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凌辱紅顏生恨刃惡紳
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農歷四月十七日夜晚有云無月,朱家大宅院黑糊糊的一片。
突然,后院的門“吱呀”一聲響,鉆出一個黑衣人,躡手躡腳直奔西廂房,那是女傭住的地方。黑衣人來到西廂房靠南的一間屋門前,伸手推了一下門,門關得緊緊的。他掏出一把匕首,從門縫插進去撥開門閂,門發出一聲輕響,盡管響聲很輕微,屋里的女人還是被驚醒了,打了個激靈,爬起身惶恐地問:“誰?”黑衣人疾步搶到床前,一把捂住了女人的嘴,低聲喝道:“別喊!”
黑衣人是這個大宅院的主人朱雅儒,人稱朱大先生。女人是他身邊的使喚丫環,叫黨小玉。朱大先生是朱家寨的首富,他的兒子朱明軒是北原縣的警察局長,外甥彭子玉更是了不得,在中央軍當團長,仗著外甥和兒子的權勢,在北原縣沒有朱大先生不敢干的事。朱大先生貌似文雅,卻嗜酒和愛玩女人。他娶了三房姨太太,但還是吃了碗里的想著鍋里的,已是往六十上奔的人了,還經常出沒妓院。黨小玉是他掏了五塊大洋買來的使喚丫頭。
黨小玉雖是個使喚丫頭,長相并不俗,眉清目秀的,特別是胸脯脹鼓鼓的,恰似漲潮的春水,十分的養眼。只是一雙天足美中不足(那時以三寸金蓮為美)。一個俊俏的黃花大姑娘整天價在身邊伺候著,朱大先生哪能放過她。黨小玉是個伶俐女子,好多次都擺脫了朱大先生的糾纏,怎奈貓兒一定要吃腥,她躲了初一卻難躲十五。今日夤夜朱大先生把她按在了床上,羔羊是難脫虎口了。
黨小玉來朱家三年了,經見的事不少,朱大先生如此對待丫環女傭不是第一次,事后軟硬兼施,加之小恩小惠都把事擺平了。黨小玉明白今晚難逃虎口,便軟聲說:“大先生,我依你……”
朱大先生大喜,撤回了擱在小玉脖子上的匕首,動手就撕她的胸衣。小玉急忙擋住他粗魯的手:“別急嘛,人家還有話要說。”
朱大先生急不可待地說:“有啥話?快說!我等不及了。”
小玉說:“你把我睡了,我就不是黃花姑娘了,可就嫁不出去了。”
朱大先生說:“你放心,我幫你找婆家,不怕嫁不出去。”
小玉泣聲說:“不,你把我睡了就要娶我。你不娶我,今晚你就是把我殺了,我也不從。”
朱大先生稍一遲疑,隨即答應道:“成,我娶你做四姨太。”說著動手又扒小玉的胸衣,又被小玉擋住了,他惱火地說:“咋,還有啥事?”
小玉說:“你得給我個信物。”
朱大先生在衣袋摸出一個銅牙簽:“給!”小玉接過一看,不樂意地說:“這算啥信物?”
朱大先生說:“我出來身邊沒帶啥東西,你就將就將就吧。”說著又扒小玉的衣服。小玉忍氣吞聲,不再反抗,隨了朱大先生的心愿……
往后的日子,朱大先生隔三岔五地在夜深人靜之時溜到后院西廂房去發泄一下他的淫欲。每一次完事后小玉都要催問朱大先生什么時候娶她。朱大先生都是打哈哈地說:“別急,我要挑個好日子再娶你。”時間長了,小玉看出朱大先生在糊弄她,并不是真心要娶她。
這天晚上,朱大先生又來到小玉的住處。一進屋,朱大先生摟住小玉就要親嘴。小玉躲開他,怒聲問:“今晚你要把話說明白,到底啥時候娶我?”
朱大先生腆著臉說:“乖乖,我受不了啦,讓我把事干完再說好么。”說著就迫不及待地把小玉壓倒在床上。
小玉心想,已經跟他這樣了,也不在乎這一次,心一軟,滿足了朱大先生。完事后,朱大先生穿好衣服抬腿就要走人,小玉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要他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不料朱大先生嘴臉一變,瞥了一眼小玉的大腳片,冷笑道:“瞧瞧你那雙腳,比爺們的還大。老爺我是玩高興哩,你以為你是個啥好東西,給你個棒槌你還當了針(真)!”甩開小玉的手揚長而去。
小玉木橛似地戳在了那里,屈辱的淚水似決了堤的河水在俊俏的臉蛋上的姿意流淌。小時候母親給她纏過腳,她嫌疼,背著母親就把纏腳布解了。母親發現了用笤帚打她,她生性倔強,說啥也不愿再纏腳。她家太窮,一天到晚靠她去放牛打豬草,纏了腳,怎么干活。因此母親沒有再逼她纏腳。她一雙天足朱大先生不是不知道,玩她時他不嫌,玩過了又如此羞辱她。這哪里把她當人看?
三年前小玉的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家里一貧如洗,拿不出錢給母親治病。幾年前的哥哥被抓了壯丁,至今杳無音訊,軍隊是個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的地方,沒有消息那就是說哥哥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兩個弟弟還小,到哪里找錢去?老實巴交的父親一夜愁白了頭。萬般無奈父親只好把她賣給朱家做、r環。她只想著在朱家好好干活,總會有個出頭之日,沒料到朱大先生像蒼蠅一樣叮上了她。她是個有心計的女子,心想女人嫁誰還不是嫁,既然朱大先生看上了她,那就嫁給她,雖說是做四姨太,可畢竟身份不同了,以后不光自己有好日子過,娘家也能沾上光。那天晚上朱大先生強暴她時,她就提出了條件。朱大先生滿口答應了她,可事后朱大先生竟然如此羞辱她。她這才幡然醒悟,她在朱大先生眼里只是一個玩物,玩過后就可以隨手扔掉。
小玉只感到胸口有一團烈火在燃燒,那團烈火把一切都燒毀了,只留下一腔仇恨!她是個剛烈女子,秉性乖戾要強,怎能咽下這口惡氣!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咬牙一跺腳,直奔廚房,在案板上摸了一把菜刀。她懷著一腔怒火,提著菜刀在夜色的掩護下直奔前院朱大先生的住處。朱家大宅院她熟悉的跟自己的手掌一樣。大老遠她瞧見朱大先生的大老婆的屋子亮著燈光,尋思一定是那個老豬狗回了大老婆的屋,便奔燈光而去。
到了近前,在窗外屏息細聽,果然朱大先生在屋子,就聽大老婆在埋怨朱大先生:“你到哪里了?咋這時才回來?”
朱大先生撒謊說:“我到賬房跟李掌柜說了會兒話。”
大老婆說:“哄鬼去,你不知又跑到哪個婊子的炕頭去了。”
朱大先生嬉笑道:“看你,咋又吃醋了。”
大老婆說:“是不是上了那個大腳片子的炕頭?”
大老婆說的“大腳片子”就是小玉。大老婆是個刻薄兇狠的女人,平日里待丫環傭人十分尖刻兇狠,稍不如意就罵就打。她從不叫小玉的名字,張口閉口叫小玉“大腳片子”,好像小玉沒有名字似的。
此時,小玉聽見大老婆又叫她“大腳片子”,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一腳踏開門。朱大先生吃了一驚,閃目疾看,面前站著一個怒目女煞神,驚得瞠目結舌。小玉罵道:“老豬狗,不劈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揮刀就砍。
朱大先生慌忙用手去擋。小玉用力也真是猛,朱大先生的右腕竟然被齊刷刷地砍斷了。朱大先生痛叫一聲,跌倒在地,鮮血濺一屋子。朱大先生泣聲求饒 ,小玉哪里肯饒他,又搶前一步,對準他的腦袋又是一陣亂砍猛劈。地上像殺豬似的血流成河。小玉從衣袋掏出那個銅牙簽,狠狠地刺進朱大先生的喉嚨,他再也喊不出聲了。
大老婆大叫起來:“快來人呀,強盜殺人啦!”
小玉鳳眼圓睜,心想這個老豬婆也不是個好東西,干脆也宰了她。她心一橫,揮刀又朝大老婆劈去……
這時外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是護院的聽到了喊叫奔了過來。小玉不敢久留,從后窗翻出去鉆進夜幕之中……
雪家仇烈女只身投桿子
第二天,朱家家人把朱大先生夫婦的死訊報知在縣城當警察局長的朱大少爺朱明軒。堂堂警察局長的父母被一個丫頭砍死了,簡直是奇恥大辱!朱明軒怒火中燒,親自帶著人馬四處搜捕黨小玉,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小玉逃離朱家后,本想回家去,但想到朱家人不會放過她的,她怕連累了父母,就跑到西鄉一個表姨家躲藏起來。住了幾日,權衡在三,咬牙下決心去投奔在盤龍山拉桿子的表兄。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她離開了表姨家去了盤龍山。
小玉的表兄是個麻子,排行老五,江湖人稱麻老五。麻老五因為滿臉的麻子坑,三十出頭了還沒娶上媳婦。他比表妹小玉年長十多歲,年幼時每每去舅家小表妹都哭鬧著要他抱著玩,從不嫌棄他的麻臉。因此他對小表妹十分喜愛,長大成人之后,這份喜愛變成了丟舍不下的愛戀。后來他拉起了桿子當了山大王,便讓他的師爺帶著一份厚禮去舅家求親。他的舅舅和舅母一口回絕了,一來嫌他當了土匪,二來嫌他是個麻子。他勃然大怒。本想帶上人馬去搶親,卻念著姑舅親這層關系,還是強咽了這口惡氣。再后,他先后搶了好幾個女人上山來做壓寨夫人。可那幾個女人都不識抬舉,寧死也不做他的壓寨夫人,兩個上了吊,一個跳了崖,還有一個吞了大煙,鬧得他雖然名震三縣,可還是打著光棍。表妹這時來投靠,他大喜過望,大擺宴席盛情款待,而且收拾了一處清靜的地方讓表妹居住。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明軒搜捕不到黨小玉,便派出密探四處打聽她的下落。一日密探來報,黨小玉投了麻老五當了土匪。朱明軒恨得直咬牙,卻又無可奈何。麻老五是北原縣最大的桿子,有百十號人七八十條槍,威震周邊三縣。加之盤龍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保安大隊幾次出兵圍剿,都鎩羽而歸。警察局只有五六十號人,開到盤龍山等于給虎口送羊。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眼珠子轉了半天,帶著人馬去抄小玉的家,他以通匪的罪名把小玉的父母和兩個年幼的弟弟全都殺了。
消息傳到盤龍山,小玉叫了聲:“爹,媽,兄弟……”身子往后一仰,就昏倒在地。麻老五慌忙抱起她用拇指就掐人中。半晌,小玉蘇醒過來,徐徐睜開眼睛,看清抱她的人,說道:“五哥,你可要替我報仇雪恨……”言未罷,已是滿臉淚水。
麻老五朗聲說:“表妹別傷心,你的爹媽也是我的舅父舅母,我一定要為他們報仇雪恨!”
可是,幾天過去了卻不見麻老五出兵。小玉報仇心切,催促麻老五趕緊出兵。麻老五手捏著水煙袋,抽罷一袋煙,這才笑著臉慢悠悠地說:“表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別心急,先安心在這里住下,一旦有好時機我就出兵下山滅了狗日的朱明軒。”說著話,一雙大眼珠子貪婪地直往小玉豐滿的胸脯上瞅。
小玉是何等乖覺的女子,看出表哥花花腸子,明白表哥是不見兔子不撤鷹。她略一思索,咬牙說道:“五哥,只要你肯為我報仇雪恨,我就嫁給你!”
麻老五喜上眉梢,放下了水煙袋,拉住小玉的手說:“請表妹屋里說話。”
小玉知道他想干什么,站著沒動,冷冷地說:“你今晚把朱明軒滅了,回來我就是你的媳婦。”
麻老五知道表妹是個烈性子,不敢強求。當下他就大喊一聲:“集合!”要帶人馬下山去滅朱明軒。
小玉說:“五哥,給我枝槍。”
麻老五一怔,問:“你要槍干啥?”
小玉咬牙說道:“我要親手斃了朱明軒!”
是夜風高月黑,麻老五和小玉帶著人馬直奔北原縣城。去縣城朱家寨是必經之地。小玉天生一雙大腳片,她報仇心切走得風快,竟然把一伙男人扔在了身后。
來到一個三岔路口,小玉忽然站住了腳,眼看著左邊。不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燈光閃閃爍爍,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雞啼。緊跟在她身后的麻老五收住腳,忙問:“咋不走了?”
小玉咬牙切齒地說:“那邊就是朱家寨,朱明軒狗日的殺了我的全家人,我要以牙還牙,殺了他的全家!”
麻老五眼里閃著兇光,惡狠狠說:“你說收拾誰就收拾誰!”
小玉說:“去朱家寨!”
“去朱家寨!”麻老五大手一揮,身后的人馬跟著他排著一字長蛇陣,直撲朱家寨……
殺無辜桿子血洗朱家寨
夜幕下的朱家寨一片靜悄悄。昨天朱家剛剛埋葬了老掌柜夫婦,忙碌了幾天總算消停下來,全府上下的人都松了口氣。朱家大少爺在外做官,現在是二少爺當家。朱家二少爺自幼讀書,書讀得不少但對社會上的事知之甚少。他自思大哥當警察局長,這幾日帶著人馬正在四處抓捕兇犯黨大腳——朱家人現在都這么稱呼黨小玉。在這個緊要關口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上門尋釁滋事?他放松了警惕,加之這幾日勞累過度,天剛擦黑就上了炕,頭一挨枕頭就打起了呼嚕。他做夢都沒想到麻老五和黨大腳會帶領人馬偷襲朱家寨。
麻老五的人馬進入朱家大院還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兩只守門的大狼狗閉著眼睛打盹,被一個輕微的響動驚醒了,隨后它們嗅到了一股生人味兒,急睜狗眼,發現一隊黑影越墻進了宅院。它們立刻躍身而起,狂吠著撲向賊人。為首的賊人惱怒了,罵了聲:“狗日的,找死來了!”一抬手,兩聲槍響“啪!啪!”兩條狼狗的狗頭開了花,變成了死狗。
狗吠聲和槍響聲把大宅院里的人都從睡夢中驚醒了,一時沒明白是怎么回事。這時就聽有人喊:“土匪來啦!”大伙這才靈醒過來,驚叫著四處逃竄。
朱二少爺一手提褲子一手拉媳婦的手,慌恐地往炮樓跑,恰好與迎面而來的小玉相遇了。
小玉怒喝一聲:“拿命來!”手中的槍響了。朱二少爺和媳婦雙雙倒在血泊之中。
麻老五揮著手中的槍惡狠狠地喊道:“不要留一個活的!”
一場屠殺開始了,朱家大宅院的男女老少乃至長工女傭一個不留地被這伙匪徒殺害了,鮮血流成了河。臨撤出朱家時,殺紅了眼的麻老五又放了一把火,頓時熊熊大火沖天而起,映紅了整個天空。
麻老五問道:“表妹,下步棋咋走?”
小玉站起身,咬牙說:“斬草就要除根,去縣城找朱明軒把賬徹底算清!”
“好嘞!”麻老五一揮手喊了聲:“去縣城!”
麻老五的人馬剛撤出朱家寨,在村口就和朱明軒的人馬相遇了。說來也真是奇怪,朱明軒的右眼皮跳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只覺得心神不安,魂不守舍,覺得家里要出點啥事。他忽然想到土匪會不會趁著他家里辦喪事之際來打劫?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思之再三就帶著警察局幾十號人連夜往家里趕。大老遠他就看到了沖天大火,心里叫了聲:“不好!”急令人馬跑步前進,趕到村口時正好和麻老五的桿子相遇了。
起初,朱明軒并不知道是麻老五的桿子,那沖天的大火把村里村外照得通亮,火光中小玉先瞧見了朱明軒,怒聲罵道:“朱明軒你這個驢熊,殺我爹媽和我兄弟,我要以血還血!”
朱明軒也瞧見了小玉,咬牙切齒地叫罵:“黨大腳,你個婊子客,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玉還要還罵,麻老五攔住了她:“表妹,甭跟他磨牙了,打狗日的!”便命令開火。
兩下實力相當,但都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加之天黑,雙方只是打槍,并不敢貿然往上沖。
漸漸的東方露出了魚肚白色。麻老五的人馬慣于夜戰,眼看天要放亮,麻老五不再戀戰,大手一揮,帶著人馬撤了。
朱明軒帶著人馬進了村子,朱家大宅院已化為灰燼,一片狼藉,燒焦的尸體發出難聞的臭味。朱明軒看著如此慘景,頓足捶胸地哭喊:“麻老五,黨大腳,我朱某人不殺了你們誓不罷休!”
麻老五這次偷襲朱家寨雖然沒有打死朱明軒,但血洗了朱家,總算給小玉出了一口惡氣。小玉沒有食言,回到盤龍山的當天晚上就睡到了麻老五的炕頭。麻老五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扣,她伸手攔住了,淚水流了出來。麻老五一愣,不高興地說:“咋,你反悔了?”
小玉搖頭:“我不反悔。”
“哪是咋了?”
“朱明軒還沒死。”
麻老五說:“我當是啥事呢,你放心,我們做了夫妻,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一定殺了他。”
小玉躺倒在炕上,閉上了眼睛,任憑麻老五為所欲為……
納小妾警察局長宴賓客
麻老五和黨小玉血洗了朱家寨,不僅跟朱明軒結下了血海深仇,而且也震驚了北原縣和咸寧專署。咸寧專署和北原縣懸賞五百大洋捉拿麻老五和黨大腳。官府的大洋雖是好東西,麻老五和黨小玉的頭卻更是好東西,幾個月過去,官府的大洋還在銀行里存著。
朱家遭血洗后,朱明軒氣恨驚恐交加,回到縣城大病了一場,病愈后他心中的仇恨難消,派出密探四處打探麻老五和黨小玉的行跡,尋機要報滅家之恨。麻老五和黨小玉夫婦知道得罪了官府;又得到消息,官府懸賞重金要他們的人頭。此時正在風頭上,他們龜縮在盤龍山中按兵不動。盤龍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咸寧專署的保安團和北原縣的保安大隊都不敢貿然出兵。朱明軒只能在心里干著急。
朱家一家老少都慘死在麻老五和黨小玉的手里。所幸朱明軒一家住在縣城躲過了此劫。朱明軒的老婆生了兩個女兒便不再生了,為此朱明軒十分惱火痛心,他想娶個小妾生兒子,可老婆不同意。他只好作罷。現在朱家被麻老五和黨小玉滅了,他說啥也不能讓朱家在他的手中斷了香火,他做夢都盼著能有個兒子,整天為此發熬煎,悶悶不樂。他老婆見他一天到晚愁眉不展,便猜出他的心思,自思也怨自己沒本事生個兒子,干脆隨了他的心愿,討他個歡心,就主動提出讓他娶小老婆。朱明軒大喜過望,把娶妾的風聲放了出去,媒人就接二連三地登門給他說親。他很快就選定一個姿色出眾的小家碧玉,把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八。
警察局長娶小老婆在北原縣城可是個大新聞,城里城外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
九月初八這天,警察局門前擁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大伙都來瞧熱鬧,爭睹新娘子的風彩。朱家雖說被麻老五和黨小玉血洗了,但朱明軒還當著警察局長,別說朱家的親朋好友前來送禮祝賀,就是縣府的頭頭腦腦也趕來喝喜酒。警察局的全體人馬都出動了,加強警戒,以防不測。朱明軒身穿藍綢袍,斜披紅綢,頭戴青昵禮帽,帽邊雙插紅花,笑著臉喜迎賓客,一雙眼睛不時地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人。
忽然有人高喊一聲:“花轎到了!”
眾人尋聲看去,果然見一頂花轎從東邊忽閃忽閃地抬了過來。這時迎親的嗩吶吹響了,鞭炮燃著了,霎時警察局門前熱鬧得像過大年。一伙討飯的叫花子聚在門口,挎著破竹籃端著臟兮兮的碗,拄著打狗棍,鵝似地伸著脖子往花轎那邊瞅,嘴里不住地亂喊著:“恭喜了!恭喜了!”
花轎到了警察局門前,落了地。朱明軒上前撩起轎簾,把新娘攙扶出來。人們爭相上前一睹新娘子的芳容,怎奈新娘頭頂一個大紅花蓋頭,只能看見她窈窕的腰身和一雙秀溜的小腳。
這時有人拿來一個紅綢挽成的彩結,一頭讓新娘牽著,另一頭讓朱明軒牽著。又有一個穿戴一新的中年漢子,手端升子跑出來。升子里盛的是五色糧食,他抓著升子里的物什朝新郎新娘頭上撒去,嘴里唱念道:“一撒金,二撒銀,三撒媳婦進了門!”
新娘被迎進了門。縣府的頭頭腦腦以及朱家的親朋好友也被迎了進去。那伙叫花子也往里擠,其中一個頭戴破草帽的壯漢打著竹板說起了快板:
打竹板,連天響
警察局長娶新娘
娶了新娘入洞房
入了洞房種地忙
種地忙,喜洋洋
來年生個好兒郎……
那叫花子打著竹板說著快板,就進了警察局大院。那個撒五色糧食的中年漢子從里邊出來攔住了他。他笑著臉說:“新郎新娘在哪個屋?我來給新房的門上貼張紅喜字,大吉大利。”說著拿出一張紅喜字。
中年漢子板著臉說:“你沒看見二樓的屋子門口掛著大紅燈籠嗎,紅喜字早就貼上了,還用得著你來貼!快走,快走!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叫花子說:“我還沒拿到賞錢哩。”嘴里說著,一雙眼珠子直往二樓上邊滾。
這時朱明軒從新房走了出來,爬在欄桿上問:“你們干啥哩?”
中年漢子仰頭說:“局長,這個叫花子討賞錢哩。”
朱明軒上下打量了一下叫花子,問道:“你是哪個村的?”
叫花子沒抬頭,答道:“王家坡的。”
朱明軒“哦”了一聲,說:“給你賞錢。”扔下一塊銀洋來。叫花子伸手去接,把草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撿起草帽扣在了頭上。朱明軒笑了一下,對中年漢子說:“討飯人怪可憐的,你帶他到廚房再給他拿點吃的。”
中年漢子答應一聲,又對叫花子說:“還不趕快謝謝局長。”
叫花子說:“謝局長大人賞錢。”沒再抬頭,跟著中年漢子去廚房,邊走邊四下亂瞅,好像把啥東西丟在了警察局大院。
這一切都被朱明軒瞧在了眼里。他望著叫花子的背影,嘴角掛上了一絲陰鷙的冷笑……
中圈套梟雄命喪警察局
那個說快板的叫花子正是盤龍山的桿子頭麻老五。
麻老五自從有了壓寨夫人后,便把山寨事務交給兩個副手管理,整天價和黨小玉尋歡作樂。他三十多歲了才娶上了媳婦,而且媳婦年輕貌美,是他心儀已久的女人,他實在是太高興了,一天到晚都在偷著樂,黑臉上的麻坑也平展了許多。可黨小玉沒個笑模樣,一張白格生生的俏臉板得像剛漿過的白粗布。時間久了,麻老五也樂不起來了,問黨小玉到底是怎么了。黨小玉恨聲說:“朱明軒一天不死,我就一天高興不起來。”
麻老五為了討她的歡心,當下派幾個探子下山去打探。
不多時日,探子報上山來,說是朱明軒要娶小老婆,日子定在了農歷九月初八。麻老五和黨小玉聞訊大喜,都認為這是消滅朱明軒的大好時機,帶著人馬悄悄下了山。麻老五闖蕩江湖多年,歷經風雨,粗中有細。他把人馬隱蔽在縣城附近的一個山溝里,親自進城去打探虛實。九月初八這天,他扮成一個叫花子混進了警察局大院,摸清了情況。回到山溝跟黨小玉把情況說了一遍。黨小玉大喜過望,當即就要帶人馬進縣城。他急忙攔住說:“這會兒進城很容易暴露目標走漏風聲。晚上再進城不遲,今晚是朱明軒的洞房花燭夜,有道是連(交媾)在一起的狗不咬人。到時候看我咋收拾那狗日的。”黨小玉覺得他說得很在理,強按心頭怒火,耐著性子等天黑。
夜幕終于垂下了。上弦月剛剛落下地平線,天地間一片渾沌,麻老五和黨小玉帶著人馬進了縣城去偷襲警察局。警察局門口昏暗的燈光下兩個崗哨背著槍,邊抽煙邊聊天,沒有發覺危險正在悄悄降臨。
麻老五帶著人馬繞到后圍墻,架起人梯越過墻而入。黨小玉俯在麻老五耳邊悄聲問:“朱明軒住在哪里?”她報仇心切,恨不能一把就擒住仇人。
麻老五低聲說:“在前邊的二樓上,跟我來!”他白天已查看了警察局大院的情況,此時帶領人馬繞過后花園來到了前邊的大院。大院黑糊糊的一片,那座二層小洋樓在大院中央孤零零地聳立著,沒有一星燈光,也沒有半點聲息。黨小玉咬牙說:“我要親手殺朱明軒那個狗東西!”抬腿就要上樓。
麻老五一把攔住她:“別急,我咋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大院靜得有點奇怪呀。”
黨小玉不耐煩地說:“有啥奇怪的,黑天半夜的難道大院里唱大戲不成?”
麻老五說:“我就怕朱明軒有詐,那狗日的是狐貍脫生的……”他話音剛落,就聽一聲鑼響,四下里亮起了燈籠火把,把偌大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如同白晝一般。
麻老五和黨小玉驚得瞠目結舌,頭發都豎了起來,一時竟不知所措。這時就聽有人高聲喊道:“麻老五,黨大腳,你們的死期到了!”他們夫婦閃目疾看,只見朱明軒站在二樓上沖著他們呵呵冷笑。
原來,朱明軒在娶小老婆的同時設下了一個圈套。他料定麻老五和黨大腳會趁機打劫的,就故意把動靜鬧得很大引誘他們上鉤。幾天前他就派出了許多便衣暗探窺探麻老五的舉動,果然麻老五夫婦聞訊下了山。他暗暗得意,悄悄設下埋伏,只等著麻老五夫婦往里鉆。他原以為麻老五夫婦會趁著新娘花轎進門之時來打劫,卻出乎意料之外,麻老五夫婦沒有來。他很沮喪,正在新房里生悶氣,忽聽大院里有人說快板,便出了屋扶住欄桿往下看,只見一個頭戴破草帽身胚很壯實的年輕叫花子在說快板。他心中犯疑,這么年輕壯實的小伙子怎的去討飯?他就故意問叫花子認不認得王家坡的王九老漢。叫花子說認得,還說他叫王九老漢叔哩。其實他是隨機瞎編的。他看出了破綻,便扔了一塊銀洋賞叫花子,叫花子仰臉接錢時把草帽掉了,一張麻臉讓他瞧了個清清楚楚,當下他就明白這個年輕叫花子就是麻老五。他本想當場抓住麻老五,轉念又一想,麻老五肯定是不放心前來打探虛實,自己設下這個圈套不易,干脆放長線鉤大魚,到時候來個一網打盡,他佯裝不知,讓穿便衣的中年漢子帶麻老五去后院伙房去拿吃的。果然麻老五中了圈套,晚上帶人馬來偷襲警察局。
朱明軒冷笑道:“麻老五,黨大腳,我等候你們多時了!”
麻老五青了臉,吼:“撤!”
可已經晚了,四下里響起了槍聲,麻老五抱住黨小玉就地一滾,躲過了子彈。他推了黨小玉一把,怨道:“你跑,我掩護你!”
黨小玉不肯離去。這時門口的兩個哨兵就要關閉大門,麻老五舉槍打死了一個哨兵,另一個哨兵急忙臥倒,隨即開了槍,打中了麻老五的左腿。麻老五跌倒在地。黨小玉吼了一聲:“拿命來!”抬手一槍打死了那個哨兵,急忙抱起麻老五。
麻老五咬牙說:“掛彩了。”摸了一下左腿,滿手的血。
這時就聽朱明軒的人大喊:“活捉麻老五!活捉黨大腳!”
麻老五猛地站起身,舉槍打死一個喊叫最兇的警察,一把推開黨小玉:“快走,別管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黨小玉抹了一把淚水,帶人沖出了大門。麻老五跛著腿邊打邊退。退到大門口,他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舉槍射擊,兇狠狠地罵道:“狗日的,不要命就來吧!”沖在最前邊的幾個警察都做了冥間客,后邊的人都臥在地,不敢往前沖了。
朱明軒眼看著黨小玉跑了,急了眼,大聲吼道:“不要活的,往死打!”
一陣亂槍密如雨點,麻老五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拼盡最后的力氣大聲喊:“小玉,給我報仇!”
盤龍山黨小玉繼承王位
麻老五死后,依照山寨的規矩黨小玉被立為山寨之主。她派人下山打探消息,想摸清朱明軒還有什么舉動。第二天嘍羅回來報告,麻老五的頭被割下來掛在了城門樓上示眾,黨小玉痛叫一聲:“五哥!”哭倒在地。眾嘍羅慌忙把她攙扶起來。她手指縣城方向,咬牙切齒地罵道:“狗日的朱明軒,我與你不共戴天!”
是時,正值秋收季節。每年秋收季節山寨的匪徒都要下山去吃大戶,為過冬和來年春季籌集儲存糧食和衣物,對象自然是富紳大戶。黨小玉雖是女流之輩,卻見識過人。她現在被立為山寨之主,就要以山寨的利益為重。雖然她把朱明軒恨之入骨,但還是暫收復仇之心,帶領人馬下山為山寨籌款籌糧。
黨小玉揚長避短,躲開官府,晝伏夜出專揀遠離縣城的村鎮襲擊。女人一旦狠了心比男人更兇殘。她受夠了大戶人家的欺辱,因此痛恨所有的富紳。當了桿子頭后,她以獸性的瘋狂對富家大戶進行殘忍的報復。她從不招惹窮家小戶,矛頭直指富家大戶,入室后抓住掌柜當家的就扒光衣服吊在屋梁上,用竹掃蘸上清油點燃往身上戳,勒索銀錢。遇見硬漢舍命不舍財,她也有辦法對付,給財主的生殖器纏上棉花,再澆上清油,點燈。任你就是鐵打銅鑄的漢子也得求饒。如跑了男的那就抓內當家,用棉花搓成捻子,蘸上清油塞進下身,也點燈,就是女金剛也得屈服。鬧得北原一帶富紳大戶人心惶惶,談虎色變。北原縣的頭頭腦腦也大為驚慌,急令警察局務必抓住黨小玉。
朱明軒接到命令,自思憑警察局的力量根本消滅不了黨小玉,說不定自己還會死在黨小玉手中。思之再三,他決定去向表兄彭子玉求救。是時中央軍新編第五師剛從湖北調到陜西,彭子玉的168團駐扎在咸寧市。咸寧距北原一百六十里,朱明軒帶著兩個隨從護兵快馬直奔成寧。
傍晚時分朱明軒見到表兄彭子玉,他哭訴了全家被滅的慘景,請求表兄出兵相助,剿滅黨小玉。彭子玉大為震怒,咬牙說道:“匪患如此猖獗,令人發指。”隨后又安慰表弟一番,讓他暫且安歇,明日兒再商議出兵剿匪之事。
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當天晚上黨小玉潛入了北原縣城。她此次來北原縣城,目標對準的是剛剛搬到后街的朱明軒。
子夜時分,黨小玉他們進了城,隨后潛入了朱明軒住的院子。院子一片漆黑,沒有一星半點光亮。黨小玉這才注意到天是陰的,心里說:“朱明軒這狗日的住在哪個屋?”眼睛四處搜尋,卻啥也看不清,心里著急起來。
就在這時,東邊屋子忽然有了亮光,接著“吱呀”響了一聲,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子打著燈籠走出來,奔后院茅房去了。黨小玉眼尖,借著燈光瞧見門楣上貼著“喬遷大吉”,心想十有八九朱明軒就住在這個屋。她悄聲說了句:“進屋去!”帶著兩個隨從如輕風似的飄進了亮燈的屋子。
進了屋,黨小玉卻傻了眼,屋子竟然空無一人,床上的紅緞被子掀到一旁,散發著女人的余溫。
忽然,門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年輕女人上茅房回來了。黨小玉緊握手中槍,給兩個隨從示了個眼色。兩個隨從會意地點點頭,一左一右隱藏在門后。
那女人剛一進屋,黨小玉就猛地躥了出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的胸口。女人嚇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燈籠掉在地上,燃了起來。黨小玉一腳把燈籠踩滅了。女人醒過神來,磨頭想跑,可屋門已被兩個壯漢封住了,兇神惡煞似的瞪著她,她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黨小玉揪住女人的胸衣,把她提了起來,兇狠狠地問:“朱明軒哩?”
女人說話不利落了:“他今日兒上午……去咸寧了……”
黨小玉諒女人不敢撒謊,恨聲罵道:“又讓狗日的躲過了這一劫!”隨后又問:“你是他的小老婆吧?”
女人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哆哆嗦嗦地點了一下頭,黨小玉冷笑道:“我是來殺‘豬’的,可只逮了只‘雞’。那就拿你墊刀背吧。”
女人泣聲求饒。黨小玉哪里肯饒她,低喝一聲:“帶走!”
兩個隨從用破布堵住女人的嘴,架起往外就走……
報夫仇女匪首濫施淫威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朱明軒的大老婆就跑到警察局哭報案情。朱明軒的副手聞訊大驚失色,急派人去咸寧把案情報知朱明軒。是時,朱明軒正和彭子玉商量出兵剿匪之事。得知此消息,朱明軒哭求表兄火速出兵。彭子玉急喚特務連連長賀云鵬來團部。
時辰不大,賀云鵬來了。他二十四歲,血氣方剛,高挑個頭,長方形臉,濃眉大眼,獅鼻厚唇,十分的剽悍。他淳樸忠勇,打起仗來悍不畏死,是彭子玉的心腹愛將。彭子玉當即命令他帶領特務連前去北原縣剿匪,并再三叮嚀,務必全殲盤龍山的土匪,匪首黨大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賀云鵬不敢怠慢,當天就帶著特務連和朱明軒到了北原縣。賀云鵬是北原縣的土著,七年前他被抓了壯丁,他的父母年邁體弱,妹妹和兩個兄弟尚且年幼,家里的農活全靠他干。他不愿當兵,中途開了小差,可跑出沒多遠,又被新編五師抓了去。部隊有嚴令,開小差被抓住是要槍斃的。他怕被認出來,就隱姓埋名。是時,彭子玉是他的連長,聽說他也是北原人,又見他生得魁梧剽悍,便對他青睞有加,把他留在了連部。不久讓他當了個班長,后來彭當了營長,提拔他當排長,再后來彭當上了團長,他便當了團部特務連連長。他是個講義氣的漢子,知恩圖報,唯彭的命令是從。現在彭的舅家遭了匪劫,命令他前去剿匪,這是對他莫大的信任和器重,他哪里還敢怠慢。
離開家鄉七年了,賀云鵬一切都感到陌生。咸寧距北原二百里地,說近也不近。他本想等到部隊駐扎穩定后再回家去探望父母弟妹,沒想到突然接到剿匪的命令,服從命令是天職,只能是先公后私。他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剿滅了這股土匪,無論如何也要回家去看看。
一路上賀云鵬向朱明軒詳細詢問匪情。他原以為黨大腳是個彪漢,一打問這才知道黨大腳是個年輕女人。他驚訝不已,心里說,離家幾年家鄉竟然出了個女匪首。
再后的閑談中賀云鵬這才知道朱明軒的老家朱家寨距自己家只有五六里地。他本想跟朱明軒打聽一下家里的情況,可轉念一想,朱家是富紳大戶,自己家是窮家小戶,素無往來,此時跟朱明軒打聽家里的情況,鬧不好朱明軒還以為他想攀高枝。他是個耿直剛烈的漢子,不愿別人誤解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賀云鵬來到盤龍山,仔細察看地形,見地勢險要,不能貿然進攻,便按兵不動。朱明軒卻坐立不安,不住地催他攻打盤龍山。賀云鵬有點不高興地說:“朱局長,盤龍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只能智取,不可強攻。”
朱明軒急道:“我老婆還在黨大腳手里呢。”
賀云鵬不以為然地說:“土匪綁花票,一是做壓寨夫人,二為錢。黨大腳是個女人,她不需要壓寨夫人。朱局長不妨使些錢把你姨太太贖回來。這也是緩兵之計,一旦有時機咱就打他個鍋底朝天。你看咋樣?”
朱明軒無法可想,只好讓人上盤龍山與黨小玉講和。黨小玉給花票開了五千大洋的高價。朱明軒咬牙忍痛湊足五千塊大洋,讓人送上山贖人。沒想到黨小玉收了銀洋還不肯放人。
黨小玉讓人把朱明軒的小老婆帶過來,瞥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二頭目彪子,問道:“這個花票漂(漂亮)不漂?”
彪子隨口答道:“漂。”
“你想不想玩她一回?”
彪子嘻笑起來。他二十郎當歲,黑黑明明都做娶媳婦的美夢。看著眼前的漂亮女人,他心里直癢癢,巴不得娶她做媳婦。
黨小玉說:“你傻笑啥,想不想玩她?”
彪子雖是山寨的二頭目,可他知道女寨主的兇狠,哪敢說實話,只是傻笑。
黨小玉冷冷一笑:“你把她給我干了!”
彪子以為聽岔了耳朵,呆眼看著黨小玉。黨小玉惱火了:“看我干啥,把她給我干了!”
彪子看出黨小玉是真要他干這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大喜過望,上前就拉那個女人。女人泣聲求饒,彪子像只發了情的公狗不管女人怎樣求饒,拉著她的胳膊往屋里拖。黨小玉想起了朱大先生欺辱她的情景,心中怒火又添。她要以百倍的瘋狂報復朱家!她又冷笑一聲:“別進屋,就在這里干!”
彪子略一遲疑,隨即脫了褲子,又扒光那女人的衣服。女人哭喊著拼命掙扎,彪子野獸似地把女人壓倒在地就干了起來。眾匪徒圍成一圈瞪大眼睛看西洋景。送贖銀的老漢是女人的叔父,他跪在一旁雙手掩面放聲大哭……
女人回到縣城的當天晚上就上吊自盡了。朱明軒悲憤交加怒火填胸,當即就催賀云鵬發兵。賀云鵬也是一腔怒火。是可忍,孰不可忍!黨大腳不除北原民眾無有寧日。可他考慮到,如果強攻盤龍山,僅靠他的特務連和朱明軒那點人馬是不夠的。思之再三,他找到縣府請求保安大隊一同出兵圍剿盤龍山。縣府頭頭答應了他的請求,從保安大隊調了兩個中隊歸他指揮。
早有探子把消息報上了盤龍山。黨小玉聞訊冷笑道:“有種的你們就來吧,姑奶奶陪你們玩玩!”
黨小玉雖是女流之輩,也沒讀過《孫子兵法》之類的書,卻很懂游擊戰術。她不跟賀云鵬的聯合部隊硬碰硬,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盤龍山地處陜甘交界,方圓數十里,山雖不高,但梁多溝深,地形復雜。她對這一帶地形十分熟悉,跑起來如行水流云,飄忽不定。賀云鵬的聯合部隊進了盤龍山,如老牛掉進了井里,有力沒法兒使。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很難抓住黨小玉的蹤影,反而常常被黨小玉的人馬偷襲,折了不少兵卒。賀云鵬沒想到自己四百多人的聯合部隊,竟然對付不了一個女土匪,他十分惱怒,夜不成眠。情急之中他想出了一個對付黨小玉的打法……
圍獵果腹母夜叉生憐心
賀云鵬的聯合部隊的官兵幾乎都是當地土著,自然都熟悉了解盤龍山的地形。這一帶塬大溝深梁多,黨小玉的人馬鉆進溝壑里猶如芝麻掉進了草叢中,很難尋找。黨小玉占盡了地利之便。但是,賀云鵬的聯合部隊也不是盲人騎瞎馬。他在部隊歷練多年,大小的仗打過二三十次,深知用兵之道。敵在暗處,已在明處,聯合部隊雖然兵多勢眾,卻是拳頭打跳蚤,越急越打不著。他穩住急躁情緒,深思熟慮,以己之長攻敵人之短,把聯合部門分成數十個小分隊,用篦子梳理頭發似地要把盤龍山的溝溝渠渠梳理一遍,看她黨大腳這個悍匪還能躲藏到哪里去!
黨小玉沒想到賀云鵬來了這一手,亂了方寸,迷藏捉得很失敗,半個多月下來,折了幾十名匪卒。她著了忙,急派探子打探賀云鵬的來歷。探子回來稟報,說賀云鵬是中央軍新編第五師168團的特務連長,其他就不知道了。她暗自思忖,朱明軒請來了中央軍,再加上保安大隊的兩個中隊,兵力是她的好幾倍,不能再跟他們玩捉迷藏了,帶著人馬撤出了盤龍山,往西北方向逃竄。賀云鵬的聯合部隊窮追不舍,她看到形勢不妙,很難在陜西境內立足,便退到了甘肅的天慶山區。賀云鵬只好暫且收兵。
和陜西相比較,甘肅的土地更為貧瘠,很難養人。天慶山區尤甚,山民們是半年糠菜半年糧的度日子。黨小玉的人馬來到此地,雖說擺脫了官兵的追殺,但吃飯成了大問題。他們本來就是靠打劫富紳大戶來補充給養的。可天慶山區的山民都窮得叮當響,哪里有什么富紳大戶讓他們去打劫。無奈之際,黨小玉讓她的人馬去打獵來解決肚子的問題,她親自出馬去獵取食物。
這一天,黨小玉帶著幾個女侍馬弁去打獵。她們上了高原,只見一片荒草半綠半黃,在秋風中搖曳著。一個眼尖的女侍忽然喊道:“快看,那邊有獵物!”
他們一伙順著女侍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有一群黃羊在吃草。黨小玉大喜,命令圍獵這群黃羊。他們下了馬,悄悄向那群黃羊靠近。離那群黃羊還有百十米,不知是誰不小心弄出了聲響,黃羊受到驚嚇四散而逃。黨小玉一伙翻身上馬,分頭追獵。
那個眼尖的女侍看準一只肥碩的黃羊,緊追不舍。翻過了一道梁,那只黃羊忽然不跑了。她也勒住了馬,舉起了槍。說來真是奇怪,那只黃羊回過頭來,用乞求的眼神望著她。她的心顫了一下,但沒有放下槍,到手的獵物她怎能輕易放掉。她的手扣住了扳機,黃羊兩條前腿突然一彎,竟然跪了下來。她嚇了一跳,清楚地看到兩行長淚從黃羊的眼里流了出來。她全身一顫,這只有靈性的生靈在向她求饒。她的心完全軟了,扣住扳機的手指松開了,慢慢地放下舉起的槍。
忽然她身后有人冷笑一聲,隨后是一聲槍響,那只黃羊倒下了。它倒地后仍是跪臥的姿勢,用哀怨的眼光望著她,不肯閉眼,兩顆淚珠還掛在眼角。
女侍驚呆了,她醒過神來,回頭去看,是寨主黨小玉。黨小玉穩坐在馬背上,手中盒子槍的槍管冒著一縷青煙,沖著她冷笑道:“打黃羊都下不了手,還能吃江湖這碗飯嗎?”
黨小玉要女侍下馬去把黃羊拖過來用馬拖走,她只能從命。那只黃羊很肥壯,肚子出奇的大,她拖不動。黨小玉跳下馬過來,斥責道:“真沒用!”親自動手拖,也感到很吃力,便抽出刀來把黃羊大卸八塊。利刀割開黃羊的腹腔,她忽然驚叫一聲:“媽呀!手中的屠刀掉在了地上。”
女侍急忙細看,原來黃羊的肚子里有兩只胎兒,已經成形,一公一母。她這時才明白黃羊為什么要彎下腿向她下跪,它是求她留下自己的孩子呀!
女侍跟隨黨小玉以來,從沒見過女寨主如此驚惶失措過。可此時她從黨小玉的神色中看出了愧疚,看出了驚恐,看出了不安。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兒,有想哭的感覺。
黨小玉沒有把那只黃羊大卸八塊。她用那把屠刀和女侍在黃土地上挖了個坑,把黃羊和它的一雙還沒有出世的兒女埋葬了。自始至終,她眼里含著盈盈淚水。她是個女人,是命運把她逼上梁山。她包藏在內心深處的濃濃母愛被這只黃羊的母愛觸動了。這只黃羊雖是野獸,可它卻通人性。它那一跪真有點驚天地泣鬼神,可她沒有放過它。她在心里痛恨自己太兇殘了。現在她只能這樣向這只黃羊懺悔。
返回的途中,黨小玉一直哭喪著臉,一語不發。
天慶山區的獵物本來就十分稀少,隨著時間的推移,很難再打到什么獵物了。黨小玉的人馬經常好幾天吃不上一頓飯,因此匪卒生出了怨言。黨小玉自思,再在這里呆下去,就是餓不死隊伍也會垮掉,還不如回盤龍山去,就是死也不做個他鄉鬼。她打定主意,派了兩個精明伶俐的嘍羅回盤龍山打探消息。不幾日他們回來稟報,官府的聯合部隊撤出了盤龍山。她大喜過望,帶著人馬悄然潛回了盤龍山。
用計謀賀云鵬突出奇兵
轉眼到了冬天,天氣日漸寒冷。一場大雪過后,盤龍山更是寒氣襲人,黨小玉回到盤龍山時,原來的山寨已被官府的兵卒焚為灰燼,他們只好搭起窩棚,或住在破窯洞里棲身。白日尚可,到了夜晚山風一陣緊似一陣,把石頭似乎都要凍裂。許多匪卒還穿著單衣,凍得受不了,跺著腳搓著手罵天罵地。黨小玉心中十分焦躁,一張俏白臉一天到晚陰得要下雷陣雨。她尋思上哪里劫一批布匹和棉花以解燃眉之急。可一時找不到適合下手的獵物,熬煎得她吃飯不香夜難成眠。
忽一日,探子來報,省民政廳撥給北原縣一批冬季救濟物資,特務連已派一排兵力前往省城押運。黨小玉聞訊大喜,這才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她急令探子再探再報,一定要把情況打探清楚。
以后幾日探子接二連三地報上山來,一說用汽車運走北線公路,一說用鐵轱轆車運走中線官道,一說甩騾馬馱運走南線近道。黨小玉雙肘抱懷冷著臉蹙著眉不吭聲。彪子看著她疑惑地說:“莫非消息不實?”
黨小玉說:“消息實著哩,這樣的事瞞不過人的耳目。”
彪子問:“那他們到底走哪條道呢?”
黨小玉冷笑道:“朱明軒給咱們上眼藥哩,他怕咱們打劫,肯定不會走北線這條道。”
彪子不明白:“為啥?”
黨小玉說:“北線是公路雖然寬闊好走,但要經過盤龍山。我猜想咱們回到盤龍山他們多少知道些風聲。他們又不傻,肯定不會招惹咱們。咱們在老狼溝的英河橋上設下埋伏,不管他們走中線還是南線,都要經過莫河橋。到時咱們打他個措手不及!”
彪子以拳擊掌,笑道:“真是個好主意!”
黨小玉也得意地笑了。
時隔一日,探子報來準確消息,后天救濟物資就押運回北原縣,走的是南線近道。
翌日中午,黨小玉讓嘍羅們飽餐一頓,黃昏時分出發,在老狼溝的莫河橋設下了埋伏。
冬日的后半夜十分寒冷,黨小玉的人馬大多都穿著單衣,凍得瑟瑟發抖。有人要籠起篝火抵御風寒,黨小玉怕暴露目標不許燃篝火。匪卒們實在忍受不住寒冷的侵襲,便擠成一堆,用體溫溫暖別人的同時也獲得別人的溫暖。黨小玉也穿著單衣,挺立在寒風之中,臉蛋凍得發青。一個女侍衛取出一張狗皮褥子給她披上,又拿來一條圍巾給她圍上。她感到暖和多了,舉目眺望,四周黑糊糊一片,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綠光在閃動,她知道那是狼的眼睛。
天,終于亮了。匪卒們這才散開來,搓臉揉手活動凍麻了的肢體。太陽懶懶地升了起來,坡坎下面的土道沿河迤邐通上莫河橋,道上沒有狗大個人影。莫河結上了厚厚的冰凌,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白光。河兩岸的蘆葦在寒風中抖著,幾只水鳥從蘆葦深處飛出,在河灘上覓食。整個河谷空曠荒涼,只有清晨的寒風在肆虐。有些匪卒忍受不住寒冷,開始騷動起來,不住地跺腳罵娘。黨小玉把一口唾沫砸在凍得如鐵般的腳地上,怒斥道:“都老實點!誰要暴露了目標,我就斃了誰!”匪卒們這才安定下來。
太陽升到了頭頂,驅走了些寒氣。雖然暖和了些,可匪卒們肚子唱開了空城計。下山時走得太急,誰也沒有想到會拖這么長的時間,大伙誰也沒帶干糧,此時都感到又冷又餓,有人又開始罵娘了。彪子把褲帶緊了緊,仰面看著頭頂白慘慘的太陽,嘟噥道:“當家的,消息恐怕不可靠吧?”他也有點失去信心。
黨小玉鐵青著臉,一聲不吭,一雙大眼緊盯著坡坎下的土道,額頭鼻尖竟然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比誰都著急,如同火燎一般。忽然,她沉悶地說了聲:“來了!”
眾人閃目疾看,只見土道上出現了一個馱隊,約摸有十五六匹騾馬,每頭牲畜都馱著大馱子,且有一隊兵卒押運護衛。黨小玉兇兇地一笑,命令道:“把精神拿出來,不放走一個馱子。”
匪徒們頓時都把精神抖擻起來,瞪圓眼睛盯著馱隊。
馱隊很快上了莫河橋,為首的官兒舉目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就在這時,黨小玉發了一聲喊:“打狗日的!”手提盒子槍躍身而起,直撲橋頭。
眾匪卒緊隨其后往橋頭沖,不知誰貿然地開了一槍,發出一聲嚇人的響聲。橋上那伙押運馱隊的官兵聽見槍聲并不抵抗,撒腿就跑,轉眼間鉆進了蘆葦叢不見了蹤影。馱隊的牲畜失去了控制,嘶叫著尥蹶子。因為韁繩串在一起,牲畜們擠在一堆堵住了道。黨小玉急令手下的人趕緊拉住牲畜。她最怕牲畜驚了,把背上的馱子甩到河里,到嘴的肥肉就全丟了。
這時就見彪子失急慌忙地跑過來,喊道:“當家的,大事不好了!馱子是空的!”
黨小玉大驚,一把拽下一個馱子,急急打開,里面裝的竟然是麥草和玉米桿兒。她一下子就傻了眼。
彪子說:“咱們上當了!”
黨小玉打了個寒戰,急喊一聲:“快撤!”
可是已經晚了。土坡兩邊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沙場兄妹相逢血濺仇敵
原來這是朱明軒和賀云鵬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朱明軒一直在尋找機會殲滅黨小玉的人馬。他早已偵察到黨小玉的人馬從天慶山區撤回到盤龍山,自思狗攆兔似的追捕黨小玉不是個辦法,便佯裝不知,按兵不動。他暗暗派出許多探子打探消息。他得知黨小玉為過冬的棉衣發愁,眉頭皺了半天,計上心來。他便為賀云鵬設計,以過冬物資為誘餌,四處放風,引誘黨小玉出山。黨小玉原本機警過人,常常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次她卻輕易地上了鉤,究其原因,一是盤龍山上急需過冬的棉衣棉被,二是朱明軒和賀云鵬的這個圈套設計得很周密。
省民政廳給北原縣撥發一批過冬救濟物資確有其事。北原是個窮縣,省上每年都要撥給救濟物資。今年這批救濟物資還真不少,棉衣棉褲棉被棉鞋什么都有。朱明軒認為殲滅黨小玉的時機到了,便找賀云鵬,給他出謀劃策。他們并沒有急于派人去省城押運這批物資,故意讓人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且傳出了好幾種消息。朱明軒知道黨小玉十分機警,故意為之,好勾引她上鉤。他們在老狼溝布下伏兵,守候了好幾天,黨小玉果然上了鉤。
賀云鵬舉著駁殼槍,大聲吼道:“狠狠地打!”
幾挺機槍像鐵掃帚似地封鎖住了橋頭,狂嘶亂跳的牲畜倒在了血泊之中。黨小玉的人馬踩著牲口的尸體往這邊橋頭猛沖,還未到橋頭,又有兩挺機槍的火力掃來,沖在前頭的匪卒都倒下了,后邊的匪卒慌忙趴下。
黨小玉又組織了幾次沖鋒,都被對方的火力打退了。黨小玉一雙眼紅得往外噴火,銀牙咬得格格直響。形勢十分險惡,誰都看得清楚。伏在她身邊的彪子切齒道:“跟狗日的拼了!”
黨小玉一聲不吭,一雙眼睛搜索著對方的疏忽之處。彪子急紅了眼:“當家的,我給咱殺開一條血路!”抱起機槍,猛跳起身,大吼一聲:“弟兄們,沖啊!”手中的機槍爆響起來。
匪徒們尾隨著彪子往外猛沖。對方的重輕火力一齊開火,彪子沖出十多米遠一頭栽倒在地,再沒有起來。黨小玉急忙伏身在一匹死騾背后,叫了聲:“彪子!”一拳砸在自個的大腿上。
這時就聽朱明軒大聲喊道:“抓住黨大腳賞大洋一百!”
一伙急于得到賞錢的警察沖了過來。黨小玉的眼里往外噴火,手中的盒子槍彈無虛發,沖在前頭的都送了命。彈匣子的子彈都打光了,黨小玉扔了盒子槍,轉身又去找其他武器。
朱明軒也紅了眼,強令他的人馬往上沖。這時賀云鵬的特務連從兩邊包抄過來,黑壓壓的一片,數不清有多少人。他們邊沖邊喊:“不要放跑了黨大腳!活捉黨大腳!”
黨小玉冷笑一聲:“狗日的還想捉活的,只怕牙還沒長全哩!”她撿起一挺機槍,抱在懷中,咬著牙扣動扳機,大喊:“姑奶奶跟你們拼啦!”沖在前頭的士兵木樁子似地都栽倒在地。
賀云鵬急忙伏倒在地,咬牙叫道:“機槍!”
機槍手剛架起了機槍,被黨小玉的子彈打中了,頭一歪倒在了一旁。賀云鵬紅了眼,一把推開機槍手的尸體,端起機槍,怒吼道:“黨大腳,拿命來!”就是一陣狂射。
子彈在黨小玉身上開了花,她手中的機槍啞了,槍頭垂了下來,身子晃了幾晃。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把槍管插進泥土里,扶住槍把竭力不讓自己倒下。一陣朔風吹來,吹掉了她的頭巾,揚起了她的一頭秀發。
賀云鵬停止了射擊,端槍走了過去。距離黨小玉還有幾步之遙,他突然一怔,站住了腳,癡癡地看著黨小玉,手中的槍滑落在地上。尾隨在他身后的一個士兵驚訝地看著他:“連長,怎么了?”
賀云鵬沒有吭聲,只是呆眼看著面前的女匪首。黨小玉也瞪眼看他,伸手想拔腰間的匕首。賀云鵬身后的士兵都舉起了槍,瞄準了做垂死掙扎的女匪首。
賀云鵬疾喊:“不許開槍!”
士兵們不知所措,面面相覷,但都服從了命令,垂下了槍口。這時朱明軒趕了過來,獰笑道:“對,要捉活的。”
賀云鵬沒有理朱明軒,凝望著黨小玉,問道:“你是小玉?”
黨小玉拔匕首的手僵住了,愕然看著賀云鵬,蒼白的臉上起著急劇的變化,突然失聲叫道:“石頭哥!(石頭是賀云鵬的小名)”身子晃一下,往后就倒。
賀云鵬搶上一步,一把抱住了她:“小玉,真的是你嗎?”
“哥,我真的是小玉……”黨小玉眼里閃著淚光。
“你,你咋當了桿子……?”
“是朱家把我逼上了梁山……”小玉呼吸十分急促,一說話胸脯的傷口就往外流血,“你被抓了壯丁,咱媽病了,沒錢給媽看病,爹把我賣給朱家當丫環……哥,這些年你上哪里去了,我想你……”
賀云鵬含淚說:“那年我被抓了壯丁,跑了一次,跑到半道又被另一支隊伍拉了壯丁。我怕被認出來挨槍斃,就改了名姓,再后來,我當上了連長,這次奉命來剿匪,沒想到是你……”
小玉呼吸越來越急促,張口想說啥。賀云鵬見此情景于心不忍,不讓她說話。她掙扎著,顫抖著嘴唇說:“哥,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你就讓我說吧。今日兒能見到你我真高興。”說著笑了一下。
賀云鵬鼻子一酸,淚水流了一臉。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在這里和妹妹相逢了,而且親手打傷了妹妹,他心痛如刀割。
小玉說:“朱大先生那個老豬狗強奸了我,我氣憤不過,殺了那個老豬狗……”
“咱爹媽和兄弟都好嗎?”
小玉的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朱明軒把咱爹媽和兩個兄弟都殺了。哥,你說這仇該不該報?”她一眼瞥見站在一旁的朱明軒,眼里冒出火來,咬牙說道:“朱明軒,我死后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
賀云鵬轉過臉來,臉色鐵青,狠狠地瞪著朱明軒:“你殺了我的全家?”
朱明軒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親兄妹,傻了眼,半天才回過神來,惶恐地說:“賀連長,別聽信她的一派胡言亂語,她是在挑撥離間。”
賀云鵬又回眸看著妹妹。
“哥,我不行了……爹媽的仇我報不了了……”小玉奄奄一息,氣若游絲。
賀云鵬輕輕放下妹妹,站起了身,把目光對準朱明軒:“姓朱的,是不是你殺了我的全家?”伸手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朱明軒嚇得慌忙后退,嘴里吱吾說:“不不,上峰差遣,我只是奉命行事……”
賀云鵬臉色陡然一笑,切齒道:“我的爹媽都是老實巴交的種田人,你為啥要殺他們?你狗日的也太殘了!”舉起了槍。
朱明軒大叫起來:“賀連長,饒命!……”
“饒了你,我在九泉之下沒臉見我的爹媽!”賀云鵬手中的槍響了。
朱明軒的身子晃了兩下,在倒地的那一刻,他手中的槍也響了。賀云鵬的胸口開出一朵紅花來。他倒在了妹妹小玉的身邊。
小玉睜開眼睛,喃喃道:“哥,是我害了你……”
賀云鵬說:“不怨你,給爹媽報仇是哥的責任……”
小玉說:“哥,我看見爹媽和兄弟了……”
賀云鵬說:“我也看見爹媽和兄弟了……”
小玉使出最后的力氣伸出手來:“哥,牽著我的手……咱倆一起走……”,
賀云鵬掙扎著伸出手,猶如小時候那樣牽住了妹妹的手。
兄妹倆手牽手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