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二丑和他妻子素云曾經(jīng)多次做過同一個夢,就是從天上往下掉錢。那漫天飛舞的鈔票曾經(jīng)讓他們多次在睡夢里露出微笑,有一個深夜,素云竟然“咯咯”地笑出了聲,把丈夫和兩個女兒都嚇醒了。
丁二丑和素云覺得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因為丁二丑做服裝生意的兩個弟弟都已經(jīng)在村外各自蓋起了五間氣派的安裝有塑鋼門窗的紅磚房,并且是高圍墻,寬門樓,大院子。而丁二丑一家四口至今仍然住在七十年代蓋的四間矮小的青磚房子里,院子小得柴油三輪車都轉(zhuǎn)不了彎。
素云是個要強的女人,而且能干,為了掙錢,她曾經(jīng)在兩家塑料廠連續(xù)16個小時看兩臺機子,白天在這家上8個小時,晚上在那家再上8個小時,那半年,她簡直把自己當成了機器。在困得打瞌睡的時候,她就用手掐自己一下,并鼓勵自己說:一定要堅持住,掙夠了錢好蓋紅磚房,也得安裝塑鋼門窗,也得要高圍墻寬門樓大院子;掙夠了錢好再生個兒子,甭管他鄉(xiāng)計生辦罰上八千還是一萬,咱不能沒有兒子!其實,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可丁二丑的兩個弟弟都各自有一個兒子,素云就不甘心,她想,自己身上并不比兩個弟媳少什么,為什么光興他們有兒子?若不是后來素云竟然累得月經(jīng)失調(diào),醫(yī)生說再這樣下去別說生育,就連命都難保,她可能還會繼續(xù)干下去。
丁二丑畢竟只是個瓦匠,掙的錢是有數(shù)的,并且還要供養(yǎng)兩個上學的女兒和在老房子里住著的老爹老娘,所以,他們的日子雖然過得滴水不漏,但存折上的數(shù)字還是懶懶的像蝸牛一樣往前爬,他們多么希望那數(shù)字像兔子似的向前竄啊!有一個冬天的夜里,丁二丑從鄰村包工頭那里支了400多元的工資,回到家發(fā)現(xiàn)少了3塊錢,兩口子就打著手電筒從家門口一直尋找到八里外包工頭的家門口。
丁二丑家清苦日子的轉(zhuǎn)機,是因為素云的一個在外省當官的同學回來探親時召集了一個同學會。在飯店的酒桌上,素云就看到了鄰村的初中同學張園。張園的父親早先在鄉(xiāng)政府養(yǎng)花燒鍋爐,后來張園就接了父親的班。張園比父親頭腦靈活,時至今日,終于熬成了一個鄉(xiāng)民政助理。近日,為了配合火化反對土葬政策,縣上規(guī)定每個鄉(xiāng)鎮(zhèn)都要配一輛火化車,張園在飯后與素云交談時便無意中提到了這件事。素云靈機一動,說這事就讓我們干吧,張園你不知道,我們家二丑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窩囊廢,再這樣過下去,我們就該領著孩子到你家討飯了。
張園曾經(jīng)暗戀過素云,而且還給素云寫過好幾封情書,當時素云看了一眼就臉紅了,然后把那張讓她心跳的紙撕了個粉碎。今天,張園聽素云這么說,也就順水人情,好像還有點憐香惜玉的味道,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嘀咕著說這事自己回去后真得費一番腦子才行,因為已經(jīng)有好幾位親戚朋友給他提過這件事。
素云一邊往張園茶杯里續(xù)水一邊說:誰叫咱們是老同學呢,這事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張園在這個沒人注意的瞬間摸了一下素云正給自己倒水的手,素云一臉平靜。
二
丁二丑的火化車是他花3000元買了輛報廢的急救車改裝的,車頂上裝了個放哀樂的喇叭,車前系了塊粗粗的黑紗。車身的后蓋支起來后,就用擔架把尸體往車廂中央一放,兩邊的幾張椅子坐死者家屬。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事由,拉一趟死人能掙個百十塊錢,有時一天拉兩三趟,比拉活人強多了,遇到交警也不發(fā)憷,“嗚哩哇啦”響著哀樂就過去了,比警笛響都靈。可就是丁二丑心眼軟眼窩淺,看見人家難受,自己也不由得流淚,所以常常是人家在后面哭,他在前面淌眼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與死者是親戚呢。
在火葬場大院里等候死者火化時,丁二丑就常常坐在火化車的駕駛座上,一邊吸煙一邊抬眼看火葬場后面那高聳的煙囪,煙囪頂上有一縷青煙向深遠的天空飄散。丁二丑就呆呆地想,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活幾十年,不管是達官還是農(nóng)民,不管是富豪還是窮漢,到最后都得化作一縷青煙飄去。人的出生大致都是同一種程序,然而,死亡卻各不同,但最終都要被活人們抬上火化車,然后來到火葬場變成一盒灰,大概這就叫做殊途同歸吧。每想到此,他心里就感到空洞洞的沒個著落,就好像自己也在天上飛翔,然后飄到高遠的云彩里去。
丁二丑掙到了些錢,日子也就有些順暢了,逢年過節(jié)便買些禮物和素云去西邊十里外的鄰村看望張園。張園對素云非常熱情,對素云有說不完的話,而對丁二丑卻如同陌路人,很少說上一兩句,并且時不時用眼角的余光掃視丁二丑,只是短暫的一瞥。丁二丑對這種眼光很排斥,感覺很不舒服,好在張園的老爹偶爾會和丁二丑搭訕兩句。張園的兒子在縣城上學,愛人也在縣城教書,只有星期天一家才能團聚。張園對素云和自己一落千差的表現(xiàn),丁二丑總感到很不自在,有一種酸楚的難受,后來,丁二丑索性不去了。
丁二丑每次出車回來眼睛總是紅紅的,也總會給素云帶來一個凄婉的故事。比如,有一個婦女辛辛苦苦種了兩畝西瓜,不分白天黑夜地呆在地里,就像伺候自己的孩子似的精心擺弄每一棵瓜秧,及時澆水、上肥……瓜苗終于開花了,結(jié)了拳頭大的小瓜,美好的希望也在婦女心中發(fā)芽了,可沒想到一場無情的冰雹……婦女想不開上吊了。家里人哭喊著:你為什么那么想不開啊?不就是幾個破西瓜嗎?
丁二丑望著素云說:就為那兩畝西瓜,你說值得嗎?
素云說:這個女人心眼真小,她扛不起那么大的打擊。
丁二丑說:死了就扛得起了?來年她家誰還種瓜?
那天,一位想做母親的新媳婦因為患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千叮萬囑不許她要孩子,可新媳婦不甘心啊,竟瞞著家人鋌而走險懷孕了,而且還要固執(zhí)地生下來,家人也就都懷著僥幸心理,后來,孩子是平安降生了,可那位年輕的母親在欣喜地看了一眼兒子后就永遠閉上了眼睛。女人的丈夫女人般地哭:咱們說抱養(yǎng)個孩子你偏不,為什么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丁二丑說:人真得活泛點,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
素云說:這個女人心眼真直,再說,做一世女人誰不想要個自個兒的孩子?
丁二丑說:可是沒娘的孩子就更苦啊!
素云聽了就在一旁抹起了眼淚。
還有一位個體司機,已經(jīng)連續(xù)兩天一宿往外省送了兩次貨,困得不行,可為了多掙些錢,他用涼水沖了一下頭就又去送第三趟,他說送了這趟就好好回來睡上一天一宿,可第二天弄回來的卻是他支離破碎的尸體,是用塑料袋裝回來的,然后裝上火化車。那天,開著火化車的丁二丑竟哭出了聲……
丁二丑說:這個司機難道不知道世上的錢是掙不完的?
素云說:這個男人太顧家了,這是個好男人啊。
丁二丑說:他這一死,卻把老的少的全都坑了。
又比如,一個私營企業(yè)的廠長,才44歲,就因心肌梗塞死去了,聽說是死在一家洗浴中心的按摩床上,把身邊的小姐嚇得狼般嚎叫,廠長留下了不菲的一筆家產(chǎn)和不雅的一個笑談。
丁二丑說:那院子里,花圈擺得就跟進了花園似的。可錢再多頂個卵蛋用,臨死他一分錢沒用上。
素云說:話是那么說,可我覺得錢還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沒錢什么事也辦不了。
丁二丑以前和老婆的觀點一致,可現(xiàn)在他卻有了些懷疑,但他又說不上懷疑的理由,因為他的文化并不高,所以理解不透。他既然說不上懷疑的理由來,對于老婆的論斷也就只有茍同了。而且,他在心里還跟自己說:確實,沒有錢,進城里連泡屎也沒地兒屙。
這天,丁二丑說他從死者家里到火葬場,一路上流下了足有一碗的眼淚。死者的親人們在后面哭泣,丁二丑就在前面一邊開車一邊流淚,淚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就跟下雨天雨水潑灑在擋風玻璃上一樣。
丁二丑對素云說:我就鬧不清,那女的年紀輕輕的咋就想不開呢,竟偷偷喝下了半瓶“百草枯”,那藥勁兒特大,把她五臟六腑都燒壞了,醫(yī)生說喝下這藥準沒治,活不過10天。
素云就問:她為什么這樣傻?
丁二丑說:我也不知道,只是聽那個村子里的人說她男人外面有女人。唉,留下個才3歲的兒子,孩子命苦啊。
素云就岔開話題說:咱也得要個兒子。
丁二丑說:你還這么死心眼兒,咱不是已經(jīng)有兩個閨女了。
素云說:你的兩個弟弟都有兒子,他們也蓋了新房,虧你以前還是個瓦匠呢,既沒新房也沒兒子,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這40年的!
丁二丑委屈地說:沒兒子可不能都怨我啊。
素云說:誰說都怨你了?我這不是張羅著給你辦了個火化車嗎?你要知道,咱一個鄉(xiāng)才允許有一輛火化車呢。
提起火化車,丁二丑不知是什么心情。如今掙錢是容易些了,可他耳頭耳尾的似乎聽到一點關于素云和張園的風言風語。他知道素云是個精明的女人,不會輕易吃虧的,但是舌頭底下會壓死人,叫他這個做丈夫的出門兒都得硬著頭皮。
三
有一次,素云送禮回來,臉上有一種不悅的表情。
丁二丑問:張園他怎么你啦?
素云說:是狗就改不了吃屎。
丁二丑追問:張園他到底怎么你啦?
素云沉著臉低聲說:沒怎么我,就是摸了我的手。
丁二丑急了:我去找他王八蛋,他耍流氓,還是鄉(xiāng)干部呢!
素云拽住丈夫:你給我老實呆著!
丁二丑說:咱不能讓他欺負!
素云說:你還想蓋新房不?你還想要兒子不?要不想你就去吧!
丁二丑站在門邊發(fā)愣。
素云說:咱又不是黃花閨女,咱也不是金枝玉葉,他摸就摸了吧,又不疼不癢的,就當兒子牽媽的手吧。誰讓人家有權(quán)呢?誰讓你沒有本事呢?你想想,就憑你手中那把瓦刀,養(yǎng)活一家好幾口,咱啥年月才能蓋上新房?什么時候才能要個兒子?
丁二丑說:素云啊素云,想當年你看一眼張園寫給你的情書都臉紅,現(xiàn)在你說這些話怎么臉不變色心不跳了?我真想不通。
素云說:你想不通的事多了,這世界不是每天在變嗎?
聽妻子說完這話,丁二丑蹲在地上,一個勁地唉聲嘆氣。
那年中秋節(jié)頭兩天的一個晚上,按慣例,素云又拎了東西去了張園家。
素云回來時已近深夜,燈光下,她的臉紅撲撲的,顯然很激動。
素云說:張園說他跟鄉(xiāng)上說了,今年免咱一戶的農(nóng)業(yè)稅。
丁二丑懶懶地躺在炕上,嗤的笑了一聲。
素云說:張園說了,要給咱辦塊新宅地,最小也得半畝地。
丁二丑又嗤的笑了一聲。
素云說:張園還說,他要給咱辦個準生證,把你按殘疾人上報,這樣罰款要省七八千塊錢哩。
丁二丑陰著臉問:張園還說什么咧?快說。我困了,要睡覺,明天還得去拉死人哩。
素云說:你好像不高興,咱的農(nóng)業(yè)稅也少咧,房基地也有眉目咧,準生證也要辦咧,這么多好事,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丁二丑硬邦邦地說:我高興個球,咱的臉都沒咧。
素云眼里就涌出淚,哽咽道:這還不是怨你沒本事,你要有本事的話,還用我這個婦道人家舍了臉去巴結(jié)人家?
四
那是一個沉悶的夏天,空氣潮濕而悶熱,家家戶戶的電扇都在成天成宿地轉(zhuǎn)。天剛蒙蒙亮,丁二丑家的鐵門就被拍得“啪啪”響,打開門,是村東的劉大壯,他曾經(jīng)跟丁二丑一起干過瓦工活,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因為丁二丑小時侯曾經(jīng)吃過一段時間大壯母親劉三娘的奶,哺育之恩不能忘,每逢年節(jié),丁二丑都要買禮品去看望老人家。禮尚往來,大壯也買了禮品來看望二丑的爹娘。
大壯進屋就伏在桌上咧開大嘴哇哇地哭,哭完說:我娘昨天夜里沒了。
丁二丑把大壯扶起來,問:前兩天我還看到她老人家在街上給你兄弟看孩子呢,怎么說沒就沒了?
大壯用大手擦把臉上的淚才說:醫(yī)生說是腦溢血,都沒來得及送醫(yī)院。
這時的丁二丑夫婦眼里便都涌出了淚花。
大壯說:天氣太熱,我想上午就把娘拉去殮葬。
行,丁二丑擦了把眼淚說,你先回家張羅,我馬上就到,咱趁早,火葬場那兒有時也排隊呢。
劉大壯急匆匆一溜歪斜地走了。丁二丑就穿衣服,剛才他只穿了條內(nèi)褲。
剛穿好衣服,正洗臉,一輛摩托車就駛進院來,吱的一聲停住。
丁二丑說:馬上就好。扭回頭卻見這時走進來的是西邊村子的杜山子。
杜山子說:昨天張園他爹死了,他讓我叫你趕緊去拉老人火化,下午還要布置靈堂,聽說縣上的人還來呢。
丁二丑說:剛才村東的大壯已經(jīng)來過了,他娘上午也要去火化,來回怎么也得半天的時間,張園那兒下午吧。
杜山子說:張園一再說你必須得上午,下午還得布置靈堂呢。
丁二丑為難道:可人家劉大壯早了一步,咱怎么也得有個先來后到吧?
杜山子說:這我就不管了,反正我把信兒送到了,該說的也說了。
說完,杜山子騎上摩托就走了,頭也沒回。
素云說:這事兒怎么趕一堆兒了?咱得仔細琢磨琢磨。
丁二丑說:有什么好琢磨的,于情于理都得先上大壯家。
素云一臉顧慮地說:張園那兒咱也得罪不起啊,咱開火化車的生殺大權(quán)都在張園手里攥著呢,平時敬不周到他都要給咱小鞋穿,這次真要得罪了他,就什么都完了。
丁二丑固執(zhí)地說:那我小時候還吃過劉三娘的奶呢,咱不能沒有良心啊!
素云說:要不你抓緊點,先把張園的爹拉去火化了,然后趕緊回來再拉劉三娘。
丁二丑說:就因為張園是鄉(xiāng)民政助理,劉大壯是個瓦匠?
素云說:你怎么那么犟驢呢?現(xiàn)在有好多事不是都說不清楚嗎?
兩人正說著,杜山子的摩托車又突突地進了院。山子沒熄火,也沒下車,他就那樣一腳點地坐在摩托車上對丁二丑兩口子說:張園說了,今天下午縣上的領導要來,有民政局的,土地局的,還有計生辦的。張園一再讓我告訴你,要是耽誤了大事,你丁二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杜山子的摩托車在丁二丑狹小的院子里轉(zhuǎn)了個彎,然后又囂張地噴出一團黑色的煙霧,才神氣活現(xiàn)地沖出大門去。
怎么辦?丁二丑兩口子是真的為難了。
沉思良久,丁二丑看看墻上的表,剛剛7點。他想:只要自己趕快點,11點就能趕回來。
想到這里,丁二丑就快步走向停在院中的火化車。盡管素云一再強調(diào)要先拉張圓的爹,但這一次丁二丑自己做了一回主,他的車駛出門口,義無返顧地向東開去了。
素云呆呆地站在門口,心說,這下可真完了。
五
丁二丑估算得還算準確,他的火化車跑了個來回停在張園家門前時,也就剛剛11點。丁二丑從車上下來,由于天氣熱,汗水濕透了他的白襯衫。他來到穿著重孝的張園面前,臉上掛著歉意的笑。還沒等丁二丑說話,張園一巴掌飛過來打在他臉上,然后指著腕上的表大聲質(zhì)問:你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你耽誤了我的大事!
丁二丑頭有些懵,他感覺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在眼前亂晃,身上打了個冷戰(zhàn),在一瞬間,他感覺就像走進一片雪地。過了片刻,他才清醒過來。也許是沒吃早餐的緣故,又忙活了大半天,丁二丑此時感到有點心慌意亂。他呆呆地看著人們把老爺子抬上車,呆呆地看著張園和另外幾個人也都上了車。
丁二丑看見張園坐在車里紅著眼睛沖自己喊:還不去開車,你真是個傻B!
丁二丑機械地上了車,習慣性的把音響打開,火化車響著哀樂徐徐駛出村子。
張園還在后面連連數(shù)落,一個勁兒埋怨丁二丑,同行的人在一個勁兒地勸他。
丁二丑沒有吱聲,啞巴一般。此時,有兩行淚無聲地在他臉上滑落,他感到這次的眼淚和別日的不同,別日的眼淚是咸的,此時的淚水不僅咸,而且苦。
車子行駛到一處干涸的大河灘上,已經(jīng)停止了流淚的丁二丑悄悄地把兩根啟動發(fā)動機引擎的細線猛地拔掉,裝進了自己的褲兜里。火化車就像一個人斷了氣般停了下來,正午的驕陽火火地炙烤著這個還繼續(xù)唱著哀樂的鐵家伙,車廂里好像有一種腐爛的味道。
張園急了。丁二丑卻出奇的平靜。
你在搞什么鬼?張園從后面下了車。
丁二丑也下來,無可奈何地望著車子,說:車壞了,我也沒辦法。
都他媽的怨你,誤了我的大事!張園說著走到丁二丑跟前,抬起手就要打。
丁二丑也不示弱,一下子抓住了張園伸過來的胳膊。
張園氣急敗壞地說:丁二丑你究竟要干啥?
丁二丑也氣急敗壞地說: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我的臉也是肉長的,我的手也會打人。
說著,丁二丑的巴掌打在張園松軟的臉上,響起了“啪”的聲音,好像把張園眼前的陽光都打碎了。
張園說:好好好,你反了天了,你等著瞧!
丁二丑說:等著就等著,大不了老子還去拿瓦刀,反正你不能打我到十八層地獄去!
張園說:看我今年還給你免農(nóng)業(yè)稅不!
丁二丑說:你傻B啊?國家從去年開始就不收農(nóng)業(yè)稅了!
張園說:看我還給你跑宅基地不!
丁二丑說:我在那小院子住著就挺好,那是塊風水寶地,你叫老子搬老子還不搬呢!
張園說:看我還給你辦準生證不!
丁二丑說:老子才不是殘疾人呢,我兩個丫頭照樣能給我養(yǎng)老!你是不是還想說明天就不讓我開火化車了?告訴你,我早他媽的開夠了,我現(xiàn)在就走!
說完,丁二丑就棄車而去,把死人和活人們擱在空曠的大河灘上,哀樂在陽光下空洞地奏鳴著。
丁二丑終究良心上過不去,活人不能欺負死人啊,他打了個電話給火葬場,叫他們開車來接張園的爹。掛了電話,他有一種想傾吐的欲望,他趕快回到家里,然后大聲對素云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比金錢更重要!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