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土象征著自由和包容,意味著深厚和遼遠。” 多年以前,一位詩人寫道。從那個時刻開始,他對黃土高原由外在表象的粗獷歌唱,轉而進入細膩的內心吟詠。這個轉變不僅僅是一種個人風格的突現,更是對一塊亙久以來養育我們的土地的再次認識。王愛忠對高原的描繪,也經歷了這個過程。只不過,與詩人不同的是,在畫出內在美的同時,他也沒有完全放棄勾勒外在美。
這種外在美,出現在畫家早期的高原山川的大氣磅礴筆下。在作于2005 年的一批畫作中,我們依然還能領略。《太行云起圖》、《西出雁門》、《夢里家山》,山脈高聳壁立,云氣漫卷蒸騰,蕩人心胸。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是一種哲學,是對所有事物接觸與認識起步之初必然經過的階段。沒有寫實,焉能入虛?
然而就在那個時刻,畫家嘗試不同的技法。一幅珍藏下來的《黃土寨印象》,作于1994 年。打破傳統寫實格局,他用塊面幾何形式,對固有的山叢進行切割。樹也是圓形的,這在自然界當然是不可能的。散布其中的房屋,也存在得不合理。外在的表象被處理過了,進入了內在的意象,一種安寧的氣氛繚繞。用的是工筆,這個“ 工” 字,不僅在于筆法,更在于內心感受之細膩。一種十分個人化的整體境界,在畫家的心中生成、紙上出現。類似的作品還有一些,如《岸邊》、《廟梁山》。

在接下來的作品如《夢回古鎮》、《故園尋夢》中,那些板塊開始錯落,開始游移,使整個畫面生機流動。水墨細微浸潤、暈染,產生了一種十分柔和的肌理效果。畫面淡了,水墨的氤氳之氣透出來了。如此,形體也更加朦朧虛幻,從自然存在之物向畫家內心生成之物漸漸靠近。形體的這種處理,反而使畫面境界更大、更美。抽象了,張力出現了。特別是《夢回古鎮》,那種疊加、堆砌的組合,是一次大膽的試驗。
從2005 年下半年開始,畫家進入了一種全新的、更為時顯的風格轉變時期。研摹中國美術學院南派技法,把他們的筆墨內涵,引進對黃土山川的表現之中。南派創作對象,本是青山綠水,自然形成一種十分內斂的東西。用這種筆墨面對粗獷的黃土高原,一種十分獨特的繪畫語言形成了。在這些作品中,淡淡的墨,幾乎接近了鉛筆畫的效果。
畫家認為,雖是淡墨,運用要在掌握之中,不能飄了。很少用色,即使偶爾一用,也是十分淺薄的赭色和藤黃,不會重抹。黃土高原遼遠、蒼涼的味道沒了,代之以輕逸、靈動之氣,淡淡的山丘、淡淡的樹木、淡淡的房屋、淡淡的小路、淡淡的人畜。畫家用二十四節氣命名了一批,然而我們在畫面之上看不到季候之顏,只有沉下心來,才能辨出其中的細微差別。比如從樹葉的多少有無中,可以大致知道什么季節了。淡淡的畫面,明顯的風格,然而仔細分析,卻是一脈相承,有一個漸進過程。
《晌午》那幅,使人想起詩人《在午后》那首詩里面的句子。如“ 它的陰影模糊而遼闊”,如“ 使收獲的鐮刀墜入空虛”,如“ 人們都在沉睡/ 他們的夢幻/ 正漫游這一古老的時刻”。從外在進入內在,從寫實進入越來越恢宏的寫虛之中。畫家正是用夢幻般的水墨,漫游在黃土高原的山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