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筆債

曾經(jīng)，自以為看透了人世間的恩恩怨怨，領(lǐng)略了生活中的爾虞我詐，心海中也就不會再有任何的牽掛與悔恨，因此，過去的事，也就快到瞬刻即忘。然而，有一個人，有一件事，卻一直如午夜夢魔般困擾著我，糾纏著我。盡管我曾千方百計(jì)絞盡腦汁地想把她從我的心頭抹去，可是，良心的自責(zé)與愧疚一次次讓她縈繞在我的心頭，怎么也揮之不去，驅(qū)之不散。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件事已積聚沉淀，成為我心底一塊千年不化的頑石。

那天，從職介所招進(jìn)了好幾個剛從家里出來的新員工，分配到我所管理的流水線上從事擦膠工作。由于近段時間訂單猛增，所以，工廠用人都是臨陣磨槍未經(jīng)培訓(xùn)，直接派上用場。

其實(shí)，擦膠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要把膠水均勻地擦到所需擦膠的地方即可，而且須擦膠的地方已做了記號。然而，也許是當(dāng)時那個女孩心情過于緊張，或許還有別的思想包袱放不下，而沒有掌握工作的要領(lǐng)，致使那樣簡單的工作她都做得很吃力。況且，那天為了照顧新員工，流水線上的速度放得很慢很慢，盡管我反復(fù)向她講解，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示范給她看，可她還是做不好，一會兒是膠水多了，流到另一道程序貼底時，膠水四溢，影響了鞋子的美觀，一會兒又是膠水少了，鞋子與鞋面貼不上去，而導(dǎo)致脫膠，無功而返。更可氣的是，現(xiàn)場品檢一次次地把鞋子拿到我面前，叫我加強(qiáng)管理，確保品質(zhì)和效率，弄得我那天滿肚子氣。當(dāng)再次巡視現(xiàn)場回來，看到她身邊堆了一大堆鞋子，并且從她手里流下去的都是不良產(chǎn)品時，我氣極了，走過去，板起臉孔狠狠地把那些鞋子甩在她面前，怒吼道：“怎么搞的？這么簡單的事，你給我做得亂七八糟！你還想不想在這個工廠混下去？不想的話，你給我滾！滾得越遠(yuǎn)越好！我不想再見到你這個豬腦袋?！甭曇舻募饪汤淠屛易约憾几械匠泽@與愕然。

旁邊的員工一個個伸長脖子，大氣都不敢出，望著我，也盯著她。而此刻，茫然失措的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臉的窘迫與無奈，可憐得像個罪人，交叉著雙手，低著頭，木訥地站在那里，白皙的臉龐頃刻間變成了紅臉的關(guān)公，一滴晶瑩的淚珠已從她幽深的眸子里悄然滑落，但旋即又被她悄然地擦去。

看到她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鞋子，而我卻依然硬邦邦冷冰冰地拋出一句：“還愣著干嘛，是不是要讓我來做？”

她遲疑了片刻，又緩緩地回到原處，繼續(xù)工作。這時，從她無奈的眼神和她晶瑩的淚珠里，我漸漸感到自己的嚴(yán)厲太過分。想著自己今日的干部位置也是從新員工做起的，突然間，我不禁在心底暗問自己：你今天是怎么了？難道做了干部就面目全非，連對工友最起碼的“尊重”兩個字都忘記了嗎？隱隱間，我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安與愧疚。此刻，我真想走上前去，對她真誠地說聲“對不起”，可是，我那高傲的自尊心與所謂的面子卻一直拖住了我的腳步，壓住了我那句想要說的話。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輾轉(zhuǎn)難眠，一次次在心底催促自己，叮囑自己：明天，你一定要記住向那個新來的女孩道歉，請求她的寬恕與諒解。

可是，命運(yùn)總是捉弄人。第二天上班，我仔細(xì)搜尋，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此刻，我更加不安起來，于是就問昨天與她一起進(jìn)來的那幾個女孩，問她去哪里了，怎么沒來上班，聽到的卻是一句讓我很慚愧內(nèi)疚的話：“昨夜，她哭了一個晚上，早晨她就背起包走了，具體去哪里我們也不知道。”

我懵了，一股莫大的失望涌上心頭，這時，我才記起連她的名字都不知曉。

所有的一切，正如她悄悄地來，無聲地去。或許這個工廠對她來說只是她人生路上匆忙經(jīng)過的一個驛站，盡管她未曾給工廠留下什么，但她卻在我的心底讓我背負(fù)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心債。晚上，望著茫茫天際里互相輝映的星星時，我不禁一次次暗問：人與人之間為什么不可以像星星那樣和睦相處，和諧共存呢？為什么不可以在理智的基礎(chǔ)上多幾分寬容與理解呢？

我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在心里記恨我，或許，她的大度早已將這次所受的委屈當(dāng)成過眼云煙，忘得一干二凈，但是，我不會忘卻也無法忘卻那個因?yàn)槲业倪^分而痛哭離開的傷心女孩，因?yàn)槲覀Φ氖且粋€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