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教授去外地出差。坐火車。人很少,他獨自坐在車廂里。一個人向他走來,那人胖胖的,提只公文包,跟華教授一樣,像個文化人。
“嗨!”那人“嗨”了一聲,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下握住了華教授的手,“天哪,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你!”華教授一愣,“你一點兒也沒變。”那人說。
他是誰?華教授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但他附和著:“你也是呀!”臉上還努力擠出絲微笑。心里卻一直在琢磨:他究竟是誰?自己完全不認得他,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力出了毛病?也許,自己真的是遇上了一位記不起的朋友哩,他想隨機應變。
兩人坐了下來。“時光過得好快啊。”那人說。
“是的,仿如白駒過隙。”華教授附和。
“好離奇,大學一畢業,好些同學都失去了聯系。”
原來是個同學,華教授舒了一口氣。也難怪,都30年了,哪個還記得清那些同學的容貌?他努力地想,卻就是想不起他是誰,看來,還得隨機應變。
“真是恍如隔世啊。”那人嘆道,“有時候我真納悶,那幫老同學都哪兒去啦?”
“是啊,我也時常這么想。”
“你可曾回到咱們那母校去過?”那人問道。
“壓根兒沒去過。”華教授堅決地回答。他想,在沒發現這“母校”在哪里之前,絕不可以貿然回答他。
“沒去過,想必你不喜歡那地方。”
“現在不啦。”華教授不動聲色地說。
接著是一陣沉默。不一會兒,那人又開口了:“是呀,有時候,我遇到個把老伙計。他們談起了你,并且很想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你是說那個叫阿平的家伙嗎?”華教授裝模作樣。他想,這是很保險的一著棋,任何一幫老伙計中,總有一個叫“阿平”的。那人一愣,立馬回答:“啊,對,就是他。他現在經營一家公司哪,幾天前我還見到他呢,長成了個大胖子。”
“那么,阿偉又在哪兒呢?”華教授又說。他想,這也很保險,總會有個叫“阿偉”的。
那人便笑了起來:“你是說蘇蘭的哥哥嗎?那個家伙!”
“對,對,就是他。”
“啊,這個老單身漢,現在完全變了,他結婚啦!”說完,那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華教授也笑開了。在這種情景下,按說,如果某人結了婚,不見得是很可笑的。不過,那人笑,華教授也只能笑,他想,還有一段路程,最好就這樣一直笑到火車進站。言多必失嘛,他怕。
然而,那人卻并沒有就此打住。他開始用推心置腹的語氣說:“我多次想給你去封信,或者打個電話,可一直找不到聯系的方式,尤其又聽說你去年遭受了損失。”
華教授沒吱聲。他挖空心思地想,我損失了什么呢?是錢嗎?倘若是的話,那么丟了多少呢?我為什么會損失錢呢?是遭了小偷?還是一不小心亂穿馬路,挨了罰款?
“遭受那樣的損失,是永遠不會忘懷的。”那人又說。
看來,一定是一筆不小的損失了。華教授沉默著,悶著頭等他亮牌。
“是啊,死了人總要悲傷的。”
天啊,原來是死了人?華教授高興得幾乎打出嗝兒來。這好辦。應付死亡這個題目,他最拿手不過的了。他想再等等,等弄清究竟死的是誰再說。他小聲說:“是啊,是很難受。”
“還有,尤其年紀那么大了。”
看來是個老人。
“想必直到最后都挺硬朗,頭腦也清楚吧?”
“是的,臨死前,他還能坐在床上抽煙。”
“怎么,你祖母她……”
你祖母?華教授猛然一驚,明白了。“對不起,”他說,“小時候,我祖母就學會了抽煙,女人抽煙,沒什么吧?”
這么說著的當兒,火車劃過一聲長鳴,已徐徐停了下來。那人突然大叫一聲:“我的天哪!都顧著說話了,我坐過了頭了。我本該在前一站下的。列車員!”他朝車廂甬道嚷著。“這一站停多久?”列車員回答,兩分鐘。那人猛地站起來,掏出一串鑰匙,摸索著手提箱的鎖。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得給家里打個電話,這該死的鎖,我的手機放在手提箱里哪,還有現金!”
華教授也急了,他擔心那人來不及下車。“用我的電話吧,”他說,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遞過去。
“那就多謝啦,”那人一邊說,一邊就從華教授手里接過手機,“喂”了兩聲,咕嚕道,“該死的,沒信號!”慌亂之間,他一步跳下火車,又“喂”了起來。
華教授等著。列車員大聲嚷著:“上車吧,上車吧!”一陣鈴聲,霎時,車移動了。“我的手機!”華教授猛然醒悟過來,那人已晃過車窗了。真是個白癡!他想,幸虧那家伙的皮箱還在車上。他到底是誰?
這時,列車員領著一個什么人從車廂里穿過。
“啊,天哪,好家伙,這只箱子竟然被我放在這節車箱啦!”一個聲音嚷了起來。華教授扭頭一看,正是列車員身后那個人。他抄起手提箱就走。
華教授頹然地癱在座位上。老伙計!阿偉的結婚!祖母的死!天哪!那個人是在“瞎扯”,有目的地瞎扯呀!
只可惜,那款剛買的七千多塊錢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