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接到了父親的書信。望著那并不工整而又歪扭的文字,我仿佛又觸摸到了父親那蒼老的雙手。
父親勞苦,連裝電話的錢也舍不得,只能以書信和我保持聯系,然而我在這個城市已經用上了移動電話,懶得給他回信,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用文字寄給我故鄉的消息。
因常年勞作,手指經常難以曲伸,加之風濕的折磨使父親的每一個關節都過早的衰老。我忽然想到他握筆的艱難程度,心竟隱隱的疼痛起來。
父親簡單向我講及家中的景況,說母親也好,只是自己的老風濕病又犯了。
父親的風濕病有我的緣故,我七歲那年的秋末,天氣出奇的冷。家里窮苦得很,正好趕上生產隊有一個活,那就是去離家幾十里遠的河堤去修壩,可以掙幾塊錢。母親提前借了一斤多的棉花,要給父親做棉襖御寒。那時我正患感冒,父親見我衣服單薄,竟要母親把棉花分出一些給我也做件小棉襖。母親遲疑說給你做棉花還不多,再做一件就更薄啦!父親只是說他不怕凍,孩子要緊。
現在想來,父親給母親出了一個多么大的難題,她在分割棉花的那一過程內心一定是痛苦的、寒酸的。一邊是丈夫、一邊是自己的孩子,人生中最難區分的冷和熱。
兩件棉襖做成了,父親的棉襖比小衫厚不多少,而我小,穿著的棉襖竟很厚實。父親穿著母親“精簡”下來的棉襖出工了,一去便是一個多月,而我卻有著不曾有過的溫暖。
父親回來時,冬天已經很深了。父親的臉色很難看,母親就曾指著我的腦袋瓜說,要不是把棉花給你一半你爹也不會凍成這樣。我不吱聲。
父親從此便落下了這個毛病,我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越來越感到對不住父親,可是現在想來這也不能全怪我,誰讓那個時候那樣窮呢?可是假如父親不把那棉花分我一些他也不會有這樣的毛病,至少沒這樣的嚴重。是的,母親的責備只是對生活抱怨的另一種無奈方式罷了。可我畢竟得到了生命中一份最為沉重的禮物——棉花。
半斤棉花沒能給我長久的溫暖,卻給了我經久難耐的疼痛。
讀完父親的書信,那些略已生銹泛黃的故事又被掀了回來,席卷著我的情感,讓我又一次回到了曾經的生活之中。假如再給我一次回到童年的機會,我一定會把那借父親的棉花還給他,讓他穿著暖和的棉衣去做活。可是這歲月的棉花已無人能借,不管拿出多少代價,流逝的畢竟流逝。
秋光依舊,人世已非;蒼老的文字為蒼老的雙手所寫,蒼老的故事為蒼老的生活所迫。真希望那些人間多少冷暖選擇的故事永遠也不要在親情之間發生,因為這是最為沉重的選擇。
深夜凝思,往事聚首,竟使我難以安歇,就算我的身體睡著了,可靈魂也得不到休息,畢竟遠在故鄉的老父親在深深的疼痛著。此刻,月光冰涼,入我窗幃,我向那世上最輕的棉花,表示我最深沉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