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把鐮刀下地

我喜歡一把出活計的鐮刀，鐮刀對于我和屯人來說，用起來更順手，也更方便。我們屯子離山太近，山上已經許多年沒有像狼一樣的野獸出沒，可我的先人經歷過，我們這些晚輩兒把先人提鐮刀的這個經驗繼承了下來。我們所有的屯人都不愿扛一把鐵锨，鐮刀拿在手里看上去更像一件武器。很多時候，我看見爺爺或父親提一把鐮刀下地，明明是去看莊稼，回來時的肩上卻多了一扛柴禾，那些柴是他們在看完地后，在我家的地邊割地，這是鐮刀給予我們的另一種方便。

提把鐮刀下地，肯定和我扛把鋤下地的作用不一樣。我扛著一把鋤，只是為了去我的莊稼地里，除掉那些和我的莊稼爭肥、搶地盤的草。我提把鐮刀下地，是去大地。大地里能生長的東西很多，我是想帶上我的鐮刀和它們談談，告訴它們，什么時候該長，什么時候該停一停。否則，我會用我的鐮刀代表大自然行使一種叫“天譴”的東西。或許，我什么事也沒有，只是想讓屯人知道，我這個農民也經常下地，至少現在還不懶。

我確信，我不能喪失對一把鐮刀的擁有，那是我這個鄉下人吃飯的家伙。

在鄉下，鐮刀是我最有力的武器。它和院子里的鍬鎬們，以及鋤類有著不同的目的。在一年四季里，我總是喜歡提著一把鐮刀下地。我用它去割草喂驢，割柴燒炕，收回我地里全部的莊稼。鐮刀的刃口雪白，點點寒光輕快地進入那些植物的身體，快速或緩慢地割斷它們。那些植物的斷口處發出暢快的聲音，我聽不懂那是呻吟，還是呼喊。對于有些植物，那也許是它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聲音，它們再沒時間和精力在這個世上弄出些動靜，就草草收場，永遠寂靜無聲了。那會讓我這個揮鐮的人知道，進入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它讓一些植物一生沒有默默無聲!

鐮刀大概是青草的夙敵。我提著一把鐮刀，東瞧瞧西望望，原本沒有目的，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莊稼是不是又長高了，又有幾棵被風刮歪，地里又長出了多少青草，野兔是不是又穿過了豆地。我的鐮刀似乎毫無用途，可我順手割掉幾把青草，明年地里肯定會少長出些雜草，它們可不會放棄任何一次傳播的機會，我只是不經意地割上幾把，下一年鋤地，我將為了這次彎腰，少用去幾滴汗水，畢竟它們還沒來得及把種子放回大地。那些青草肯定認為我不會再回到地里。它們大概以為莊稼已經長起來，地里啥事沒有了。我只有等到秋天，那些莊稼子實飽滿了，一次回到地里收走所有的糧食，再不會扛著鋤來看莊稼，才重又放心大膽地長起來，沒料到我中途會來個回馬槍。它們或許忘了我手中還有把鐮刀。

有些時候，我手里需要這樣一把順手的家伙，去看一看苞米地。前些年，我家的苞米地多次被賊人光顧，我一直想抓到他。可我不知道那個賊長得啥樣，是不是比我高大，是不是很兇惡。無論怎樣，我手里提把鐮刀，肯定會增加我說話的分量。興許，那個賊在哪片地里藏身時，掃著我那把雪亮的鐮刀，加了幾分小心，再不到我的地里行竊。即使我永遠碰不見那個賊，誰知道山上會跑下個啥動物，突然走到面前，讓我驚慌失措，不知前進，還是后退，可它看見我這個大大的人和手里提把雪亮的鐮刀，一定會害怕地后退，不知所蹤。或許，它們根本不害怕我這個農民，可它們知道我手中鐮刀的厲害，才轉身離去，讓一讓我這個傻頭傻腦的農民。

閑暇時，我會坐下來，在我的書桌上寫出一些叫做“文章”的東西。我想，我已經不缺少糧食了，我用鐮刀把屬于我的那一份莊稼，早早收入院子。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再不必擔心挨餓。面對許多閑暇的時光，我不知道該做點啥，可我也不想和我的鄉鄰一樣，找塊空地打打撲克，或者干脆坐下來扯扯閑嗑。那會讓我覺得，我把時間都荒蕪了起來，我需要找上點兒啥，把它割掉。人吃飽喝足了，精神上有時也會空虛，我把筆當作日常的鐮刀，割掉那些叫做“空虛”的家伙。那樣，我就永遠不會閑下來，我用心中的那把鐮刀收割長在時間里的那些莊稼，那會讓我這個鄉下人永遠不會覺得饑餓。

現在，我提把受用的鐮刀站在大地中，割完草，收過莊稼，會盡可能地多割些柴。其實，我也是一把鐮刀啊!年輕和有力氣的我，就是一把剛受用的鐮刀。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被時間這個大人用老，用掉，最終扔進土里。在生活中，我們不也是這樣對待所有用過的鐮刀的嗎?這是鐮刀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