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膝下喚兒心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非常窮，全家僅靠幾畝薄田來維持生計。后來，父親看到家鄉的年輕人出外打工能掙到大錢，于是毅然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路。父親沒文化，而且目不識丁，到大城市里只能幫別人做重活、苦力。但每個月，我們都會準時收到父親寄回來的一些生活費。家里的十幾畝水田就只剩下母親一個人打理了。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母親并沒有一句怨言，只是把苦默默地咽下肚子。

我上學的學費就是母親硬著頭皮向遠房親戚借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個窮孩子，還有個沒才能沒文化的父親。在學校里，我根本就不敢抬起頭，總躲在教室的角落里，時刻逃避著同學們鄙視的眼光。又因為我那雙臟兮兮的大手，大家看到后都會離我遠遠的。土里土氣的我在同學們面前沒有一點值得驕傲的地方，腳上穿的是母親做的土布鞋，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不是左縫右補就是被洗得發白。人家吃的是白米飯，而我們家則啃窩窩頭拌咸菜。每次看到別人吃得有滋有味的時候，我的眼淚早已難以控制地流了下來。我隨后便責怪起母親來，并常常問自己，為什么爸媽不讓我少受點苦，生活得好點兒呢？

母親總是教導我說，娃子啊，我們家窮，但窮也要活得有骨氣。每當母親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就在一邊暗暗冷笑，因為我總覺得母親很虛偽，總是為我們家的貧窮尋找藉口。于是，我就更瞧不起母親，看不慣母親的一舉一動。慢慢的，我時常和母親作對，經常和母親吵架，就算母親做的飯菜，我也一不順口就把它倒進豬槽。母親給我做的土布鞋我也不再穿，狠狠地用剪刀把它們剪爛，然后扔進灶坑。在寒冷的冬天里，我寧可赤著腳丫。我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自己的心頭之恨。看到這些，母親從來都沒有罵過我一句，而是在一旁濕潤了眼睛。或許她也認為是他們做父母的欠了我的。

學校規定：第二節課下課后每個同學都必須到操場上做早操。那天，我悄悄地躲到一邊做完早操后，就準備回教室。不知道雨后地滑的原因還是自己不留神，竟然一不小心踩到班里的搗蛋鬼二虎子的腳上，二虎子潔白的運動鞋上頓時印上一個黑乎乎的腳印。他氣極了，隨后便叫了幾個高年級的哥們一起把我拉到后山上拳打腳踢，而且還一邊打一邊嘲笑我：“瞧你那窮酸樣，還穿那又黑又爛的布鞋，倒像個乞丐，哈哈！”“天生就是讓人瞧不起的東西，哈哈！”隨后他們就捂住鼻子，在我身邊轉來轉去，那輕蔑的嘲笑聲格外刺耳，我一邊哭一邊追打著他們，就是打不著，眼淚一滴滴地滑落……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為我知道，沒有人幫得了我。那晚，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咬緊牙關對自己說：我也要擁有自己的運動鞋，只要擁有了運動鞋，我才可以證明自己不再是個窮孩子，我也有一雙令別人羨慕的鞋子，我也和他們一樣幸福快樂，不再是別人嘲笑的對象！

早上起來，我就大聲地對母親喊：“給錢我買運動鞋！”

母親皺了一下眉頭，耐心地對我說：“兒子啊，媽再給你做一雙新土布鞋，好嗎？”

我哭著說：“媽，你真是太自私了，我不要你的爛布鞋。”然后用力踢開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隨后的幾個月，我每天都板著臉，沒有再和母親說過一句話。我不相信靠自己的力量不能買到一雙屬于自己的運動鞋。

怎樣去找那么多錢買鞋呢？因為以我這身打扮，就算硬著頭皮去借，也沒人肯借我一分錢。倒不如去偷！我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我矛盾了：不，不行的，學校知道了肯定會被開除，而且要貼在黑板上通報的。我又想，偷一次不多，只要我買到了運動鞋就不偷了。就一次，只要自己小心一點，就不會有人發現的，反正也沒人注意過我。好，就這樣做！為了心目中的運動鞋，我自我安慰，心里踏實多了，并開始準備自己的偷錢計劃。

我發現班里有幾個同學經常帶錢回學校買零食，而且把錢放在書包里，所以，我利用第二節下課后大家去做早操的時候，就預先躲進廁所，趁大家都離開了，才偷偷地溜進教室實施我的計劃。偷到錢后，我就馬上往后山跑。沒想到，收獲還真不錯，總共有一元五角。捧著這些錢，我高興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但這些錢還遠遠不夠買一雙我夢想中的運動鞋。我計算著，如果再偷幾次，就可以如愿以償地買到屬于自己的運動鞋了。我把這一元五角藏在后山的樹根下，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溜回教室。

這次計劃很成功，沒有任何人發現我偷了錢，包括老師。我心里踏實了，膽子也開始大起來，從偷自己班到轉移“陣地”，有時也到別的班級偷同學們的零花錢。雖然不斷有同學向老師反映，但老師還是沒發現我的偷竊行為。

一個月后，和同學們一樣，我終于穿上了屬于自己的運動鞋。當我穿著這對運動鞋的時候，感覺此時的天空是那么的藍，那么的美。這個世界仿佛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因為穿上這雙運動鞋，我可以痛痛快快地氣一氣自私而狠心的母親了。

正當我興高采烈地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校長和幾個學生家長早已坐在廳堂。我突然明白過來，正想拔腿就跑，“學校一定要開除你兒子！”校長嚴厲地對母親說。

母親的眼淚流個不停，我第一次看見母親哭得那樣痛心。母親說：“校長，我求求你，我家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

我壓低頭走到母親身邊。

“不行，學校絕不能容忍這樣的偷竊行為，我們不要這樣的學生！”校長還是斬釘截鐵地說。

“啪”的一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母親那個重重的巴掌已毫不留情地摑在我臉上，我只覺得臉一陣發熱，然后劇烈地刺痛。我沉默著，低著頭站在老師面前。

母親哭著說：“你這個敗家賊，連同學的錢也偷。我剛才也還不相信，但現在看到你這雙運動鞋，一切都證實無誤。你太傷媽的心了！”

校長并沒有動情，而是想動身離開。正在這個時候，母親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校長的腿下，向校長叩頭。

“求求大家了，原諒我家娃子吧，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好嗎？這都是我這個做媽的錯，我求求大家了……”看著為我苦苦求情而淚流滿面的母親，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下來。我立刻撲向了母親，喊出了多年來最深沉的一句：“媽媽……我錯了……媽媽，我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了……嗚嗚……”我和母親哭著抱在了一起。

所有在場的家長先是驚訝地望著哭紅了眼睛的母親，現在見我終于悔改，紛紛勸說校長取消開除我的決定，并要求我對他們當場發誓。

母親那刻骨銘心的一跪徹底讓我從虛榮的夢中蘇醒過來，母親的眼淚清洗了我污垢的心靈。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母親始終都是深愛著我的，她親手做的土布鞋，她低聲下氣地向別人借錢供我上學，都是一種愛的體現。我怎么到現在才明白呢？其實，兒子的痛在母親心坎里才是撕心裂肺的一刀啊，只是，母親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讓我看見而已。

后來我才清楚地知道，我每次丟到豬槽里的飯菜都是家里最好的；母親做的土布鞋是她刺破了無數次手指，一針一線細心地縫補起來的。在我一次次剪爛布鞋后，母親再一次把線縫得更細、更密。雖然每次我都把土布鞋剪爛丟進火坑，第二天早上，一對新做的土布鞋又會悄悄地擺在我的床邊，這是一種何等深沉的愛呀！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