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別人世后,她是他不經意散落在人世的遺物,她低調的人生令很多世人不知道她曾經來過,不知道她曾經如火如荼地與他戀過一場。
世人很少提她的名字,他們提起她的男人,她的至愛,那是一個熠熠生輝的名字。她如雪地里的鴻痕,悄然無息地被掩蓋。可男人永離人世時,她的痛并不少于在男人最后歲月里常伴他身邊的女人。
1891年,年方十九歲的她遇到了他。她出身貧寒,被他的才華和革命理想打動,立志與他共赴中華革命的水深火熱之中。之后,她跟隨男人,足跡遍及日本、新馬一帶,無怨無悔。男人的朋友曾題詩詠她--“望門投宿宅能之,亡命何曾見細兒。只有香菱賢國嫗,能飄白發說微時。”
那里,他的長子才出世,他已有了名分上的妻。那時,還未出現后世人們稱頌的另一段他和別家女子的愛情。那段崢嶸歲月或許是她最耀眼的日子,她與他為革命奔走,相濡以沫。他流亡到日本時她是他的聯絡員,為他洗衣做飯、傳遞密函、運送軍火。她對他的感情是亂世里堅韌的磐石。
跟隨她生命中的男人輾轉十余年,她患了肺結核,她擔心會傳染給他,于是她選擇默默地離開。
這一離別讓兩人的關系再也沒有世俗地親密過,男人成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世人猜測她的隱退,她道:“我跟中山反清,建立中華民國,我救國救民的愿望已達到。我自知出身貧苦,知識有限,自愿分離,并非中山棄我,他待我不薄,也未負我。”她告別親友只身前往南洋,隱居于馬來西亞的檳榔嶼。椰風棕影,可會探聽到她的憂傷,她的躬身謝幕是生命里低緩而有力的留白,她已經去過了他的人生。
她一直做孫中山身后無名分的女人,原名香菱,又叫瑞芬,排行第四,人稱“陳四姑”。她的家族后人始終尊敬她,她在南洋的歲月當地僑界人士同樣稱她“孫夫人”。名分和富貴在她眼里如過眼繁花,在男人的第二次婚禮隆重上演時,她靜靜地說:“中山娶了宋夫人后有了賢內助,諸事順利了,應當為他們祝福。”
她云淡風清的表情和話語里沉匿了多少烽火歲月里累積的真情,她對他始終無怨。她跟隨他的14年光陰,是她最美好的季節。是甘愿,就不怕難;不甘愿,才放聲哭喊。他的一只珍貴懷表,上面有他的名字“M.SUN”,只贈予她。歲月將愛情漸漸洗去光華的影子,愛情的信物藏下了她一生的情感。
他是偉人,她只是平凡女子,他需要被人仰望,于是,她選擇被人遺忘。人間世俗的情感與革命的理想本無沖突,倫常之理卻將她的感情掩埋。歲月將她嬗變成滄桑老婦,她在世人的遺忘里更顯安祥。1960年,在瑟瑟秋風中,她的生命安靜地畫了一個句號。這個淡泊、寬容的女子葬于香港荃灣華人永遠墳場,享年87歲。
人生需要記住的東西與遺忘的東西一樣多。她與他曾經一起走過的日子,仿佛黑暗的天幕抖落一地的碎鉆,鑲嵌于她榮枯的歲月,讓她一世珍藏。他告別人世后,她是他不經意散落在人世的遺物,她低調的人生令很多世人不知道她曾經來過,不知道她曾經如火如荼地與他戀過一場。
(零度冰晴摘自《時代姐妹·情人坊》文/七月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