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我摸摸她的頭,“以后交了男朋友,要有主見,要男生聽你的,懂不懂?”
老同學聚會,都是半百的中年人,卻都搖身一變,成了小伙子,大家輪著說葷笑話。其中一個,還一邊聽一邊記筆記。
“你記什么啊?”有人問。
“記笑話。記性不好了,不記下來,回家就忘了。”
“啊!我知道了,回去講給太太聽。”大家調侃他,他卻頭一搖,“你們猜錯了,我是要講給我老媽聽。”
“什么?”眾人瞪大眼睛,“你老媽都幾歲了?”
“七十多了。”
“那么老還聽黃色笑話?她不罵你嗎?”
“嘿嘿!”這老同學神秘兮兮地笑,“你們要知道,老歸老,還是愛聽葷笑話的。每次我講完,她一定罵我不正經,可是她一邊罵,一邊記。跟著進房間,就會聽見我老爸在里面大笑。很簡單嘛!我老媽進去轉告了。”
“那你何不直接說給你老爸聽?”有人問。“這怎么成?開玩笑!我老爸那種人,只怕當場就翻臉。”老同學搖搖頭,“他們那一輩啊!都是假道學。但是你們知道嗎,我老爸在他那批老朋友當中,最受歡迎了。請客總少不了他,為什么?因為他總有最新鮮的黃色笑話。”
有個鄰居到家來,正看見我太太為女兒梳頭。
“好福氣!好福氣!留這么長的頭發,還有媽媽幫你編辮子。”嘆了口氣說,“阿姨小時候,都只能自己編。” “為什么?”小丫頭問。
“因為阿姨的媽媽太懶,不愿意給阿姨編。”
偏偏她的老母正在我家,聽到了,很不高興地說:
“誰講我沒給你編過辮子?我沒教,你又怎么會編?”
“算了吧!”那鄰居太太一白眼,“我到現在都記得,小時候坐軍車去學校,爬上好高好高的大卡車,坐在車上,帶把梳子,一路自己編辮子。那時候,我才小學一年級耶!”
話才說完,她女兒跑進來,頭發短短的,像個小男生。
“快留長頭發,要你媽媽每天為你編辮子。”我開玩笑地說。
“我是要留啊!”小女孩一噘嘴,“可是我媽媽說長頭發太麻煩了,所以把我剪得這么短。”
到朋友家吃飯,正是母親節前夕。
“喂!母親節到了。”女主人對著兒子伸伸手,又對著丈夫伸伸手,“來!拿禮物來,不要送東西,錢就好!”
“母親節,你應該跟孩子要,為什么跟我要?我給,也只能給你媽媽。”男主人看看坐在對面的老阿媽。
“你兒子小啊!他才九歲,怎么有錢?”推了兒子一把,“去!叫你老爸給錢。”
小孩走過來,搖他爸爸的胳臂。
“好!好!好!”男主人笑著說,“兩千、一萬、兩萬,由你決定,給媽媽多少。”
一桌人的眼睛全盯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兩萬……”小男孩看看天花板,“嗯……太多了。兩千嘛……又太少了,就一萬吧!”
才說完,就挨了一巴掌。女主人瞪著兒子,笑著罵:“白養你了!對媽媽這么小氣!”
這時候,男主人看看老阿媽,又說話了:“給阿媽多少呢?也由她女兒決定吧!兩千、一萬,還是兩萬?”女主人瞟了自己老母一眼,小聲說:“她上哪兒去花?兩千塊還不夠嗎?”
自從我去年到四川九寨溝,驚艷于那里的風景,就一直鼓勵兒子也去看看。
暑假,兒子到臺灣巡回演講,抽出一個星期的時間,飛去成都。行前,我把九寨溝的資料交給他,連哪家旅館最好,怎么訂,都交代了。希望他能有個愉快的旅程。
一個禮拜之后,兒子回到了臺北。
“應該打個電話去,問問他對九寨溝的印象。一定很滿意,一定拍了不少好照片回來。”算著臺北的時間,我午飯時對太太說。
“不用打了,他已經打來了。”太太冷冷地應著。
“噢!他怎么說?”我興奮地問。“他根本沒去。” 我跳了起來:“為什么?”
“因為他的女朋友說九寨溝人太多,不要去,所以去了別的地方。”
我怔住了,不知道說什么好,坐下來,嘆口氣:“唉!兒子大了,就聽女朋友的了。”看見旁邊的小女兒我又笑笑:“還是女兒乖,聽爸爸的,對不對?”
“對!”小丫頭很甜。
“記住,”我摸摸她的頭,“以后交了男朋友,要有主見,要男生聽你的,懂不懂?”
“懂!”小女兒直點頭。
看她點頭的模樣,突然讓我想起兒子的那個女朋友,也是獨生女,也是她老爸老媽的掌上明珠。
他們會不會也早在家里叮囑過他們的女兒“要有主見,要男生聽你的”?于是,我的兒子,老遠趕去成都,就一下子改變九寨溝的計劃,去了他們女兒指定的地方?
想想老同學聚會時說的笑話,我們不都在扮演某種假道學嗎?
想想鄰居太太的抱怨和朋友老婆的選擇,我們不是都可能一邊怨老的、罵小的,一邊卻犯著他們同樣的錯誤嗎?
這就好比當我們說“我絕不像他那樣愛批評人”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批評。
這是一個多么矛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