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臣下與君主的關系中,有功之臣最為難處。縱觀二十四史,大凡開國元勛、有功大臣,很少有能保其爵祿而終其天年的,其結局大都不妙。大多數君主都是“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當他們打江山、爭奪統治權力時,盡可能優待臣下,用高官厚祿加賞于謀臣武將。甚至像秦孝公那樣,愿分一半江山給能使秦國富強的謀臣。秦漢以后,爭奪帝王寶座的人,有不少是起于閭巷的草莽英雄,與之共事的文武群臣也大都是一些販甑屠狗、引車賣漿之輩。起于草莽的皇帝為了籠絡他們,往往對他們優禮有加,或賞以連城,或任以宰輔,而形成“布衣卿相之局”。有不少朝代的帝王甚至還同這些有功大臣訂立了君臣世代相互保恤的盟約。但是,當君主一統天下志得意滿以后,隨著開國功臣勢力的發展,君主便對開國功臣位高權重的局面深感不安,認為皇權受到了威脅,這樣,他們就想方設法對付功臣,甚至不惜用極端的手段剿滅開國元勛。
《鐵榜書》---朱元璋虛偽的遮羞布
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五年(1372年)曾頒布了一道申戒公侯的《鐵榜書》,在《鐵榜書》中,他認為,歷代開國君臣的關系中,最好的是君主圣明,待功臣之心皎如明月,奸臣不能離間,故君臣得以優游終其天年,在社稷有磐石之安,在功臣之家享富貴無窮,但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大多數情況是君主開始有保恤功臣之意,但有始無終,使忠良股肱之臣不免受禍。他對造成這一結局的原因,從君與臣兩方面進行了分析。在君主方面,不明察大臣有忠良之心,懷疑大臣欺罔君上,一旦不容,即加殘害,這是君主昏庸不明所致;在功臣方面,驕橫跋扈,屢犯朝廷禁令,雖屢經寬恕而毫不悔改,反而怨恨君主,最后招致刑戮,這是臣下咎由自取。朱元璋在《鐵榜書》中的分析確有道理,也如實地反映了古代君臣關系的實際。同時,他也極力表示要保恤功臣,使社稷有磐石之安,使功臣之家享富貴無窮,但實際情況正好相反。正是在他統治時,制造了一起又一起冤案,大殺開國功臣。在他所封的6位國公、28位列侯中,僅有湯和等少數幾位功臣宿將僥幸得以善終,其他的人大都被他迫害而死。
范蠡與文種的不同結局
在歷史上,一些精明的輔佐大臣在功成名就以后,往往急流勇退,以求避禍保身。
春秋末年,越王勾踐在范蠡和文種的輔佐下,苦身勞力二十年,深謀遠慮,終于滅掉吳國,而且兵臨中原,號令諸侯,成為霸主。滅吳之后,越國君臣設宴慶功,群臣皆樂,唯獨越王勾踐面無喜色。機警聰慧的范蠡察微知著,立即識破了越王的心思:越王為雪會稽之恥,滅掉吳國,不惜卑身事下,愿與臣下同甘共苦,共度艱難。如今大功告成,越王能實踐先前的諾言嗎?范蠡經過深思熟慮,認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且勾踐的為人,可與同患難,難與共安樂。于是他毅然向勾踐告辭,請求退隱。勾踐得知范蠡要辭退,就召見范蠡,對他說:“先生若愿留在寡人身邊,寡人愿與你共分越國。若不遵寡人,將身死名裂,妻子為戮!”范蠡當然知道越王的所謂“共分越國”純屬虛語,而“身死名裂,妻子為戮”,越王是肯定做得出來的。于是他回答道:“君行其法,我行其意。”事后,范蠡不辭而別,拋棄家業,帶領家眷,駕一葉扁舟,出三江而入五湖。后來定居于陶,成為巨富。
文種原先對于范蠡的辭職并不理解,認為越王不可能如此絕情。后來,越王的猜忌之心日益暴露,心里不再容得下這位胸藏韜略的謀臣,便派人賜予文種一把劍,說道:“先生教我伐吳七術,我僅用其三而滅亡吳國,其余四術還藏于先生胸中,請先生追隨先王,試行余法吧!”文種見所賜之劍,正是當年吳王賜予伍子胥自殺的那把屬鏤劍。文種長嘆一聲,懷著無比悲憤的心情引劍自刎而死。
韓信的悲劇
為漢高祖奪得天下的有四位著名的功臣:韓信、蕭何、張良和陳平,他們在功成之后,由于在君臣關系上的不同態度,其結局也完全不同。西漢初年,韓信遭到了同文種一樣的下場。在楚漢戰爭中,韓信擁兵數十萬,叱咤疆場,屢出奇謀,戰必勝、攻必克,特別是垓下一戰,一舉擊敗楚霸王項羽,威震海內、名高夫下。但韓信不僅不知急流勇退的道理,反而好大喜功,自恃功勞大,以致言行不加檢點。早在漢中劉邦封韓信為將時,韓信曾說:“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玩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對韓信的這一番話,明清之際的著名學者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曾有這樣一番評論:“韓信的這番話,是打算脅迫漢高祖同他做一筆買賣,故韓信初定齊地,就請高祖封他為齊王,可見韓信之心由來已久。懷著買賣之心侍奉君主,君主知道了你的目的,貨雖已售出,但君主心中已積下了怨恨。”這種以“利”相結合的君臣關系是秦漢之際的特殊現象,這種因政治實力和利益關系的結合使君臣之間猜忌和互不信任的情況隨處可見。劉邦對韓信就極不放心,故垓下之戰一結束,劉邦就改封他為楚王。不久,劉邦采納陳平的計謀,借口游云夢澤,大會諸侯,一舉擒拿韓信,然后把他貶為淮陰侯。這時的韓信猶不知自省,對漢高祖心懷怨恨,稱病不朝,終于落得被劉邦夷滅三族的悲慘下場。
張良歸隱得善終
與韓信不同,張良與陳平等人在功成之后能夠善處君臣關系,不僅使自己得以免除禍患,而且對王朝的穩定也有一定的好處。
張良是秦漢之際最出色的謀略家。他輔佐漢高祖,策無遺算,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使劉邦由小到大、由弱變強,最終統一了天下。張良雖被漢高祖稱為“人杰”,卻沒有自恃才高的傲氣,其志在為韓報仇,而視功名利祿為鴻毛。當天下統一后,高祖以齊地三萬戶封張良,張良婉言謝絕,只愿封為留侯。隨即以體弱多病為由向高祖告假,表示從此不問世事,愿從赤松子游,修煉導引辟谷之術。此后他便閉門不出,不再過問世事。
張良在大功告成之后不圖酬報,引身而退,因此高祖對他毫無戒備之心,始終把他當做最可信賴的人。高祖晚年甚至把太子也托付給張良。張良雖然胸藏韜略,但他心懷坦誠,光明磊落,淡于功名,甘心寂寞,急流勇退,與世無爭,因此始終得到漢高祖的信任。
陳平的韜晦之術
陳平是另一種典型人物。他足智多謀,料敵如神,曾六出奇謀,使劉邦轉危為安,渡過難關。他與張良一樣,是劉邦奪取政權和鞏固政權不可或缺的謀臣。
陳平在處理君臣關系時更為老練,他善于審時度勢,虛與君主周旋,以保全自己。漢高祖擊破黥布后,回師長安,不料途中得了重病,又得知燕王盧綰造反,他命令樊噲率兵擊盧。樊噲是呂后的妹夫,與劉氏十分親貴,又是屢立戰功的功臣。但命令剛發出,就有人在高祖面前說樊噲的壞話。漢高祖非常憤怒,說:“樊噲見朕病重,想朕早死啊!”于是命陳平和周勃前往樊噲軍中,奪其軍權,并立即將樊噲斬首。在途中陳平對周勃說:“樊噲乃皇上的故友,又是呂后的妹夫,又親且貴,皇上一時憤怒而下令將其斬首,恐怕事后又后悔。我們不如將樊噲囚禁起來交給皇上,由他親自處決。”陳平一行還未到長安,就聽說皇上駕崩了。陳平急忙趕赴朝中,將情況向呂后作了匯報,受到呂后的稱贊,樊噲也恢復了爵邑。
劉邦逝世以后,呂氏專權,對前朝大臣心懷疑忌。陳平審時度勢。虛與呂氏周旋,暗中積蓄力量,等待時機。不久,孝惠帝早亡,呂后欲立呂氏親屬為王,詢問丞相王陵的意見。王陵堅持漢高祖立下的“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的遺囑而堅決反對。呂后極為不滿,又問陳平,陳平回答說:“可以。”于是呂后罷免了王陵的丞相之職,而任命陳平為丞相。陳平任丞相后,始終憂讒畏譏,因此他委隨圓滑,應變令權,以權謀善處君臣關系。為了解除呂后對他的懷疑.他故意不理政事,在家天天飲酒,與歌兒舞女嬉戲。呂后之妹因樊噲被囚之事而對陳平懷恨在心,常在呂后面前說陳平的壞話,說他任丞相卻不做事。陳平聽說后,反而變本加厲,消磨于酒色之中。呂后聽了,心中暗暗高興,于是呂后放松了對陳平的警惕。陳平通過韜晦之術不僅保全了自己,而且也為后來平定呂氏之亂積蓄了力量。呂后死后,陳平聯絡朝中舊臣,一舉誅滅呂氏,擁立孝文皇帝,安定了劉氏天下。
光武帝功臣含飴弄孫
東漢光武帝劉秀雖然對開國功臣也心存疑忌,但他采取的方法卻與劉邦截然不同。一方面,他實行“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的方針,不讓軍功大臣參與國家大事,大力訪求巖穴處士,任以為文吏,而以吏職相苛;另一方面,封軍功大臣為列侯.讓他們享受崇高的榮譽,并賜予豐厚的財物。當時的開國元勛也領悟了光武帝“不欲功臣擁眾京師”的用心,除了鄧禹、李通、賈復三人被特準與公卿參與國家大事,其余的大都退居私宅。鄧禹是東漢名列云臺第一的功臣。當初劉秀單車赴河北,勢單力孤,鄧禹策杖北渡,追附劉秀,為其出謀劃策。光武帝平定天下以后,封鄧禹為高密侯,以特進奉朝請。鄧禹在功成名就以后,常欲遠離名利和權勢。退居林泉,“整修閨門,教養子孫”。他有十三子,叮囑每人各治一經。他不修產業,一切費用皆取之于俸祿。另一位開國功臣賈復,在天下統一以后,也深知光武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于是與鄧禹一起向光武帝提出削除兵甲、敦崇儒學的主張,深受光武帝的稱贊。他辭職回家以后,自持甚嚴,闔門養威重。
(摘自《機變詭異的中國古代權術》
秦學頎著 廣西人民出版社 2007.7定價:2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