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不同真的不可以嗎？

茱迪：外企職員

茱迪穿著隨便，一套質地很好的粉色休閑裝，卷曲的長發(fā)披肩，臉上一點妝也沒化，皮膚白皙如透明一般，手指特別修長，手掌很大，與她小小的個子仿佛不太成比例。她說話的節(jié)奏很快，輔以豐富的表情和動作，如果不是她親口告訴我，她大學畢業(yè)10多年了，我會以為她是一個在校大學生。

我覺得鋼琴可以陪伴我過一輩子

我10歲才開始學琴，似乎沒經(jīng)歷過一般琴童的什么痛苦階段，我愛彈琴。我簡直覺得鋼琴是我一生都在尋找的一樣東西，找到了它，我這一生就不會寂寞了。從小，我一直是鋼琴老師最喜歡的學生，我的父母從來不曾為逼我練琴操過心。如果不是我學琴開始得太晚的話，我的老師說我是有做專業(yè)音樂人的資質的。我后來學了金融，我對數(shù)字特別敏感，老師說這也同我愛彈琴有關。這些年，無論學業(yè)工作多么緊張，我從來沒有停止過練琴，我不懂怎么會有人不愛音樂。每天我起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和上床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一定是——彈琴。哪一天，沒碰碰我的琴，我會覺得生活中少了一點什么東西。有一度，我甚至放棄了投資公司股票分析師的工作，特地去音樂學院學習了一年的音樂。真的，如果我的朋友家人給我一點鼓勵，我覺得做一個專業(yè)的樂師甚至流浪藝人才是我真正向往的。

這些年來，雖然我做著一份非常嚴謹甚至有點枯燥的工作，但音樂始終是我的秘密情人，讓我的生活里多了很多樂趣。甚至我的每一場戀愛都同琴有關。認識了我的第一個男朋友并且愛上他，是因為他會彈貝多芬的奏鳴曲。分手是因為他覺得我花在鋼琴上的時間比花在他身上的時間多。后來的幾場戀愛也大多與我愛琴有點干系，他們愛我，是因為我在公司年會上表演的一手好琴，還有我身上那種他們看來不一樣的氣質。至于我，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都是像我一樣有一點點不著邊際的男人。我的男朋友們都是與我一樣很會賺錢也很會花錢的所謂都市精英。我們賺了錢一起天馬行空地周游世界，這些年我把世界幾乎跑了一個遍。我每一次愛的時候都瘋狂熾熱，每一次戀愛我都很投入，因為我不愿意欺騙自己。有幾次分手的確讓我很傷心，傷心的是他們離開我的理由往往是他們愛上我的理由。他們因為我身上與眾不同的藝術氣質而愛上我，最終又覺得我不能過家常的日子而選擇與我分手。

我記得交往的男朋友中有一個職業(yè)家世都非常好的男生。有一次他帶我去參加一個酒會，見到好幾位本地商界名流。那些自以為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大亨坐在我旁邊，他們一個個氣宇軒昂，也不同我交換名片，他們以為自己的面孔已經(jīng)是一塊城中人人皆知的招牌，可我，偏偏真的不認識他們。我的男朋友也希望我能夠在這樣的場合多認識一些人，為我們彼此的事業(yè)打開一點必要的渠道?？墒牵也幻靼孜乙J識他們干嗎呢？當我無知地望著商界名流的時候，我看到我的男友臉上已經(jīng)有點掛不住。出來的時候，他怪我一點也不專業(yè)，做這一行怎么可以不認識那些大亨！

可是，我回他：我為什么要認識他們呀？他們又不是肖邦或者貝多芬？

他打量我完全像在打量一只怪物，我們就此分手。

找到了一個與我簡直一模一樣的知音

前幾年，我買了一架鋼琴，是一架Bosendorfe的琴，作為我工作10多年給自己最大的犒勞。我是在一家會所與這臺鋼琴一見鐘情的，這琴的音色特別厚重，沒有功力的人是彈不出它的好的。這架琴近40萬人民幣，預定半年之后到貨。朋友們都說我瘋了，不結婚不買房子，又不是專業(yè)琴師，買這么一架鋼琴一定是瘋了。我卻覺得自己辛苦工作了這么多年，普通女人喜歡首飾衣裳化妝品，我則在超市里買化妝品，在普通的商廈里買普通的衣裳，我把一般女人們消費在身上臉上的錢都用在音樂上，有什么可奇怪的？琴如期運來了，占據(jù)了大半個客廳。父母每次來我這里都要嘆氣，為我不知在哪里的女人的歸宿而擔憂。

他，是偶爾出現(xiàn)的。那個時節(jié)，我的鋼琴老師出國去了，我需要一個新的老師。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老師，特別神秘地告訴我，他有一架同我一樣的Bosendorfe琴。我一聽立刻興奮起來，要知道，普通人就會趨炎附勢，同樣的價格他們會買那架人盡皆知的大牌琴，只有真正懂得琴的人才會與我做同樣的選擇。

第一次，在他的家里見到了他。他的家與我的家很像，客廳里很突兀地放著一架Bosendorfe的鋼琴。他把廳與房間打通了，房間里沒有電腦、電視和床，一套音響和鋼琴是房間里最觸目最奢侈的裝飾品。熟悉之后，他告訴我，他原來有一份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他辭職去俄羅斯專門修習了三年鋼琴。如今，他靠教鋼琴為生，不過，他對學生比一般學生選老師更挑剔，不用心的不愛音樂的太笨的學生無論出多少錢他都不收。

他收下我了。他送我的見面禮是一首蕭邦的曲子。那首曲子我心儀了許久，可我以前的鋼琴老師說我要練習那首曲子功力還不夠。我嘗試過好幾次，終于死心，我以為我這輩子都彈不出那首曲子了?？墒?，教了我三個月之后，他開始教我彈那首曲子。以前遇到的種種障礙，在他這里都輕易地繞過了。

我承認，我開始愛上他了。他有一頭有點卷曲的頭發(fā)，清俊的五官，喜歡穿淺藍的襯衫，每次上課他都穿得很整齊，像準備上臺演出一般。他說話不多，態(tài)度嚴厲不失親和。我喜歡他彈琴的時候那種特別沉浸的樣子，仿佛達到了某種高潮一般。有好幾次，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的時候我居然臉紅了，天，我自己也覺得挺羞恥的，一般人眼中應該為人妻母的女子，可以算是中年的我怎么居然會——臉紅。我想，我是愛上他了。我甚至經(jīng)常在上課的時候走神，我在想，假如他，是我男朋友該多么好啊。我們可以一起彈琴，從早到晚，永不厭倦，我完全不必被逼迫著去認識那些我根本不屑認識的俗人。

可惜，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他的女朋友也就是一個都市的小白領?？磥?，他同一般男人的趣味無異。那個女孩子是上班之后才開始學琴的，圣誕節(jié)之前讓他教她彈《鈴兒響叮當》，說公司里搞聯(lián)歡，她可以去伴奏。情人節(jié)前夕鬧著學《交換舞伴》。他對她仿佛很有一點耐心。她老是勸說他多收一點學生，說某某鋼琴老師月入多少多少，他不反對也不點頭，聽她說話仿佛獨自在云游。在我成了他的學生半年之后，女孩子與他分手了。

我愛他，也渴望家常的生活

我，如愿以償，成了他的——女朋友。是的是的，就像我小時候看的電影里那些男女在一起只是為了革命工作需要，他們是——革命夫妻，我們，我們的約會大多時間是在彈琴，我們是一對不是專業(yè)人士的鋼琴夫妻。我們在一起說話，卿卿我我的時間甚少，我們只是一起彈——琴。我終于在半年里學會了我以為一輩子也學不會的?？墒?，當一個男人成為你的男朋友之后，你終究無法只把他當成鋼琴老師了。有時候，我也需要一點點的安撫和體貼?？上?，他從來不是那樣的人。我感冒的時候，他唯一的關心不過是“多喝開水”。有一次，他的鋼琴要校音，他帶學生到我這里上課。那天，我正好要出差，我告訴他，我走了，他居然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繼續(xù)去輔導他的那個學生。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到下面打的，不小心讓箱子絆了一下差點摔跤，第一次，我生他的氣了。到了機場我打他電話：你不送我，知道嗎，我生氣了！他卻在那頭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是小孩子啦，我這里的學生晚上就要去參加比賽的，我停不下來啊。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錯了。

有一次我們一起約了朋友吃飯。過去總是我的男朋友替我夾菜，我覺得我似乎應該顯得賢惠一點。我為他夾菜。他碗里還有一點湯，我把一個蝦仁夾了進去，他立刻說，哎呀，怎么那么笨！旁邊的朋友都看著我，弄得我尷尬不堪。我知道，他們想起來了一定是想起來了，以前經(jīng)常是我在罵我的那些男朋友“真笨”，而我的男朋友完全可以原諒我“藝術家”的不通人世。同他在一起我開始體會到一個熱愛藝術、真正熱愛藝術的男人原來與世俗的生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們都不會做飯；水管壞了，電熱絲爆了，我們都束手無策；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打什么電話，到哪里報修。

我們，的確是在談戀愛。因為出差的時候，我會想他，他也會在固定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們也在周末與雙方的父母一起吃飯。他最近準備換一套房子，就買在我的房子隔壁。搬到一起住，沒想過；因為我們都有我們的大鋼琴，一個家里似乎放不下兩架鋼琴，我們也不舍得為對方放棄自己的琴。

我經(jīng)常戲言，鋼琴是我的老公；而他也說，鋼琴，是他的情人。

上個周末，我們同學聚會，我發(fā)現(xiàn)有了家庭的女人一個個真的顯得很平和與幸福，當年羨慕我瀟灑的女同學們都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之后，反而是我如同浮萍一般在漂。其實，我知道，我是欣賞他也——愛他的，并且我們都愛音樂愛我們視作另一半的鋼琴的。我最近覺得，我也渴望像普通人一樣過過尋常的有家有孩子有普通的幸福感的日子。我能嗎？我們能嗎？

是不是與眾不同的，就必然會用終身的孤獨去做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