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8年,高西慶們寫出了一份《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這是第一份系統闡述中國股票市場的建設性文本。11月9日,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和中央顧問委員會常委兼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秘書長張勁夫一起在中南海聽取了這群青年人的匯報。
1988年8月,36歲的華爾街馬基羅斯律師事務所合伙律師高西慶和紐約證券交易所交易員王波明相約從紐約回到北京。沒有人請他們回來,對國家建設的熱情是唯一的動力,他們回國的目標是:籌建中國的股票交易所。兩人約定,回國后干五年,如果干不成事,一個去修自行車,一個去賣包子。
他們很快在國內找到了同道。在那個夏天,這群30多歲、精力旺盛的青年人常常聚在國家體改委宏觀司女處長李青原的家里熱烈地討論。李家在北京城西的靈鏡胡同,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樹,大家常常在樹下爭吵建立證券交易所的細節。柿子樹的葉子很茂盛,到了盛夏就會開出一朵朵的小花,接著結出星星般的青果子。高西慶開玩笑說,以后交易所起來了,這棵樹就和美國那棵樹一樣有名了。美國的那棵樹在曼哈頓,1792年,紐約24個股票經紀人聚在一棵梧桐樹下決定成立一個新的股票市場,至今紐交所樓前還立著一塊銅牌:“這個買賣證券的中心市場,l792年為每日聚集在附近一棵梧桐樹下的商人所建。”
高西慶們寫出了一份《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這是第一份系統闡述中國股票市場的建設性文本。11月9日,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和中央顧問委員會常委兼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秘書長張勁夫一起在中南海聽取了這群青年人的匯報。張勁夫透露說,今年的中國改革到了一個關口,出現了通貨膨脹、經濟過熱和搶購風,農業、工業和商業,都面臨一系列的困難。中央決定,花三年時間搞治理整頓,怎么改,可以歸納為四個方面的改革,兩個是宏觀調控方面的,一個是企業制度,到底該怎么看股份制,以及該不該推廣股份制,還有一個就是建立資本市場這件事。
在這次匯報會上,中央領導首先關心的還不是如何建資本市場,而是該不該建。國家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呂東提出的問題便是:“公有制為基礎的企業與私有制為基礎的企業,股票上市有何區別?”另一些領導則關心,“公有制企業上市后,它的所有制性質會不會改變?”在當時,“姓‘資’還是姓‘社’是所有經濟改革要回答的第一個是非題。為了回答,或者說“繞開”這個問題,高西慶們想出一個“集體股份制”的新名詞。
這次匯報會,是中國籌建證券交易所的第一次正式會議,期間中央決策層與專家們得出的結論是,中國搞證券交易所,“一是條件不成熟,二是非搞不可。”
就在北京的高西慶和王波明為資本市場的籌建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在上海,另外一些人則已經卷起袖子干了起來。
年中,上海先后組建了三家證券公司,分別是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后來轉給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的申銀、交通銀行的海通和股份制的萬國。前兩者受體制內管束較多,而股份制的萬國則天然地顯出它的優勢,其總經理名叫管金生,他后來有“證券教父”的名號。
管金生出生在江西一個小山村的貧寒之家,1983年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大學獲商業管理和法學兩個碩士學位。畢業歸國后,在很長時間里他無所事事,被派到上海黨校的一個“振興上海研究班”里去“深造”。等到萬國證券創辦之際,4l歲的管金生總算被挖掘了出來,出任這家擁有3500萬元股本金的證券公司的總經理。
萬國創辦,管金生第一眼瞄上的是國庫券。中國從1981年開始發行國債,按國際慣例稱為國庫券,在相當一段時期里,由于缺乏流通性,所以很不受歡迎,國務院為此專門組建了國庫券推銷委員會,由財政部牽頭,國務院秘書長出任主任,人民銀行、國家計委、中宣部、軍委總后勤部、全國總工會、共青團中央和全國婦聯等一起參與,陣容空前強大。即便這樣,推銷國庫券還是每年的頭痛事——對那時的基層官員來說,天下有兩大“難事”,一是搞計劃生育,二是推銷國庫券。不少地方政府以黨性為號召,要求所有黨員和公務員必須購買,有的政府和企業索性在工資中強行攤派發放。到后來,很自然地出現了國庫券地下交易,一些人以五折六折的低價收購國庫券,還有的企業用國庫券變相降價,來推銷積壓產品。由于各地的收購價格不同,便形成了一個有利可圖的“黑市”。這些行為雖屬違法,但卻日漸蔓延,已成無法遏制之勢。到1988年3月,財政部被迫做出《開放國庫券轉讓市場試點實施方案》,允許國庫券上市流通交易。4月,上海、深圳、武漢等七城市率先試點開放,6月又開放了54個城市。

管金生是第一個從國庫券流通中嗅出商機的機構券商。當時,全國銀行并無聯網,所以各地的國庫券價格相差很大,萬國只有十多個人,管金生率眾傾巢而出,跑遍了全國250個大中小城市和偏遠鄉村,到處收購國庫券。有一次,他親自到福州去采購,一出手就吃進200萬元的國庫券,這些從無數散戶手中收來的券額都是5元、10元的,足足塞滿了幾個大麻袋,他租了一輛汽車直送上海,裝不下的兩個大旅行袋,他一手拎一個坐飛機回去。在機場安檢入口,他好說歹說硬是沒有讓安檢人員打開旅行袋檢查,到上海的時候,袋子的底部已經撐破了,他連拉帶抱地總算出了機場。到1989年,萬國的營業額做到了三億元,成為當時國內最大的證券公司,其中絕大部分的業務來自國庫券的倒賣套利。
如果說,雙碩士出身的管金生是一個商業高手的話,那么,上海城里一個姓楊的倉庫管理員則算得上是“天才”了。
1988年4月,上海鐵合金廠的倉庫管理員楊懷定一氣之下辭職了。春節前后,廠里倉庫丟了一噸多銅材,因為楊懷定的妻子承包的電線廠所用原料是銅材,所以他成了重點懷疑對象。很快案子破了,跟楊懷定沒有關系,不過,受了一肚子氣的他卻決定不干了。
楊懷定訂了26份報紙,那時還沒有互聯網,所有的信息都悄悄地藏在一行行枯燥的官樣文字里。他在報紙上看到,從4月開始,中央相繼開放了七個城市的國庫券轉讓業務。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在此前,國庫券的黑市交易早就已經不是什么新聞了,但是,在政策管制上卻還是違法的。半年前的1987年10月,上海還出過一個新聞,公安人員在工商銀行上海分行靜安營業部門口當場抓住了一家棉紡廠的青年工人趙德榮,當時他正以100∶71的價格倒賣國庫券,公安人員繳獲人民幣l800元和國庫券2000元,還從他家里查出國庫券2.6萬元。不過如何處罰趙德榮卻成了問題,公安部門認定倒賣國庫券屬于投機倒把行為,而管投機倒把的工商局說,這種黑市交易都是在銀行的交易柜臺門口進行的,銀行不來找我們,我們也不好管,銀行則說,我們只管門內,門外的事情我們管不了。趙德榮最后被沒收“贓款”,教育了一番就釋放出來了。
跟“觸霉頭”的小趙相比,半年后的楊懷定就要幸運得多了。他在看到報上的新聞后,第二天就湊了10萬元直奔安徽合肥。他的算盤是,當時各地的國庫券價格都不同,只要有價差就能賺到錢。果然,他在合肥銀行的門口吃進10萬元國庫券,然后倒給上海的銀行,前后三天獲利2000元。楊懷定收進的國庫券上有合肥銀行的標志封條,他怕上海銀行看破其中的訣竅,進行銀行間互相調劑,便很有心機地撕掉封條,把編號弄亂,讓遲鈍的銀行摸不到他賺錢的法門。
在隨后的一個月里,楊懷定日夜兼程,把上海之外的其他六個開放城市跑了一個遍,當時上海銀行國庫券日成交額約70萬元,他一人就占去l/7。就這樣,一條匆匆出臺的中央政策成全了一個倉庫管理員的致富夢。楊懷定是中國第一個靠資本市場發財的普通人,他后來以“楊百萬”的綽號聞名早年的中國股市。
(摘自《激蕩三十年(上)》 中信出版社 2007.1 定價: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