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無奈是悲涼

1

我被打了!

醫(yī)生說我的右腿骨折，肋骨斷了兩根，三個月不能下床!

趕到醫(yī)院的父母不停地問我到底是誰干的!父親暴躁地說：“你是傻瓜嗎?被人傷成這樣為什么不報警?”

我閉緊眼睛，佯裝不醒。母親的哭聲父親的咆哮都漸漸遠去，身體的傷痛也漸麻木，內(nèi)心，一種尖銳的刺痛越來越強烈，讓我絕望，讓我窒息，讓我恨不能即刻死去!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朱穎那張臉：蒼白，淡漠，我怎能相信，5年的癡心相愛，面對她父親、叔父及堂兄弟對我的暴打，立在一旁的她會不置一詞，如此冷漠，好像這竟也是她的心愿。

我們怎么會走到今天?那兩天兩夜在她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她由愛生恨，此生不能再回頭?

2

5年前，我大學畢業(yè)分到一家大型藥廠擔任業(yè)務員。每天我?guī)еY料到各醫(yī)藥部門去推銷，由于我新來乍到，沒有關(guān)系聯(lián)絡到大醫(yī)院，只能到一些小診所或私人醫(yī)院去碰碰運氣。

朱穎是一家私人診所的護士。她坐在門診臺前，露出一張小巧精致的臉。我遞上自己的名片，又拿出藥廠的資料，剛要開始我的長篇大論，她突然笑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貝齒：“你以前來過吧?這藥很難推銷嗎?”我頓時尷尬起來。也許“病急亂投醫(yī)”，每天像無頭的蒼蠅亂撞，我都不記得這家診所自己曾經(jīng)來過。我老老實實答：“是。是。好幾個月了，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一家接受單位。”她翻看著我的資料，笑著說：“你們的藥廠很有名氣啊。聽說你們的效益很好啊。”我苦笑著說：“效益是和能力掛鉤的。像我們做業(yè)務的，如果不能聯(lián)系到醫(yī)院用我們的藥，就拿不到效益工資。我可能天生比較笨，也可能不適合做這一行……”她說：“其實，能力是其次，關(guān)系很重要。你家人不能幫你嗎?”我說我家是外地的，在這里可以說是舉目無親。這樣告訴她真不是要取得她的同情，實在是幾個月來連連碰壁，我心灰又苦悶，對方雖然是個陌生女孩，她卻能理解我的心情。后來我常常想，茫茫人海，人與人之間真要講緣分，有的人相交數(shù)年不見得說半句真心話，有的人，就像我和這個叫朱穎的女孩，居然能一見如故，我的很多心里話都對她說了。

第二天，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讓我到他們診所簽合同：“……不過不是很多，但是如果真的很好，我們就會一直用你的藥。”我真是喜出望外。診所所長是一個50開外的老頭，他詳細地看了我的資料，跟我簽了1萬多塊錢的用藥合同。事隔多年，如今我簽的單子最低的也超過10萬，但當年這第一筆單子是我一輩子都難忘的，不僅因為這意味著我事業(yè)的開始，更重要的是，我因此結(jié)識了朱穎。

3

后來我才知道，診所所長是朱穎的父親，她衛(wèi)校畢業(yè)后就留在診所當護士，比我小兩歲。我身材高大，她卻是一個身材特別嬌小的女孩，脫下護士裝，走在我身邊感覺像個中學生。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的交往。在我心里，她是一個善良懂事的女孩，雖然家境富裕，她又是家里的獨生女，但沒有很多女孩刁蠻任性的毛病。

初始我們?nèi)缗笥岩粯咏煌l也沒主動捅破那層紙。直到有一天，她好似無意中說起家里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門當戶對，她看著我問：“你覺得怎么樣?”我心里突然打碎了五味瓶，非常不好受。我大聲說著都什么年代了，誰還相親啊，自己的幸福自己要把握之類的話。她不語，只看著我。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緩緩地說：“當然，如果你覺得好，可以去見見。”她眼里突然有了淚水，站起身就往外走。這一瞬間，我心里萬千感慨。我拉住她：“我家是農(nóng)村的：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我不是一個有勇氣的男人，我很怕耽誤了你!”她說：“我只要你一句話，愛，還是不愛?”我攬她入懷，這樣一個女孩，我怎么會不愛。

我們相愛了。

最初的兩年，我們的愛情是多么甜美無憂，我時刻感到愛情是上天賜給人間最美的禮物，我甚至以為，只要我倆在一起，一輩子都會這么幸福。

有人說，愛情都以美好開始，但結(jié)局卻不盡相同。愛，即便是真愛，所能承受的也有限度。只是年輕的我們?nèi)绾文荏w會這其中的真諦。朱穎說，遇見我是她人生最大的幸運——這是5年前我們熱戀時的話，如今，她定不會這么說了。

4

對于朱穎父母的強烈反對，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不管他們言辭多么尖刻，我都表示理解和接受，畢竟，在他們眼里，女兒完全能找一個比我條件好很多倍的男人。我堅持逢年過節(jié)上門送禮，雖然次次被他們罵，東西被扔出來．但我堅信會用我的誠心打動他們。

最讓我心疼和感動的是，嬌小柔弱的朱穎最后不惜用絕食的方式來表示她的決心，她母親心軟了，無奈之下接納了我。此時，我在藥廠的業(yè)績已不斷攀升，愛情事業(yè)都讓我滿意，在得到朱穎父母的認可后，這一年春節(jié)，我?guī)е旆f回家，我們打算見過我父母后，來年開春我們就按揭買房結(jié)婚成家。

一直以來我是父母的驕傲——大學畢業(yè)，在城里工作，拿著高工資，家里大事小事，翻蓋房屋、購買拖拉機、妹妹的學費，甚至紅白喜事，父親都從我這里拿錢。他認為養(yǎng)我這么大，如今我出息了，理應要對家里多多回報。

父母知道我交了一個女朋友，但具體怎樣完全不知道。我以為見我?guī)Щ匾粋€這樣好的城里女孩，他們應該特別滿意，我甚至以為他們會大擺酒宴來炫耀他們的準兒媳婦。

但是，我錯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在看到朱穎的第一眼，他們的笑臉頓時僵住了。母親把我拉進里屋，急切地說：“你們還沒定吧?”不等我說話，她又說：“不管定沒定，這丫頭萬萬不行!”我急問：“為什么呀?”母親說：“她那個子，太矮了，站在你身邊哪像個女人?和個孩子差不多!”我松了一口氣，說：“這有什么。她人好，我不在乎這些。”

但父母堅決不同意。吃飯時，父親居然把話挑明了，面上的話是朱穎是城里姑娘，我們高攀不起，話里面的意思是他要為后代著想，祖上的慣例是娘矮矮一窩，爹矮矮一個，找個矮個子的女人以后輩輩都翻不了身。找女人，人高馬大的才是福氣。

朱穎一腔熱情跌至谷底，眼里含著屈辱的淚水。我緊緊攥住她的手，我從小懼怕父親，我大著膽子說：“身高不是問題，即便是，我也不會因此放棄朱穎。”父親大怒，掀翻了桌子。當晚，我?guī)е旆f毅然離開了家。深夜，坐在鎮(zhèn)上簡陋的汽車站里，我們都覺得特別傷感，窗外的鞭炮聲更讓我們備感凄涼。朱穎說：“怎么這么難?我只想愛你，和你結(jié)婚，生兒育女，怎么就這么難呢?”話未說完，她的眼淚就已流了滿臉。

5

為了阻止我和朱穎來往，父母隔三差五跑到城里來，罵我不孝，罵朱穎不知進退。不管我和朱穎怎么努力討好他們，他們鐵了心就是不接納她。很多次，朱穎都是哭著從我這里離開。一邊是父母，一邊是心愛的女人，夾在中間的我焦頭爛額。也因此和朱穎有過矛盾和摩擦，但因為真心相愛，我們還是堅定地沒有分手。

和朱穎認識第4年，我買了房，她父母一直催著把婚事辦了。情急之中，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我對朱穎說，我們可以先斬后奏，如果先有了孩子，我父母就不能再阻攔了。我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萬不會想出如此下策。朱穎因為太愛我，盡管也知道這么做并不高明，也默默地承受了。

朱穎懷孕4個月時，她父母看出端倪，找我談話，要么馬上結(jié)婚，要么朱穎打掉孩子，從此再無往來。我知道，該面對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請了假，帶朱穎再次回到父母家。

我說：“我們要結(jié)婚了，朱穎已經(jīng)懷孕了。”聽到我的話，母親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父親說：“我不吃不唱供你念書上大學到城里工作，到頭來倒讓你變成不肖子孫了!我把話撂在這里，除非我死了，你休想和這個女人成婚!”我咬牙堅持說：“我回來是想告訴你們一聲，孩子都有了，這婚就結(jié)定了!”我以為，事已至此，父母再反對也無濟于事，只能認了。可是我沒有想到，母親抓起地上的一瓶農(nóng)藥對著嘴直灌下去。我和父親都有些傻了，一旁的妹妹反應過來，一把奪下瓶子。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機撥打120，嘴都不聽使喚了。轉(zhuǎn)頭再看朱穎，她已經(jīng)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母親無大礙，而村里上下都知道了我逼得母親喝了藥。

回到城里，朱穎問我：“孩子怎么辦?”我看著她，無言以對。朱穎背對著我，靜靜地坐著。我能感受到她的無助和失望，我想過去抱抱她，她躲開了。她說：“一直以來，我對你無比信任。即便我父母反對，罵我，甚至要同我斷絕關(guān)系，我都相信同你在一起是不錯的。你要我未婚先孕，這對我是多大的挑戰(zhàn)甚至是恥辱，可是你既然能把話說出來，我就配合你，我相信你無論如何不會讓我收不了場。是嗎?”她的聲音非常疲憊，很淡，很輕，可是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一樣刺著我的心。我哽咽著說：“可是，我沒想到，母親會……”朱穎點點頭：“你不用再說了，你也犯不上這么為難，我知道怎么做了。”

6

朱穎打掉了孩子。因為月份比較大，是引產(chǎn)。我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因為那天分手后怎么都聯(lián)系不到她，手機關(guān)機——因為膽怯和愧疚，我也不敢給她家里打電話；即便打通電話又能說什么?讓她繼續(xù)等我做父母的工作，還是就此放棄?直到兩個多月后，她突然來找我，我才知道孩子已經(jīng)沒有了。

其實，心里是有預感的，我以為她躲我是想自己清靜一段時間，就沒有堅持找她——也許這也是讓她失望的一個原因。

她說，要還我我送給她的東西，首飾，衣服，禮物，都給我?guī)砹耍瑥拇俗鰝€了斷。我說：“你要同我分手嗎?”她臉色蒼白，點頭說：“是的。你父母要求的身高問題我永遠不能解決；而你，也不可能做他們的不肖子孫。我已經(jīng)25歲了，不想再無謂地拖下去了。”我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很傷人?我們5年的感情，怎么說分手就分手?你就不能體諒我的難處嗎?何況我們還有一個——”朱穎厭惡地打斷我：“你閉嘴吧。”她把手里的一包東西扔到地上，轉(zhuǎn)過身，走了。我呆呆地坐著，看著灑了一地的東西，每一件都是我精心挑選送給她的，曾讓她那么歡喜，如今卻像垃圾一樣被扔在地上。

晚上，我突然接到她父親的電話，說朱穎自早上出門到我這里，至今還沒有回家。我也很擔心，給她幾個朋友打電話，都說沒有見到。整整兩天兩夜，我深怕她想不開做傻事，我?guī)缀跻偭恕Ｋ胰艘矆罅司Ｖ钡絻商旌螅赣H打電話讓我過去，說朱穎回家了。我來不及多想，馬上去了她家。

朱穎坐在院子里，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憔悴得不成樣子。看到我，她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好像很怕我，而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樣冰冷和無情。我注意到她的臉上和胳膊上有傷痕，我禁不住要去撫摸她，她突然發(fā)出凄厲的尖叫。

這時，朱穎的兩個叔叔和堂兄從外面進來，每人手里拿著一根木棒。他父親關(guān)緊大門，也提起一根木棒說：“我真后悔把女兒交給你這種人，讓她受了這么多的罪，今天，我要替她討個公道……”說著，他竟哭起來!

我想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話未出口，身上突然挨了一棒，接著，木棒不停地打在我的身上，在我昏倒之前，我看到朱穎一直張著大大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切。我眼前一黑，在心里說，就讓我這樣死去吧。

7

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個月后，朱穎的一個朋友來看我。我支走了陪床的母親。她嘆氣說：“你們兩個曾是我們這群人的榜樣，怎么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我無語。

她說：“我就是想告訴你，畢竟相愛一場，你不要恨朱穎。那天她去了酒吧，可能是喝醉了，被幾個男人帶走了，整整關(guān)了兩天兩夜，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可想而知。他們家沒有再讓警察出面，是因為朱穎的母親說，朱穎以后還得做人。可是，我看她一時半會兒是好不起來了……”

我閉了眼，淚水滾落到肚里。那個穿著護士裝嬌俏甜美的朱穎，那個為了愛隱忍、克制的朱穎，那個哀莫大于心死看著我被她家人暴打的朱穎，此生，我該怎么再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