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春天,正在讀中專的我接到一個噩耗:父親在干活時忽然栽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醫(yī)生確診為“偏癱”。再次見到父親時,他的右手和右腿已經(jīng)木頭般絲毫不能動彈了。趴在父親的病床前,我情不自禁地拼命搖著他的胳膊號啕大哭起來。
我的悲痛有著雙重的來歷,除了為父親的病,還為我的學(xué)費。早在三年前,病魔殘酷地侵襲著母親本來就瘦弱的身體,從此,體弱多病的母親便整日與“藥罐子”聯(lián)系在了一起。家里的大小活計全由父親一人包攬著,如今,我不敢再想下去。
在那個無計可施的九月,我含淚告別父母,去學(xué)校辦了為期一年的休學(xué)手續(xù)。然后坐上了外出打工的列車。
初來乍到,沒有一技之長的我不知該何去何從。走在深圳街頭,我心里異常悲涼。屢屢失敗之后,我不由生出這樣的感慨:深圳拒絕一個連文憑都沒有拿到手的中專生。當(dāng)所有的自信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消失殆盡時,我接受了老鄉(xiāng)萍的建議,去一家夜總會做了“坐臺”。
在那復(fù)雜糜爛的場合,所有虛設(shè)的繁華都是那樣的居心叵測。我的心斷然地拒絕著那放肆的一切,誰都不知道,在一次又一次的濃妝艷抹之后,我的內(nèi)心是怎樣的感傷。我明白,倘若父母知道我是在通過這種自甘墮落的方式掙錢續(xù)學(xué)時,他們又會怎樣地痛之入骨。在信里,我冠冕堂皇地對他們?nèi)鲋e,心里卻負罪般充滿了自責(zé)。這使得我像一棵孤獨的樹,總是小心翼翼地與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保持著距離,以致他們給我起了個名副其實的名字“冷美人”。
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未堅持多久。一天,幾個男人魚貫而入,那個叫劉永成的男人在將我仔細打量之后竟點名要我。他說我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清純氣質(zhì)。也許是一直找不到傾訴對象的緣故,在那曖昧的燈光下,我竟情不自禁地對這個陌生的男人傾訴起來這里的真正目的。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后,劉永成提出要將我?guī)ё撸瑔栁沂欠裨敢狻?/p>
我有些受寵若驚,但這兩個月燈紅酒綠的生活,讓我無法相信任何人,對所有的男人都懷著警惕之心,害怕劉永成是那種花天酒地的男人。正當(dāng)我猶豫不決時,劉永成說:“我也有一個像你這么大的女兒,剛剛讀大一。”不知道是劉永成眼里那種無懈可擊的真誠打動了我,還是我早已厭倦了這個是非之地。我慎重地點了點頭。
出來時,我聽見劉永成對老板說,我是他的表妹。老板臉上馬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并連稱“劉經(jīng)理走好”。
那天晚上,劉永成開小車將我送回住處。臨走時,他遞給我一張名片說,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就和他聯(lián)系,他一定會盡力幫忙的。
說實在的,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后,我對自己找一份好工作早已失去了信心。盡管如此,我還是跑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然而一周過去了,我的工作卻毫無著落。眼看著口袋里微薄的積蓄一天天減少,我心急如焚。正當(dāng)窮途末路之際,我忽然想起了劉永成這個名字,我取出他給我的電話號碼,摁著那幾位數(shù)字,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劉永成很快回了話,在電話里,他親切地說:“我以為你不會和我聯(lián)系了呢,我已經(jīng)給你找好了一份工作,在我朋友的一個信息咨詢公司。”
我激動不已,一時竟找不出足以釋懷的感激之詞,只有滿臉的淚水悄悄滑落。
“你愿意么?”見我不吱聲,劉永成在電話那端問。
我連忙說:“我愿意啊,我愿意。”
第二天,劉永成開車將我送到他朋友的公司。那是一家專門為不同條件的求職者提供服務(wù)的小公司,因為我普通話還算標準,老板讓我負責(zé)接電話。我萬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因而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其中。
其間,劉永成幾次來看我。由于租住的屋子與公司距離遠,我中午就常常在公司外面的小餐館里搭伙。劉永成便提出請我吃飯。飯后,他則開著車帶我去郊外兜風(fēng),幾次親密的接觸后,有一種莫名的溫情在我心底暗自生長。對他的好感沒來由,對他的依戀說不清,我就在這種近乎癡迷的蒙眬感覺里靜靜地期待著,然而,劉永成卻一如既往地和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這使我沮喪不已。
由于業(yè)績突出,第一個月我就領(lǐng)到700元的獎金,那天又恰逢我的生日,我決定請劉永成吃頓飯。劉永成依舊開著那輛乳白色的小車趕來了。燈火明亮的大廳里,舒緩的音樂在我們身邊輕輕流淌,讓人有些意亂情迷,幾杯紅酒下肚,我感到臉上一陣陣發(fā)熱,可是我并沒有離開的意思。劉永成固執(zhí)地奪下我手中的酒杯,開車送我回家。車很快混入車水馬龍的大街。凝望著滿街閃閃爍爍的霓虹燈,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侵入我的內(nèi)心。我將頭靠在窗玻璃上,噙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悄悄滑落。車廂里的音樂放的是田震的《野花》,我心里竟有著莫名的期待,期待著車就永遠這樣開下去。
“劉永成。”我忽然正視著劉永成,嘴里喃喃地吐出了他的名字,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說點什么。
劉永成扭過頭來看著我,眼里充滿了深深的愛憐與迷醉。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一只手來輕輕握了握我的小手。我一把抓住那只溫暖有力的大手,這種融父親的慈愛與兄長之關(guān)懷的愛正是我期待的啊。
劉永成似乎意識到什么,他猛然縮回手,將它放回了方向盤。然后,他娓娓地給我講述了一個故事。
在一個遙遠的小山村里,有一個小男孩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他十歲那年,一天,村子里來了一個戲班子,小男孩在看戲時喜歡上一個演戲的女演員。那種懵懂的情懷樸素而熱烈。以至當(dāng)她不出演時,小男孩偷偷爬到戲臺后面看她,不料被看臺的伙計抓了個正著。伙計拎小雞般把他拎在手里,對大家說,他抓了個小偷。眼看小家伙就要受皮肉之苦,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的女演員說話了:“讓他走吧,他是我表弟。”說著給了他兩元錢。從此,那刻骨銘心的一幕深深地在他心中銘記著,那個漂亮的女演員成為小男孩崇拜的高貴女神,他認為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并暗暗發(fā)誓,長大后一定要娶她為妻。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小男孩終于成為一個大老板,便四處打聽女演員的下落,后來終于在他生活的那座城市找到了她。她依舊天天演戲,為了能天天見到她,他甚至不惜一切租了她居住的那幢樓房,然而每次見面,兩人只是簡單的打一聲招呼而已。他積蓄已久的激情蕩然無存。他這才發(fā)現(xiàn),多年以來,自己精心呵護的只是一個美麗的夢幻而已。它就像一個璀璨奪目的光環(huán),只能站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去欣賞。
“那小男孩就是我自己。”最后,劉永成說。
我靜靜地聆聽著,不知不覺中,眼里已蓄滿淚水。這時,車停了,已到了我租住的那間小屋,我和劉永成默默地上了樓梯,進屋之后,劉永成用父親般溫和的語氣說:“我承認,那天晚上,當(dāng)我第一次走進夜總會的那一刻,就喜歡上了你。在那種場合,你與眾不同的清純氣質(zhì)深深地打動了我,我知道,在那種場合的女孩子,要保持一份清純并非易事。再說,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也不應(yīng)該在那種環(huán)境中墮落下去,這也是我想幫助你的真正原因。好好干,攢夠了錢回去續(xù)學(xué)吧。”在我的淚光中,劉永成靜靜地離開了我的小屋。透過窗戶,眼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斑斕的夜色中,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著。
看了一些記不清名字的書,體會過繁華喧囂的鬧市里紅男綠女放蕩的生活。一直以為,男人有錢就會變壞,一直以為,一個男人平白無故助一個女孩子一臂之力,自有他秘而不宣的企圖。然而,劉永成卻毋庸置疑地給了我一個否定的答案。原來,總是有一些清爽如雪的純潔不容侵犯,更有一些至誠至圣的真情不容褻瀆。不知道為什么,自那以后,我自然而然地改稱劉永成為“大哥”了。
2007年5月,我終于帶著攢了一年的積蓄回到了學(xué)校。臨走那天,劉永成開車將我送到車站,在火車將要啟動的那一瞬,劉永成竟第一次擁抱了我。在他的懷里,我瘦弱的身子抖得厲害,一種如父如兄般的關(guān)愛充溢著我的胸口,我在這種溫情中深深地陶醉著,許久許久。當(dāng)我終于抬起頭來,朝站臺上的劉永成揮手告別時,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再次洶涌。
我知道,這一別,也許就再也不能相見,可是,那種如父如兄般的關(guān)愛卻足以感動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