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年半前被編輯趕鴨子上架在新浪開了博客,如今的訪問量眼看快過千萬了。突破千萬這個屏障,讓我多少有些興奮,于是對自己博客的訪問量盯得緊了。這一緊盯,才發現了一些過去沒有看出來的門道。
國內行里人早就告訴我,博客的訪問量,是上班時間多,休息時間少。對此我一直將信將疑。這倒不是我懷疑對方的權威,而是覺得荒唐:博客是閑暇的作料,上班忙得四腳朝天,誰有工夫看博客?但是,這次通過“五一”長假和前后的幾個周末的觀察發現:不管怎么荒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上班日博客火得爆棚,一過節或者周末就那么幾個人來,鬧得我也懶得貼文章了。
細想這個發現,實在興味無窮。過去計劃經濟時代,坐辦公室的人是“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大家無所事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生產力低下,國家赤貧。如今,中國眼看就成了世界強國,沒準兒在我寫文章這一刻正在超過德國成為老三呢。這一成就,還不是大家拼死拼活干出來的?剛剛看了報道,說白領們尤其辛苦,有70%的人每天工作超過10個小時,基本沒有休息日,三餐不定,比過去的“勞模”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過勞模”,好不容易趕上個休息日,大概要趕緊補覺,他們不看博客并不奇怪。問題是,什么人在上班時間來看博客呢?當然不是民工或勞動階層。因為在工作時間上網的至少是那些坐辦公室的人,當然還必須是老板看得不緊的人。不管是誰,反正博客屬于上班文化。
僅把博客定義為上班文化還是什么都沒說。我們還要看看這是什么樣的上班文化。不用說,個人博客的訪問者,一大部分是自己的“粉絲”。這些人非常固定,而且常常說些“粉絲們”愛說的好聽的話。另有一些是關心我所談論的問題的人,或者是一貫反對我的觀點的人。他們大多非常認真,常常要討教,辯論,我也不時地和這些人“過招兒”。這兩部分人,即使都穿著“馬甲”,我大體還是認得,有些還真成了朋友。
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罵客,你講什么他們都要罵你。有幾位,是常任罵客,大概是看不慣你,盯著你罵,而且給你起了固定的外號(當然是最難聽的那種)。還有一部分人則屬于罵罵咧咧的“流動人口”,來無影去無蹤,不過火氣不遜常任罵客。我常把他們的謾罵收集后正式貼出來展覽。
最近,不少出國的人也開始看我的博客,有一位還是我小時候的朋友,她在美國已經住了20年,最近才聯系上。那天她打電話對我說:“老天爺,你怎么受得了?要是我會氣得睡不著覺。”我告訴她,她從小是好孩子,我則是淘氣包,是在和人罵來罵去中長大的,她在和和氣氣、民風淳樸的美國鄉間住得太久,忘了吵架是北京街頭最常見的景觀。我一進自己的博客,就好像回到北京了,也算體驗生活了。
不過,我這里講的北京,不是街頭的叫罵心情,而是埋在辦公室里安靜氣氛下的沖天怒氣。有了這一認識,再分析一下許多謾罵的留言,就豁然開朗。固定的罵客是針對我個人的,不過這種人畢竟很少。最多的則是謾罵的“流動人口”。他們罵起來沒頭沒腦,有時甚至連文章的內容也沒有看清楚。顯然,他們不是針對我個人,只是有口氣想出,然后到我這里找個出氣筒。比如,不久前我寫了個《稅表上的國際競爭》,主要講美國的納稅業正在向印度等國外包,這是筆好生意,油水比制造業大,建議中國設法參與競爭。于是一群罵客沒頭沒腦地沖上來,說我崇洋媚外,看不起中國,更有的聲言印度比我們窮多了,有什么好學的等等。過幾天我又貼出一篇文章,建議中國不要匆忙加入大飛機制造業的競爭,因為技術優勢不足,結果又出來一幫人,罵我是賣國求榮,存心要把市場給別人。
如果你設想一下,這些留言是從表面上安安靜靜的辦公室里發出的,你就會慶幸自己沒有坐在這樣的辦公室里。
我過去曾反復聲明:怨氣宜宣不宜堵。網絡語言不夠文明固然不好,但不能因為要文明就侵犯了人們的言論自由。讓大家把怒氣發泄出來,心理重新獲得平衡,日常生活反而文明些。我倒希望我的博客里罵聲連天,但辦公室里大家彼此相當文明。不過,這種罵聲,總還是體現了我們社會的一個側面。用我的話來說,這可能就是“中產階級的憤怒”。他們是坐辦公室的優越階層,但是總覺得自己在老板手下忍氣吞聲,壓力太大,工作負擔太重,心里充滿怨恨。于是,老板一不在,就沖到網上宣泄一番。
柏拉圖說,閑暇培養美德。文化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閑暇的產物。但我們的博客文化卻有所不同。對許多人而言,博客成了上班族的宣泄,離培養美德的文化似乎還差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