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我叫陳芳芋,今年23歲,兒子已經3歲了。在兒子2歲以前,我所有的記憶里裝的是憂愁和悲傷。
從我記事起,家里就一直很窮,窮得像沒有布的一副傘骨。特別是我妹妹出生之后,爸爸的脾氣就開始變壞,媽媽忍著他的壞脾氣,任勞任怨地干活。爸爸做完農活后,經常到外面玩,身上沒錢就賒賬,喝得滿身酒氣回家就打罵媽媽,媽媽身上好多明傷暗疤都是他給留下的。
我8歲了還沒有讀書,我的同齡人都讀3年級了。一天上午,我跟媽媽吵著要上學,媽媽唏噓半天,下午就不見了人影,夜深了也沒回來。我摟著6歲的妹妹一夜未眠。第二天,媽媽回來看到亂七八糟的家和在她面前喊餓的兩個女兒,忍不住嚎啕大哭:“你們為什么是兩個女孩?老天怎么就不讓我生一個兒子?”
沒過幾天,媽媽不再原諒爸爸的一再傷害,忍無可忍的她終于出走了。得知媽媽跑了,我和妹妹哭了一天一夜。爸爸從地里回家見到冷鍋冷灶的,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和妹妹各打了一頓。我知道,他怪媽媽沒有給他生個兒子,但是媽媽真的離家出走了,他又想起了媽媽的好。
一夜之間,我的世界一片陌生。小小的我,甚至無所適從,常常一個人躲到角落里哭,恨不得尋媽媽而去。一天,爸爸領回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上去爸爸比她大十多歲。爸爸讓我們叫她媽媽。我們撲閃著眼晴怯怯地看她,遲遲開不了口。奇怪的是眼前這個女人慈祥的眼神令我想起自己的媽媽。
突然之間,我不淘氣了,變乖了、勤勞了。我每天一早起床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把衣物家什擺放整齊,把灶擦得發光,一切都像媽媽在時一樣,就像媽媽根本就不曾離開過一樣。爸爸摸著我的頭說:“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我咬著嘴唇,一行眼淚流了下來。從此以后,我把愛發脾氣、愛依賴、愛撒嬌的毛病統統改掉。
妹妹也變了,每天和我一起去打豬草。我對妹妹也不再霸道,變得溫柔了。
村里的老師又上門勸我父親送我上學,爸爸不理。鄰居們說:“有后媽就有后爸。”不管人們說什么,阿爸就是不讓我上學。但我并不恨他,也不怪后媽,因為家窮,媽媽在時我也沒上學。不過我聽了鄉親們對所謂后媽的渲染,我對后媽也就沒什么好感。
真正使我改變對后媽的看法,是那夜我偶爾聽到她和爸爸關于送我上學讀書的對話。
那夜之后,我就上學了。10歲讀一年級,同學們都笑話我。我不肯再上學,后媽提著書包,把我送到學校。路上,我突然意識到自從后媽來了以后,爸爸不再到外面喝酒了,而且沒有再打過我們,家里笑聲不斷。
我久久地望著后媽的背影,真希望日子就這樣一直平靜地過下去。
后媽對我很嚴厲,她不能容忍我作業上有一點差錯,常常拿筆頭敲打我的頭,還不許我哭。弟弟出生后,尿布都是我洗,要是有一點沒洗干凈都要重新洗過。后媽做事勤快,她背著弟弟打了一擔豬草,我和妹妹兩個人一籃子還沒打滿,后媽就罵我們給家里做事也磨洋工。
我一點不怪后媽。我明白是她的苦苦支撐,我們這個原本千瘡百孔的家,才在一片廢墟中有了一絲生機。我甚至對她有了感激之情和依賴。我天天盼著自己快長大,能真正為家分憂。
轉眼我12歲了,讀了三年半書,為了給后媽分擔沉重的家務,我不再上學。半年后,為了讓妹妹繼續學業,我想離開家到外面去做事,為家里補貼家用,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半年后,在水車縣城上班的發哥,托村長給他找個休學妹去幫他帶小孩。村長說我家困難需要幫扶,說我帶小弟弟是一把好手,就把他領到我家。可發哥嫌我個子小,見我堅持要去,后媽好話說盡,他才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我隨村長上了拖拉機,它開起來顛得人心慌,可我卻望著漸漸遠去的村子出神。望著村口學校里敞開的窗戶,那窗戶就像是媽媽期待的眼睛;望著東方升起的朝霞,它像是媽媽溫柔的眼神;望著身后土路兩邊那輕輕地隨風飄揚的柳絲,它像媽媽飄逸的長發;就連小河里泛起的朵朵浪花,也像是自己對媽媽無窮無盡的思念。
發哥一家對我不錯。特別是發哥還給我找來一堆課本,鼓勵我做完每天的家務后自學。發嫂那只穿過一兩次就不穿的衣服,把我裝扮得像只花蝴蝶。上街買菜時認識了幾個同是做小保姆的伙伴,對我羨慕得不得了。
我開開心心做了近3年的小保姆,既緩和了家里的經濟壓力,也看了不少的書,豐富了文化知識,更長了不少社會見識。人也長高了不少。
B
知道后媽是個很可憐的女人,是在我16歲生日那天。那天爸爸頭一次到發哥家看我,心情沉重地對我說,后媽住院了。原來后媽是人販子從云南拐騙來的,當時爸爸花3000元買下她。她在家鄉云南的鎮上賣茶葉,人販子說,廣東的茶葉好賣得很,她信以為真,就上了人販子的當。她在云南還生有一個女兒。她所以愿意嫁給爸爸是因為爸爸看上去很厚道。她之前的老公游手好閑,染上毒癮之后,還把可憐的女兒交給了人販子,以換得毒資。
“她對原來那個家早已絕望。”阿爸說著流下了晶瑩的淚。
我流著淚去買菜,遇到了幾個要好的小保姆。我對她們說了我后媽的遭遇,說后媽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我那怕是賣腎賣血,也要給她治病。她們都被感動。
“我支持你。”阿梅說。我開始向大人們打聽賣血甚至賣人體器官的事。
那天,阿梅聽說生鹽水喝下去之后能生出很多的血,于是阿梅、阿英和我每人喝下了兩大碗鹽水,三個人一起牽手走進了醫院。醫生說我們不是成年人不能賣血。我們都哭了。
我的眼睛哭腫了,發哥問我是不是我后媽病了?我點點頭。發哥借給我1000元。
我懷揣著沉甸甸的錢,趕回鎮醫院。后媽面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我哭著問醫生:“我媽媽得了什么病?為什么把我媽媽折磨成這個樣子?醫生,我媽媽是個好人,你一定要醫好她啊!”
醫生悄悄告訴我,后媽得了癌癥,而且到了晚期,最多還能活三個月。我聽了差一點暈過去。
盡管如此,我仍做著童話般的夢,夢想著有個富有的白馬王子把我帶走,然后我拿來一箱子的錢,治好后媽的病。我向醫院交了1000元的第三天,后媽不知是怎樣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硬是要出院。后媽回家后把弟弟抱在懷里,然后梳洗一番,就去休息了。翌晨,她說要去鎮醫院打針,從此就再也沒有回家。
就在這天,后媽死了。消息傳到耳際,我比失去親媽哭得還傷心。
她是在別人家的荔枝林里死的,喝了別人家沒打完的農藥。
后媽在別人的荔枝林里自殺,惟一說得通的理由是怕死在自己家里讓弟弟看到了害怕。
后媽的死得到了全村人的同情,村里人一起出力出錢,把她厚葬了。
爸爸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10歲。發哥的孩子也長大了,我還欠著他的錢,我只好流著淚到別處去打工。漫無目標的我流落到湛江,在一家餐館洗碗涮盤,工資很低,活很累,住得很差,但我咬牙堅持。
偏偏屋漏恰逢連夜雨。仲夏的一場臺風,把我家房子上的瓦片全吹上了天。可想而知,早已身無分文又負債累累的阿爸又被壓彎了腰。
親戚不親。有錢的三叔看不起我家,哪怕爸爸無家可歸,他鐵石心腸就是不肯借錢。
C
半年后,我終于輾轉到深圳一家小玻璃廠打工。
不幸手被玻璃劃出一道很深很長的口子。廠里沒給員工買保險,我受工傷還要自己承擔部分醫藥費,真是豈有此理。我的手好了之后,要了所剩無幾的工資給家里打電話,得知自從后媽死后,整天失魂落魄的爸爸,在公路上被一個貴州人騎的摩托車給撞了,當場昏倒,被路人送進醫院。
我非常擔心爸爸的傷勢,不顧一切地回了家。從支書到村長再到老師一家一戶地借錢為我爸爸做手術。三天過去借到的錢遠遠不夠手術費。然而,我再也無處可借了。借不到那么多錢我給醫生下跪:“求求你們了!救苦救難的醫生!先給我爸爸治傷吧!欠的錢我會還的!”
村長滿臉熱淚,幫我申請了1000多元的農資貸款。交警也找到了那可惡的貴州人。
爸爸的傷基本治愈了,但卻落下了殘疾,走路一瘸一拐。
爸爸出院那天給了我一個地址,說二叔的女兒、我的堂姐,在深圳開了一間小模房,讓我去找她。爸爸說:“你只有學一門扎實的技術,將來才站得穩。”
從此我走進了模具行業。
一天,堂姐對我說:“芳芋,你下班后學學電腦,將來我擴大規模就用得到你。我這里有電腦,你去買本電腦書回來,先背熟字根。”堂姐馬上寫下書名給我。
那是一個雨過天晴的傍晚,我到一家書屋買電腦書。我正在找書,眼前出現了一個笑容滿臉的男孩,仔細一看是我家鄰居杰哥。他說他有一本電腦書,可以送給我。我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樣跳了起來。
第二天,杰哥找到了小模房,同時還帶來了一個叫阿星的男孩。聽了杰哥的介紹,堂姐留下阿星做模具學徒。
我和阿星下班后常去看望杰哥。阿星問我是不是對杰哥有那個意思,我臉一紅說:“你說什么呀?我沒錢打電話,杰哥經常打電話回家,我是想通過他了解我爸爸在家的情況。”
不知不覺中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
在一個黃昏,阿星突然問我:“我做你男朋友,好嗎?”
我感覺自己的臉發燙,我含蓄地一笑。其實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喜歡上了他。我想:阿星雖然還是學徒仔,沒有什么錢,但他畢竟上進心強,家在我家鄰鎮,聽他說他爸爸還是鎮上的小學教師。
當我還在猶豫和羞澀時,阿星大膽地捉住我的雙手,嘴唇就要向我的臉湊來。我本能地躲避他,他一把抱住我,把我摟得緊緊的。
這一夜,我接受了阿星滾燙的熱吻,我也回吻了他。那是一個18歲少女純潔的初吻。
半年后,我們的戀愛才公開,消息傳到堂姐耳里,她借故問我電腦學會了嗎?我說:“常要加班,下班又晚,我沒好好學。再說,我談戀愛了,我很喜歡他,所以我怕學電腦擔擱時間而錯過他。”
“幼稚!你真了解他?”堂姐問。我點頭。
“我覺得他不適合你。”堂姐對我說,“我怎么看都覺得阿星是一個不真誠的人。”
堂姐堅決反對我和阿星談戀愛,但我覺得她說出的理由不充分。我據理力爭:“阿星是真的對我好,還要我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什么?你真的很幼稚!”堂姐說,“不行!你別上當受騙!”
“阿星對我那么好,他怎么會騙我呢?我跟定了他!”見我這么說,堂姐不再阻攔我。我確實真誠地愛著這個男人,并渴望和他天長地久,我清楚自己陷得很深,
我和阿星睡到了一起,當時,我確實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穩。
那段時間,阿星天天說,等存夠了錢,我們就立馬結婚,結婚以后就生個可愛的孩子。阿星還說,生男孩就叫國華,生女孩子就叫國花。
小時候貧乏的家庭生活,使我對結婚成家過日子的要求并不高。那時為了存錢,我們極少逛商店,極少買零食吃,真的感到兩人在一起喝水也好開心。
堂姐雖沒公開反對,但她讓我爸把我和阿星分開,爸爸鞭長莫及,到后來和堂姐一樣態度也不再強硬,漸漸地,他們都默認了我們的交往,堂姐私下囑咐阿星要對我好。阿星興奮地把我抱在懷里憧憬未來。
后來,我終于知道了阿星是在玩弄我。
阿星與我戀愛的同時還有另外兩個女人。一個是三風,一個是賣服裝的阿蘋。三風是和我一個鎮的,比我大兩歲,她的身材比我好。她在不遠的福永做事,有男朋友,她來找我同村的阿妹玩,她們是初中同學。她來了幾次,就和阿星熟了。再來時不找阿妹直截了當找阿星。堂姐知道了大罵三風,還打了她一巴掌。我覺得很解氣。
阿星上網認識了少婦阿蘋。她在羅湖賣衣服。他們見過幾次。阿蘋也來找過阿星,她知道我是阿星的女朋友。
一個小雨綿綿的下午,阿星不去上班,我再三追問,他說他要去羅湖見阿蘋。我非常吃驚,對他說:“阿星,你太令我失望了。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不顧一切。你要是去見她,回來就見不到我了!”
阿星呆了。
D
阿星鬧著要跳廠,尋求更大的發展,我沒有理由阻止他。但是我堅決要阿星出廠前去我家見我爸,我想當他的面對我爸說:“我有一個對我很好的男朋友了。”
可是阿星根本就沒這項計劃,他一意孤行地給我留下電話就走了,搞得我在眾人面前很沒面子。迫于阿星對我的冷漠,堂姐恨我不爭氣,也對我不理不睬,我想離開算了,再說,我總不能一輩子在此做個模具學徒工。
阿星走后,我還沒離開堂姐的小工廠,就已經抵不住對阿星的思念了,不得不去找他。
阿星進了一家規模較大的模具廠,他握住我的手牛氣地說:“我在這廠鍍半年金再出去,就可以找月薪四五千元的工作!”
最后,阿星讓我以后少去找他,讓他安心工作,將來一定讓我過上好日子。
我好一陣子感動。
E
從堂姐廠里出來的第三天,我找到了工作。可是我意外地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按著隨心跳加快而起伏的肚子,渾身更是有一股力量。突然,我非常自信地認為阿星就是多次出現在我夢中的白馬王子。
“阿星,我有你的寶寶了,我們結婚吧!”我給阿星打電話。他在電話里什么也不說。我跑去找他,他喪沮地說不想要這個孩子。而我必須要把握住這個機會:“阿星,我們結婚吧!”
“只有這樣了。”阿星低著頭說,“一切由我安排。我會盡快與你結婚的。”我心里暗喜。一個月后,我又去阿星打工的廠催促他,可是門衛說阿星出廠了。我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悶棍,癱軟下去。
接下來,我瘋狂地找了他兩天,怎么也找不到他了。我在堂姐那里失聲痛哭:“阿星他害得我好苦啊!”
堂姐氣憤交加,欲拉我去醫院打胎,我哭得更傷心:“孩子是無辜的!錯的是我,我不能懲罰孩子。”
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來的!
我冷靜地聽從堂姐安排,繼續回廠上班,她人際關系廣,幫我打聽阿星的下落。過了一段時間,堂姐雖然沒有打聽到阿星的消息,卻找到阿星的嫂子,她和堂姐是高中同學。她和她老公就在附近的工地上承包工程。可是,當我和堂姐滿懷希望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輕蔑地打量我,說:“你不看看你的樣,我們家不會歡迎你這樣的人!未婚先孕!呸!你有本事,你找阿星去!與我們有什么關系?”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像雨水一樣傾瀉下來。
F
肚里的孩子8個月大了,我辭了工作,和堂姐一起去找阿星的家人,此時已快過年了。
披星戴月地奔波了幾天,黃昏時,阿星的爸爸把我們擋在了他家門外。他的目光里充滿了強烈的蔑視和不屑,堂姐用家鄉土語說明我們的來意,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用生硬的普通話問我:“你該不是‘撈妹’吧?”
我一聽肺都快氣炸了。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撈妹是廣東人對外省妹極不友好的貶稱,而且還帶有不干凈的意思。我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用家鄉話說:“阿叔,我叫芳芋,是阿星的女朋友,也是隔壁鎮的人。我聽阿星說,你在鎮小學當教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和你兒子阿星拍拖兩年多了,難道他一次也沒有說起過我嗎?”
阿星的爸爸不再說話趕緊進屋。阿星的媽媽出來了,斷定不了我是不是阿星的女朋友,她的態度模棱兩可。最后,她說:“你找阿星。我不能給自己添麻煩。”她堅決不讓我進她的家門。
天早黑了。“眼看就要過年了,我陪你在小店住一夜,是留是走,你自己拿個主意吧!”堂姐說。
半夜里,堂姐塞給我300元,天不亮她就起了床,一大早就坐車走了。我在鎮上租了間破房住下來,等阿星回家過年。
我幾次站到了阿星家門口。看得出來,阿星的父母對我這種方式極不滿意,但看到我挺著個大肚子,他們既同情又不知所措。
我到阿星家門口出現幾次后,一些熱心的鄰居出于好奇圍攏我。我一激動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毫不保留地傾吐了出來。春節即將來臨,仍不見阿星回家的身影,我心里直焦急。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我去求阿星的鄰居林姐。林姐對我的想法很支持,她叫來更多的鄰居,把我前呼后擁送進了阿星的家里。我跪在阿星的父母面前,說:“爸!媽!我肚里的可是阿星的血脈啊!”
阿星的媽媽把我扶了起來,見我肚子這么大了,也不好再當一屋人的面拒絕我。于是,我勉強住進了阿星家。
G
除夕之夜,林姐的老公從深圳回家,他認識我。他證實我和阿星同居的事實后,為了我有一個正式的身份在阿星家過年,林姐的老公說服了阿星的父母,林姐給我一手操辦婚禮,她給我租來了婚紗。
沒有新郎,沒有盛大的結婚場面,沒有結婚戒指,沒有新房,沒有任何祝福的話,惟有過年的氣氛和把阿星家包圍得水泄不通看笑話的人。我被人牽著進了阿星家,可是洞房里連張新床都沒有,但我畢竟是以阿星的新娘的身份走進阿星的家,我依然感到無比幸福。
過年,只是幾天時間,好過。往后的日子怎么過?我更為孩子的即將出生而愁眉不展。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我不得不一邊待產,一邊在對面的餐館打工,我天天對肚里的孩子說:“你爸爸是愛我們的,只是他現在還沒有心理準備。”
一個多月過去,孩子臨盆了,阿星仍沒回家。我的心苦到了極點。其實,我早明白阿星不想要我了,但我一定要給生下來的孩子一個穩定的家。
I
經過一陣陣撕心裂肺的陣痛,我生下一個男嬰。新生命誕生的過程,讓我體驗到母親的偉大。
阿星的父母見到孫子高高的鼻梁幾乎和阿星出自一個模子,笑得合不上嘴,對我的態度有了質的改變。
“爸!媽!阿星以前說,生男孩就叫國華。你們看呢?”
“只要是孫子,叫什么都行!”
辦完孫子的滿月酒席,小國華就在兩位老人之間傳來傳去,從不離手。看得我心里暖融融的。可是阿星像個不守規則的潛水員,遲遲不浮出水面,急得我整天不自在。
這時,我爸爸找到了我,抹著淚花說:“芳芋,真是難為你了。阿星再不和你見面,你就把孩子帶回家去,我給你帶孩子。總比你好像是硬要賴在他家里強啊!”
“親家!你千萬別這么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我公公說,“我們不也在找阿星嗎?只要一找到他,我就拿他外公來壓他。阿星從小最聽他外公的話。”
公公果真把我領去外公家,外公抱過國華,爽朗地笑著把他舉到空中,說:“阿星啊阿星,你看國華長得多像你!”
公公回家后,對外宣稱外公病重,阿星再不回家,也許再也見不到外公了。
煙幕彈一放,一傳十,十傳百,終于傳到了幾百里外的深圳。阿星趕回家了,迎面見到的卻是事實上的妻子和兒子。我見到阿星,一場歡喜一場空。他不承認小國華這孩子是他的,他說即使像他,也只不過是一種偶然巧合。他爸爸氣得追著他打,可他還是不認我和國華。把外公請來也沒有改變他的態度。
“你走啊!”阿星趕我,“把孩子帶走!”
我跑進廚房操起菜刀朝著自己的手腕劃去。
自殺并沒有改變我的命運。但公公更加堅定地和我站到了一起。“芳芋,不妨來一招:滴血認親。我支持你!”
“驗血?”我咬著嘴唇對阿星說,“星,別怪我。是你逼我走這一步的!”
面對DNA檢測結果,阿星還想抵賴。外公氣吁吁地說:“阿星,你給我跪下!你要是再看不起芳芋,我這把老骨頭就和你拼了。”阿星低下了趾高氣揚的頭。
隨后,公公退休了。他讓我把小國華交給他,專心跟阿星到深圳去賺錢。
H
我沒有文化,也沒有別的技術,就會做模具工。我進了阿星打工的對面的工廠,工作更加努力。阿星雖然帶我出來了,但他不愿和我住在一起,也不給錢我花。我常向阿妹借錢,為每個周末在附近的小旅店開好房等他。我們公事公辦般一個星期做一回夫妻。
阿星從不過問我的工資。說實話,我的工資幾乎都給了我爸。大半年時間,我欠下阿妹兩千多元。我都快不好意思再去她那里玩了。
國華長得健康活潑。從他在電話里對我咿咿呀呀,到能辨別出我的聲音,準確地叫我媽媽。一股幸福的暖流直涌心頭。雖然阿星對我依舊不冷不熱,有時還視我為仇人,我卻很開心,想到國華茁壯成長的幸福環境,我心里就無比舒暢。我相信國華將來比我幸福。
轉眼春節又到了。
阿星已經買好了帶回家的一切物品。
回到家,才放下行李,公公就催我和阿星去民政局辦理結婚手續,他急著要給國華辦戶口。阿星和我對一紙紅本早已麻木,可還是拗不過公公。
我們的結婚證辦得并不順利。真正拿到鮮紅的結婚證書,那天已是國華的2歲生日了。
現在,國華已經3歲了。他給我的幸福不在話下。
只是爸爸60歲了,仍住在舊瓦房里,兩個弟弟由我和初中畢業、已打工的妹妹負擔讀書。爸爸走路一拐一拐的,他走村串鄉幫老人和小孩子理發,理一個頭2元。爸爸不能種菜,不能挑水,我勸他買菜吃,別舍不得。望著他的頭發全白了,我也想讓他享清福,可我暫時沒這個能力。但我相信這一天為期不遠了。
阿星現在也對我說一些“愛我”“怕失去我”之類、照顧我面子的話。我對他說:“我有自知之明,你放心。一般的人是不會喜歡我的,你看我,1.50米左右的個子,胖胖的,是沒有任何吸引力的。再說,我的嘴巴很厲害,得理不讓人,除了你,我和誰也過不到一塊。”
他還給賣衣服的女人發信息,我還察覺出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不過,他并不中意她,甚至在躲避她。他現在忙著出廠就是為了擺脫她的糾纏。
阿星的初步愿望實現了。他出廠不久找到了月薪5000元的工作。再下一步他要找月薪近萬元的工作。再下一步,他要自己當老板。
我老公阿星現在在公明上村上班,離我不遠,只需4 元的車程,他仍不愿和我租房住。我們仍然是每個星期做一次夫妻;仍然是我開好房等他。不過他的態度不再是那種公事公辦,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期望。
每次和阿星分別。望著他精神抖擻的背影,回頭一想,其實,幸福很簡單,只要不患得患失,努力抓緊它,它就牢牢地扎在了手心……
我還做模具工,月薪1200,每天12個小時,我下班后除了阿星、國華和爸爸,也常常想起那兩個俠肝義膽要和我一起賣血救母的保姆阿梅和阿英。真想有她倆的電話,要是能見一面多好啊!
這幾天,我重復做一個夢,夢見媽媽回到了爸爸的身邊。我每次都從夢中蘇醒,竟莫名地笑出聲來。
也許是我從父母身上看到了愛情和婚姻的太多的陰暗面,走出不幸的童年之后,我就想追求幸福的愛情,雖然追求幸福的道路充滿了不幸和坎坷,但我畢竟達到了目的,我體會到了愛的真諦,有愛就有幸福,我現在是一個自認為幸福的妻子和母親。
但我不是一個幸福的女兒,所以我產生了尋找媽媽的念頭。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這個有點可笑的念頭一說出口,竟然與我公公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公公說:“我教書幾十年,桃李滿天下,要找到親家母應該不會太難。”
現在每天都有電話打進我的手機,就連我一周一次的夫妻生活有時也要被中斷,但我的臉上依然露出幸福的笑容。
明天,又是我們夫妻相會的日子,可是連著五天的大雨澆得我的心一片陰沉。就在我望雨興嘆之際,電話上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是阿星的短信:“芳芋,我收過天氣預告,明天是晴天。”
頓時,我的心一片碧藍,仿佛雨后彩虹騰空而起……
責任編輯: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