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哨所
1963年冬天,又一批新兵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中國西北的大漠深處。分配任務后,新兵海星和小朱被安排到羅布泊附近的一個哨所執勤。哨所很小,算上海星和小朱也只有三個人,一名在哨所服役多年的班長帶領海星和小朱駐扎在這里。他們的任務是,定期對附近區域進行巡邏。
海星和小朱生長在內地,剛到沙漠,感覺一切都很新鮮。但是哨所有著嚴格的紀律:第一、不許獨自外出到距離哨所100米以外的地方;第二、嚴禁西行。關于第一條紀律,海星和小朱曾聽人說過,那是以前的官兵用生命換來的。曾經有一名哨兵,初到沙漠,感到異常興奮,一個人跑到沙丘上玩,不知不覺遠離了哨所。沙漠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轉瞬間就刮起了白毛子風,大風裹著黃沙,漫天蔽日,10米開外就看不清人。那名哨兵在大風沙里迷失了方向,再也沒有回來。
關于第二條紀律,海星和小朱就不知其所以然了。他們問過班長,班長只說了一句話:“命令不讓去,就不要去。那里危險!”至于為什么下這樣的命令,西邊到底有什么危險,班長沒說,海星和小朱還是不知道。不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盡管對哨所紀律理解得不是很清楚,海星和小朱還是嚴格地執行著。日子長了,就漸漸養成習慣了。
對于海星和小朱來說,哨所的日子是枯燥無味的。白天,除了執勤巡邏,就是三個人面對面聊天。漸漸的,三人間能說的話都說盡了,于是聊天變成了相面,彼此似乎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在不刮風的時候,這個沙漠深處的小哨所實在太靜了,靜得讓人害怕。到了夜里,三個人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風聲和狼嚎。
人常說,鬼哭狼嚎。狼嚎時而凄厲,時而哀怨,震懾人心,終夜不絕于耳。初來時,海星和小朱對狼嚎非常恐懼,有時嚎聲很近,仿佛就在屋外。海星不由得從槍架上拿起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彈開刺刀,緊緊地握在手中,以防狼破門而入。班長看見,覺得好笑,說:“別怕,狼離這兒還遠著呢!”
海星有些不解:這大漠深處的羅布泊,連棵草都看不見,那些狼為什么始終不離開呢?它們在這里能捕到什么獵物呢,難道是吃沙子喝大風嗎?班長說:“別急,你會知道答案的。”
漸漸的,海星不再害怕狼嚎了。如果有哪一天狼沒有活動,海星反而睡不著了。他甚至覺得狼是自己的老朋友,狼嚎不再凄厲,而是悠揚婉轉的催眠曲,因為這里實在是太安靜了、太寂寞了。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海星和小朱在班長的帶領下,日復一日地巡邏、操課。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突然有一天,班長對海星和小朱說:“帶上武器,我們去西邊!”海星和小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班長一臉嚴肅,不像是開玩笑:“趕緊備馬,帶上武器!今天我就告訴你們,為什么不讓去西邊!”
西行危險
三人翻身上馬,挎著步槍,走出了哨所圍墻。班長勒過馬頭,嚴厲地說:“我現在宣布一條命令,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不許下馬!”哨所的紀律,班長的命令,以及長期以來的好奇,令海星和小朱感到既興奮,又緊張。他們催馬向西跑去,大約七八里路后,前方出現了一片胡楊林。胡楊林是沙漠戈壁中特有的樹種,只有它能耐住沙漠中極端的干渴。這片胡楊林不是很大,縱深不過一里,其中有的胡楊樹已經枯死,樹身被大風吹得橫臥于地。而有些還枝繁葉茂,得三四個人才能合抱。
進入胡楊林,在地面上開始發現一些雜亂的動物足跡和零星的動物殘骸。越向前走,足跡越多,動物殘骸也越多。海星和小朱已經來到哨所三個月了,卻從沒想到在距離哨所僅僅七八里的地方,居然會有這么多動物出沒。每一只動物殘骸的附近,都有大量凌亂的動物的足跡,顯然它們都是在與一種可怕的對手進行殊死搏斗后死亡的。
正走著,馬前出現一只帶角的野羊頭骨。也許是獵手過早地吃飽了,野羊的頭部連同雙角一起保存完好,宛如生前。小朱覺得好玩,跳下馬,想把頭骨撿起來收藏。
“找死啊你!”班長看小朱下馬,厲聲大喝。小朱嚇得趕緊越上戰馬。班長說:“你沒看到這兒遍地尸骨嗎?你也想成為其中之一嗎?”一句話,點醒了處于好奇興奮中的海星和小朱。他們不由地更加握緊了步槍。班長指著一地的足印說:“這些都是狼留下的,這一帶是羅布泊狼活動的中心,你們要提高警惕。千萬不要下馬!”海星知道,如果下馬,一旦遭到狼群襲擊,人就沒有可能從狼口下脫身。這里與在哨所聽狼嚎不同,在哨所,雖然狼嚎可怖,但距離狼還有一段距離,并且有房屋遮蔽;而這里,盡管沒有一絲聲響,但狼群就在附近,并且它們肯定已經嗅到了人的氣味。
剎那間,一個老問題閃進了海星的腦海中:在這荒涼的大漠深處,羅布泊狼和其他動物是靠什么生存的呢?這里沒有水,如果狼能夠在捕食獵物的時候喝獵物的血解渴,那其他動物呢?再說,這里既然是羅布泊狼的老巢,那么其他動物又為什么還要冒險來這里呢?
班長看出了海星的疑惑,叫了聲:“跟我來!”打馬向前跑去。又行了約一里路,三人來到一片泥澤前。在沙漠中心地帶,能有濕潤的沙土出現,實在是不可思議。在這片泥澤上,動物的殘骸遺骨非常多。顯然,這里是羅布泊狼活動獵食的中心區。
班長指著濕潤的沙土說:“現在你們知道為什么各種動物冒死來這里了吧。”
“這里有水?”小朱問道。“沒錯!這里有周邊百十公里沙漠內唯一的水源。”
海星仔細看了看,地面只有濕潤的沙土,并沒有小河小溪。甚至連個小水坑也沒有。班長解釋說:“這里叫夜泉。每到夜里,這里的地面會現出一線泉水。泉水清冽,人和動物都可以飲用。但是水量并不大,少的時候僅僅能使地面濕潤。每到白天,泉水就消失了。這兒是附近動物飲水的唯一地點,狡猾的羅布泊狼就以這里為中心,獵殺前來飲水的動物。盡管大批動物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被狼群撕碎,但干渴還是驅使它們冒險前來。”正說話間,小朱突然大叫:“不好,有狼!”隨即傳來“嘩啦”一聲,小朱把子彈推上膛。
恐怖的“狼海戰術”
班長和海星急忙調轉馬頭,向小朱喊話的方向看去,卻什么也沒有。小朱賭咒發誓說看到了狼,不過那東西快得很,一轉眼就閃到胡楊林后面去了。羅布泊狼具體是什么樣子,小朱沒有看清楚,只說是土黃色的。
班長撥馬靠到小朱身旁,用手按下了小朱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那些東西鬼著呢!它們早發現我們了,但是我們有三個人,都騎著馬,又有這鐵家伙,所以它們不會輕易對我們怎么樣。記住,對付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開槍!”
迫使哨所制訂“禁止西行”紀律的原來是狼,這多少讓海星和小朱有些意外。在自然界的猛獸中,狼并不是最強壯的,但人們卻對這種動物有一種天生的恐懼。盡管單個狼的攻擊力比不上虎豹,但狼更狡詐,并且生性殘忍。舉個例子:獅子襲擊人們飼養的牛羊時,只捕殺一頭分食,但狼則不同。盡管狼一餐只能吃下一只羊腿,但它會血腥地將所有的羊全部咬死。正是狼的這種貪婪和殘忍,讓人聞狼色變。當狼群進行集團作戰的時候,它們的戰斗力是非常恐怖的。狼群一旦發動進攻,就不惜一切代價。即便是武裝到牙齒的士兵,面對這種“狼海戰術”的沖擊也顯得力不從心。
班長為海星和小朱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事情發生在解放戰爭時期的山東大地。解放軍的一支偵察排奉命穿過一片無人區,全排三十多號人,軍官和士兵個個精壯,每人長短兩支槍,刺刀手榴彈一應俱全。部隊行進的地區是個百里無人區,走了很長時間也看不到老百姓。正在行軍途中,前衛班發現了一小股狼群擋在前方。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這樣一支在戰火中滾出來的精銳部隊,怎能讓一小股狼群擋住。前衛班一頓步機槍射擊,幾只狼當場斃命,剩下幾只受了傷的狼躲在一邊。不久,附近的狼群有了回應,狼嚎此起彼伏,連成一片,方圓百十里的狼群紛紛響應召喚,向這里奔來。
狼群向部隊發動了進攻。開始,部隊并不以為然,架上機槍掃射,狼在幾十米開外就被擊斃了。但是漸漸的,部隊發現力不從心了。那時,因為連年戰爭,附近方圓百里都絕了人煙,狼患嚴重。綿延不斷的狼嚎把遠近的大小狼群統統招了來。從清晨到正午,狼群的數量在不斷地增加,前面的狼倒下,后面的狼繼續無所畏懼地沖上來。沖擊的狼群距離官兵越來越近。機槍彈打光了,步槍彈和手榴彈也打光了。戰士們上刺刀,與狼群展開了肉搏。
幾天后,當后續部隊趕到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發生戰斗的地區覆蓋著一片片白骨,有人的,也有狼的。在戰斗的核心區,零七八碎地散落著各種槍械,人和狼的遺骨縱橫交錯。一隊能征善戰的官兵,就這樣與狼群同歸于盡了。
深夜的拍門聲
謎底揭開了,班長帶領兩名戰士準備返回。突然間,戰馬開始不安起來,它們左右甩著頭,四蹄在原地踏跺著,挺立的兩耳向前探出。馬的聽覺與嗅覺比人敏銳得多,與戰馬日夜相處的戰士們,一下子就從戰馬的異常表現明白了有情況!
班長命令海星和小朱,立即向哨所方向撤退,自己催馬斷后。小朱想承擔斷后的任務,海星卻給他遞了個眼色:戰馬反常就是信號,這時候容不得遲疑!班長拍了拍橫在胸前的五六式沖鋒槍,瞪著眼珠大喝:“執行命令!”當時,哨所的三人中,只有班長配發了五六式沖鋒槍,海星和小朱作為戰士,用的還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真要被狼群追上,班長的火力強,還可以抵擋一陣。
小朱不敢再爭執,三匹馬向東一溜煙跑了下去,很快便出了胡楊林。撤退中,海星偷空向后看了幾眼,卻始終沒有看到狼的影子。狼實在太狡猾了,在與戰士的首次接觸中,狼始終沒有露面。卻通過給戰馬施加壓力,讓人感覺到了它們的存在。
返回哨所,一切又恢復了平靜。海星和小朱繼續跟著班長日復一日地巡邏、執勤,但是每天晚上傾聽狼嚎,成了他們結束一天疲憊操勞的最大樂趣。隨著時間的推移,夜間的狼嚎漸漸少了,由整夜不停,變得一聲全無。“一定是夜泉干涸了!”海星推測,“狼群沒了食物,被迫遷徙了。”說實話,海星還真的很想念這些沒有見過面的“伙伴”。
又到了連隊派給水車來的日子。然而等了一天,哨所也沒把給水車盼來。也許是風沙大,給水推遲了?這在以前是常有的。又或者是給水車司機因為什么事情延誤了?海星建議給連部打個電話問問。班長說:“現在試驗正緊,連隊非常忙,咱們就別為自己這點小事耽誤連隊的工作了。水池不是還有水嗎?省著點用,再堅持一個星期還是可以的。革命戰士要顧全大局。”海星聽了班長的話,很感動。班長是個忠誠老實的軍人,他已經在這個小哨所服役多年了,而在這里,普通人連三天都堅持不下來。
晚上,三個人結束了工作,熄燈就寢。半夜,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戰士們吵醒。海星估計是給水車到了,趕忙跳下炕,拉開門閂。“不要開門!”班長正在似睡非睡的迷糊間,猛然聽到海星開門,趕忙阻止。然而,已經晚了。門閂剛掉,不等海星拉開門,兩扇木門“嘩啦”一下子就被撞開了。一頭小牛犢般的黑狼撲了進來。“快拿槍!”班長從被窩里跳了起來。戰士小朱的鋪位離槍架最近,他一個滾翻移到槍架邊,抄起了班長的五六式沖鋒槍。
月光下的狼舞
因為在室內,狼和人距離極近,小朱怕開槍誤傷一旁的海星,端著沖鋒槍愣在了原地。黑狼并不傷人。它好像對哨所的地形非常熟悉,一轉身,徑直向右手的廚房撲去。海星、班長和小朱趕忙持槍跟了進去。當時,修建在沙漠中的哨所,在廚房內都要修建一個蓄水池,用來儲水。黑狼就是沖著水池來的,它一縱身躍進了蓄水池。池子里面的水已經很少了,黑狼四腳在水池內“啪噠啪噠”地踩著,卷起血紅的長舌頭貪婪地喝著水。看得出來,它太渴了。這是一頭母狼,它喝水極快。十幾秒鐘,黑狼喝飽了。但是廚房門的出口已經被三名荷槍實彈的士兵堵死,黑狼急得在水池內團團轉。
不能再猶豫了,狼已經被逼急,如果對人發起攻擊,后果不堪設想。班長當機立斷,對準黑狼舉起槍。“放它一條生路吧!”海星猛地推了一把班長。班長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你瘋了?危險!”
海星并不回答,他勇敢地沖進廚房,揮動半自動步槍的槍托,狠命向窗戶砸去。木板制成的窗擋被砸了一個大窟窿。黑狼敏捷得很,準確地從窟窿中躥了出去,輕盈地越過哨所的矮墻,向西跑去。
海星追了出去,等他跑出院墻,黑狼已經跑上了遠方的沙丘。那一夜的月光非常好,可以照出人影。海星清清楚楚地看到,黑狼在奔上沙丘后,停下了腳步,轉身向哨所回望。那一刻,海星強烈地感到,黑狼是在向他致謝,它懂剛才是海星救了它。海星大喊:“勇士!多保重!”黑狼原地跳了幾圈后,縱身消失在茫茫沙海。
班長對海星把狼放跑十分氣憤。這條狼已經摸清了哨所的情況,并且不怕人。如果遇到食物短缺或是夜泉干涸,它還會來的。這將威脅到哨所官兵的生命。海星勸班長:“還是放它一條生路吧,夜里還能聽聽狼叫,這里太寂寞了。”既然狼已經走了,班長只能作罷,但反復叮囑大家要提高警惕。
第二天晚上,海星把他們的一點點洗腳水放在了哨所院內,然后躲在房間里觀察。果然,深夜時分,黑狼又來了。它發現了海星放的洗腳水,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喝完后,黑狼像是明白海星的用意,在院子里跳起舞來。海星和小朱覺得很有意思。
看黑狼跳舞,為戰士們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些許樂趣。從那以后,海星和小朱不斷把哨所的剩水和吃剩的飯菜留給黑狼,他們管黑狼叫“勇士”,黑狼也聽懂了戰士們給自己起的這個名字。漸漸的,戰士們發現,黑狼的肚子大了起來,“勇士”懷孕了。又過了些日子,海星和小朱感覺夜里來喝水的不是一頭狼的動靜。趴窗邊一看,“勇士”帶著一頭小狼一起來哨所,吃喝完畢,“勇士”就帶著小狼在哨所的小院內跳一會兒舞,好像是對戰士們的回報。
季節轉換,夜泉再度滲出泉水。每到夜間,又能整夜聽到狼嚎。食物多了,“勇士”和小狼也就不再到哨所來喝水了。
偏離靶心的試驗彈
哨所的時光是忙碌的,也是飛快的。一眨眼,一年過去了。作為超期服役的老兵,班長該復員了。盡管對哨所依依不舍,但軍令如山,班長含淚上了團里派來的汽車。臨別前夜,班長把自己在哨所的全部經驗,都細細地講給了海星和小朱。海星和小朱對班長也充滿了深厚的情誼。他像一位老大哥,始終照顧著兩個弟弟。班長傳授的經驗中,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沙漠生存技能,再就是如何對付狼。
班長走后,連長任命海星為代理班長。新兵一時沒有調上來,哨所的執勤任務更重了,過度的勞累讓小朱突然病倒,團里派車把小朱接回后方醫院。代理班長海星不得不獨自支撐哨所的一切勤務。這時,我國正加緊進行核試驗。每天,海星都能看到空軍部隊的飛機從頭頂飛過,那是在為空投核武器進行演練。每當轟炸機轟鳴著飛過頭頂時,海星都不由得心潮澎湃,心中充滿了作為新中國軍人的自豪感。
一天下午,哨所的值班電話驟然響起。海星接過電話,是連部的緊急任務。原來當天中午,試驗部隊進行了一次空投練習。由于遭遇惡劣天氣,空投的試驗彈脫離靶場,掉落到羅布泊沙漠深處。根據測算,試驗彈就落在海星所在哨所正西方約5公里處。由于當時敵對勢力一直密切監視我國核試驗的一舉一動,他們極有可能趁此機會破壞核試驗,竊取我國的核試驗機密。在電話里,連長語氣嚴厲地下達命令:“海星,我命令你立即前往哨所正西方5公里處尋找彈體,找到后堅決護住彈體,等待試驗部隊前來,記住,要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代價!”連長連說三遍不惜一切代價。
海星從未聽到過連長如此嚴厲地下達命令,深知這次任務的分量,連長在電話里一再強調,要不惜一切代價堅持到明天拂曉,試驗部隊會在天明前趕到。
海星不敢耽擱,放下電話便開始準備裝束。班長的五六式沖鋒槍現在已經配發海星使用。他從槍架上取下槍,快速地檢查了一遍,插上彈夾,一拉槍栓,泛著銅臭味的子彈“嘩啦”一下頂上了膛。海星透過拋彈口,看到黃燦燦的子彈,心中感到很踏實,隨手關閉了保險。隨后,海星又取出4個壓滿子彈的彈夾,插進胸前的子彈袋。4個彈夾120發子彈壓在身上沉甸甸的,連同沖鋒槍上的彈夾,海星總共攜帶了150發子彈。不過他隱隱感到,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這些子彈并不夠用。
出門前,海星最后瞟了一眼槍架:自己以前使用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靜靜地躺在那里。海星心頭一動,五六式沖鋒槍雖然火力強,但連發射擊連5秒鐘也撐不了。沒了子彈的沖鋒槍,反而不如半自動步槍好使。半自動步槍彈開刺刀,是近身搏斗的好武器。海星背好沖鋒槍,提著半自動,從廚房里抄起兩塊干餅和水,便牽著戰馬出發了。
護衛彈體的戰斗
海星一路向西疾馳,不一會兒,那片胡楊林出現在眼前。海星停下馬,測算了一下方位。彈體就在胡楊林方向。時間已近傍晚,海星深吸了一口氣,單槍匹馬進入羅布泊狼的老巢。根據連長給出的坐標,海星在胡楊林中穿行,遠遠發現了一個黑黑的東西,正是半插在地上的彈體。海星跳下馬,仔細觀察一番,彈體保存完好。彈體墜落的地點,恰好在夜泉小空場上。這里是附近野生動物夜間活動、飲水的中心區域,更是羅布泊狼獵食的核心區。現在又是夜泉旺盛的時節,海星想到,今夜必有一場惡戰,能不能單槍匹馬擋住狼群的進攻,他并沒有把握。
趁著天色還亮,海星從胡楊林中弄回了一些枯枝,堆成一堆,背靠彈體碼放好。班長臨走傳授海星經驗時說,用火嚇唬狼群是唯一的辦法。
羅布泊的太陽落得晚。已經22時了,天邊還有落日的余輝。隨著夜幕的降臨,到胡楊林活動的動物開始多了起來,特別是夜泉周圍。海星用子彈點燃了篝火,自己靠著彈體,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太陽終于完全落了。海星發現,不遠處的樹林內,有星星點點的綠色熒光在游動。海星馬上意識到它們來了。也許是因為有火堆,狼群并沒有貿然靠上來,而是耐心地在距離海星二三十米遠的地方觀察著。海星打開了沖鋒槍的保險,不敢稍作松懈。狼群觀察了一陣,發現海星是孤身一人,并無后援,便開始行動了。幾只狼踏著輕快的小碎步,沿著斜線在海星面前交叉跑過。它們跑步的姿勢非常輕盈,神態看上去有些滿不在乎,似乎并不是針對海星的運動,但實際上,海星發現狼群正在用這種方式完成對自己的包圍。它們狡猾得出人意料。
一股強烈的恐懼籠罩了海星的全身,海星感覺面對狼群比面對荷槍實彈的敵人更讓人緊張。海星努力使自己鎮定,他估算了一下,這股狼群大概有20只狼。
現在,它們已經呈扇面狀圍在了海星面前,由于有篝火,加上海星手中有沖鋒槍,狼群暫時不敢越過火堆。海星端著沖鋒槍,但他不敢開槍。一旦槍膛里剩下的29發子彈打光,狼群根本不會給他機會更換彈夾。眼下,十幾只狼分散坐在海星面前10米左右的地方,還有幾只在稍遠處,耷拉著尾巴來回跑動,像是在尋找戰機。海星端槍面對群狼站立,聽班長說,面沖狼站立,對狼是一種壓迫,千萬不要蹲下。對峙中,海星發現狼群的背后,有一條灰狼個子最大,其他狼對它表現出非常謙恭的姿態,像是頭狼。擒敵先擒王,海星分出一部分精力,專門注意頭狼。海星想:一旦動手,我先把頭狼打掉。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狼群既不進攻,也不退走。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著,夜色越來越深。做柴火用的枯樹枝越來越少,篝火正逐漸暗淡。長時間的高度精神集中,讓海星感覺有些體力不支,陣陣困意襲來。不知不覺中,海星的眼皮粘在了一起。
血濺羅布泊
突然,一陣馬的嘶鳴打破了夜的寧靜。海星一個激靈,頓時困意全消。他發現,篝火已經熄滅,眼前的幾只狼卻不見了。斜刺里又一聲嘶鳴提醒了海星。只見距離自己十幾米外的地方,四五只羅布泊狼正在撕咬著自己的戰馬。
看到朝夕相處的戰馬被狼咬得鮮血淋漓,海星一下子忘了害怕。他跳出篝火堆,向戰馬靠攏。馬被狼咬得疼痛難忍,激烈地尥著蹶子。兩只狼像鉤子一樣掛在馬的屁股上。劇痛下,戰馬又向前跑出幾十米,終于被掛在身上的狼拖倒。群狼一擁而上,爭相撕扯著馬肉。海星怒火中燒,對著狼群把一梭子子彈潑了過去。登時,幾只狼倒在地上。就在海星換彈夾的火力間歇,狼群繼續圍著倒地的戰馬撕扯。不一會兒,馬身就多處露出了白骨。
救戰馬已經無望。海星面向狼群,小心地退回彈體和篝火間。戰馬的血腥讓饑餓的狼群不再顧忌,此時篝火只剩下一片紅盈盈的炭塊,沒有了火,海星的視力在夜色中驟降。而對狼來說,海星的每一個表情它們都看得清清楚楚。狼群進攻了。面對荷槍實彈的海星,狼群并不是一擁而上,而是一左一右地從兩翼向海星發動攻擊。海星用沖鋒槍點射,不讓狼近身。但狼的動作靈活,沖擊的速度又極快,因此每擊斃一只狼,海星都要打上兩三個點射。第二個彈夾很快也打光了。在射出最后一顆子彈后,海星熟練地拔出新彈夾,插上槍身。當新兵的時候,這個換彈夾的動作海星練習過無數次,從最后一顆子彈射出到新彈夾插上,整個過程不過1秒鐘。然而就在海星剛剛換好彈夾的一剎那,一只碩大的狼猛然咬住了海星的右臂,一股鉆心的疼痛讓海星松開了握槍的手。
“是頭狼!”頭狼用力地左右擺動著腦袋,海星被它拉倒在地。“完了!”海星感覺最后的時刻到了。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猶如閃電般沖上前來,海星閉上了眼睛。“嗷”地一聲慘叫,海星感覺右臂的狼口松開了。睜眼一看,一條黑狼咬住了頭狼的咽喉。
“勇士!”海星認出了面前的黑狼,驚喜交加。“勇士”死命咬著頭狼的喉嚨,頭狼瞪著圓眼還在掙扎。“必須幫助‘勇士’!”海星的右臂已經不能動了,便左手撿起地上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槍管,一把刺進了頭狼的嘴里,黑紅色的血噴涌而出。
狼群還在沖鋒。“勇士”和兩三只狼扭打在一起,多處受傷,眼看支撐不住了。這時,又一只黑狼躥了出來。海星認出,這只年輕的黑狼是“勇士”的兒子——當年那只小狼崽。海星拖著被咬斷的右手,左手艱難地拉動槍栓,用沖鋒槍射擊,掩護“勇士”母子。狼群暫時被壓制下去了。海星卻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光榮豐碑
天明時分,試驗部隊終于趕到了。他們發現了彈體和海星。彈體周圍,倒臥著一匹戰馬和十幾只狼的尸體。昏迷的海星手中還緊握著沖鋒槍,一只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黑狼臥在他旁邊,口吐鮮血,潔白的犬齒染成了黑紅色。一只年輕的黑狼蹲坐在海星身邊,宛如一尊雕像。它不怕人,人們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在昨夜的惡戰中奇跡般地活下來的。
試驗部隊一面搶救海星,一面回收彈體。為部隊做向導的當地老人看到倒臥的黑狼,覺得非常眼熟,很像他家走失多年的牧羊犬。他試著叫了一聲:“阿依古麗!”聽到叫聲,垂死的黑狼緩緩睜開緊閉的眼睛,輕輕地搖搖尾巴,隨即便停止了喘息。那一刻,周圍的人從它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種有神采的光亮。
后來,海星因傷勢過重犧牲了。試驗部隊在大漠深處埋葬了海星和“勇士”,并為他們立了墓碑。如果你有機會到羅布泊,依然會看到那兩座墓碑傲然挺立著。他們將永遠忠誠地護衛著這片試驗場。(韋俊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