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進咖啡里的ＭＰ３不唱了

她將它丟在溫熱的咖啡杯子里，片刻之間，歌聲不再。

她說，你不會恥笑我吧？高良安靜地搖了搖頭說，丟掉的都是不要的……

1、 我 們 的 月 光

宋小喬斜躺在床上看小說。

高良在看宋小喬，宋小喬知道的，她不抬頭就知道，她相信目光是有重量的，有時是羽毛般溫柔，有時是鞭子般抽打著的。

宋小喬對他一笑，合上書。

她明天要去上海，要在那里呆三個星期。她合上書，隨手關了燈，然后又拉開了窗簾，月光一下子就鋪在了床上。

她躺在月光里，高良說，你像一條開花的小溪，干凈，輕快。說完這句話，高良愣了一下，只是宋小喬沒有注意到。

這句話，不是高良說的，是一個叫谷子的女人說的，他手里有她的MP3，除了一首歌和一個文件外，其余的都是照片和視頻。

她沒有說話，她的眼睛閃爍古老的光。自從吃了蘋果的夏娃看到了亞當之后，這種目光就保存下來了……

她發出練嗓子一般的聲音。派克在房門外，爪子不停地拍打著房門。平常他們是愿意派克呆在房間里的，惟獨這時候不能。

派克是條狗。

那時高良想起一句話，這樣的聲音，來自云端，接近天堂。這讓他稍稍有些分神，這話依然是谷子的文件里的。

宋小喬在他懷里睡著了。月光是涼的，她是溫熱的。

2、 別 人 的 隱 私

在火車站的進站口，宋小喬要高良每天都要想她一會兒。高良一把拉住她，不讓她進站，孩子氣的舉動把她逗笑了，然后眾目之下在他臉上吻一下，他就撒了手。

高良直接去了咖啡館，招領啟事還貼著。他想要把那個紅色的MP3還給失主，他知道她叫谷子，照片里她有著清瘦的臉，脆弱而敏感的眼神，纖細的身體。有一張照片中出現了一個男子，好像是遙控拍的，似乎要準備好表情，卻都沒有準備好，那個人的手放在她的胸口，試圖托起什么，都半裸著。

高良先是看了照片和視頻，一絲笑意掛在臉上，心說這不知死活的丫頭竟然把這么要緊的東西帶在身上，要是壞人拾到了那可不是玩的。可忍不住打開了文件，文字整整齊齊地擺在他的面前。奇怪的是文件開頭寫著，如有拾到者有兩個選擇與主人谷子聯系：打電話給李建設；發電子郵件給谷子。

高良有點吃驚，這般高度的隱私，谷子為什么還要把她的個人信息寫在前面呢？難道她愿意解密這些情愛往事？

她沒有用第一人稱記敘，也許這樣的文字可以更從容更廣角，當然也相對安全。

谷子認識李建設時，他已婚三年。

谷子愛上李建設時，他已婚四年。

……

李建設是一名醫生，他可以從醫學角度說胎兒，從解剖學角度說乳房。他說，正常的乳房像一滴掛在眼睫的淚珠，有點下垂。他說胎兒，它們狹路相逢，然后在子宮落戶。

那時谷子懷孕了，在這個人命關天的事情上，李建設一言不發。

谷子抽他的耳光，咬他的手，他都不躲。他讓她打罵，他說這樣他心里好受一些，然后又接了一句，內疚也少一些。

谷子讓他滾，他在滾之前放下一沓錢。也許在他看來，錢可以解決問題。

谷子依然放不下他。要見他。他不見。谷子威脅他，如果不見，就死給他看。

李建設又和她見面，撫摸她，溫存她，很不尋常的溫存，像是發泄著怒氣。直到有一天，谷子流了很多的血，谷子那刻明白了，這個結果是李建設想要的，那個小小的胚胎自此流失了。

李建設說愛她，說他從來沒有像愛谷子一樣愛一個女人。

谷子知道那是他的緩兵之計，可她依然開心。愛情陷入三人時，開始是望梅止渴，到后來卻是飲鳩止渴。明知是絕路，卻不撒手……

3、 MP3 的 失 主

本館拾到一個紅色MP3，失主是誰？

招領啟事上就這么一句話。三天過去了，沒有人來領。高良在第四天決定給李建設打電話。他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

電話是個女人接的，女人的聲音悅耳。女人說，李建設還沒有回家，然后她說了李建設的手機。

高良對李建設說，他拾到了一個MP3，里面有他家的電話。李建設說不清楚，他愿意幫著打聽。掛電話前，李建設突然問，MP3，里面有些什么？他淡淡地回答，有些相片。

高良沒有想到，當天晚上，一個自稱李建設的人來咖啡館了，看上去溫文爾雅，正是照片里那個男人。他想看看實物，高良讓他看了，他說，是米米的。然后他問能不能由他轉交？高良本來想給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說，不行。

李建設的失望顯而易見，他說一回生二回熟，他在醫院工作，有啥需要幫忙的他會盡力的。他這樣一說，高良更不想給他了。高良說，讓她自己來拿。他說，她人不在本地。高良說，你讓她給我打個電話。李建設遲疑了一下說，你可是一個認真的人。他沒打電話，走了。

4、 米 米 的 MP3

高良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說是米米，想讓李建設幫她把東西收著。高良說，沒有問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MP3里有些什么歌啊，那邊說好多呢，她都忘了。高良又問，還有什么呢？那邊說，還有相片。高良說，還有什么沒有。那邊說，沒啦。

高良輕輕笑了，這個女人竟然假冒谷子。他想像李建設的心思，他肯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因為相片是證據，也許他想奪回去？

高良說，我覺得還是讓它的主人來拿才好。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電話就掛了。

當天下午，照片上的女子出現在咖啡館里。她要了一杯咖啡在臨窗的位子坐了下來。她比照片上更漂亮。

某個時刻她看見了墻上的啟事，咧著嘴笑了，然后走到吧臺，坐在高腳凳上，笑瞇瞇地說，她應該是那個MP3的主人。高良笑著看著她。她又說，有沒有人來領？

高良說有。她依然笑著說，你看過那個文件？高良點點頭說，不好意思。她說，她叫米米。谷子是米的前世。接著兇巴巴地爆了一句粗口說，感情是本爛賬。又說，可恨，可恥。

有點失態，她說她不是罵他的，她罵那個人。

高良也不知說什么，把MP3還給了她。她坐在臨窗的位置，發呆，直到黃昏離開時，她要了他的電話，說是感覺他像個兄長。

她這樣一說，高良就慈眉善目地笑了。

5、 每 個 人 的 故 事

李建設晚上再一次光臨咖啡館，高良說，東西讓人拿走了。李建設拐彎抹角地問了一些問題，最后放下兩條煙要高良替他保守秘密，他說男人嘛，總是會有些七情六欲的。高良揮揮手讓他把煙拿走。

看著他肥胖的背影走遠，高良的心思也遠了。米米這個美麗的女人和李建設在一起，那時她懷孕了，她流血了，這是多么嚴重的一件事，也許她會因此而死去，她不管不顧地拼了命地愛他。他又想起了李建設，他領MP3不成，還讓另外一個女人冒領，為什么？

人的情感，如果不是身在其中的話，永遠都是一個謎語。

因為這個MP3，相對減輕了高良的孤單，而在以前，他受不了沒有宋小喬的日子。他喜歡和她在廝守著夜晚，不一定要做什么，可他喜歡她溫熱的身軀在他的懷里。她打電話給他，問他想不想她，他說想。她問他怎么想，高良說，偷用你的牙刷刷牙。宋小喬很高興，說這些天老吃羊肉火鍋，覺得很對不起他。高良很奇怪，問她為什么，宋小喬說，你親我，就像親羊嘴啊。

高良嘴巴嘖嘖地響起來，夸她這情抒得山含情，水含笑。

宋小喬要回來了。

6、 我 給 你 的 愛

深夜，電話響了，是米米打來的。

米米說，她想和他說一說話。高良說，好。可她并不說話，沉默著，許久傳來抽泣聲，后來就變成如訴如泣了。高良很著急，可他也沒辦法，他聽她哭。他說，別哭了，會把眼睛哭腫的。

米米哭完了，說，沒有人聽她哭，就哭給他聽了。高良說，哭一場也是好的，把壞東西哭掉。米米問高良結婚了沒有，高良說沒結接結了都一樣。她就要掛電話，因為太打擾了。高良說女友出差了，形不成誤會的。

她突然問高良怎樣才能徹底跟那個男人告別？高良想了想說，想那個人的壞處，想像他做丈夫的樣子，想像他家馬桶堵了他疏通的樣子，還原他俗世的樣子……

高良驚異自己一口氣說了那么多。

兩個人說了很久，是米米提出來的，她想和他面談。高良遲疑了一下說，合適嗎？米米說如果忽視一下他們的性別，沒有什么不合適的。

高良同意了，也許他可以讓小喬從迷惘走出來？

米米去了高良家里。派克不停地吠著，直到吠累了，才趴下，警惕地看著他們。

高良和米米坐在沙發上說話，他們的距離是恰當的，就連咖啡杯子的距離也是恰當的。米米認真地看著高良，她不容他的目光逃離。她問，李建設到底做了什么？高良就說了。

米米說，李建設知道那個MP3里有相片，她告訴過他的，那是證據。她惟一的要求就是要他愛她。而現在，她決定把這MP3丟掉。說著，她從脖子上解下來這個小小的MP3，打開那首叫《一直很安靜》的歌：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

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

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她將它丟在溫熱的咖啡杯子里，片刻之間，歌聲不再。她說，你不會恥笑我吧？高良安靜地搖了搖頭說，丟掉的都是不要的……

米米和高良告別，走出電梯口時遇到了一個風塵仆仆的女子，相互微笑，擦肩而過。

兩分鐘之后，敲門聲起，高良看見宋小喬站在門外，驚訝了一下，不過，剎那之間他們已經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