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襲來,撥開沈睿然額前的發,一張俊逸的臉上卻嵌了一雙迷茫的眼。修長手指快速移動鼠標,展現在沈睿然面前的是一張怪異的照片。
照片上顯現出一座懸崖,不高,但卻陡峭。峭壁上硬生生地橫插了無數木樁,上方還黑壓壓地覆蓋著一個個長方體。
沈睿然按動鼠標,架在木樁上的長方體赫然放大,恰是入殮用的棺木,寥寥十幾副,一口一口,呈階梯式向上攀沿。
懸棺葬雖說奇特,但也并不罕見。令沈睿然震驚的并非這特殊的葬式,只因照片上,模糊可見最頂端的棺木上方,盤旋飄動著不明浮物。懸棺周邊的巖石略顯潮濕,而那浮物則像有了生命,扭曲、舒展著,如同一張幻化而出的人臉。
萬有引力在這張照片前失去了效應!
沈睿然不是懂PS,但他確信這張圖片并非做假,這是他從“天使之城”下載來的。
天使之城,一個聚集天才異士的網站。想要成為它的會員,必須選擇試題,解出所選領域的復雜題目后,才可取得賬號。
沒有一個聰明人,會愚昧到在一群聰明人頭上動土。
如用合成圖片來蒙混,只能說是自取其辱。站內一干PS高手研究后,表示照片并非偽造,而發布照片的人本身就成了一個謎,他匿名發布帖子,告知了懸棺所在的古鎮名稱及其位置,意圖在鼓動別人前去解開浮物之謎。
不少會員就該人的IP進行追查,發現他轉接了海外代理,一些網絡精英不依不撓,就著代理地址繼續追查,最終發現,對方已把真實地址設置了重重保護,根本無從破解。
沈睿然坐在電腦前沉思,任務欄上MSN對話框突然閃動起來,他點擊打開,網友青貓的問候隨之而來。
——考慮得怎么樣了?一起去陰溪鎮吧。
同是天使之城的會員,這個叫作青貓的人顯然對浮物很感興趣。
沈睿然遲疑了一下,輸入了一句話——我很想去,可我沒有足夠的旅費。
沈睿然是個內向的男孩,他無法像其他學生那樣,穿梭在兼職崗位上,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在校期間,他必須每個月去銀行,領取姐姐沈靈匯來的生活費。
電腦另一頭,青貓爽快地說可以借錢給自己。沈睿然沒有表態,將聊天狀態設置成“離開”后,便走去了沈靈的房間。
推開門后,見沈靈伏案小睡,沈睿然拿來衣服替她蓋上。沈靈睡得很淺,被人一碰,立刻醒了過來,她是一個自由撰稿人,經常趕稿趕得天昏地暗。
“姐,你能不能借我一筆錢?”
“發生了什么事嗎?”沈靈問。
雖為姐弟,但她的語氣更像一個母親。
為了盡快趕去浮物所在的古鎮,沈睿然別無他法,只好把事情原委告知沈靈。
“那個浮物懸棺在哪里?”沈靈聽后,沉聲問。
“發帖的人說,是在湖北S市一個叫陰溪的古鎮。”沈睿然站在一邊,答道。
“網上的流言蜚語,可信嗎?”
沈靈簡單一句話,已表明了對此事的態度。
沈睿然納于言辭,只是直直地盯著沈靈,不說話,也不離開,等著她改變主意。沈睿然的世界很狹小,他的才能被浪費在大學的三點一線上。他想去陰溪鎮,帶著一份對未知的好奇、一種擺脫束縛的渴望。
被弟弟盯了許久,沈靈頭一次見他這樣固執,心道:權當是一次旅行,到了當地,找不到懸棺,睿然也必會放棄。
于是,姐弟兩人就一同踏上了旅程。外出時,沈睿然聯絡了青貓,約定到陰溪鎮后,以手機聯系。
航班在S市降落后,沈靈在機場租車處打聽了許久,均沒有前往陰溪鎮的班車。工作人員告訴她,過去少有人去陰溪鎮,它在兩個月前被某財團買下,用于農業開發。班車要等半年后才通,要想過去,必須中途轉車。
沈睿然一路跟著姐姐,幾經輾轉。班車駕駛員是個熱心人,讓他們在一個路口下車后,叮囑道:“往前面路口開的車全是去陰溪鎮的,想辦法叫司機停下,讓你們搭車。”
山道上人煙稀少,偏又逢此地氣侯多變,驀地下起雨來,兩姐弟打著傘等了一個上午,也不見有車經過。正焦急時,忽見遠處車燈閃爍,一輛艷紅色的雪鐵龍C2正朝陰溪鎮的方向飛駛而來。
沈靈忙跑到路中央,揮手攔車。
C2在距她幾米處穩穩停下。車窗降下,駕駛座上坐了一名染著金發的少年,估摸年紀約在十八九歲。
“你是……青貓?”雨中,沈睿然從姐姐身后走出。
他雖與青貓沒有見過面,但在這偏遠之地,一身時尚裝扮的必定是從外而來。
聽對方這樣稱呼自己,少年一驚,隨后打開右邊的車門。沈睿然見他著裝考究,一身NIKE品牌的運動行頭,一看就知價格不菲。
“你是沈睿然吧,沒想到在這里就碰上你了。別站雨里了,快點上車。”
沈睿然坐上副駕駛座后,青貓又想起沈靈,他不知這兩人是姐弟,以為是路上相遇,撐傘下車,為沈靈打開后座車門,問:“這位小姐也要去陰溪鎮?”
沈靈沒想到青貓竟是一個與睿然年紀相仿的男孩,頓時對浮物一事更加懷疑,輕應一聲,直接坐進了車里。
陰溪鎮的天氣確實多變,大雨過后,即又轉晴。擋風玻璃前刮雨器停止了擺動,青貓開車,一路說個不停,他扔給沈睿然一個相機大的儀器,竟是GPS定位系統。
上車后,沈睿然就發現青貓的裝備件件非同小可,就連水壺也是最適用于野外露營的恒溫水壺。百度沸水注入其中,如不將壺蓋打開,短期內是絕不會冷卻的。
對這些高檔裝備,青貓卻不以為然,他道:“我昨天就轉車到了鎮上,住在一家旅社里,下午網購了這輛C2。今早租車回S市取貨,為回去時方便點,別再坐那種搖搖晃晃的車了。”
前座的男孩看來是位出手闊綽的富少爺,來來去去,也不嫌麻煩。
沈靈在后喚了弟弟一聲:“我的筆記本在背包第一層,幫忙拿一下,我要記錄一下行程。”
上車時,沈睿然順手拎了姐姐的行李。聽沈靈要取東西,他便拉開腿上的背包,第一層內放了不少簿冊,沈睿然找到筆記本,向后遞給沈靈。
“原來你們是姐弟,我還以為是萍水相逢呢。”青貓突然開口。
沈睿然意識到,他并沒向青貓提起要與姐姐同來,他是怎么知道的?
察覺到沈睿然目帶疑惑,青貓笑著解釋:“很容易推理啊,如果是剛認識,你幫她拿行李,在她的指示下,取出筆記本都可以理解。但這么多簿冊中,你怎么知道哪一本是她用來寫筆記的?”
青貓笑起來時英俊而陽光,他接著說:“不過姐弟這層關系,只是我照你們的年齡推測的。你剛這么困惑地看著我,看來我又猜對了。”
進入陰溪鎮后,青貓沒有先回旅社,說是天氣不錯,不如直接開車去當地的懸棺墓葬區。
下車后,一座懸崖如屏風般擋住了視線。三人面對懸崖,背后是一個小坡,周邊荒蕪一片,卻很是寬廣。
沈睿然抬頭望去,頂上的情景赫然對印了照片上的——在那峭壁上,黑突突地架了十幾副盤旋而上棺材。
“用這玩意吧,看得更清楚些。”青貓遞給沈睿然一只軍用望遠鏡。
崖壁上的景象被聚焦在了一個圓環之中,透過高清晰望遠鏡,沈睿然果真看見最頂端的棺材上方,有類似沙塵的東西,懸空飄浮。
近處觀看,更令人為之震憾,沈睿然看過后,又把望遠鏡給了姐姐。
沈靈同樣全身一顫,懸棺上的浮沙絕非風吹所致,而是確確實實盤旋在上,變幻莫測,仿若被一個神秘物什操縱而動。
胃部忽然絞痛起來,沈靈懷疑來時山路崎嶇,暈了車,一時難以忍耐,蹲到了地上。
看她模樣難受,青貓搶先開口:“靈姐不舒服嗎?要不要到車里坐會兒?”
沈靈擺擺手,說想在外透透空氣。見后方的小坡上停了一輛板車,青貓背著行囊,熱心地帶著沈靈過去休息。
沈睿然仍站在墳壁底下,仰望。
懸棺葬俗可追溯到夏禹時代,發源地在福建武夷山,因當地人的遷移而擴展到南方的諸多地區。陰溪鎮懸棺的不同之處,在于它上方的飄浮物,那些沙石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支配,才得以懸在空中?
莫非這棺材的主人冤魂不散,形成了這一古怪現象?
“我昨天一到這里,就向旅社的黃老板打聽過了。”
突然間,青貓的手從后搭上了自己的肩,嚇了沈睿然一大跳。
“這墳壁上的棺材都是清末的老墳,親屬都已不在,這里也就變成了荒墳,很少有人經過。”
“也就是說,在‘天使之城’發布照片的人和我們一樣,也是外來者?”沈睿然問。
青貓點頭:“黃老板還說這一個月來,接待了好幾個城里來的人,我想都是沖浮物來的。”
如不借助望遠鏡,懸棺上飄浮的沙土很難引起注意。此處又人煙稀少,沈睿然猜想,陰溪鎮的村民應還沒發現這一詭異現象。他轉而詢問青貓:“你帶的裝備中,有沒有十字弓?”
青貓點頭,從汽車后備箱內拿出十字弓,問:“這個懸崖沒有棧道,難道你想用弓箭固定位置,然后爬上去?”
沈睿然沒有立即回答,接過十字弓后,又從行李中取出一支鉛筆長的儀器,綁在了箭上。接著,他便瞄準浮物附近的山石,將箭飛射而去,連同那儀器,一同錠在了崖壁上。
“那東西是不是測量溫度與濕度的?”只是一眼,青貓就已看出端倪,他的語氣不像詢問,帶著肯定。
沈睿然點頭,片刻后才開口:“青貓,你怎么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我?”青貓側目,“因為我太無聊,想找點有意思的事。”他說著就走向沈睿然,一步步靠近:“不如我們來打個賭,看誰先解開這個謎團。”
沈睿然不習慣被人挑戰,他移開目光,不看青貓。
青貓不肯便宜了他,又轉去他眼前:“我看過你在‘天使之城’資料,沈睿然,我知道你是天才,但我,是天才中的天才!”
發現對方仍沒反應,青貓拍拍沈睿然的肩:“開個玩笑啦,別放在心上。”
沈睿然勉強一笑。
青貓與他性格相反,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站在墳壁下,聽他說了許久,沈睿然想起了姐姐,轉身向坐在不遠處的沈靈走去。
出門時匆忙,沒預備暈車藥物,剛看到這半壁黑壓壓的棺材,沈靈頓感不適,坐在一部二輪木板車上休息片刻,總算有所好轉。
由于車輪過高,沈靈坐在上方,兩腿均離開了地面。她剛想著地站穩,不料座下的板車突然動了起來,猛地向坡下滑去。
木板車所處的小坡下方擋著一棵大樹,一路滑下,巨大的撞擊必定要把沈靈飛摔而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沈靈驚慌失措,不敢輕易跳車,她只能死死攀住車身,整個人隨之一同下滑。
“姐,你跳下來,我來接住你!”
動蕩中,身側傳來沈睿然的聲音。沈靈扭頭,發現他已跑了過來,飛快跟上不斷下滑的木板車,在車身一旁張開雙臂,示意她趕緊跳車。
眼看大樹近在咫尺,沈睿然急得大喊:“快跳!”
沈靈沒了退路,只得閉上眼睛,從木板車的一側奮力向弟弟躍去。移動時所帶出的慣性使得兩人一同摔倒在地,飛滾而下。
與此同時,向下滑去的木板車重重地撞在大樹上,車身傾倒而下,脆弱的木板也隨之裂成幾塊。
“睿然,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沈靈的掌心已被磨出血來,她坐起身,只感一陣暈眩,見沈睿然倒在身旁,連忙伸手去撫。
原以為這孩子只活在象牙塔內,不愛說話、不擅表達,也從不關心她這個姐姐,但危難之時,沈靈看到了果斷、沉著的沈睿然。不過,這時沈睿然并沒多說什么,他站起身,默默走向木板車原先停放的地方。
“靈姐,我這里有創可貼,先幫你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青貓也及時趕了過來,他背包里的裝備一應俱全,很快就把沈靈的擦傷清理干凈。
“我剛才扶你過去時,明明看見車輪底下有石子固定啊,木板車怎么會突然滑下來?”
青貓這一問,正中問題的中心。
另一邊,沈睿然已沿著車輪的痕跡,蹲在了木板車停放的最初位置。
青貓說得沒錯,在兩條車輪痕跡的起始處附近,確實有兩塊石子用于固定。許是木板車在混亂中滑下,使它們的位置有所改變,并沒很精準地處在車痕之上。沈睿然撿起石子,發現它們皆已潮濕,且出奇地冰冷,應是先前那場雨所致。他接著摸了摸濕露露的土地,感覺地表的溫度要比石子高上一些。
身后,青貓扶著沈靈走了過來,問:“怎么樣,有頭緒嗎?為什么車子會莫名其妙下滑?”
驀然間,平地掠來一陣風,令人不寒而栗。墳壁上的一口口懸棺高高在上,如同生了眼睛一般,輕蔑地俯視著下方的人。
“那東西就在頭頂上,卻根本碰不到它。”青貓說得有些自嘲,“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要不就爬上去,要不就……連棺材一起弄下來。”
“不可以。”沈靈急著打斷,“把懸棺重放回地面,無異于把土葬棺材從地底下再挖出來,絕不能這么做。”
不安,竄上沈靈的心頭。
先前的意外已讓她驚得一身冷汗,對亡者不敬是要受到詛咒的,面前這兩個孩子的好奇心著實令她擔憂。
青貓聳聳肩,看向沈睿然:“我無所謂,只要解開謎題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你呢?”
“我也無所謂。”沈睿然沒看姐姐,說道。
“睿然!”沈靈的音量抬高了八度,她不曾料到弟弟會違背她的意思。
天際漸漸紅了起來,傍晚已至,青貓走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先回旅社把行李放下。那浮物懸得這么高,也不是想弄下來就弄下來的。”
三人坐上C2來到青貓所住的旅社,一路無語。沈睿然坐在副駕駛座上望著窗外,若有所思,沈靈在生他的氣,也一聲不吭。
到了旅社門口,黃老板一見C2車,立即上來迎道:“青貓少爺,你回來啦。”
青貓開門下車,說:“我的兩個朋友也住這里,你去再開兩間房。”
黃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極瘦,猢猻一般,聽了青貓的話,立即為難起來:“可上午你去城里取新車不久,又有兩個客人入住。剩下的三間房去了兩間,現在只夠一個人住啊。”
鄉下旅社的房間少得可憐,都是自家房子改建而成。
正逢沈睿然與沈靈下車,青貓轉身問:“現在就剩一間空房,沈睿然可以和姐姐一間,打地鋪,或者和我擠一擠也沒問題。”
“我和你住一間,讓我姐一個人住。”沈睿然直接走向了青貓。
沈靈表示沒有意見,黃老板立即殷勤地領他們進去。
沈睿然走在青貓邊上,指指前方的黃老板,問:“你在旅社登記姓名時,也叫青貓嗎?為什么他還要叫你少爺。”
青貓一笑,愈加顯得帥氣:“叫青貓多好,行走在暗夜下的青色貴族。至于黃老板為什么那樣稱呼我,你沒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嗎?收了比普通客人多幾倍的錢,當然會客氣些。”
走過大堂時,沈靈看見一臺沉舊的鋼琴擺放在窗前,盡管一看便知不是昂貴貨色,但仍與這簡易旅社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老板,這鋼琴平時誰彈?”沈靈問。
不料,她話一出口,黃老板卻嘆了一口氣。他望向窗前的鋼琴,說:“別看我這店小,我女兒就會彈鋼琴,還在省里的比賽上拿過獎。”
大家等著黃老板把話說完,有一個身懷才藝的女兒,作為父親不應嘆息。
果然,黃老板接著道:“去年她和小孩一起跑到鎮上的墳壁邊上玩。你們說說,墳山怎么可以隨便玩呢?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石頭從山上直往下滾,就砸在她頭上……”
黃老板不愿往下說,搖搖手,道:“還是先把行李放到房里去吧。”
三人剛要邁步,忽聽“砰”的一聲,鋼琴上方暢開的窗戶突然自行關閉了,顯得詭異十分。
又是那個墳山?
沈靈的心開始忐忑,自從在墳壁下看見了古怪的浮物,及之后發生的木板車滑坡意外后,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徘徊。
總共才一層的旅社備有五個房間,一字兒排開,像是寢室的布局。
黃老板和老板娘睡在最靠里的一間,沈睿然與青貓的房間處在黃老板與沈靈中間,最靠外的兩間,則分別住了上午到的兩個城里人。
在旅社大堂吃晚飯時,沈睿然一行見到了另外兩名房客,一對蘇姓叔侄。令沈睿然意外的是他竟會在陰溪鎮碰上蘇忻揚。那也是他在虛擬世界結識的朋友,同住一個城市,曾見過幾次面。
蘇忻揚是一個漂亮、開朗的女孩,與青貓不同,她與沈睿然相識并非在“天使之城”,而是通過一個網絡游戲彼此了解。
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沈睿然,蘇忻揚興奮地上前問:“睿然,真的是你?你怎么會也在這里?什么時候到的?”
沈睿然被她一連蹭了幾個問題,一時不知從何答起。
蘇忻揚側目看見沈靈,立刻把與自己同來的男子介紹她認識:“靈姐好!這位是我叔叔,蘇鴻志。”
蘇鴻志體態微微發福,五十出頭的模樣,他向沈靈點了點頭,以示禮貌。
廚房的工作由老板娘擔任,她將食物一一擺上圓桌后,招呼青貓坐下。桌上的菜肴頗為豐盛,老板娘笑著說:“青貓少爺,這全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看見這滿滿一桌的酒菜,青貓又叫喚其他人:“這么多菜,我一個人吃不下,不如大家坐一起吧,也熱鬧些。”
老板娘許是擔心其他人再要點菜,她又得下廚,所以也跟著慫恿另外四人坐去圓桌。
等其他人全坐定后,青貓見黃老板夫婦擺了一張小桌,準備吃飯,又道:“你們也一起過來坐吧,正好我也有點事想向兩位打聽。”
旅社內,所有的人都坐到了圓桌旁,青貓先向蘇忻揚道:“你好,我叫青貓。你是沈睿然的女朋友嗎?”
被這直截了當地一問,蘇忻揚連忙搖頭:“不不,我們只是朋友關系。”
“哦,原來如此。”青貓用手肋撞撞沈睿然,在他耳側低語:“普通朋友就算了,如果是女朋友,我倒有興趣和你競爭一下。”
沈睿然自顧自吃飯,他察覺得出青貓真正感興趣的不是蘇忻揚,而是自己這個人,青貓喜歡挑戰他,在種種方面。
席間,沈靈坐在蘇鴻志旁邊,問:“蘇先生帶侄女一起過來,是在陰溪鎮有親戚嗎?”
蘇鴻志光喝酒,吃菜少,點頭道:“我帶小揚來拜訪一位遠親。十多年不見了,居然已經搬了家,小揚又不肯這么快回去,只好先住在鎮上。”
老板娘插話道:“這里有啥好玩的?已被人收購了,要開發啥農業,你說我們鎮本來就是種地的,要他瞎開發啥?”
“開發商的目的僅在于這塊地皮嗎?我聽說,這里的懸棺很有意思。”青貓做東,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向黃老板夫婦打聽道:“鎮上的墳山最近發生了什么事,你們知道嗎?”
一提起懸棺墳山,就像一道舊瘡疤被揭開,黃老板兩口子立即放下筷子,茫然搖頭。
黃老板隨后發起牢騷來:“我也猜到是那里有事。一個月里,我這店里住了這么多城里人,都是打聽墳山怎么走的。我問發生了什么事,又沒一個肯說。”
沈睿然拽拽青貓的衣角,示意他別把浮物一事說出,弄得人心惶惶。但青貓并不領情,依舊接著話頭說:“那墳壁發生了一點怪事,可以看見沙石一類的東西懸空在飛。”
話音剛落,一聲杯盤墜地聲隨之而來。青貓的話引得老板娘大為緊張,手一抖,竟碰翻了桌上的瓷碗。
“這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啊。”見老婆嚇得不輕,黃老板忙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
顯然,青貓的話不僅嚇到了黃老板一家,連蘇氏叔侄也感不可思議。蘇忻揚又問沈睿然:“真的有這種事,睿然,你看到了嗎?”
沈睿然點頭。
老板娘道:“我們這里有一些傳言,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天色已全部黑了下來,窗外一片漆黑,待在室內,有一種被人窺探的不安。舉座皆靜,老板娘接著說:“死人墳上有東西飄浮,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事。那是亡靈幻化成的雛型,要找活人替身。如果有人一再冒犯,就會被亡靈吸取陽壽,它也就得到重生了。”
邊上,黃老板接著老婆的話,往下說:“那墳壁上的棺材全是清末時的,死者的至親的歲數也小不到哪去,都死光了。小輩們又有不少都搬出了陰溪鎮,它年代也不算久遠,又夠不上資格稱作古墓,也就成了荒墳,一年到頭,清明、冬至都不會有人焚紙祭拜。”
“會不會是在陰間收不到紙錢,所以出來作亂?”
黃老板說完,老板娘又接了上去,夫妻兩人連述帶問,算是把陰溪鎮的傳說了個明白。
蘇忻揚聽得戰戰兢兢,不識趣地問了一句:“老板娘,早上我看到那臺鋼琴時,你提起過你的女兒,她是不是就因為到墳山下玩,才給當了替身。”
“小揚!不要亂說話!”
蘇鴻志酒雖喝了不少,但也聽得出侄女這一問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老板娘一聽,眉宇間立即難掩憂傷,推說已經吃飽,就離開了飯桌。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大堂內的一臺老式石英鐘突然響起,當當當,一共一十九下。
黃老板抹了抹嘴,道:“我去開電視,青貓少爺這時候要看天氣預報的”。
一臺十八寸的彩電被幾番撥弄,才跳出畫面。黃老板轉了幾次臺,調到十九點整的天氣預報。
——湖北S市,今夜云系驟增,夜半起將降暴雨,明日轉大暴雨……
“真掃興,怎么會突然下起暴雨?”蘇忻揚抱怨一聲。
“暴雨?我倒很喜歡這種天氣。”青貓嘴角一挑,不留痕跡地露出一抹笑。
晚飯后,黃老板麻利地收拾碗筷,老板娘帶上沈靈和蘇忻揚到僻出的衛生間去洗澡。
沈睿然先行回到房間,取出收發器,記錄數據。崖壁上溫度等同于一般山體溫度,但看到濕度一欄時,沈睿然不禁略感吃驚。
此時,青貓正一個人站在院子里,暗夜下,他的身材顯得無比修長,真似一個英俊的貴族公子。
旅社衛生間的面積勉強夠容納兩人。蘇忻揚看了嫌小,說要等沈靈先洗完,她再進去。
既然蘇忻揚不急,沈靈便獨自進去淋浴。等她洗完出來,繞回大堂時,頂上的日光燈已被關閉,黑暗中,沈靈只覺脊背一陣發涼。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進門時,不忘看看隔壁的睿然和青貓。
門縫中,沈靈見兩個男孩各自忙碌,一個伏案書寫,另一個坐在床沿敲擊筆記本鍵盤,互不干涉。
沈靈放下心來,伸手推開自己的房門。與大堂一樣,房內同樣一片漆黑,沈靈去摸門邊的開關,按下后,仍不見日光燈亮。
她嘆了口氣,對鄉下旅社的硬件設施實在不敢恭維。手里捧的臉盆內還放著洗漱用具,沈靈放下臉盆,摸著黑走向寫字臺,擰開了臺燈。
昏暗的燈光無法照亮整個房間,沈靈松開頭巾,散下一頭濕發,坐到了床邊。可一刻,她頓感頭發就快炸開了,就在自己坐下去的一刻,沈靈意識到她摸到了一個人——有人躺在了她的床上!
臺燈微弱的光線正好被自己的身體所遮,沈靈驚恐萬分,她眼睜睜地看著床上那團黑影僵硬地動著,如同從墳墓里坐起來那般。
黑影同樣發現了沈靈,慌亂中,他一把捂住沈靈的嘴,防止她叫喚。這一舉動嚇得沈靈魂不附體。被人捂住了口部,不能呼救,卻聞到那人身上的酒味,沈靈急中生智,用頭猛地一撞對方的鼻梁,趁對方松手之際,趕緊了沖出房間。
“有人襲擊我!有人闖進我的房間,現在還在里面!”
大叫引來的黃老板夫婦,沈睿然和青貓也及時跑出房來。
沈靈的驚惶失措令另外四人也緊張了起來,黃老板還特地取來菜刀,顫顫微微地向事發房間靠去。他按下門邊的日光燈開關,沈靈道:“沒用的,這房間的日光燈壞了。”
沒想到她說完后幾秒,漆黑的房間剎時亮如白晝,這里的日光燈并非失靈不亮,與許多長久未換的燈管一樣,它需多等幾秒鐘,掙扎幾下,才能亮起。
此刻,眾人眼前除了一身酒氣的蘇鴻志外,并無他人。
沈靈一看襲擊自己的人真是他,立即上前質問:“你有什么解釋,為什么跑到我的房間?”
被這一問,蘇鴻志的酒也醒了大半,一個勁地推說是走錯房間。沈靈四下一看,自己的行李也已不知失蹤,又責問蘇鴻志把東西藏去了哪里。
吵鬧聲把準備洗澡的蘇忻揚引了過來,她攔在叔叔身前,勸道:“靈姐,我叔不會做那種事,他真的是喝醉了酒。”
蘇鴻志一個勁地致歉:“沈小姐,我就住在你隔壁,真是酒喝多了,不小心走錯了。我錯當這里是自己的房間,所以剛看到你這么驚慌,腦子亂了,就胡亂去捂你的嘴,實在是對不起。”
“那我的行李呢?你怎么解釋我的行李?”
沈靈的語氣咄咄逼人,青貓走來,說:“靈姐別這么生氣,先找找看衣櫥、床底,看看行李是不是藏在里面。”
蘇忻揚急著洗脫叔叔的嫌疑,第一個蹲到地上,把床底找了一遍,沒見東西后,又走去打開衣櫥尋找。
“太好了,在這里!”蘇忻揚提出一個背包和一個旅行箱,問:“靈姐,這是你的東西嗎?”
行李失而復得,并不能打消沈靈心中的懷疑,她又看向沈睿然,等他發表意見。
沈睿然剛要開口,青貓卻搶在他前面道:“如果有人要偷靈姐的東西,大可趁她洗澡時,藏去更隱蔽的地方。現在只是放進櫥里,目的是用最少的時間讓靈姐的東西消失,讓這里看起來更像蘇先生的房間。”
旅社的四間客房全以同一花色的墻紙糊墻,擺放一樣的家俱。如被蒙上眼睛走入房中,置身于此,再摘起遮眼物,還真難以分清到底處在哪一間。
不讓蘇鴻志看見沈靈的行李,就可以讓酒醉的他產生幻覺,以為身處自己房中。
“蘇先生,你想想,喝完酒后,是你自己走回客房的,還是有人扶你,指引你走進靈姐的房間。”
蘇鴻志看了青貓許久,最終道:“應該是我自己走回來的,沒有人扶。”
“那靈姐的行李也是你在酒醉后,放進衣櫥的嘍?”青貓追問。
“應該是……”蘇鴻志道。
事情到此,應算真相大白,可在場眾人卻沒有放松警惕,反而一個個汗毛凜立,只因此時此刻,從旅社的大堂內正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鋼琴彈奏聲!
沈靈的房間里一共站了七人,這時卻沒有一人敢動。戶外狂風大作,豆大的雨滴急降而下,噼噼啪啪,打在窗上。屋外的琴聲合著風聲,沒有節奏,像是發泄般亂彈一通。
“是丫頭回來了?”老板娘首先打破僵局,說著就要往房外走。
“不能出去!”黃老板反應了過來,一把將她拽了回來:“咱們的丫頭已經死了,不可能回來!”
“撒手!”老板娘激烈掙扎,“你這人怎么連自己的女兒也害怕?趕緊給我撒手!”
趁夫婦兩人拉扯之際,沈睿然與青貓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屋外走去。兩人迅速穿過狹窄的走道,一到大堂,均被眼前的一驀所震驚——
大風吹動下,鋼琴上方的窗戶已經暢開,被風戲弄著,呈弧線型搖擺。而在窗子底下,那架無人彈奏的鋼琴卻自行發出響聲,琴音紊亂,時急時緩!
“哎,你敢去掀開那個鋼琴蓋嗎?”
青貓回頭,想去拽沈睿然,沒料到他竟已走向了鋼琴。
腦海中一片空白,沈睿然伸出微微顫抖的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飛快打開了鋼琴蓋。視線下方,黑白相間的琴鍵忽凸忽凹,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琴鍵上瘋狂彈奏著!
亡靈彈琴?
鋼琴前的沈睿然頓感一陣陰冷。
“丫頭?真的是丫頭?”其他人也陸續走出了房間,老板娘一個踉蹌,跪倒在琴前大哭起來。
不可能?怎么會有這種怪事?這曲無人彈奏,自行發出聲音可怕的鋼琴,莫非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追尋懸棺浮物的秘密?
驀然間,沈睿然本能地感到有一個滿是諷刺的目光正從他身上瞥過。他急忙回頭,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震驚中,在這區區幾人的旅社里,到底是誰在從中搞鬼?
啪!大堂內的日光燈被沈睿然打開,光亮之下,那臺古怪的鋼琴仍在彈奏。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現象,每次只要窗戶被風吹動,琴鍵也會跟著彈動起來。
一個念頭忽在腦中閃現,沈睿然急忙拉開老板娘,用力將鋼琴移出。果不其然,移動琴身時,沈睿然就覺吃力,他鉆到琴身背面一看,數根難以察覺的細線已顯露了出來。
“有人破壞了琴身,在琴鍵上綁了線系在窗戶上。夜來風大,只要窗子一開一關,就會扯住細線拉琴鍵。”沈睿然扯下固定在窗把手上的一把細線,說:“這種隱形線一般用在魔術上,只有靠近仔細看,才能發現。”
老板娘抹干眼淚,搶過隱形線,怒道:“我們鎮里買不到這種怪線,一定是外頭人在裝神弄鬼!”
“這也不一定。”沈睿然接著分析:“隱形線制作方便,只要用火熔解一支透明吸管,拉成絲晾干就可以了。”
老板娘警覺了起來:“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不會是他。”青貓站出來道,“晚飯后,你丈夫和我一里一外聊著天,我站在院子里,他在大堂收拾東西,都沒見沈睿然出來過。”
一邊的黃老板也連連說是。
蘇鴻志誤入沈靈房間的疑團還未解開,現又多出了起鋼琴事件,老板娘抱怨著,說一定與懸棺傳言有關,獨自回了房間。
黃老板把窗戶仔細關上,陪著笑讓房客們先去休息,如要洗澡的,輪到了時間他會去叫。
青貓是最后一個洗完澡的,回房間時,他見同室的沈睿然已經睡下了,坐到床邊,問:“睡著了嗎?”
“沒有。”身側的人回應。
“在推理剛才發生的怪事?頭緒清晰嗎?”
沈睿然沒再回答,翻了個身,不理青貓。
青貓并不在意,仰面躺下:“我瀏覽過“天使之城”的會員資料,與我同齡的人只有你。說實話,沈睿然,我對你很好奇。”
邊上的沈睿然一動不動,青貓側身:“說句話啊!我知道你性格內向,但現在這樣子更接近自閉。”
青貓去拉沈睿然,他剛一伸手,下一剎,一把尖銳的瑞士軍刀已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想求救嗎?或者,我直接幫你求救。”沈睿然一手握刀,另一手將青貓的領口一把拽起:“你用冰塊換走了固定木板車的石子,冰塊一化,車子就失去平衡,害得我姐差一點受重傷,這筆賬我都沒和你算!”
青貓一震,轉而微笑:“原來你發現了濕石子比地表冰冷的現象,不過那是冰塊啊,我怎么會隨身帶那種東西?”
沈睿然拉著青貓走到桌前,拿起對方的恒溫水壺,使勁一搖,里面即刻傳來固體撞擊的聲音。
“這只水壺保溫性這么好,除了能讓熱水不涼以外,把冰塊放進去也不會輕易化開吧?”沈睿然問得諷刺。
眼見情況如此,青貓一撇唇:“那些冰塊本來是我泡紅茶用的,正好趕上你姐不舒服,我就借她試一試,看看你的推理能力過不過得硬。”
見沈睿然瞪著他,青獵仍是微笑:“你是不是懷疑琴鍵上的隱形線也是我綁在窗戶上的?不要忘了,晚飯后,黃老板一直在大堂里收拾,我可沒什么時間跑到琴邊上,做這么多事。”
“隱形線早就栓在了琴鍵一頭,你要做的只是找一個風大的晚上,快速將它們系上窗把手就可以了。”
“何以見得?”
“青貓。”沈睿然目視對方,“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家旅社,先前剛到七點,黃老板去開電視,說你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如果沒有較長的相處時間,他怎么會知道這些?”
青貓哈哈大笑:“那蘇鴻志走到你姐的房里,你認為也是我干的嗎?只是可惜,連他本人也說是自己走進去的。”
沈睿然瞪著青貓,必須承認,腦中還有一些細節,他不曾解開。
“別這么嚴肅,快把刀放下。”青貓嘻皮笑臉地伸手奪刀,沈睿然下意識地一掙扎,只聽青貓低嗚了一聲,緊接著整個人蜷縮蹲下。
看他模樣痛苦不堪,沈睿然也緊張了起來,急忙彎腰,問:“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傷了?”
“害怕了吧?”青貓抬頭,露出一張笑臉:“跟你開個玩笑,哈哈!”
沈睿然這次真的氣得不輕,直接躺回床上,蒙上被子,一聲不吭。
青貓在后自言自語道:“到底是什么力量可以讓沙石掙脫引力?會不會是磁石?也不對啊,只有同性兩極才會互相排斥,可那上面飄浮的是沙石。”
“哎!”沈睿然背對青貓,突然開口:“夜深了,沒人干擾,不如我們再去墳壁一次。”
“不去。”青貓拒絕地很干脆,“今夜要下暴雨,不如等雨停后再去。”
“你不是喜歡暴雨天嗎?”沈睿然問。
這回輪到青貓不說話了,他關了燈,伸了個懶腰,背靠著沈睿然躺下,始終一言不發。
當夜確實來了一場暴風雨,兇猛磅礴,時間卻持續得不久,臨近黎明時就已收入了雨勢。
翌日早晨,旅社的石英鐘已連續敲了八下,沈睿然醒后,發現青貓已不在房里,走到大堂時,發現他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圓桌邊喝茶。
“起來了?”青貓打了聲招呼,看向窗外:“放晴了,天氣不錯,現在就去墳壁會不會早了點?”
“不嫌早,越早越好。”沈睿然冷冷回了一句,就去了衛生間洗漱。回房間準備時,碰上了剛起床的沈靈,沈睿然向她道:“姐,你今天就在這里休息,我要去一趟墳壁。”
沈靈看出弟弟下了很大決心,深知阻撓也無濟于是,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留在這里。”沈睿然說。
他身后,青貓的聲音隨后響起:“怎么?你在怕什么?對了,剛才我碰到蘇忻揚,她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說要和我們一起去看懸棺。這丫頭一去,她叔說不準也會跟去。”
正說著,蘇忻揚剛好從房里走了出來,見到沈睿然立刻興奮道:“睿然,青貓說今天要去墳壁,我也參加,好不好?”
沈睿然不看青貓,像在蔑視他耍這樣的小伎倆,接著他向蘇忻揚道:“要去的話,快點準備一下,我不想等人。”
蘇忻揚立即說好,很快就洗漱完畢,披了一件外套出來。不出青貓所料,得知侄女要去墳壁,蘇鴻志沒有反對,表示自己也要加入其中。
黃老板夫婦想勸幾人,但又礙于是別人的事,不能過多干涉,眼巴巴地看著青貓的C2開走。
再度來到墳壁下,地下仍很潮濕,青貓下車,把望遠鏡調到最高的清晰度,遞給了沈睿然。
透過鏡片,沈睿然清晰看到最頂端的懸棺上像是支起了一張屏障,支撐著所有飛舞的沙石,如同有一把無形的傘支撐在那棺材上。
望遠鏡被輪流傳下去,目睹了這一場景的人無不驚訝萬分。沈靈注意到了崖壁上釘了一支鐵箭,忙道:“睿然,這是你射上去的箭嗎?山體的溫度、濕度的數據是多少?”
不料,她剛一說完,上方的墳壁居然傳來一聲類似爆炸的聲音,隨后一些石屑飛落而下,像在怒斥他們這幾個外來者。
蘇忻揚拉住蘇鴻志問:“叔,這上面的浮沙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可以飛起來?”
蘇鴻志有些煩躁,隨口回了句:“你管這么多做什么?這次知道事這么多,就不該帶你出來。”
幾句牢騷讓蘇忻揚難受起來,她生性倔犟,立即頂撞回去:“你要是有本事,也不至于跑來接這種苦差事。”
“死丫頭!”蘇鴻志一拽蘇忻揚的胳膊,壓低了嗓子罵:“你要是敢壞事,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蘇忻揚向他扮了個鬼臉,跑去了沈睿然身邊。青貓正與他說著話:“沈睿然,現在到了墳壁邊上,你打算怎么辦?勸你最好快點想清楚,剛才那一聲爆炸可不是自然現象,說不定還會有哦。”
心跳猝然加快,望遠鏡從沈睿然手中掉落,他猛地拉住青貓,大聲問:“那支箭里是不是裝了什么爆炸裝置?”
“哈哈哈。”青貓大笑,“小小發明還沒試過好不好用。你放心,那東西現已不由我控制,到了九點它會自動引爆。”
青貓看了看手表,嘆了口氣:“看來我的手表時間不準,現在已經九點了。”
蘇忻揚聽著兩人的對話,雖然不全明白,但也一旦到了時間,大家都會處在危險中。她一推青貓,道:“為什么你這種闊少爺都這么奇怪,有錢沒事干,硬拉著別人一起尋找刺激?變態!”
此刻,沈睿然的眼里已別無旁人,他盯著青貓,咬牙道:“你真是個瘋子!”
“彼此彼此。”青貓回敬他。
突然間,山體上方又傳來一聲爆炸聲,極其沉悶,勢頭之猛,像能把萬物攔腰切開。整座墳山好似一張蒼老的臉,糾結、扭曲著,墳壁上的鐵箭周圍不斷冒出火花,隨之連所插位置的整塊山石一同震動起來!
“姐,快趴下!”
沈睿然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么,他的視線開始動蕩,聽不清身邊誰在尖叫,誰在大笑,他撲上前去抱住了一具纖瘦的身體,一同臥倒在地。
土石掉落、崩潰的聲音此起彼伏,空氣變得異常混濁,沈睿然睜不開眼,只能緊緊護住姐姐。
混亂足足持續了十多秒,當一切又重歸寧靜時,沈睿然才松開了手。豈料剛他睜開眼,心臟就像被猛擊了一下,被他護在身前的女子并不是姐姐,手忙腳亂間,他竟把蘇忻揚當成了沈靈。
沈睿然推開蘇忻揚,左右張望,尋找沈靈。而在他身側除了青貓與蘇鴻志咳嗽著,從地上慢慢站起來外,根本不見沈靈。
“呵呵,看來這次的發明控制得還不錯,只有小部分范圍被震落,爆破成功!”
這時,青貓一身昂貴的衣服已滿是污跡,但他仍注重形像,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我姐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沈睿然再也無法控制情緒,上前一把抓起青貓。
“拜托,你又懷疑我?”青貓無奈搖頭,“我一直待在你身邊,就這十幾秒鐘,我能對一個大活人做點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無聲無息地綁走她,藏起來,然后再回來出現在你面前?”
青貓語氣無辜,沈睿然卻不信他,剛要再問,又聽蘇忻揚大叫:“你們快來看,那個……那個浮物還在。”
她的話令沈睿然渾身一緊,他立即轉身去看,只見墳壁上的山石被炸了一大塊,浮物卻依舊未動,好似脫離了山體,獨自成形。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連爆炸也炸不飛它們嗎?”雖為一行人中年齡最長的一個,但蘇鴻志說起話來,語音還是略帶顫抖。
“搞清是什么在作祟了嗎。”青貓走來,看著沈睿然:“那些浮沙到底是什么物質構成的,可以脫離地心引力?會不會是……”
青貓話未說完,已被沈睿然一掌摑得極遠,他向后倒退了一步,見對方還要揍他,伸手一擋,化解了沈睿然的攻擊:“你這么沖動,我就權當你輸給了我。”
“你玩夠了沒有!”沈睿然大吼,“是你先發現這海市蜃樓的!”
海市蜃樓——
四字一出,現場即刻安靜無比。
當看到收發器里那個極高的濕度時,他就該猜到,浮沙應是海市蜃樓的現象。第一次來到墳壁時,恰巧來前下了一場雨,難怪當時青貓直接把車開來,原來就為抓住這樣一個機會。
“沒有推理依據的事最好不要隨便說。這個墳壁沒有棧道,你怎么確定這一定是海市蜃樓?”青貓一抹嘴角,說道。
“昨晚下夜前,你為什么不敢與我來墳壁?是怕濕度不夠,形不成浮沙吧?如果你想要證明,好啊,我陪你在這里等下去,看看這浮沙能否永存?”
沈睿然強忍著想揍青貓的沖動,他發現自己的衣袖上有半個血紅的掌印。可能是經磨擦的原因,血掌印顯太特別大、特別觸目驚心。
姐?!
猛然想起昨天沈靈從木板車上躍下時,曾擦傷了手,這會不會是她失蹤前留給自己的訊息?
沈睿然開始焦躁,在原地懸轉著,四處張望。是他不該讓姐姐一起來陰溪鎮的,要不是他任性、好奇心過重,也不讓落得連姐姐的下落也不知道。
“外面風大,去車上等吧。”
此時,無論青貓說什么,都讓人有種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味道。沈睿然像沒聽見他的話,如同一尊雕像般立在戶外。
他的腦子完全亂了,姐姐的失蹤給他帶來太大的打擊,沈睿然已無法冷靜地分析、推理。蘇忻揚此時站在他邊上,陪他一起等待。目前這個狀況,除了留在原處等待沈靈出現外,沒有任何可行方法。
青貓坐上了車,開著車門,等其他人上來。蘇鴻志叫喚了侄女兩聲,看她沒有反應,咒罵了一句,也坐上了車。
車內,青貓放了一支悠揚的曲子,他合著節拍敲打著方向盤,突然開口:“蘇先生,我父親請你來跟蹤我付了不少定金了吧?請你轉告他,下次請私家偵探,最好請更專業一點的,至少不要攜兒帶女,像是出來旅游一樣。”
青貓說得不響,但那幾句話卻讓蘇鴻志頓時冷汗直冒,不敢吭聲。
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仍不見沈靈回來,蘇忻揚冷得瑟瑟發抖,沈睿然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才扶著她一起上了車。
“沒關系,說不定靈姐已經一個人先回旅社了。”駕駛座上那人仍舊說著風涼話。
不等沈睿然反對,青貓已發動車子,直接開回了旅社。車剛一停下,沈睿然就急著沖到沈靈的房間,看看她有沒有回來。
房里空無一人,沈睿然發現沈靈的行李箱上同樣有一個紅色的痕跡,他不敢確定這是不是血跡,又去叫來黃老板詢問沈靈是否回來過。
早先房客們一走,老板娘就跑去市里進貨,只留下黃老板一人,可昨夜雨太大,沖壞他家的雞棚,一個上午他都忙著趕修,也沒顧得上注意是否有人回來過。
得到了這樣模棱兩可的答復,沈睿然終于泄了氣,無聲地坐到圓桌邊。
“青貓,算我輸給你了,你把我姐交出來。”沈睿然抬頭,目光有些無助。
青貓不急,徐徐道:“你再想想,海市蜃樓怎么會一直出現在同一地方?別這么早認輸,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沈睿然急道:“陰溪鎮本就處在一個雨水較充沛的位置,而那座墳山極其潮濕,周邊又荒蕪一邊,是產生海市蜃樓的最佳位置。但至于為什么它一再出現同一個場景,我并不十分理解。”
啪啪啪!
刺耳的掌聲在身旁響起,青貓鼓掌:“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了不起了!不瞞你說,我父親的財團買下陰溪鎮,開發農業是其次,研究這里的獨特的大氣折射狀況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拍了浮物的照片,發到‘天空之城’,是有很多人對這件事感興趣。但他們全沒用,來了一批走一批,有的無緣見到浮沙,有的即使見到了,也不敢作這樣大膽的揣測。這次,我也算是為你作了提示,你沒讓我失望。”
面對贊揚,沈睿然無動于衷,他只是等著青貓告訴他沈靈現在身處何方。
蘇忻揚忍不住插話:“你這么做不覺得很無聊嗎?”
“無聊?我從來都是很無聊的。”青貓笑著,表情卻無比悲哀:“你說的沒錯,闊少爺大多舉止古怪,我父母也不會來制約我,他們太忙了,可能忙得連我長成什么樣子也記不清了。”
“你在你家買下的土地上,搞這么多花樣,是為引起爸媽的重視嗎?”蘇忻揚推測著。
青貓低聲笑了,笑得有些可悲、有些自哀。
院子外,幾輛黑色轎車陸續開入。車內走下幾名身裝西裝的男子,他們一路步進旅社大堂,無視其他人的存在,由一名戴眼鏡的男子對青貓說:“少爺,您是時候回去了。”
“你們收到蘇偵探的消息,終于還是找來了嗎?”青貓的語氣一下子變得高高在上,“我父親讓你們來是為了接我,還是為來看他買下的這塊寶貝開發地?”
“少爺,老爺雖然人在國外,但他聽說您好久沒有回家,一直很擔心您。讓我們勿必把您帶回去,并沒提及別的事。”男子沉聲道。
“除了跟你們回去,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青貓無奈。
來者中,有一人迅速問了黃老板青貓住的房間,很快幫他收拾好東西,直接搬上了車。
有錢能使鬼推磨。方不知,有錢也能把一個青春的少年的心徹底束縛,變得扭曲、畸型。
見青貓要離開,沈睿然忙叫住他:“我姐呢?她到底在哪里?”
青貓苦笑:“這件事,恐怕你只有去問蘇鴻志了。”
蘇鴻志一聽,急忙低下了頭。
蘇忻揚連連催他:“叔,怎么回事?靈姐是被你藏起來的?她人呢?”
“不是不是!”蘇鴻志急著否認,“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雇主,告訴他青貓少爺要和人打賭,還把這里的情況告訴了雇主。他讓我去叫沈小姐聽電話,亮明了身份,說只要讓少爺贏這場比賽,讓他快樂,可以保證沈睿然往后出國留學,費用都由他們承擔。”
只要沈靈無故失蹤,沈睿然必定方寸大亂,無心再與青貓比試。
蘇鴻志的話把青貓給說樂了,他笑道:“這就是長輩所謂的關愛嗎?為了讓我贏得勝利,為了讓沈睿然可以留學?他們有沒有考慮過當事人的感受?”
事到如今,沈睿然終于明白為什么昨晚青貓問蘇鴻志,是不是自己走入沈靈的房間時,他不敢說出真相了。
原來蘇鴻志受約于青貓的父親,被小主人玩弄了一番,也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照他原來的推測,確實是青貓藏起了沈靈的行李,又扶著迷迷糊糊的蘇鴻志進房,讓他錯以為進了自己的房間。
沈睿然回房取來手機,給沈靈的號碼發去一條短信:姐,我輸給青貓了,你在哪里?
姐姐應是離開了陰溪鎮,她撕開了掌心上的膠布,用血痕來提示沈睿然,她曾回到過旅社。
短信發送后不久,沈睿然就接到了沈靈的回電,果然她已租了車,先行回到了S市。
蘇氏叔侄與沈睿然都收拾了行李,準備離開。青貓坐在大堂內,等他們出來后,說:“搭我的車,送你們一起到市里吧。”
他吩咐其他人把蘇忻揚、蘇鴻志送上車,徑直走向自己的C2,坐上駕駛座,又打開了右邊的車門。沈睿然稍作猶豫,還是坐了上去。
一路上,青貓把后方的車耍得遠遠的,瘋狂疾駛。他目視前方,低道:“沈睿然,認識你很榮幸。雖然我是個無聊瘋子,但你的性格也好不到哪兒去。”
破天荒的,沈睿然也露出了一抹笑:“可以問一下,你的真名叫什么嗎?”
“你這么厲害,怎么不推理一下?”青貓大笑,隨后又嚴肅起來:“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是海市蜃樓,也就是說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真有一些沙子浮在半空?”
沈睿然點頭。人們把海市蜃樓說成是大氣折射的結果,把遠景折射而來,對于這一說法,并非自己的智慧所能解釋的。
青貓又道:“我一直覺得折射那種說法,是一種科學借口。也有人提出三界之內,包含很多層物質空間,宗教內的九大層天、十八層地獄,如神、鬼都存在不于同空間,人類所不能看到。”
從反光鏡內,看見沈睿然神情嚴肅,青貓忍不住顫動雙肩:“是不是聽起來很懸?我隨口說說的,呵呵。”
“你的想法總是很獨樹一幟……”
“哈哈,那確實。”收起笑容,青貓道:“我的未來都已安排好了,到了三十歲,就繼承我父親的產生。你呢?”
“天南地北,到處轉轉,可能會發現真正的浮沙。”
“呵呵,祝你好運,別再碰上像我這樣的無聊人。”
流線型的車身飛駛過山林,塵土滾滾,兩邊的景物不斷倒退。陰溪鎮之行已告以段落,沈睿然向后望去,那個簡陋的旅社以及墳壁上懸棺都已遠去。
下一次,又將面臨何等挑戰?
不得而知。
陶子,女,雙子座,迷茫在不夜城的在讀理工科學生。
寫作推理、懸疑小說前,擅長以文字催淚,因理科專業薰陶,筆風漸漸轉向理性,理想是成為一名有空余時間寫作的全職編輯。
迄今為止,于臺灣共發表小說四部,內地驚悚合集四部,目前正在趕稿古代懸疑長篇《周郎周郎》。
喜愛的懸疑作家: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