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鹿救命

馬鹿拖我進陷阱

28歲那年，我在西雙版納的一個名叫曼廣弄的寨子插隊落戶。有一次，我扛著一只老式銅炮槍進山打馬鹿。

大清早，我來到田螺谷。山谷里有個臭水塘，馬鹿愛到這里喝鹽堿水。我在一個背風的大巖石后面，躲了起來。忽然，樹林里一陣響，山霧里顯出一頭馬鹿來。

這是一只母鹿。讓我心動的是，母鹿肚子圓滾滾的，里面有小生命在生長。母鹿雖然沒有珍貴的鹿茸，但取出鹿胎，放在土鍋里熬成膠，制成黑色透明的鹿胎膠，也是一味名貴的補藥。我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輕輕將槍筒伸出草叢。

不料，火藥受潮，銅炮槍沒有打響。母鹿聽到槍機的撞擊聲，愣了愣，隨即朝樹林逃去。眼看母鹿要溜，情急之中我“呼”的一下從地上躍起，隨手將銅炮槍朝母鹿狠狠砸去。沉甸甸的銅炮槍正好砸在母鹿的右腿上，母鹿慘叫一聲，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急奔過去，想來個活擒。

還沒等我趕到，母鹿硬是頑強地站了起來，它拖著負傷的右腿，搖搖晃晃地向樹林跑去。母鹿漸漸地跑不動了。在一棵古榕樹前，我和它之間只相差兩步遠。我瞅準機會，鼓足勁縱身一躍，飛撲上去，一把抓住了母鹿的后腳。母鹿驚叫一聲，拼命向前跳躍。猛然間，母鹿從地面陷落下去，我來不及松手，也被它帶著往下墜。

生死關頭人鹿情

那是一個深三四米、長寬各四五米的方形土坑，坑壁如刀削般筆陡，坑面用細竹子搭著一層草皮作偽裝。我知道，這是專門用來捕捉活象的。母鹿就在我面前，前腿皮開肉綻，它顫抖了半天，才勉強站立起來。

猛地，我發現母鹿前面那蓬茅草無風自動，定睛一看，茅草綠葉間突然豎起一只毛茸茸的豹子頭！剎那間我明白了，我和母鹿即將成為這頭豹子的美餐。豹子抖掉身上的塵土草屑，站了起來，徑直朝母鹿走去。母鹿嚇得亂叫。我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盡量離母鹿遠點兒，心想，豹子有母鹿裹腹，一兩天內是不會再開殺戒了。母鹿哀嚎一聲，朝我逃來，我本能地閃開一步。母鹿見我躲它，突然四腿一曲，“嗵”的一聲跪在我面前，眼淚汪汪地望著我，低聲哀叫著。

一種對弱小動物的慈愛之情在這一瞬間油然而生，我冒出要保護這頭母鹿的念頭。“別怕，有我在！”我突然脫口道出。也不知從哪里來了膽量，我挺身護住了母鹿。豹子見我不肯退讓，雙腳微微向后一蹲隨即倏然跳起，向我頭頂壓來。我雙腿一軟，仰面倒地。撲在我身上的豹子張嘴向我喉嚨咬來，我急忙騰出雙手，掐住豹子的脖子。豹子被我掐得喘不過氣來，四只豹爪在我的身上亂抓。我忍住劇痛，咬咬牙，收起雙腳，猛蹬豹子腹部并乘勢一個鷂子翻身，將豹子壓在身下。豹子扭腰一滾，再次把我按倒。

由于剛才追逐母鹿消耗了不少力氣，我終于被豹子壓在底下，幾次掙扎都沒翻過身來。眼看尖利的豹牙已觸及我的喉結。這時，奇跡發生了。母鹿一瘸一拐趕了過來，一口咬住豹子的右爪。我從困境中解脫出來，擠出最后的力氣掐緊豹子的脖子。漸漸地，豹子癱軟下去，兩眼翻白，嘴角抽搐，吐著白沫，不再動彈了。母鹿依然死咬著豹爪，我好不容易才將它和豹爪分開。豹爪上血糊糊的，我發現母鹿的牙齒斷了四顆，嘴唇也開裂了。我情不自禁想去撫摸母鹿的脖子，以示感激，不料，母鹿驚慌地跳開了。

奮力脫身報鹿恩

我心里默默祈禱，但愿有人路過陷阱，把我和母鹿搭救出去。但這里是原始森林，希望十分渺茫。

再次打量陷阱，我發現東面的土壁上有一棵三葉藤，結實的枝蔓像一張編制精巧的魚網。走過去，跳起來試了試，還差一米才能夠著。我垂頭喪氣地躺在地上，準備聽天由命。

黃昏來臨，母鹿產下一頭小公鹿。小家伙跪在地上，毛茸茸的小腦袋一個勁往母鹿懷里鉆，月牙形的小嘴叼住母鹿的奶頭，拼命吸吮。

陷阱里僅有的幾蓬茅草已經被母鹿吃光了。小鹿餓得嗷嗷直叫，拼命咬母鹿的奶頭。翌日中午，小鹿餓得連站都站不住了，它靠在母鹿的懷里，有氣無力地叫喚著，顯得十分凄涼。我思忖著，頂多再過一天，母鹿和小鹿就要餓死了。我希望母鹿死在小鹿前面，免得它臨死前又受一次感情的折磨。

這時，母鹿走過來，咬住我的褲腿，把我引到陷阱的東面，伸長脖頸，望著那棵三葉藤，亢奮地叫起來。母鹿這是想叫我帶著小鹿，攀住三葉藤逃出陷阱嗎？我在土壁前跳了兩下，也用形體語言告訴母鹿，我夠不著那棵三葉藤。母鹿靠著土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它是想叫我踩著它的脊背爬上去。可是，生命垂危的母鹿承受得了我一百多斤的體重嗎？

我猶豫著，脫下衣服，將小鹿綁在背上。突然，母鹿在小鹿身上狂亂地舔吻起來，纏纏綿綿，那是在作生死訣別。

過了一會兒，母鹿重新臥伏在土壁前。我被生的希望鼓舞著，踩上了母鹿的脊背。可是，還差六十厘米才能夠著三葉藤。就在這時，腳底下一陣蠕動，母鹿仰天長嘯一聲，慢慢站了起來。終于，我抓住三葉藤了，奮力往上一爬，翻出了這該死的捕象陷阱。

坐在坑沿，我低頭一看，原來是母鹿趴在土壁上，豎直頎長的身體，用頭頂著我的腳底板，把我送出陷阱的。我的眼睛潮濕了，我把小鹿抱在懷里，大聲對母鹿說：“朋友，我先抱小鹿回家。你等著，我馬上叫人來救你！”

母鹿趴在土壁上，兩只玻璃球似的眼珠戀戀不舍地盯著小鹿，滾出兩顆淚珠。突然，它全身痙攣，猛烈地抽搐了一陣，僵然不動了。母鹿死了，剛才是它回光返照，用最后的力氣救了小鹿也救了我。

我抱起小鹿，哭著跑出了密林。我發誓，要盡一切所能將小鹿養大，然后放歸山林。這也算是我報答母鹿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