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發生的機制與咳嗽類似,愛到極致,愛情就已經融入身體,由心靈活動演變成了一種生理反應----劇烈地呼吸,拼命地壓抑,放縱地表達,直到窒息。
小青從年少起就開始迷戀陳楨。
她有過很多機會站在陳楨的面前,童年的街道,大學的校園,還有畢業后街頭的刻意邂逅,她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然而,每次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了,還未對視,她就會無法自抑地掩口,然后掩面而逃。是的,因為她要咳嗽。
小青自己給自己望聞問切,她咳嗽是因為中了一種叫迷戀的病毒。她迷戀這個男人,他英俊,冷峻,有著眼睛看不到觸角卻感知得到的深情。只不過,陳楨的深情從未給過她,工作一年后,他跟隨他愛的女孩去了北京。
江南梅雨綿長,小青老是生病,于是有理由不停地咳嗽。咳嗽是喉部或氣管的黏膜受到刺激時迅速吸氣,隨即強烈地呼氣,從而聲帶振動發聲。這刺激可以來自外界,比如灰塵,煙霧,刺激也可以來自身體內部,比如血液一樣暗涌的情緒。小青就這樣一邊咳嗽一邊發呆。
小青去看心理醫生,因為西醫、中醫都治不了她的咳嗽,她想尋求心理療法。教授給她布置了“呼吸療法”, 幫助人穩定情緒,驅除心魔的,簡而言之其步驟是——緩慢呼氣、屏息、緩慢吸氣。對比咳嗽的步驟分解——迅速吸氣、隨即、強烈呼氣,兩者完全相反。教授對她說,可見,咳嗽是神經的本能反應,聚集痛楚釋放類似快感的物質,并最終五臟六肺一片空落落,其根本上是不能讓人平復、從容的。所以,你要止了咳嗽,惟有逆轉讓你咳嗽的病因,如果害怕,就要勇敢,如果迷戀,就要淡漠。
然而,就在治療了十次,小青以為頗有成效的時候,她得知陳楨出事了。他和女友同時涉嫌一樁商業詐騙案件,理所當然,他頂了所有的罪。一審判決后,無罪釋放的女友向陳楨提出了分手。
小青想也沒想,她跋山涉水上了北京。愛情和咳嗽一樣,是無法自抑,無法隱藏,也無法平復的。
小青想盡了一切方法幫助陳楨。她百分百地信任他,這種信任跟事實如何真相如何沒有關系,跟法律條款怎么規定道德準則怎么界定沒有關系,她就一個目的,讓男人出獄,無罪免責,或是輕罪微責。她一有可能就去看他,給他打氣,奔走在原本并不熟悉的北京,回到家鄉請來律師,最后動用父母積蓄替他還錢。很幸運,不到半年他就出來了。
出來時,她去接他。
春天,北京沙塵暴,她甚至忘了戴帽子,戴口罩,圍上紗巾。
但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那個她莫名其妙就愛戀了十年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無比熟悉,無比陌生,她不知所措。陳楨語氣很溫和:帶我去你那里吧。
小青知道男人也許是無以為報,惟有以身相許了,她很想掙扎著問問關于“愛”的問題,但她沒有,她舍不得。也許是因為她頭腦里非常清楚答案,她不想知道答案。任何一個女人在那時都一樣,不會問,只去做,因為她心底委屈到空茫,需要肉體前來充填。因為她付出太多,需要得到補償。哪怕只是歡愛的泡沫。
租住的房間不大,一居室,進門就是床。小青靠床沿坐著,拘謹,約束,像是在別人家里別人床上。陳楨自然是早就想好了的,于是伸手過來摟她入懷,俯身吻她。
這時,她咳嗽了。
醫學書中關于咳嗽的概念是:喉部或氣管的黏膜受到刺激時迅速吸氣,隨即強烈地呼氣,從而聲帶振動發聲。
概念里忘了提一句,咳嗽一般是會帶出唾液的,哪怕只是星星點點。
小青慌忙地捂住嘴,一臉驚恐。
仰起頭看陳楨,他不動聲色,眼簾垂著。小青心里稍感安慰,她想:他的眼睫毛真長啊,一個男人怎么能夠長那么長的眼睫毛,密密的,微微顫動,蒲扇一般,黑緞一般……她又垂下頭,竭力平復自己,正好側臉看到墻上的鏡子,鏡子里男人微皺著眉,一臉隱忍,不易察覺地用一根手指擦拭臉頰。
擦拭什么?咳出來的體液?還是疲憊的偽裝。
小青終于正視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愛我。
當然,她終于沒有得到,他的愛情。她也終于沒有拿走,他的身體。
是的,男人從來不知道,女人是因為愛情而咳嗽。你看愛情發生的機制與咳嗽如此類似,愛到極致,愛情就已經融入身體,由心靈活動演變成了一種生理反應,劇烈地呼吸,拼命地壓抑,放縱地表達,直到窒息。
她咳出來的是愛情,他卻認為那只是唾沫。
小青的咳嗽不治而愈,因為她戒掉了愛情。
有句絮絮加上的話是這樣的,其實,停止女人咳嗽的方法還有一個,就是吻她,堵住她的嘴。
接吻,本來就是個交換唾沫的游戲,原來也可作為治療咳嗽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