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情在深圳的縫隙中成長

我撲進的士司機懷里，哭得地動山搖

2005年12月25日，圣誕之夜。我在深圳這個繁華的沿海城市里迷茫了，無視繁燈如花，直到繁華落盡。這晚，想起喬波以及感受著現在的孤獨，我有些哽咽。也不管夜深人靜，招手攔了輛“的士”要去小梅沙。司機從鏡子里看見我滿面淚痕，大概是出于警覺，也可能是出于關心，他猶豫地問：“小姐，這么晚了還去海邊？”我點點頭，他不好再說什么，啟動了車子，車子像尾孤獨的魚兒游弋在夜幕的大海里。

他故意把車開得很慢，不時從后視鏡里觀察我。我明知自己很失態，但這位好心的司機該不會是懷疑我去海邊自殺吧？想到這兒，我“撲哧”一下，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司機似乎吃了一驚，回頭望了我一眼，好奇地問：“你怎么又哭又笑？剛才我還替你擔心呢。”

他操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話，30歲左右的年紀，理個平頭，顯得干凈利落。我猜他是東北人。果然，他老家在遼寧，從他車上貼出的證件上，我隱約看到一個名字：宋曉平。他告訴我，他以前并不是干開出租車這行的。28歲那年，在老家做教師的他不愿意過平淡的日子，于是告別新婚不久的妻子，卷起鋪蓋跑到廣州，混了兩年。先是在太平洋電腦城開了間電腦公司，但由于不善經營，短短半年便關門了。他不甘心，一年后東山再起，和朋友合辦了個頗具規模的電腦制版公司。殊不知命運總是捉弄他，電腦制版公司開張不到兩個月，深夜的一場大火燒焦了他們所有的設備和夢想。因為這些，他遠在老家的妻子和他離了婚。欠下了一屁股債的宋曉平終于明白自己與生意無緣，然而一個大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思來想去，覺得開出租車挺好，于是就來到深圳，做了車夫。

我也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大學畢業后來深圳4年了，先后干過文員、編輯和房地產策劃。但我沒提到和喬波的故事。因為喬波的名字像一把堅硬的泛著寒光的刀鋸，隨時會將我的心割碎。

宋曉平閱歷豐富，他早就瞧出了我眼中的凄涼。聰明的他沒再問什么，加快車速把我送到了小梅沙。我下車時，他善意地提醒我：“海邊風大，別待太久了。”接著又不放心地說：“你不會干傻事吧？對了，我在這里等著，你啥時玩好了，我啥時載你回家。”這么溫暖的話，在這樣寒冷的夜，竟出自一位陌生人之口。我想起和喬波的交往仿佛已是前世的浪漫，眼淚不知不覺在黑暗中滑落。宋曉平的雙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盡管我極力壓抑著，但心底波瀾起伏的痛苦徹底沖垮了我偽裝的堅強。我撲進他懷里，直哭得地動山搖。

昨天說愛你的人，今天就可能把你推下萬丈深淵

5年前的武漢大學校園里，我和喬波是同學們眼中的“才子佳人”。那時我們正在讀大三，甜蜜的愛情讓日子輕盈如燕。畢業后，為了逃避勞燕分飛的命運，我和喬波雙雙來到深圳，發誓要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家園。

我們在福田南租了一間民房，暫作棲身之所。憑著流暢的文筆，我找到一家韓資企業做文員。喬波心高氣傲，白白錯過了許多機會，三個月后才應聘到一家證券公司。每天下班后，我負責燒飯洗衣就夠累了，也沒心情問喬波的事。他其實比我還要累，證券公司離家得坐個把小時的車，回家后他又忙著鉆研有關股市的書。盡管這樣，我們卻很幸福，放著古典音樂的夜晚，兩個相愛的人根本無需語言，便會默契地迎向對方，作一番長久而甜蜜的擁抱。

有段時間，喬波回來得很晚，他說有位大客戶打算請他當操盤手。在一次無意的交談中，喬波還透露出那位大客戶挺可憐的，雖然在市內有不小的產業，但他的妻子卻跟一個臺灣老板勾搭上了。幸好他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很乖巧，能哄他開心。我隨便問那女孩多大了，喬波笑著說：“正青春可人。”不知怎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從那之后，一旦喬波沒能按時回家，我就總覺得心里忐忑不安，一遍遍地打他的傳呼。

一年后，我們的經濟狀況有了改善，改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不過地點還是在福田南。一天夜晚八九點鐘，喬波尚未回家，派出所來人查暫住證。因為我仗著自己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一直沒辦，更慘的是，我的身份證上個月弄丟了，讓家里人補辦，還沒寄來。警察對我是沒什么情面可講的，他們二話沒說就把我拉走了。到了車上，我才發現，像我這樣的“三無人員”已拉了不少。大家紛紛議論，福田南可能發生了什么大案，否則不會這樣嚴查外來人員；還有人說這回完蛋了，我們都可能被關進收容所，然后遣送到粵北的農場敲石子，沒三個月出不來。我又急又怕，眼淚不停地涌出，有個好心的男孩悄悄碰碰我，遞來他的手機：“快通知你的親友吧。”我感激地接過手機，打了喬波辦公室的電話，他聽我哭泣著解釋完，也慌得六神無主：“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正當我在收容所里無望地等待時，喬波滿頭大汗地趕來了。他身邊站著一個嬌小清秀的女孩。當時的情形使我想不了那么多，我一頭撲進喬波的懷里哭起來。那女孩進去和收容所的人講了幾句，辦了一些手續后，我就被放出來了。回福田南的路上，女孩開著紅色跑車送我們。喬波給我介紹，她就是那個大客戶的女兒，叫花語，她父親的朋友的朋友和收容所的人熟。這回真是多虧了她出手相救。“相救？沒那么嚴重吧，我又死不了。”我酸溜溜地在心里嘀咕，甚至嫉妒起“花語”這個美麗的名字來。回到家后，我憋著一肚子氣，但又不好發作。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對喬波懷疑的泥潭時，不由大吃一驚，我和喬波的命運已經連在一起了，將來是要共度一生的啊。可自從見了花語，我就不能忘記他們對視時的脈脈含情了。

不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喬波什么安慰的話也沒講，就說要流掉。雖然我知道這種時候要孩子很奢侈，但還是忍不住和喬波吵起來：“你就那么狠心，怕是另有所愛吧？”我第一次動手打爛了家里的東西。喬波也發起火來，整整一個晚上都不理我。僵持了幾天，最后我還是流著淚走進了醫院。

那段日子我心煩氣躁，明知喬波待我不如從前，可又找不到他和花語相好的真憑實據。那時，喬波的境況也不太好，他替花語父親買進的股票接二連三被套牢。結果，花語的父親在流失了大半財產后，急紅了眼的他不甘心，命令喬波將剩下的所有存款押在一支走勢正看好的股票上。殊不知股市里風云變幻，這支被看好的“黑馬”幾天內連續暴跌。這樣，短短幾天，花語的父親成了一個窮光蛋。

喬波沮喪了很長一段日子。2005年3月，聽說我公司有一批內部處理的低價房，喬波眼睛一亮，建議我抓住機會買房。我想：我們也該有個房結婚了。我欣喜得直點頭。晚上，我們算了一筆賬：房價是30萬元左右，銀行提供30年按揭，首期得交7萬元，加上稅費等總共需9萬多元，以后的30年每月得交1000元。我手上有5萬元存款，喬波只有3萬元，還差1萬多元沒著落，一咬牙，我打電話回家向父母要。聽說我們要買房結婚，父母高興地把錢匯來了。可是，喬波卻說，先不忙著結婚，等搬進新家再慢慢辦，多悠閑。然而買房供房有這樣一項規定：不是血緣關系或法律上關系親密的人，不能聯名買房供房。到底使用誰的名字呢？我有些猶豫。喬波拍拍胸脯說：“我不能讓心愛的女人一輩子欠著銀行的高利貸，用我的名字好了。”我心里一熱，心想反正都要結婚了，房產證上寫誰的名字都無所謂。

2005年5月，我們終于住進了明亮的新居。這時，我又有了身孕，忙催促喬波趕快辦婚事。“不行，現在我們還不能要孩子，欠著那么多債，怎么養孩子呢？把胎兒打掉再說結婚的事吧。”喬波堅決得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想當母親的念頭在我的心中是那么強烈，我無法戰勝那種情感，一直和喬波吵。喬波變得狠心起來，天天給我臉色看。6月11日那天，喬波終于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他說他已經不愛我了，要同我分手。

開始我天真地以為，這只是喬波一時的氣話，直到花語挺著大肚子搬進我們的新居，我才明白所有這一切都無法挽回。花語連結婚證明都帶來了，原來他們已準備結婚，因此，花語以女主人的語氣命令我盡快搬走。“搬走？這房子我可是出了6萬多塊錢的。”我冷冷地對喬波說。他也冷冷地笑了，擺出一副無賴嘴臉：“可有證據？”看著喬波變得異常陌生、陰冷的樣子，我不寒而栗，這難道是我所認識、疼我、愛我的喬波嗎？我怎么竟會愛上這樣一個人？我霎時明白自己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可惡的騙子給騙去了。一股怒意從胸中升起，我拼盡全力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哭著飛奔了出去。

我清楚在沒有什么證據的情況之下打官司對我沒有幫助。于是，我唯一的辦法就是住著不走，可這種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情景讓我無處可遁，看著自己深愛的人和死對頭在一起旁若無人地大聲談話，我倒像是一個在外面拾垃圾的人誤闖了別人的地方，我心如刀割。常常摸著肚里可憐的孩子，放聲大哭。

到后來，我不得不走了，雖然我一無所有了，但我不能讓自己已經脆弱的心在這種折磨中一天天粉碎。8月初，我走出本來屬于我的家園，再次走進醫院，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時，我沒有流出一滴淚。

難道青春必要愚昧，愛必得憂傷，

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

那次手術，我流了很多血，身體很長時間都沒恢復過來。為此我丟了工作，其實我也不想在這傷心之地再待下去了。收拾好東西，我去梅林租了個小單間，獨自蜷在屋里舔舐流血的傷口。

有些日子，我偶爾去一間叫“時光倒流”的酒吧坐坐。那些雞尾酒的名字光怪陸離，我經常點一杯“紅唇幽魂”，迷蒙著淚眼啜一小口。酒吧的消費很高，一晚要結賬時我精神恍惚，發覺自己沒錢了。侍應生見我囁嚅半天也掏不出錢來，鄙夷地小聲罵了一句：“雞。”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忍不住與他大聲對罵。罵聲引來一個挺著啤酒肚的胖男人，弄清原委后，他甩下一沓錢，將侍應生打發走了。他自稱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姓白，臨別還和我交換了聯系方式。后來他主動找了我幾次，無非都是恭維我漂亮動人之類的話。有天深夜，白老板送我回出租屋后從背后摟住我的腰：“阿蓮，做我的情人吧，我每月給你生活費。”聽著這話我竟沒有絲毫反感。我早已不相信深圳這地方還會有真正的愛情，他的話反而顯得樸實，盡管此時我已弄清楚他所謂的大公司無非是一間家庭作坊。我沒有馬上答應，也沒拒絕，只說讓我考慮一下。我點了支煙，想起喬波對我的背叛和利用，捫心自問：還守著這一個殘花敗柳的身體，企盼一份白頭偕老的愛情嗎？那是多么的可笑！終于，我顫抖著任他脫光了衣服……

可能是我還有一絲良知，有時候，白老板來我這里過夜，我會感到對不起他的妻兒。但他不來，我獨守空房，又感到寂寞難耐。這輩子真的就這么下去嗎？我開始感到恐懼。這種襲人骨髓的孤獨與無助，直到在圣誕之夜遇上了宋曉平，我才洶涌澎湃地哭著宣泄出來。但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透露有關這一切的半個字。

我覺得，宋曉平是不可能愛上一個在半夜依靠在陌生男人懷里大哭的身份不明的女人的。但自那晚送我回出租屋后，他就常來找我。他找我的時候都是白天，陽光下，他手持一束潔白的馬蹄蓮，那盛開的滿簇芬芳讓我黯然。其實，他應該明白，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是不配擁有如此純潔的花朵的。好幾次，我沖他發脾氣，問他如果知道了我的事情還會送花來嗎。他憨厚地笑笑：“有些事情不必問，也不必懂。人生在世，誰會沒有苦衷呢？”

白老板來我這的時候，看到了那些還在綻開的馬蹄蓮，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向他說起了宋曉平，他顯得很惱怒，恐嚇我，喊叫著要找宋曉平算賬。我不屑地說：“得了吧，你也不想想自己，你可是有妻兒的，搞僵了，不怕我找上門去嗎？”白老板沒吭聲。幾乎沒費什么周折，我就和白老板斬斷了關系。為了宋曉平那么好的男人，我即使不接受他，也該好好做人了。

可命運總是和我開殘酷的玩笑。離開了白老板后，我竟然發現自己肚里留下了他的孽種。第三次走上手術臺，對痛苦與流血我已麻木，可醫生那句冷冰冰的話卻震耳欲聾：“這輩子你別指望再當母親了。”我哭了起來，腦子里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找喬波報仇！”殺了他，或與他同歸于盡。這兩個想法在我的心中來回翻騰。那些天，宋曉平沒有出車，他守在我身邊。一個星期后，我病倒了，宋曉平匆忙將我送到醫院，診斷的結果是：血小板大量減少癥。

我感到自己快不行了，無比頹廢。宋曉平卻在這個時候向我求婚，他說：“阿蓮，嫁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醫生已經說了，只要多吃補血的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那天，他向我說了他貧窮落后的老家，還有一對癱瘓在床的雙親。“多年前，我就是抱著賺大錢替父母治病的想法闖江湖的，可是，夢想落空了。”他聳肩笑笑，“在這個社會，我們總會碰上一些殘酷的事情，但這并不表示世界從此沒有溫情。”說完，他拿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一筆一畫地寫著：“我愛你。讓我們在深圳的縫隙中互相取暖吧。”

淚水不停地從我的眼里涌出來，上天為何讓我在經歷了那么多不幸之后，才讓我遇上這樣一個好男人？難道真像席慕蓉所質疑的那樣：難道青春必要愚昧，愛必得憂傷，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

2006年4月，我和宋曉平簡簡單單地成了個家。他依舊每天出車，我則回去做文員這一老本行。許多個晚上，我都想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他，但都被他溫柔地阻止了：“阿蓮，對已過去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和你平安過完最后這幾十年。”

現在，我的病已治好了。你相信嗎？我竟然又有了身孕。宋曉平欣喜若狂，說：“蓮，你知道嗎？自從愛上你的第一天，我就想以后要和你結婚，生一個屬于我倆的小寶寶。”我心里一驚，繼而一熱，想起醫生對我說的那句我不能再當母親的斷言，不由淚流滿面。原來，上天還是垂憐我的，我想，這大概是自己給宋曉平最好的報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