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著青春上路

一

在番禺，第一個跟羅彥有著“肌膚之親”的人，便是那家無名發(fā)廊里的妖艷女人。

傍晚時分，羅彥決定出去理個發(fā)。他要一切從“頭”開始。過去的所有愉快或不愉快都隨風飄去吧，讓時間把昨天的一切都通通埋葬掉。

羅彥走出表哥住處上了大街，邊走邊四處張望，尋找著理發(fā)店。不覺間走到了一間無名小店的門口。

小店沒有店名，門口墻上掛著一個畫有螺旋條紋的圓柱體，在不停地旋轉著。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便是理發(fā)行業(yè)的標志。

玻璃門虛掩著，里面朦朦朧朧的。羅彥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確是個理發(fā)店，不過店里沒人?！拔堇镉腥藛?？”羅彥小心翼翼地輕聲喊道，感覺自己仿佛是個做賊的。

這一喊不打緊，竟從里間鉆出個妖精來。雖說平時在大街上，早已看慣了那些染發(fā)涂唇描眉畫眼搔首弄姿的老妖精抑或小妖精，但羅彥還是有些不寒而栗。眼前這個妖精嘴唇紅得發(fā)紫，眼影青得發(fā)黑，最要命的是頭上那一堆亂草，染得通紅，爭先恐后地向上長著，乍一看還以為那是奧運火炬。

這個頭上燃著火的妖精卻并不兇，對羅彥眨巴眨巴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嗲聲嗲氣地說：“靚仔，要什么服務呀？”

那柔情似水的聲音讓羅彥放心不少?！拔蚁肜韨€發(fā)?！彼麌肃橹f。

“那，要不要干洗呢？”妖精眨著妖眼，含情脈脈地說。

“干洗？”羅彥問道，一臉的茫然。

“來吧來吧！很舒服的。”妖精的話語像一個噴香的誘餌，讓人情不自禁便想撲上去咬一口。

此時的羅彥已被妖精攝去了魂魄，救之晚矣。他正向“忘我境界”靠攏，開始有些渾渾噩噩，就連怎么坐到椅子上去的也是渾然不覺。

妖精開始給他洗頭，一雙手在羅彥頭上搓來揉去。羅彥開始還覺得是酷刑，然后漸入佳境，不禁微閉雙目欣然享受。他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洗頭絕對稱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妖精剪完頭發(fā)后再給他按摩了一下，在他身上又按又擰又拍又打。羅彥被弄得又酸又痛又癢。“虐待”完畢卻是一身舒坦，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完事后，妖精問：“還要不要其他服務？”羅彥連說不用了。他對自己的定力已沒有了絲毫的信心。如果再呆下去，恐怕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多少錢？”他邊問邊掏錢包。

“二十塊。”妖精說，仍然是滿面春風。

“什么？”羅彥瞪著眼一聲大喊，心里想完了，要在廠里白干一天了。

“這算是便宜的了?！毖聪騽e處，撇著嘴說，看都沒看他一眼。

羅彥乖乖地付了錢，逃命似的奔出大門。想不到剛到番禺，便被這個女人痛宰了一刀。他走在街上，有些悻悻然。

不過此次理發(fā)總的來說還算不錯，只是掏錢那一刻有些心痛而已。

這是他來到番禺的第一天。

二

那不堪回首的黑色七月，羅彥未能擠上那座令廣大學子趨之若鶩的獨木橋，從高考中敗下陣來。

當?shù)弥@一結果時，他的心在滴血。懷著一個不甘平凡的夢想，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到頭來卻成了南柯一夢。消沉了幾天之后，他終于痛定思痛，決定投奔遠在廣州打工的表哥。

就這樣，羅彥收拾起簡單的行囊，帶上一大摞子古今中外的名著，背起包踏上了漫漫打工路。

火車一路往南行駛，家鄉(xiāng)那黑土地的芳香已經(jīng)越來越依稀。羅彥看著車窗外齊刷刷往后移動的風景，心中充滿了惆悵。遠去了，一切都已遠去了，那象牙塔里色彩斑斕的夢，那如水晶般純真的年少時光，那如青橄欖般酸酸甜甜的朦朧情思……

羅彥一直在火車上半睡半醒，餓了便吃點事先準備的食物，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車上捱了幾天幾夜。他的心里并不好受，這一次出來打工，他心里有一種慷慨就義的感受。他知道，那將是一條充滿苦難，荊棘叢生的路，從前的一切驕傲姿態(tài)和美好向往，都得盡早收起來。

火車于凌晨時分抵達廣州火車站?；疖嚿形吹秸荆_彥的雙眼便已經(jīng)觸摸到了這個南國大都市的現(xiàn)代氣息——林立的高樓，閃爍的霓虹燈，車水馬龍的街市，行色匆匆的腳步。也許這些繁華并不真正屬于我，但我一定要融入其中并努力去爭取。他心中開始激動起來，很快就可以擁抱這個繁華的大都市了！

走出火車站，穿過站前廣場，來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羅彥撥通了表哥的手機。表哥告訴他，自己沒法到火車站來接他，讓他自己坐車來番禺，他將在番禺客運站等候，并告知詳細的乘車路線。羅彥這才知道，表哥并不是在他意料中的廣州，而是遠在番禺，離市中心還有老大一段距離。

按照表哥的吩咐，羅彥穿過廣場前的隧道，來到了對面的流花車站，坐上了前往番禺的客車。車子載著他順著車流向前涌，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立交橋?？粗乔扒昂蠛螵q如一團亂麻纏繞在一起的立交橋，羅彥心里有些發(fā)慌。從小他的方向感便很差，連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那些巷子都足以使他暈頭轉向，眼前的這個大都市，早已令他分不清東南西北。羅彥緊張起來，他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這座城市所拋棄？盡管他知道，表哥正在前方等著他。

汽車很快便到了站，羅彥終于見到了翹首而盼的表哥。表哥迎上前來。站在表哥面前，羅彥心中感到非常的慚愧，想想表哥年紀跟自己相仿，但他一早就反炒學校魷魚急不可耐地出來闖江湖，而自己多念了那么多年的破書，到頭來卻反過來要投靠于他。還好表哥非常熱情，噓寒問暖的，同時拉著他往外走。

兩人搭乘公交車來到表哥所在的工業(yè)區(qū)，下車后七彎八拐地走了一會兒，走進一棟房子，順著仄仄的梯子繞來繞去，繞到了樓頂?shù)囊婚g鐵皮屋。這便是表哥的臨時住處，整間房子總共也不過十平米，除了一張床外別無他物。

安頓妥當之后，表哥說：“我得上班去了，你一個人在房里休息一下，等我中午回來?！闭f完告辭離去。表哥在一個塑膠廠當領班，按照事先說好的，將介紹羅彥進去。由于旅途勞頓，羅彥坐了會兒后便躺在了床上。

中午表哥帶回來一份快餐，同時帶回來一個女孩子，并介紹說是他女友，叫藍玲，在同一個廠上班。藍玲說廠里的人事文員是她老鄉(xiāng)，到時她會帶他去面試。

下午上班時，羅彥便跟著藍玲一起去了廠里的寫字樓。藍玲跟那個文員似乎很熟悉，用家鄉(xiāng)話談了片刻后，那女孩便拿出張表格給羅彥填。填完后讓他交了五十元錢，面試便算結束。她叫羅彥次日上午帶上行李前來報到。完事后，羅彥謝了藍玲，然后告辭而去。

走出廠門，羅彥在附近的小店里買了些生活用品，回到表哥住處。一切安排妥當之后，他洗了把臉。當手碰到唇邊毛茸茸的胡須時，他便想到去理個發(fā)……

三

理發(fā)回來已近黃昏，不一會兒表哥也下班回來了。飯后表哥陪他出去走了走，拜訪了一下其他老鄉(xiāng)。大家聊了會兒，認識了一些未來的工友。其中有個叫阿威的，原來還在同一個學校上過學，只是不同班而已。兩人相見恨晚，談起從前的念書時光，都感慨不已。表哥請大家吃宵夜，拜托他們以后多多關照他表弟。

第二天，熱情的阿威幫羅彥拿著行李去廠里報到。辦了廠牌及安排好床位后，便去打卡上班。

試用期間，羅彥被安排到了手工部，在打沙房里打沙。他們的主要工作，便是把那些不合格的膠件上的沙點找出來，并用沙紙打磨掉。這個活很輕松，羅彥對旁人戲說，這簡直就跟洗盤子一般。

在打沙房里，管理上也不怎么嚴格，只是加班時間比其它部門長一些。對此，那些年長的工人們自然是求之不得，而小伙子們卻都叫苦不迭。他們可不會心甘情愿地呆在車間里，沒完沒了地加班加點。除了工作掙錢，他們還要自由，還要娛樂。

由于管理上的不到位，打沙房里的老油條們都養(yǎng)成了磨洋工的毛病。對此，他們還有一個別出心裁的稱謂，稱之為“摸魚”。

偶爾也有不加班的時候，此時那些兄弟們便都去外面玩，要么約女孩子，要么逛街，要么約女孩子逛街。每每此時，阿威便拽著羅彥一起去溜冰。羅彥對這些沒多大興趣，一有時間就躺在床上，看那些從家里帶來的書。

他從別人那兒偷了句妙言：“我看到書，就像色狼看到美女一樣?！彼麑蟹N等同于對圖騰的膜拜。每每得到一本好書，他總是要整理衣冠，調整擺設，打開窗子呼吸新空氣，讓自己處于一個最理想的環(huán)境，用最好的狀態(tài)來體驗書給他帶來的享受。如果是一本向往已久的名著，他幾乎會打算沐浴更衣甚至齋戒三日再拜讀，不過只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實踐過。

阿威無奈，只好到音像店里去租了碟子，拿到老鄉(xiāng)住處去看。工廠附近有個音像店，出售及出租碟子，一般的租金是一天五毛。也有例外的，內容不太正經(jīng)的碟，租金也不太正經(jīng)，根據(jù)其程度作適當上調，至于具體數(shù)據(jù)屬內部秘密，得問那些不太正經(jīng)的人才知道。阿威租了碟子，便招呼一群有著相同嗜好的兄弟，去找有碟機的老鄉(xiāng)。

在看書看得無聊的時候，羅彥偶爾也去上上網(wǎng)，不過再沒有以前上學時那么頻繁了。玩游戲沒意思，聊天又感覺沒什么好聊的。一天到晚在車間里忙碌，心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麻木了，再也不能跟從前那樣，隨便逮個人都能天南海北地大侃。

那天羅彥上網(wǎng)后打開信箱，發(fā)現(xiàn)有封新郵件，一看，是同學小婉發(fā)來的。小婉曾經(jīng)是跟他保持最近距離的女同學。想當初在畢業(yè)派對上，她在羅彥面前哭得稀哩嘩啦，不知感染了多少人。

羅彥打開郵件，發(fā)現(xiàn)是一張電子卡片，做得挺精美的?？ㄆ筮吺且环L景畫。在飄著朵朵白云的天空中，飛著一只風箏，天空下是一片遼闊的田野，而放風箏的人卻被巧妙地隱藏在幾棵樹背后，只能看到牽扯風箏的那根線。這一整個風景都畫在一個窗子里，窗前有個少女的側影，托著下巴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外隨風飄動的風箏，少女那充滿憧憬的雙眼和寫滿思念的臉，成了整幅畫的特寫。卡片右邊是幾行詩句：

遠方的思念

伸出青春的指尖

觸摸那似水的流年

風兒帶著我的思念

追尋故鄉(xiāng)的炊煙

今夜，我為你失眠

只因那久違的容顏

窗口飛出的鴻雁

藏著我的祝愿

不在乎世事流轉

不在乎遠方還是身邊

我都會用心珍惜

你我的那份緣

那幅畫畫得很有詩意，再配上這些詩句，簡直是珠聯(lián)璧合妙不可言。羅彥看得激動異常，當即把鼠標點向“回復”。可是片刻之后，他卻幽幽地嘆了口氣，然后退出了郵箱。他已經(jīng)知道，小婉被南方的一所大學錄取，估計離他打工的地方應該不是很遠，如果去找她的話應該很方便。只是，如今的他已經(jīng)物是人非。兩人再也無法走到同一條路上去了，再聯(lián)系也是多余，他想。

離開網(wǎng)吧后，羅彥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看著面前的車流人流，心中是無比感傷。微風徐徐吹來，街邊樹上的一些葉子如蝴蝶般四處飛灑。羅彥呆呆地看著，感覺自己便是被風吹落的其中一片葉子。

四

試用期過后，羅彥調到了噴油部，天天戴著口罩，手握噴槍對著各種膠件狂噴。上班時間比以前短了少許，他也逐漸地習慣了這種打工生活。

不覺便混了幾個月，羅彥也儼然修煉成了老油條。身邊那些人最普遍的口頭禪，便是“X你老母”之類的骯臟話，一度讓羅彥聽得臉紅心跳。但隨著一天天的耳濡目染，他什么都習慣了。就連那些溫柔淑女們也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高喊“操你奶奶干你娘”。羅彥暫時喊不出，便只好替她們紅一紅臉。最后臉也忘記紅了。

其實這又能怪誰呢？誰叫這打工生活那么的枯燥乏味？如果不說說這充滿激情的話語來排解一下心中的郁悶，豈不崩潰？

改變這種單調生活的靈丹妙藥，便是找個人拍拖?？粗切偃藗円粋€個出雙入對卿卿我我打情罵俏，羅彥也有些心動了。他開始物色目標，且很快便有了收獲。他看上的是一個很活潑很可愛的女孩子，也就十八九歲光景。

他興沖沖地跑去求助于阿威。然而阿威聽他說完卻是一臉的不屑，撇著嘴說：“她？我一輩子打光棍也不會要她！”羅彥忙問何故。阿威說她是生過孩子的。羅彥不信，問道：“你怎么知道？”阿威說：“我會看相，看出來的?！?/p>

一向好學的羅彥便求教于阿威，問他何以能看出一個人是不是處女有沒有生孩子。阿威卻避之不談，顧左右而言他，但經(jīng)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最后只好說這是祖?zhèn)髅胤?，不宜外傳。羅彥一看求教無門，便一翻臉說：“阿威你真不夠意思！”阿威聽了便說：“你猴急什么呀？想泡妞，不會去找你表嫂幫忙嗎？”羅彥一聽，才想起藍玲來，暗罵自己有佛都不會求。

下班后，羅彥來到表哥住處。他平時不怎么跟表哥一起玩——他可不想當“電燈泡”。在閑談時，羅彥對藍玲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說：“一個人出門在外真是煩死了，每天都要自己洗衣服?！彼{玲聽了便說：“小弟你別煩，嫂子給你找個女朋友。我們質檢部靚妹多的是?！绷_彥聽了喜形于色，連忙表示感謝。

五

幾天后廠里放假，藍玲便借此機會當起了媒婆。這天一早，羅彥按事先約定在工廠大門口等候。片刻之后藍玲如約而至，跟另一個女孩子手拉著手。羅彥一看，對方文文靜靜的，給人一種很清純的感覺，此刻在她臉上還帶著些許的嬌羞。他一下便心動了。藍玲作了介紹，她叫龐玉嬋。

藍玲領著兩人來到一個公園，三人走了進去。一直玩到下午，三人才意猶未盡地走出公園。

公園門口坐著個算命老頭，留著一撮飄逸的白胡須，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他一見羅彥即大呼“棟梁之材”。羅彥一高興，便走過去讓他算命。

老先生端著他的下巴，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五官，再拿起他的手，之后便娓娓道來。羅彥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兩位女孩也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聽著。

老頭接著說：“你肯定在三十歲之前成為富翁?！绷_彥聽了連連擺手，說：“這你可就算錯了，我根本就不想當什么富翁?！薄澳悄愦蛩阕鍪裁矗俊薄拔蚁氘敶蠊??！绷_彥故意戲謔道。老頭聽了站起，抓著羅彥的手說：“咱們換個地方說話?！比缓髮ε⒆诱f：“兩位女士回避一下?！?/p>

羅彥被弄得滿頭霧水，狐疑滿腹地隨老者而去。

來到一僻靜之處，老頭停了下來，對羅彥一使眼色，說：“小兄弟，你那東西大不大？”羅彥一愣，心想這老頭兒莫非是變態(tài)了？然后虛榮心及惡作劇使然，他對著老頭說：“大！特別大！非常大！”說著做了個手勢，“有這么大?！?/p>

老頭一看，捋著胡須沉吟著說：“大，乃大富大貴之征兆。”回頭又問：“偏左還是偏右？”羅彥聽了更是一愣。對方解釋說：“偏左則發(fā)大財，偏右則當大官?！绷_彥聽了便問：“那要是不偏左也不偏右呢？”“那就財不大官也不大。”“那，要是一會兒偏左一會兒又偏右呢？”老頭聽了咧嘴一笑，說：“哪有這種事？”

兩個女孩子站在原地，看到遠處一老一少躲在樹陰下，神秘兮兮地竊竊私語，還以為羅彥今天機緣巧遇碰上了世外高人，正在給他傳授一些失傳已久的神奇法術。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兩人已走了回來，坐在原來的石凳上。

落座之后老頭掐指一算，突然語氣一變，神情緊張地說：“你最近將有災難降臨！”羅彥一驚，問：“有沒有破解的辦法？”對方眉頭一松，說：“辦法倒是有，我可以念個咒語幫你消災避難，不過要另外收錢的?！绷_彥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心里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老頭臉色一變，陰森森地說：“你可不要為了省小錢出大錢！”羅彥心里一顫，一看老頭的臉色，竟是那么的可怕。他隨即心想：莫非這老頭兒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腳？

他平時小說看得太多，想象力未免太過豐富。他似乎看到了這個陰險老頭往自己身上悄悄抹了一些無形無色無味的劇毒藥，甚至看到了自己幾天后皮膚奇癢醫(yī)治無效，最終全身潰爛而死！太可怕了！羅彥嚇出一身冷汗。再一看面前的老頭，他依然是陰森森的，冷笑著說：“到時候你出事了，可就未必能夠找得到我啦！”

羅彥兩眼一閉，罷了罷了！就當我是個傻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之后他睜開眼，問：“要多少錢？”

剛開始老頭說五十，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后降到二十后不再降了?！俺山唬　绷_彥兩眼一閉。旁邊的兩個女孩連連勸阻，罵他“傻瓜”。羅彥睜開眼睛，一臉鄙夷地說：“婦人之見！”

老頭子開始給他“施法術”。他拔了三根羅彥的頭發(fā)，之后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詞。羅彥想象著他把解藥偷偷地抹在了自己身上。他一直留意著老頭的雙手，可惜并未看出什么破綻。

鬧騰了一陣子終于功德圓滿。老頭全身一癱，坐在凳子上氣喘不止。那景象就像武林高手們給人運功療傷后的情形。羅彥給了錢，落荒而逃。老頭兒在后面歡快地喊道：“小兄弟日后必當財星高照，橫財?shù)绞?！”說完把錢揣進懷里興奮不已，慶賀自己釣了條大魚發(fā)了筆小財。

往回走的路上，兩女孩一個勁兒地埋怨羅彥。羅彥故作驚奇地說：“難道你們沒看到他的手有些異樣嗎？”兩人一驚，異口同聲地問：“什么異樣？”羅彥說：“傳說武林中有一種無形無色無味的毒藥，偷偷放于手上再跟人接觸，對方數(shù)日之后便會全身潰爛而死?！?/p>

兩女孩一愣，繼而放聲大笑。藍玲說：“你是說那老頭給你下了毒？”羅彥沒有回答她，繼續(xù)說：“而如果不想讓中毒之人死的話呢，又可以把解藥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在他身上。然后那人就會相安無事。”說完緊走幾步，在她們前面轉了個身，接著說：“你們看我現(xiàn)在，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嗎？”兩個女孩一驚一乍，最后嗤之以鼻。

走了一會兒后，藍玲說：“他說你是棟梁之材，能發(fā)大財？”

“有了那么多錢，是不是就要當大老板了？”玉嬋也揶揄道。

羅彥看她一眼，怪笑著說：“是啊。你想不想當老板娘呢？”

玉嬋故作思考狀，說道：“老板娘？老板的娘？”然后對羅彥說：“你是說想認我做娘？”

羅彥聽了兩眼一翻，差點暈倒在地。藍玲在一旁笑彎了腰。

六

羅彥從此便跟玉嬋談起了戀愛，而且談得非常之純潔，非常之神圣。用阿威的話說便是“只愛不干”，并嘲笑說，羅彥身上有一種從鄉(xiāng)下農(nóng)村帶來的勤勞樸素的美德，好東西總是舍不得用，對女人也是這樣。

工業(yè)區(qū)里有個小公園，兩個人常常躲到公園里的葡萄架下找浪漫。葡萄架下很幽靜，架上的葡萄每年都長得很茂盛，結滿了果，但沒有一顆葡萄能捱到成熟的。那些坐在下邊的情侶們，總是急不可耐地把青葡萄一串串地扯下來，互相喂給對方吃，很浪漫，很肉麻，很惡心。那些唱著單身情歌的孤魂野鬼們更甚，寂寞了便會心理變態(tài)，變態(tài)了便會想著法兒破壞，以求在破壞中找到平衡。他們看到頭頂上的葡萄，心里便來氣，好像自己找不到情人全是葡萄的過錯似的。于是他們進行了更為無情的蹂躪。可憐的葡萄！

據(jù)說，追玉嬋的男孩子前赴后繼的有一大把，結果全都成了那些葡萄們的公敵。羅彥能把玉嬋追到手絕對是三生有幸的事情。而她之所以能看上羅彥，純粹是因為他從不說那些令她起雞皮疙瘩的臟話。每當他們兩人在一起時，總是能惹來一束束又羨又妒的目光。

羅彥被桃花運醉得醺醺然，就連阿威也眼紅了。大概是最近清湯寡水的日子過久了，導致性壓抑的緣故，看到羅彥攜得美人歸，他也開始心猿意馬起來，頻頻地來找羅彥，請他幫忙發(fā)一些膩膩歪歪的騷擾短信，企圖勾引良家少女。也有些定力不夠的女孩曖曖昧昧地回復，只可惜定力不夠的往往魅力也不夠。于是他便央求藍玲幫他找一個。無奈這一次丘比特的箭法奇臭，介紹給他的女孩子，對方否決的占了一半，還有一半他自己打了退堂鼓。相親相了一圈下來，他卻依然是光棍一條。無奈之下，他只好說：“算了，我還是自力更生吧?！?/p>

阿威的“自力更生”很快便有了結果。不幾天工夫，他便開始在羅彥面前炫耀，說找了個比玉嬋更漂亮的美女。原來有幾天廠里不趕貨，所以便沒有加班，于是阿威天天出去光顧溜冰場。一次，他在溜冰場遇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女。

當時正好一個高手朝著美女迎面沖來，把美女嚇得一聲驚叫。就在似撞未撞之際，高手優(yōu)雅地一轉身，拐個彎滑走了。美女一慌張便亂了陣腳，導致重心不穩(wěn)，揮舞著雙臂向后倒去。阿威一見，發(fā)揮出最大的潛能沖上前去，伸出雙手把她攔腰托起，上演了一幕精彩的英雄救美。阿威托住她的腰時，一種幸福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從此之后，英雄便對美女發(fā)動了猛烈的攻勢。

阿威開始頻頻請假，請不到便曠工。工作是枯燥的，而愛情卻是浪漫的。但是，跟美女拍拖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你得時時處處防著被人奪食。阿威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做了全面的防范措施。然而防不勝防，情敵最終還是出現(xiàn)了。偏偏阿威不是人家的對手，于是美女棄他而去。他那花非花霧非霧的戀情，經(jīng)過幾個月的茍延殘喘，最終劃上了句號，一個不圓滿的句號。

失戀后的阿威感到整個人都空落落的。他感覺自己像乞丐般一無所有了，而之前，他還以為自己是個百萬富翁。曾經(jīng)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他都在為這份愛情而忙碌著。這段時間他沒留意過工作沒留意過工資，只關心那份愛情。愛情是他的惟一，是他的全部。可如今，這愛情說沒就沒了，就像太陽底下的露珠，轉眼就煙消云散了。他腦子里昏沉沉的，隱約聽到了一種近乎于玻璃杯掉落在地板上所發(fā)出的聲響。他知道，那是他的心，是他的心碎裂的聲音。

當時的阿威喪失了理智，氣沖沖地跑到外面轉了一圈，結果只買到一把菜刀。他揣著菜刀便去找情敵。一幫老鄉(xiāng)連忙攔住了他。羅彥奪過菜刀，大家死死地拽住他。阿威拼命頑抗試圖掙脫，直到筋疲力盡時才放棄了努力。

沉默片刻之后，阿威撣了撣袖子，甩了甩頭發(fā)，說：“靠！不就一個女人嘛！天涯何處無芳草？”眾人一聽才松了口氣。但他并沒有完全消除心頭之恨，于是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附近停著的一輛小車。車窗玻璃應聲而碎，隨即叫起了尖銳的警報。大家嚇得落荒而逃。

為了安慰一下好友，羅彥和玉嬋晚上拉阿威一起吃宵夜。阿威一杯接一杯不停地灌著啤酒?；仡^想想，他所有傷痛的根源，究其原因都是自作多情惹的禍。不過話又說回來，像美女那樣美貌絕倫且又有著脫俗氣質的女孩，恐怕連得道高僧看了也會動一動凡心吧？問題是，阿威卻不只是“動一動”那么簡單。

玉嬋安慰他說：“沒關系，以后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個。”阿威卻是連連搖頭：“算了，我以后碰都不再碰那什么愛情了。”“為什么？”“因為，你還沒來得及知道愛情是什么，就已經(jīng)被愛情打得遍體鱗傷了?！彼硌勖噪x地看著手中的杯子，噴出滿嘴的酒氣。

在回去的路上，羅彥對玉嬋說：“我相信，我們一定不會有同樣的結局?！庇駤瓤恐募绨?，柔聲說：“我不希望你像他那么浮躁，即使你再窮，只要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我一樣會跟著你?！绷_彥突然好感動，同時暗暗下定決心，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一定要努力進取奮發(fā)圖強。

次日，他上網(wǎng)給小婉寫了封郵件，告知近況后，便向她請教關于參加自學考試的詳細事項。

小婉很快便作了回復。經(jīng)過她的指點，羅彥決定選擇“工業(yè)與民用建筑”專業(yè)，并以最快的速度購買了學習資料，同時著手準備報名事宜。

七

幾天后是工廠的出糧時間。由于前段時間的請假及曠工，阿威領到的薪水還不及別人的一半。愛情是要付出代價的。不過他絲毫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由于沒再拍拖，有了大把的時間，他便開始沉迷于賭博。沒想到情場失意的他卻賭場得意，不幾天便成了“暴發(fā)戶”。

贏了錢的阿威便不再是阿威了，他索性辭了工，在附近租了套房子住著，并且開始出入于各種高檔的娛樂場所，過起了醉生夢死的生活。不過這小子還算義氣，有錢了也不忘以前的兄弟，仍然經(jīng)常打電話把羅彥叫出去一起玩。

羅彥仍然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他牢記著女友說的話，踏踏實實地過著每一天，所以他從來不像其他員工那樣總是想著法兒“摸魚”。小婉曾經(jīng)鼓勵他說：“成功無他，用心而已?！逼鋵?，一個人只要用了心，做什么都會比別人好。

由于羅彥對工作認真負責，并且勤學多問，他很快便全面掌握了噴油技術。漸漸地，他所噴出的產(chǎn)品越來越好，合格率成了整個班組最高的。再加上他的文化程度比較高，又有著表哥的人際關系網(wǎng)，不久之后他被提拔為領班。

一幫朋友向羅彥祝賀，于是他請大家出去撮了一頓。只是阿威不在場，此時他已離開了番禺。據(jù)說他后來把贏來的錢輸了個底朝天，還欠下了一屁股債，無奈之下只好開溜，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席間，表哥拍著他的肩膀，開心地說：“想不到你小子爬得比我還快?！彼{玲則對玉嬋說：“當初你沒選錯人吧？”兩人忙向他們敬了一杯，作為對他們當初鼎力相助的感謝。

表哥點上了一支煙，深吸一口后吐出個煙圈，緩緩地說道：“老天爺是長著眼睛的，只要你實實在在做人，一步一個腳印，不去想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它不會餓著你的?！贝蠹叶键c頭稱是，不勝感慨。

當了領班后工作更累了，但是薪水多出許多，手頭上較為寬裕了，于是羅彥便常常帶著玉嬋去上網(wǎng)。一次在網(wǎng)上巧遇小婉，在閑聊時對方問道：“最近學得怎么樣了？”羅彥這才想起，自己買的那些學習資料都很久沒翻過了，全都靜悄悄躺在床角里委屈地哭泣。羅彥就是這樣的人，下決心像吹氣球，越大越好，而耐心則像繼續(xù)吹氣球，一爆便不知所蹤。

一絲慚愧涌上心頭，他當即告辭下機，然后回到廠里。

從此以后，羅彥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用在自學上面。玉嬋心中不快，漸漸地開始有了些怨言，因為兩人呆在一起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纏綿繾綣的電話也越來越短了。但轉念一想，他這樣做完全是因為自強自愛積極上進，所以也就為之坦然。試問，又有哪個人愿意一輩子都在流水線上掙扎呢？

八

已是年底，廠里不趕貨了。星期天，羅彥去了趟市橋。回來時看看時間還早，便決定去新華書店。途經(jīng)那個公園門口，一想起上次在這里的算命奇遇，他便覺得好笑。那個算命老頭今天仍然坐在那兒，一見羅彥就說：“老板，算算前程吧？”他已不認得這條大魚了。羅彥沒理會，徑自而去。

這時，有個妖精扭著腰肢從前面走過。她身上那股濃濃的香水味，飄進了羅彥的鼻孔，熏得他神魂顛倒，于是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妖精甩了一下長發(fā)，提著小包的手也跟著極為協(xié)調地一揮。那個小包在空中劃了一道如妖精般漂亮的弧線。羅彥眼前一閃，看到包上飛出一串閃閃發(fā)亮的東西，掉落在了地面上。

“靚妹！你東西掉了?！绷_彥喊道?？上а犛X遲鈍，并沒有反應。羅彥上前幾步，走到那串東西跟前，一看原來是一條項鏈。他蹲下去伸手欲撿，不料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項鏈之時，一只大爪搶先一步抓住了那項鏈。羅彥嚇一跳，扭頭一看是個美艷少婦。

少婦站起來，看著手中的項鏈，兩眼放光地說：“哇！是金的！是條金項鏈！喲！還有個鉆石墜子呢！”然后回頭對羅彥興奮地說：“靚仔別叫別叫！這東西分你一半?！绷_彥正待開口，又一個男子跑了過來，說：“見者有份，見者有份，我也有一份。”少婦急了，說：“那不行！是我撿到的！”“我也看到了?！蹦凶诱f。

羅彥眼珠一轉，說道：“我最先看到的，我應該多分。”少婦一聽，斜著眼說：“不行，是我先撿到的?！蹦凶硬荒蜔?，說道：“算了算了，我不貪多，給我一千就行了，項鏈歸你們?！?/p>

羅彥一聽，也說道：“算了，我也不貪多，也給我一千吧。”少婦面露難色，說：“我身上沒帶那么多錢。”“那這樣吧，把這條項鏈賣給這位老板吧，”羅彥指著男子說，“賣來的錢再大家分。”少婦聽了連連點頭，說：“這個辦法好。”

男子裝模作樣地沉思了一下，說：“那，好吧。”于是三人來到僻靜處，男子掏出錢包翻了翻，說：“我只有一千塊?！绷_彥馬上說：“那就一千塊賣給你吧。”男子一愣，少婦則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這么貴重的東西，一千塊怎么能賣？”男子一聽，便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買了，賣給別人吧?！庇谑巧賸D在那兒“苦思良策”，羅彥則冷眼旁觀。

一會兒后，少婦對羅彥說：“靚仔，賣給你要不要？”羅彥聽了正中下懷，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那就看價錢了?！薄八那О?？”少婦伸出四個指頭。羅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耙蝗懔恕！蹦凶诱f?！澳?，我出兩千，這條項鏈可就歸我啦？”羅彥揚著眉說?！靶?，你出兩千，我馬上給你?！鄙賸D說。

羅彥掏出錢包，打開后看了看，說：“我沒帶那么多錢。”“這……”少婦為難地看了一眼男子。“要不這樣吧？你們跟我回去拿。”羅彥提議道。少婦沉思了片刻，跟男子交換了一下眼色，說：“遠不遠？”“不遠，走幾步就到了?！薄澳?，好吧。”

羅彥領著他們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眉開眼笑地對他們說：“上次，那個算命老頭就說，我最近能夠橫財?shù)绞?，想不到還真的應驗了。”“是嗎？”兩人嘴里應著，心里暗笑奸計得逞?！笆钦娴?。要不，你們也去算算？”他為那個曾騙了他錢的老頭拉生意?！坝袝r間是要去算一下。”他們心不在焉地應著。

不多時走到派出所門口。兩個騙子抬頭一看前面是派出所，便感到不妙?！昂芸斓?，我們一進去就能拿到錢。”羅彥“鼓勵”著說。

兩人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尚ψ约盒序_無數(shù)，沒想到竟栽在這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手上。

這時羅彥已經(jīng)走進了派出所。兩騙子還算機靈，一看大事不好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別的顧不上了，還是自己的死活要緊。等到警察出來時，他們早已跑得不知所蹤。

回到廠里后，羅彥把詳細經(jīng)過繪聲繪色地跟大家一講，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笑過之后，表哥告誡道：“你當時只要置之不理，不就什么事都沒了嗎？”

“沒事會更好嗎？”羅彥反問道。

“俗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當時我置之不理一笑而過，那你們現(xiàn)在就聽不到這個故事了?！绷_彥搶著說。

“你還是那樣不安份。”表哥說完嘆了口氣，不過語氣中并沒有過分的責備。

“不折騰你會死啊？”玉嬋在一旁嬌嗔道。

“活著就是折騰，活著就應該不安分。對我來說，不折騰便等于死了?！?/p>

“唉，那是你還沒長大?！彼{玲也嘆道。

“人只有死了才能長大，而我并不想死。”羅彥說道。

“別作詩了，我的大詩人！”玉嬋說著白眼一翻。

九

轉眼便是春節(jié)。廠里放假了。游子們一個個行色匆匆歸心似箭。大家都在收拾包裹，準備暫退江湖歸隱田園。

跟工友們告別后，羅彥和表哥及一幫老鄉(xiāng)背起行李來到客運站。候車大廳里座無虛席。如今已是春運時間，全國人民都趕著回家過年。大家選了個寬松一點的地方，站著等車。到處都擠滿了大人小人大包小包。這些盼著回家過春節(jié)的外來工，想起在家中候著自己的老婆孩子熱炕頭，臉上既疲憊又興奮。拼死拼活累了一年，也該懷揣著一疊子血汗錢回家去吃頓團圓飯了。

在廣州火車站，眾人坐上了火車。火車徐徐開動，城市漸漸被拋在了身后。羅彥坐在車上，想起了半年前只身南下的情景。

藍玲依偎在表哥身旁，臉上寫滿了甜蜜。玉嬋跟他們不同路，所以在火車站分別了。藍玲則跟著表哥一起回家。他們決定趁這個假期，回去辦個酒席宴請親朋好友，算是正式結婚。

表哥突然說：“小彥，你啥時候也把事情給辦了？”羅彥看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不急，我還年輕著呢?！闭f完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責任編輯：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