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蕭先生
文/忻之湄
蕭先生:37歲,公司職員
(蕭先生身材修長,看起來儒雅大方,可是,開口說話的時候卻唯唯諾諾的,讓人看到了他高大神氣的外表下優柔的性格)
我說不上我算是有家還是沒有家。說我有家吧,我的單身生活已經過了5年了,我也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我的日常瑣事全靠自己打理,我的日子過得與一般的單身男人沒什么兩樣。說我沒有家吧,我又與一般喜歡游蕩在外的單身男人不同,我并不喜歡晚間的應酬,到了周末我總是急急地趕回家,因為我答應過女兒,我的周末是屬于她的。有一度,我交到一個愿意接受我女兒的平和賢惠的女朋友。周末,她跟我一起回家,我們還買了許多熟食,準備好好吃一頓的。可到了我的家里,與想像中清冷的情形不同的是,女兒在看電視,我的前妻居然在廚房里忙碌,餐桌上有酒有菜,好像妻子女兒在等待這個家的男主人公。在我的女友看來,我,當然成了一個感情的騙子,雖然事后我做了諸多的解釋,她卻不肯原諒我,她說,即使結婚了,因為女兒和前妻,她擁有的必然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所以,她,寧可放棄。
“一失足成千古恨”,是的,仿佛只有這句話能夠描述這些年來我的心理感受。一次婚姻,帶給我的不僅僅是痛苦的回憶,還有自信的喪失,還有,一些普通人無法應付的亂七八糟的生活狀態。
愛上一個與我完全不同的女人
我與前妻的戀愛其實算是很浪漫的。我們相識的時候都已經過了25歲,也算是有一點戀愛經歷和生活經歷的男女。當時,我因為業務的關系經常坐長途車去浙江的一個小城,而她是長途車司機。很少有女人跑長途,并且她又是那么漂亮的一個女人。經常聽到她肆無忌憚地與那些熟客開玩笑,如果說她的漂亮讓人心動的話,她的潑辣則讓我陶醉了。她那種無所畏懼不拘一格的姿態讓我傾倒。我是中規中矩的家庭出來的,從來沒有領略過她那樣的女人。應該說,我欣賞她的豪爽性格,還有那種蓬蓬勃勃的生命力。漸漸熟悉,開始戀愛。其實,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自小父母離異,8歲那年撫養她的母親去世,同年邁的外婆一起生活,基本就開始了自立,她的獨立、果斷和潑辣的個性就這樣形成了。而我,自小就是我們整個家族的寵兒,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從小環境優越,沒吃過什么苦,最大的打擊不過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但父母立刻就給我聯系了一個當時看來很舒服很安逸的單位。我們從出身到脾氣、個性完全不是一路人,但的確彼此吸引。
我是那么同情她童年的遭遇,可是,我的父母在得知了她的身世之后,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為我擔心,他們覺得從一個無父母呵護、無親人關照的家庭里走出來的女孩子不會關愛人,她16歲開始工作,這么多年干著一份男人才干的活,誰知道她會經歷過什么,他們覺得不放心。我卻覺得父母勢利、小氣、沒有同情心,反叛的力量加速了我們的愛情。父母越反對我越同情她憐惜她,其實,她個性剛硬,完全不需要我的憐惜,是我在依賴她。漸漸地,我離父母越來越遠,一切唯她是從。我們決定結婚。父母早就為我準備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可她說,她結婚的話,一定要買四室兩廳,一定要紅木的家具。當時我的財力是有些不夠的,可她說,不夠的部分她可以拿出來。她覺得自己的童年和少年吃足了苦頭,結婚一定要風光風光。而我的父母對此特別不屑,說結婚是新生活的開始,又不是生活的終結,完全沒有如此鋪張的必要。可是,她的眼淚讓我心軟和心疼,是的,那時候,她暴露了她性格上非常易怒的一面,但我完全被愛情迷住了眼睛,我只覺得她吃過太多的苦,她要爭氣要面子,沒什么錯。她曾經告訴過我,從上小學開始,她沒用過新書包、沒穿過新衣服,直到上班之后,才有了一件真正屬于自己的新衣裳,這樣的女人,是多么讓人心疼啊,我怎么可以委屈她呢?從來就在暖巢里長大的我是多么的愿意讓她也與我享受一樣的陽光和溫暖啊。
結婚的時候,她毫不隱瞞地把她全部的財產拿出來給我,我堅決不要。結果,我的父母屈服,拿出了他們全部的積蓄,買了一套大房子,我滿足了她的全部要求,而她也裝了兩車無限風光的嫁妝,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掙來的。我們當時的婚禮轟動一時,連一直反對我的父母也為她當時表現出來的氣魄和豪爽而失語。
暴烈的她讓我喪失了幸福的生活
結婚之初,我們也共度過一段好時光。她辭了職,一心在家里操持家務。沒有親人的她有很多朋友,家里經常有她的男女朋友來打牌搓麻將。我知道,她需要那些熱鬧來抵御她內心深處的寂寞和恐懼。開頭的一年,我遷就她。后來,我換了一份工作,應酬和出差多起來。我們的矛盾就是從那時候埋下的。剛開始,我出差回到家里,她總在等我,給我準備可口的飯菜,放洗澡水。后來,我回家就經常找不到她,她居然抱著女兒出去搓麻將,打電話給她也不能及時回來。她說一個人坐在這個大房子里害怕,大房子是她當時豁出去非買不可的。我抱怨她一句,她可以一個星期不搭理我。并且她開始疑神疑鬼的,經常趁我不注意翻看我的手機。有一次,我洗澡后出來,迎接我的居然是她的大巴掌,她把手機扔給我,讓我自己看,其實,不過是同事之間互相轉發的玩笑信息。一個壞的習慣如果一開頭就沒能夠得到遏制的話,那么從此以后就沒有好日子了。從第一次動手開始,她開始享受起那種暴力的樂趣來。她讓我給孩子洗澡,從來沒有做過家事的我,把浴室弄得一地的水,她操起濕毛巾就朝我甩來,毛巾甩在我的臉上,一道血紅的印子,我,一個大男人被一個我心疼過的女人打,不知道是屈辱還是疼痛,我的淚水嘩地就流下來了。她讓我給孩子拿一樣東西,拿錯了,她不知輕重地就會朝我臉上扔過來。
漸漸地,我開始害怕回家。但是,一切的苦果都是我自己種植的,我也不敢說與人聽。開頭,在她的懺悔和請求中,我總還會有幾分心軟,時間久了,不只是我,連我們的鄰居都會覺得受不了。她發脾氣罵出來的話經常讓鄰居們聽到,他們傳話給我的父母聽。后來,女兒也會告訴我的父母:媽媽打爸爸。
我得承認,我的父母當年判斷的正確:一個從來沒有享受過溫暖的女人心里是沒有陽光的,我的愛情、溫情甚至連同情也讓她打沒罵沒了。
我提出離婚,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好的,不過所有的財產都應該歸我。是你,經常不歸家,在外頭有花頭造成我們家庭破裂的。
我什么也沒反駁,我要女兒。她也沒反對。
離婚后她的陰影不散
就這樣,結婚四年,我失去了奮斗半生的所有財產,得到一個很像她的女兒,一無所有地回到父母家中。父母除了為我嘆息之外,不忍心再責備我。可是,我感覺得到他們內心深處的隱痛。有時候望著女兒,我真的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如同做夢一般,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成果。我離開了我們生活的地方,獨自去H城工作了。女兒就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兩年前,我的母親去世了,我一直覺得母親是為了我的事郁悶致病的。父親是一個完全沒有生活能力的人,他去跟我大姐住了。我只能把女兒接來H城與我同住了。
我當然也渴望有一個家庭,有一個女主人愿意與我一起照看我的女兒。而事實上,一切都比我想像的復雜得多。年輕的未婚的女子,經常在我有一個8歲的女兒面前止步,而我,實在也沒有迎接另外一個孩子的心情。前妻如今也是一個人過著。她把我們那套大房子賣了,買了幾套小房子,靠著房租過著還不錯的生活。女兒只在放寒暑假的時候會去與她生活一段日子,平常我在照顧孩子。因為她所在的地方離H城不遠,她經常會在周末來看看孩子。我們經常見面,卻無話可說。有時候她也會給我們帶一點食物過來,記得當年我們剛結婚的那些日子,她也曾為我做飯,如今,她的手藝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經常給我一種恍惚之感,仿佛我們仍然是一家人。可是,她的一皺眉,一句切口,又會讓我驚醒。她還是她,那個脾氣急躁,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暴怒的女人,最好的做法是不惹她。所以,我基本不與她對話,曾經的暴烈成了我恐怖的生活記憶。她當年的暴烈始終是我這些年來的噩夢。事實上,我一直無法開始正常的戀愛,一直無法重新組織家庭也與她當年帶給我的傷痕有關,一個似乎是愛你的溫柔的女孩子在結婚之后變成了一個不可理喻的潑婦,我擔心我現在遇到的那些看起來小鳥依人的女孩子在結婚之后會變成另外一個她。至于她,她仿佛倒真的有這個心思,最近我感到她似乎對我很有情意,上個月來居然把我的襯衫和內衣都洗了。但我覺得我無法再回去了。我提醒她不要亂動我的東西也不要隨便來我這里了。可是,每次看到她來到的時候女兒幸福的樣子,我又說不出口了。可是,我知道,一個到了中年的男人,其實是需要一個家的。這個女人曾經給過我一個不堪回首的家,如今,她的出現又讓我——一個單身男人失去了追求新生活的權利和勇氣,我,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擺脫這尷尬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