒的。

母親是個美人，雖然老了，但不用看過去的老照片就能看出來母親年輕時的綽約豐姿。

母親穿著總是很得體，自來卷的頭發梳得熨熨帖帖，劉海那里是一個大波浪，自然的貼著額頭，面容白皙姣好，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見底，身上永遠散發的是一種淡淡的藥香。

櫻桃記得小時候，夜里父親母親總是吵架，但白天在爺爺奶奶面前是看不出來的。父親母親總是互相幫助的樣子，有時候父親幫母親拿掉她肩膀上的一根頭發，有時候母親幫父親拍一下他褲腿上蹭的灰，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冷漠。

所以櫻桃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那時候櫻桃就老是搞不清楚夢里和現實的區別。

櫻桃和陳冬至談戀愛時就說過，比起現實來自己更喜歡做夢，因為夢里的死亡呀、痛苦呀、逃命呀、被壞蛋追呀什么的都是假的，夢一醒就沒有了，一切還很美好。

不像現實生活那么殘酷，很多東西都無法改變。

那時陳冬至就說，你真幸福，我從來都不知道做夢是什么樣子的，因為我從來就不做夢，倒頭就睡，一覺到醒，腦子一片空白。

陳冬至還說喜歡聽櫻桃講她夢中的事情，很有趣。

櫻桃很奇怪世界上居然還有人不做夢，就像陳冬至永遠也無法想象做夢是什么一樣。

那時他們感覺互相很互補。

那時他們發誓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發誓永遠不背叛對方。

那時他們都在大學里讀書，那時大家多年輕呀。

父親和母親的故事其實很老套，這是櫻桃后來聽二姨說的。

父親母親的父親母親是鄰居。

母親年輕時和她的同學互相很有好感，父親那時正對自己的表妹有情有意。

櫻桃姥爺家是破落的資本家，爺爺家的成分是地主，兩家是左右鄰居，還挺門當戶對。

母親家的成分不怎么樣，所以那時當兵這樣的好事情是輪不上母親父親那樣出身的人的，只好讀書。

母親鐘情的人出身貧苦，根正苗紅，當兵去了，母親讀了護校。

父親那時候多讀了些書，也知道近親結婚是什么結果，只好傷心的到更遠的地方去上大學。

姥爺反對母親和當兵的好，因為姥爺從心眼里是看不上當兵的，姥爺喜歡讀了很多書的父親，想讓母親嫁給父親。

母親就讓自己的好朋友給當兵的同學捎封信說了這件事情，盼著當兵的回信好逃到他那里去。

父親的表妹知道自己不能嫁給表哥很快嫁個海軍隨軍去了大連。

爺爺很喜歡母親，母親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既會彈琴唱歌也會畫畫裁衣服，字也寫得漂亮。

一次爺爺到姥爺家串門，發現貼在墻壁上的毛主席像戴頂灰色八角帽，爺爺很奇怪，因為那張主席像應該是沒有帽子的，全中國的人都知道的，就去問姥爺，姥爺說是母親的手筆。

爺爺對母親更是贊嘆有加。

櫻桃知道母親的畫畫得好，記得小時候家里的大衣柜鏡子裂了，母親嫌不好看就取了下來，一時配不上合適的鏡子，母親就畫了一幅喜鵲登梅貼在大衣柜上，上面還有紅印泥的篆字落款，誰來看了都以為是買的畫呢。

于是爺爺就想讓父親娶了母親，用毛筆的小楷寫了封信讓已經大學畢業分配到外地工作的父親回家成親。

母親這邊天天被姥爺逼著嫁給父親，那邊又盼不來當兵的回信，拖到那年春節父親放寒假回家。

母親日夜盼望的當兵的也探親回家了，帶著結婚手續，但不是娶母親，而是娶了母親的好朋友。

父親也帶回來了結婚手續，是娶母親的。

母親嫁給了父親。

母親的好朋友隨軍去了北方的一個城市。

母親隨父親調到了父親所在城市的一個醫院里。

過了很多年，母親做為一個高齡產婦在那家醫院生下了櫻桃。

那是一個櫻桃上市的季節，滿大街的小販拎著草編的筐子、籃子叫賣用碧綠的葉子托著的晶瑩剔透的紅櫻桃。

后來母親再沒有生育，也不是為了計劃生育，那個年代這個國策還沒有出臺，一般家庭的孩子都是三個、四個的。

所以櫻桃是她那個年紀比較稀少的獨生子女。

櫻桃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沒有兄弟姊妹的童年多么孤獨，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能和大家分享，有了苦惱和煩心事也只能自己獨吞。

七

櫻桃在那個北方著名的城市下了火車，四顧茫然，火車站的廣場上剛才還是呼朋喚友的一群，眨眼就都消失不見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有他們的家和親人，每一個亮著燈光的窗簾后面都是一個溫暖的家。

家，櫻桃特別想家，想到家就想起那個電話號碼。

那個母親臨終前給她的電話號碼。

這次到北方出差，本來派的不是櫻桃，櫻桃聽說是到這個母親念叨了一生都念念不忘的城市開會，就跑去找老總，攬下了這個差事，有些假公濟私。

北方的冬天確實與櫻桃所在的城市不一樣，沒有圍圍巾的櫻桃只站了一會兒就凍得臉發木了，手和腳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仿佛有無數的螞蟻在咬手和腳，再站下去櫻桃就快凍僵了。

櫻桃決定立即退回到候車室里去。

櫻桃是提前一天來到這個城市的，所以主辦會議方沒有接站，接站是明天這個時候的事情。

櫻桃猶豫著，還是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那個電話號碼是屬于櫻桃眼前的這個城市的。

電話接通了，櫻桃聽到話筒里傳出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喂？”

櫻桃停頓一下，這是一個讓櫻桃陌生的聲音，但她還是尊敬地問道：

“您是某伯伯嗎？”

“我是。你是？”

對方的聲音有些遲疑。

“我是某某的女兒。”

櫻桃回答道。

“噢？！你在哪里？”

對方的聲音還是那么平穩，聽不出有什么異樣。

櫻桃幾乎想掛掉電話了，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位置。

“那你等著不要動。”

聲音仍舊平穩。

櫻桃在候車室里踱著，看著窗外昏黃的天，要下雪了。

櫻桃還在東看西看，一個很英俊的上尉軍官跑進來，對櫻桃敬了一個軍禮說：

“您是櫻桃同志吧，請到外面上車。”

櫻桃很驚異他怎么認識自己，還沒來得及問，就被拿走了腳下放的旅行箱，櫻桃只好跟著走到外面，上了一輛軍字牌照的奧迪車。

車里的后排座上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軍人。

他穿著軍裝，但沒有戴帽子。

他的目光里有一種讓人看不見的穿透力，他看著櫻桃說：

“你沒有你母親漂亮。”

櫻桃沒有想到見到這個“當兵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的！

“但能看出來你是你母親的女兒。”

這是櫻桃聽到的第二句話。

櫻桃被安排到了軍區招待所，招待所里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等著她，就兩個人面對。

櫻桃吃不下去，那個當兵的一直在抽煙。

第二天，軍車接櫻桃去了他的家里。

那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掩映在頂著白雪的松樹叢中，門口有筆挺的警衛員站崗。

走進足有一個乒乓球室那么大的客廳，他等在那里，伸出手拉過櫻桃的胳膊，向一位同樣年老的阿姨介紹說這是某某的女兒。

櫻桃知道她就是母親的好朋友了。

櫻桃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感覺，母親的那位好朋友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而且她的眼神始終是不友好的，一副養尊處優的將軍夫人的樣子，雍容華貴、高高在上。

櫻桃感覺很可笑，可轉念一想，眼前的這一切本來是應該屬于母親的，那自己就是將門之女了。

櫻桃被自己的念頭嚇住了，不再往下想。

“你母親現在還好吧？”

終于等到有人問這個問題了，櫻桃好像期待已久了。

“挺好的。”

櫻桃迎著那個平穩的聲音輕輕地說。

“比活著時好。”

櫻桃又加了一句。

兩雙滿是魚尾紋的眼睛一起驚異地看著櫻桃。

“我母親得的是骨癌，很痛苦，去世時，母親的體重不到五十斤了。”

櫻桃說得很平靜，眼圈禁不住發潮。

想起母親住院時那副樣子，還有母親告訴櫻桃的那句話：女人一生一定要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無論富貴還是貧賤，否則生不如死。

櫻桃淚如雨下。

屋子里一片寂靜。

櫻桃參加的會議結束了，要離開這個北方的城市時，將軍來火車站送行。

那個上尉軍官拎著櫻桃的旅行箱和一堆北方特產把櫻桃一直送到軟臥車廂里。

櫻桃想起什么，突然跑下車，把自己錢包夾里放著的母親十八歲時的照片拿出來，那是母親等不到回信而決定和父親結婚前特地去照相館拍的照片，遞給了站在那里的將軍。

將軍接過照片的手顫抖著，低下花白的頭，直到櫻桃乘坐的那列火車徐徐開出火車站，櫻桃從車窗里向外看，再也沒有見到他抬起頭。

把母親交給他，櫻桃算是替母親了了一份心意。

櫻桃感覺不虛此行。

這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八

櫻桃不是第一次到老總的辦公室，但都是在白天，晚上可是頭一次。

老總的辦公室特樸素，沒有在電視里看到的那些大班臺、皮轉椅、沙發和一排排里面擺著磚頭一樣厚書籍的書柜，雖然老總也是個讀書人。

老總用的辦公桌和櫻桃用的一樣，普通的轉椅，靠墻倒是有一個書柜，里面也沒有幾本書，屋子里沒有名貴花草，墻上沒有掛什么名人的字畫。

只是比別的辦公室多一個用來午休的套間而已。

任誰看見這樣的辦公室都會對它的老總肅然起敬，想那主人一定是十分的廉潔奉公。

櫻桃注意到，老總辦公室的百葉窗簾是拉上的了，乳白色，很干凈的樣子。

老總坐在轉椅上，見櫻桃進來，也沒有起身。

招呼櫻桃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折疊椅上。

桌子上擺著一瓶紅酒和一些水果。

司機問老總還有什么吩咐，老總說：

“十一點你把櫻桃送回去。”

司機轉身出去了，帶上了門。

司機是老總從原來單位帶過來的。據說老總在新疆工作時，自己駕車外出打獵時出了車禍，翻到了溝里，是司機救了老總的命，還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的頭上。

當然了，這都是后來聽說的。

老總調回基地后，陳冬至問過老總是否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老總不置可否，把話頭岔開了，陳冬至就知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

櫻桃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九點整。

櫻桃感覺司機出去的時候，順手把那門鎖上了，但有些不確定。

櫻桃突然覺得這個晚上可能有些事情要發生。

晚上，陳冬至和櫻桃吃完晚飯沒看晚間新聞聯播就說要加班，讓櫻桃不要等他回來睡覺了，說完撇下櫻桃一個人在家看電視就走了。

最近陳冬至的加班格外的多。

櫻桃已經習慣了陳冬至的加班，沒有男主人和孩子的家顯得有些冷清。

櫻桃懷孕時，趕上母親患病住院，為了照顧母親，櫻桃背著陳冬至到婦產科做了人工流產。

陳冬至為此很生氣，但櫻桃沒有辦法，自古忠孝難兩全，為了給生育了自己的母親盡孝，櫻桃扼殺了自己的孩子，母親不知道。

如果不是流產，孩子也該三歲了。

也不知道是個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現在母親不在世了，孩子也沒有了，父親去了大連，把房子留給櫻桃了。

父親在他表妹家附近買了房子居住，說不再回來。

櫻桃見過父親表妹的照片，一直在父親的一本緞面的舊日記本里放著，照片上是與任何一個在菜市場里遇到的買菜的大媽沒有區別的老女人，是近照。

櫻桃實在看不出她哪點比母親強。

對父親的選擇，櫻桃沒有表態，因為她知道表態也沒有用，同意父親的選擇就等于背叛了母親，不同意父親的選擇，父親也不會聽她的話留在這里。

因此，櫻桃選擇了沉默。

櫻桃的生活和夜晚就顯得格外沉寂和安靜。

好在還有個能發出聲音的電視陪著她。

看焦點訪談時，櫻桃接到老總打的電話，說白天讓她寫的那個匯報材料，需要加班再改一下，明天上級要來檢查，本來是下個月的事，提前了。

櫻桃在大學里學的中文，所以在單位經常寫各種各樣的會議材料、工作總結、先進事跡什么的，也習慣了這種臨時加班。

櫻桃收拾完畢下樓，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了。

其實櫻桃的家離單位也不遠，老總做事就是這么周到圓滿，這點兒周到同是同學的陳冬至就不如老總圓滑。

櫻桃來到辦公室，按照老總的要求，很快就起草完畢明天所需要的匯報材料，給老總送到他辦公室時，司機正在給老總捏肩膀，兩人還在說笑著什么。

司機見櫻桃進來就出去了。

櫻桃讓老總看看材料有沒有不妥之處需要改正。

“櫻桃，你寫的材料沒問題，你可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對你我是放心的。不要拘謹，坐坐坐，咱們聊聊。”

老總笑著對櫻桃說。

櫻桃也對老總笑著說：

“冬至還在家等我呢，有空兒你找他聊不是更好嗎？”

老總說：

“冬至在家？我還不知道他，準加班去了，他們研究所最近很忙，冬至也要晉高工了。這次競爭很厲害，光有硬件夠條件還不行，你可要多支持他的工作。”

陳冬至所在的研究所是老總領導的若干個單位中的一個。

看樣子老總是知道陳冬至不在家的。

“來，喝點兒紅酒，這是我從法國帶回來的。女同志晚上喝點兒紅酒對身體有好處。”

老總從抽屜里拿出兩個高腳玻璃杯，分別倒上了紅酒。

櫻桃感覺有什么事情會發生，其實什么也沒有發生。

就是喝酒、聊天。

三分之二的紅酒都被老總喝了，櫻桃只是在聽他說。

說在學校里的那些舊故事，有櫻桃知道的，也有櫻桃不知道的，還有男生之間為了櫻桃的那場打賭。

櫻桃知道了陳冬至帶著自己逛遍大學所在城市大街小巷的那輛自行車，是陳冬至勝利的獎品，那可是大家節省了兩個月的伙食費才給陳冬至湊錢買的。

當然了，櫻桃也是陳冬至的勝利品。

快十一點的時候，司機進來了，送櫻桃回家。

櫻桃出門坐進車里時，有些納悶：老總的辦公室那門是沒有鎖上呀，或者是司機另有鑰匙？

櫻桃感覺右手很熱。

出門時，老總和櫻桃握了握手，老總握得很使勁。

九

去年陳冬至沒有評上高工，櫻桃知道他的心里不舒服，同樣是同學的老總不但早就評上了高工還已經是處級干部了。

雖然陳冬至知道那是由于老總的工作業績和業務很突出，但還是狹隘地認為老總之所以有今天，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老總夫人的姑夫在省里是個不小的領導，屬于電視新聞里時不時露個臉的那樣的領導。

不過陳冬至也知道今年自己評高工，老總是評委，很權威的評委。

陳冬至的學校和櫻桃的學校是鄰居，陳冬至的學校女學生少，櫻桃學校的男學生少，兩個學校一直是聯誼單位，兩家團委經常在一起搞各種文體活動，成就了不少佳偶。

老總在學校時是追過櫻桃的，櫻桃不是她們學校中文系最漂亮的姑娘，但最安靜內斂，有種古典的美，分外惹人憐愛，讓人看了就想保護她。

老總他們一群男生打賭看誰能追到櫻桃，如果追到了櫻桃，贏的人就可以讓輸的人出錢買一件東西送給勝利者。

參加打賭的還有陳冬至。

櫻桃那時喜歡看男生踢足球和聽吉他演奏。

陳冬至很有心計，請櫻桃宿舍的女生吃飯，套出了櫻桃的喜好后，櫻桃學校的操場上就經常可以看見陳冬至踢足球時矯健的身影了。

陳冬至還省下家里每月寄來的伙食費買了一把吉他，到藝校拜師學會了彈奏，要說還是愛情的力量巨大，陳冬至很快就能在學校的文藝演出中展露才華了。

櫻桃的眼睛里經常可以看見陳冬至，慢慢心里也有了陳冬至的影子，直到夢里也有了陳冬至，櫻桃知道自己要戀愛了。

光知道給櫻桃寫情詩的老總知道自己沒戲后，在學校外的小酒館里就著一碟涼拌白菜心喝了一宿的廉價白酒，那個時候都是窮學生，沒有錢。

老總后來和自己班里最丑的姑娘好了，而且一畢業就結了婚。

那時，大家都不知道丑姑娘有一個當高干的姑夫，老總也不知道。

老總不知道的還有，櫻桃也曾經喜歡博學儒雅的老總和他寫的那些詩，只不過老總的表達方式太含蓄，不像陳冬至追求的那么主動積極，一到周末就邀請櫻桃去他們學校跳舞或者郊游，而且陳冬至還給了櫻桃初吻和第一個擁抱。

櫻桃就跟陳冬至好了。

那時候在大學里，姑娘們還比較單純，被追求時往往很被動，如果這個男生不算很差勁，那么一般情況就是誰先下手誰就先勝利。

不知道陳冬至要是早懂得娶個有背景的丑姑娘要比娶個漂亮姑娘劃算得多的話，會不會后悔當初的選擇。

十

午休時，坐在單位餐廳吃飯的櫻桃突然想起什么，推開盤子對章姐說得去干洗店取衣服。

章姐說那也得把飯吃完，再去取來得及。

櫻桃說不了，自己沒有胃口。端起餐盤往垃圾筒里倒時，櫻桃感覺很浪費，有些慚愧，臉都紅了。

出了單位大門，櫻桃立即打車回家，但沒有上自己家的樓，而是跑到對面樓下單元才下車。

櫻桃讓出租車司機走了。

自己知道是哪層樓，一口氣沒歇，立即跑上樓，第五層中門。

櫻桃的手里握著從丈夫褲兜里發現的那把鑰匙的復制品。

結果都在意料之中，櫻桃打開了門，沒有進去又鎖上了。

櫻桃知道這家沒有人，這家的女主人在餐廳吃飯呢，男主人在天邊打油井呢，現在不是休假的季節。

櫻桃想知道的就是這把鑰匙是否能打開這扇門。

櫻桃知道了答案。

櫻桃下了樓，慢慢走回單位，剛好是下午上班時間。

臨下班前，櫻桃去了老總的辦公室，對老總說，給你。

手心對老總攤開著，那里躺著一把鑰匙，櫻桃家的防盜門鑰匙。

老總抬頭看看櫻桃，眼里是疑問。

櫻桃看定老總的眼睛，點了點頭，轉身出了辦公室。

自己真不是淑女，做這件事情的時候自己是那么的鎮定，看來永遠也成不了母親說的那種淑女了，櫻桃想。

陳冬至今晚不會回來，櫻桃知道，因為早上上班走的時候，陳冬至就告訴櫻桃今天他要出差，明天才能回來。

櫻桃也告訴了老總。

櫻桃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主菜是清蒸鱸魚，把用料酒、鹽、老抽等佐料腌好的鱸魚放到蒸鍋里，上面撒上蔥姜絲和辣椒絲，蓋上鍋蓋。櫻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定時器，嚴格的把時間掐在七分鐘，據說這樣蒸出來的鱸魚最鮮美，然后再把燒熱的花椒油潑到蒸好的鱸魚上，出鍋，上桌。

接著炒個碧綠的菜心和榨菜肉絲，湯是豆腐牡蠣，放了粉絲和香菜末。

櫻桃獨自吃得很香，鱸魚果然很好吃，肉質鮮嫩，佐料放得正好，不咸不淡。

櫻桃把魚刺剔得很仔細，剩下一副沒有破損的魚骨頭架，像標本一樣擺在盤子里。

電飯鍋里的飯居然吃得干干凈凈。

櫻桃收拾好飯桌，把各個房間仔細的收拾干凈，拖了地板。

扭開電視，正好是播放焦點訪談的時間。

飯后二小時，櫻桃洗了一盤紅紅的晶瑩剔透的櫻桃，市場里最貴的那種，渾圓成熟，每粒都有玻璃球那么大。

洗干凈的紅櫻桃放在水晶的果盤里，個個飽滿多汁兒，那么美麗嬌艷欲滴的樣子，都讓人不忍心去吃了。

櫻桃還是把櫻桃都吃光了，茶幾上留著一堆淡黃色的核，旁邊放著一把系著紅繩和桃木觀音的防盜門鑰匙。

睡覺前，櫻桃在衛生間的木桶里放好熱水，又抓了一把放在壁櫥玻璃瓶子里的干玫瑰放進去，想了想，櫻桃干脆把所有的干玫瑰都倒進了木桶，衛生間里霧氣靄靄，玫瑰的香味彌漫期間。

這原木色木桶是櫻桃去南方出差托運回來的。

由于木桶是圓形的，因此放在衛生間里特別占地方。

陳冬至想裝個白陶瓷的浴盆，那樣衛生間就一點兒空間也沒有了，櫻桃堅決反對，也就作罷了。

但是陳冬至寧肯淋浴，一直抗拒著不在木桶里洗澡，說那是女人用的，男人坐里面洗澡感覺實在是怪怪的。

還說櫻桃太小資產階級情調了。

櫻桃不管陳冬至怎么說，還是很喜歡自己選擇的木桶。

干枯的玫瑰吸飽了水份，在木桶里再次綻放自己，朵朵美麗妖嬈。

櫻桃泡在木桶里撩起水清洗自己，她的手撫摸著自己光滑的皮膚，多么柔軟細膩。

櫻桃的手滑過乳房，小小的，許是被水滋潤的緣故，低頭看去好像被放大了一些，乳白的兩個峰頂上面仿佛分別鑲嵌著一粒紅色的櫻桃，櫻桃輕輕的撫摸著自己，好像有一絲神經連到了心口，停在那里一別一別的疼痛起來。

櫻桃記起很久以前，陳冬至曾迷戀地躺在她的胸前，說那是他一個人的櫻桃，他的秘密……

水霧漫上了櫻桃的眼睛，櫻桃任它沖洗著里面的憂傷和思緒……

櫻桃流連著不愿意出來，直到水涼了，才戀戀不舍的離開那些殘敗的玫瑰。

泡了玫瑰浴，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玫瑰的香味。

櫻桃對自己很滿意，又系著浴巾，赤腳走到大衣柜那里，拉開柜門，給自己里里外外找出一身衣服來，放到枕頭邊。

這是櫻桃最喜歡的白色的亞麻褲子和豆綠色鑲荷葉邊的真絲短袖上衣。

想了想，櫻桃打開床頭柜找出一個細長形的首飾盒，拿出一條母親留給她的白珍珠項鏈放到衣服上，為的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佩戴。

櫻桃又想起一件事情，她趕緊走到鞋柜前，把自己那雙白色小牛皮皮鞋拿出來放到門口，覺得不合適，又拎回到臥室，放到床邊，鞋尖沖著床外，擺正。

這些事情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

櫻桃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夜空很美，星星還沒有發困，好像嘰嘰喳喳的在聊天。

對面的那個女人，那個美麗的女人家里，從陽臺的玻璃窗戶透出一片朦朧的光，看來家里是有人的。

櫻桃笑了笑，揮揮手對夜空說：

“沙悠那拉。”

拉上窗簾，窗臺上放著那個兒童望遠鏡，可能是櫻桃忘記收起來的。

櫻桃躺到床上，很快閉上眼睛。

心想：今晚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十一

櫻桃知道每天都有新聞出現，明天的這個新聞自己是脫不了干系了，沒準還是主角。

這是單位員工的家屬樓。

老總的家沒有搬走之前住在那個女人家的樓下，章姐住在那個女人家的樓上，櫻桃住在那個女人家的對面樓里。

睡夢中，櫻桃好像已經聽到了救護車或是類似警笛的聲音，櫻桃不希望母親看到自己不淑女的樣子。

可自己現在的樣子母親一定會滿意的，櫻桃感覺自己像浮萍一樣飄了起來……

十二

其他的一切，櫻桃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門上傳來鑰匙在鎖里轉動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

可是，櫻桃已經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