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大學(xué)生家教

2008-01-01 00:00:00
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2008年2期

題記:這是一部社會問題小說。它關(guān)涉到當(dāng)前大學(xué)畢業(yè)生的就業(yè)與戀愛,小學(xué)生的教育與性教育。在寫這部小說之前,我已經(jīng)有了三年的家教生涯,這些蟄伏在家庭與社會中的“隱私”,越來越成為我不能回避的現(xiàn)實,也許我不應(yīng)該去碰它。問題是即使我不去碰它,它也會越來越尖銳地擺在更多人的眼前。因為,熱點就是熱點,沒有人能夠回避,也沒有人能夠改變。

阮欣在見過張小姐后,事情就算敲定下來。

從酒樓里與張小姐告別,阮欣就匆匆地上了一輛公交車。公交車一吼一吼的,在擁擠不堪的車流里磕磕絆絆著前進(jìn),一路放著臭屁,阮欣的心情卻特別的好,剛吃過的好菜還在喉嚨里冒著香氣,她打了一個嗝兒,痛快地放了一個響屁,感到渾身暢快無比。公交車發(fā)出的暴響立即將她的屁聲巧妙地遮蓋了,她的嘴角禁不住掛起一絲愜意的笑。

回到宿舍,陳曉琳正眼巴巴地等著她的好消息。阮欣沖陳曉琳詭秘一笑,陳曉琳就知道她談成了。

“搞掂了?”

“搞掂了。”

“多少錢一月?”

“一千五。按五十元一小時計,每天一小時,從六點到七點。晚餐自理。不過,今天不用了,老板已經(jīng)請了我。”她回味著張小姐剛剛請她吃過的香辣蟹,不知道大海里的螃蟹吃起來竟然有那么脆香,那么鮮甜。她的家鄉(xiāng)地處平原,她從小就只吃過淡水里的蟹。那蟹又小又瘦,帶著一股土腥味兒,與她剛吃過的那種大海蟹簡直沒法比!

陳曉琳的眼睛直了,她悻悻地說:“你找的老板這么好!我的一月才一千,每小時才三十元。我要把老板炒了,跳槽!”

“跳唄!早就要你跳你不跳,名義上教一個,實際上是教三四個,都一個數(shù)列了。”

“對啊,剛好一個等差數(shù)列,項數(shù)為4,公差為2,首項六歲,末項十二歲。嘻嘻!”陳曉琳忍不住笑起來。陳曉琳在一家潮州人家里當(dāng)家教,老板娘生了四個孩子,前面三個都是女兒,終于生到一個兒子,自然寶貝得不得了,因家里有親戚在海外,一心想將兒子培養(yǎng)出國,特意請了陳曉琳給她做家教。陳曉琳雖然是那個小兒子的家教,可老板娘會算計得很,她的三個女兒一有問題就拿來問陳曉琳,不管語數(shù)英,陳曉琳煩不勝煩,卻又不能不答。老板娘一句“哪有大學(xué)生姐姐不會的問題”就罩住了陳曉琳。陳曉琳等于是拿一個孩子的家教費,當(dāng)三個孩子的免費老師,她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潮州人的精明,難怪有人把潮汕人稱作中國的猶太人。

“潮汕人也真能生!計劃生育怎么就管不住他們?”阮欣笑嘆。

“他們認(rèn)罰唄,管你罰多少,照生不誤,不生男孩誓不休,生了男孩也不休。”

“我那家老板倒挺好的,內(nèi)地人,只有一個女兒,十二歲多一點,讀小學(xué)六年級。那個張小姐給她女兒請了兩個家教。除了我,還有一個教鋼琴的男孩,南城音樂學(xué)院的,也讀大三,已經(jīng)教她女兒兩年了。”阮欣把從酒樓里聽來的張小姐的話對陳曉琳復(fù)述了一遍。

“那她家肯定很有錢吧?”陳曉琳好奇地問阮欣。

“那還用說,張小姐帶我去她家看過了,房子有兩百多平方米,復(fù)式的,客廳里放著她女兒的一架鋼琴,三角琴啊,一看就是德國貨。房子里的裝修豪華得要命,恐怕我們幾輩子也掙不了那么多的錢!”阮欣嘆道。

“你怎么知道?張小姐恐怕也是傍了大款才富起來的呢?你長得那么漂亮,說不定哪天就傍一個,傍成富婆了。”陳曉琳打趣道。

“你以為我不想啊?誰讓我攤上了簡明輝那個倒霉鬼!看來我這輩子別想傍大款了。”阮欣也開著玩笑,心里卻漾起一陣莫名的甜蜜。

“說不定人家簡明輝有一天自己就成大款了呢!你就成了闊太太呢。哎,你干嗎老叫人家張小姐,不叫張?zhí)?”

“張小姐離婚了。她人倒挺坦率的,說她以前在深圳,在一個香港老板的公司當(dāng)銷售經(jīng)理,后來做了老板的二奶,有了自己的公司后就和老公離了。她說她當(dāng)二奶的唯一好處,就是借著老公的勢力豐滿了自己的羽翼。張小姐也上過大學(xué)的,我覺得她是那種素質(zhì)很高又很有心機(jī)的人。”阮欣一邊回想著張小姐說過的話和她的儀態(tài)舉止,一邊向陳曉琳做著評判。

“她素質(zhì)那么高,干嗎還給女兒請兩個家教?自己教不就得了?”陳曉琳不以為然地說。

“你以為人家閑著無事干啊,人家現(xiàn)在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長哎,在家教女兒,你有沒有搞錯?你沒有聽說比爾·蓋茨彎腰系一下鞋帶就得損失多少萬美金?嘁,都像你這么想,就沒人做老板了。”

“那倒也是。老板自己教的工夫,都不知又要賺多少錢了。那錢得請多少家教?”陳曉琳一副悻悻的樣子。

“知道就好!人家缺的不是錢,是時間。”

“說真的,阮欣,你現(xiàn)在先幫她教女兒,以后就不怕畢業(yè)后找不到事做了。畢業(yè)了,直接去她公司里做就得了。到時候,你把我也帶過去。”陳曉琳羨慕地看著阮欣說。

“你現(xiàn)在就開始算計人家,你以為有錢人都是吃屎的,那么好算計嗎?真是!”阮欣有些不快道,“眼下有份收入就不錯了,一月一千五,我爸我媽得對著黃土刨多少工夫啊!”阮欣的眼睛突然濕了。

陳曉琳不響了。阮欣的話也擊中了她的痛處。

阮欣知道,陳曉琳也只是隨口一說而已,她是個心無城府的人,有什么就說了,心思未必有嘴里說的那么算計。她理解,整個宿舍里,只有她和陳曉琳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沒有背景,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最害怕的就是畢業(yè)后找不到工作。

她們寢室一共六個女孩,其中有兩個,家里就是大款,一身的名牌,手機(jī)換了一個又一個,無論寒暑假,回家與返校,都是空中來去。學(xué)期中途還有父母飛來探望,送錢送物。另外兩個,家境雖然一般,可也出身在城里,上大學(xué)的費用,家里還是供得起,并不要像她倆,為了學(xué)費和生計,處心積慮地出去找活兒干。

眼下,就業(yè)的形勢如此嚴(yán)峻。她們不得不提早為自己的將來籌劃和打算。

阮欣是南城大學(xué)英語系三年級的學(xué)生,有一副讓人過目不忘的外表。阮欣給人的過目不忘都在她的一雙眼睛上。她的眼睛不大,細(xì)細(xì)長長的,但是它們又黑又深,睫毛又長又密,低下去時,睫毛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抬起來時,那睫毛又一顫一顫的,好像在笑。同學(xué)們一開始搞不明白,研究來研究去,發(fā)現(xiàn)是她的眼皮愛動的原因,加上她的眼睛里的顏色比別人的深,含著水似的,這雙眼睛里就有了特別的神韻。而且阮欣的皮膚白,跟患了白血病一樣的那種死白,配上格外精致的五官,就有了讓人心動的疼和憐。了解了,才知道這完全是一種假象。其實,阮欣的性格又硬又倔,死要強,還特有主見,一點也不讓人疼和憐。相處久了,人人都有種受騙的感覺。阮欣的男朋友簡明輝就不止一次地大呼上當(dāng)。

“那個張小姐肯定是上了你這雙眼睛的當(dāng),才給你這么高的工資,總有一天,她會識破你的廬山真面目,嘿,就像我一樣,后悔方遲!”聽完阮欣興奮的陳述,簡明輝狠著勁兒摟了一把阮欣,在她那雙抖來抖去的眼皮上脧了一會兒,猛地一下吻在她的眉心上,帶著恨似的,吻得又狠又勁。阮欣的心一顫,雙腿有些發(fā)軟,她靠在簡明輝胸前,輕輕地捶他一下,嗔道:“悔你個屁呀!攤上你我才腸子都悔青了呢!”

她就喜歡簡明輝這種狠勁,突然的來那么一下,吻或者抱,特男人,特霸道,特讓她心跳。有時,阮欣心里還生著他的氣,對方突然來那么一下,她的整個心兒就軟了,像被人抽了絲,軟在身子里。其實,比心軟得更快的,還是她的身子。她軟在他身上,死死地嗅著他衣領(lǐng)里的那種好聞的氣息,心想,我這輩子恐怕都逃不開這個人了,慘!

是愛慘了。阮欣就是愛簡明輝。簡明輝是那種長相一般,個子一般,皮膚一般,總之,一切看一眼都覺一般,再多看幾眼卻覺什么都不一般的男孩子——他的不一般都在這看似一般上。他身上有股子橫勁,不在眼里,卻在嘴角,在嘴角看似不經(jīng)意的笑里,有股子霸氣,也不在眼里,卻在眉間,在根根上揚挺立的眉端,有股子痞味,不在嘴里,也不在眉間,恰恰就在眼底——它看著你時,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用時下的話說,這樣的男人叫男人味兒,叫性感。最叫女孩子不能抗拒,認(rèn)栽。

簡明輝也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所以,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他一出手,都能把住阮欣身上那根最軟的脈。別看阮欣硬和倔,別人拿她沒辦法,可一觸到他簡明輝,她照樣軟下去。

阮欣說:“說真的,明輝,你也去找份家教干著吧,全當(dāng)是社會實踐。今后找工作呀,說不定能幫上忙!我那位張小姐就是一個公司的老總。人家自己就是董事長,如果能找到這樣有背景的人家,畢業(yè)后找工作就不用愁了。”阮欣情不自禁重復(fù)著陳曉琳的話。

簡明輝道:“再說吧。今后如果能考上公務(wù)員最好,我想進(jìn)機(jī)關(guān)工作。”

簡明輝的專業(yè)是國際政治。這是他父親堅決要他報考的專業(yè)。他父親是一個鄉(xiāng)黨委書記,官不大,卻深知為官之妙。父親的一些觀念或多或少影響了簡明輝的人生觀。在讀了這個專業(yè)后,簡明輝才體會到父親的遠(yuǎn)見卓識。他的學(xué)兄學(xué)姐們,有不少是因為專業(yè)優(yōu)勢,進(jìn)了政府部門或新聞單位。雖然有更多的人沒能混進(jìn)這個隊伍,但混進(jìn)去的,無疑都混出個人模狗樣了。這是其他專業(yè)所不能比的。

“公務(wù)員有什么好?其實現(xiàn)在很多白領(lǐng)的工資都比公務(wù)員高,有些大企業(yè)的中層,年薪可以拿幾十萬呢!我今后能找一份大企業(yè)的白領(lǐng)工作就滿足了。”阮欣有些向往地說。

簡明輝笑笑,對阮欣的話并不較真。他心想,公務(wù)員算什么?他要成為的是那公務(wù)員中的少數(shù),那可以決定多數(shù)的少數(shù)。但是,要成為這少數(shù),他還得從那多數(shù)干起。畢業(yè)后如果進(jìn)不了機(jī)關(guān),他就先讀研。他的內(nèi)心里,暫時沒有阮欣那樣的就業(yè)壓力。一鄉(xiāng)之主的父親,雖然沒有暴富與通天的能力,卻也能讓家人溫飽有余。只要他讀書,學(xué)費是不成問題的,這點錢,家里拿得出來。

簡明輝笑著問:“你這位現(xiàn)代簡·愛什么時候走馬上任?”

阮欣生氣地說:“什么簡·愛不簡·愛,我又不是去給哪位羅切斯特當(dāng)家教!我要教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個中國當(dāng)代的富家小姐。”

簡明輝再次狠著勁摟住阮欣,說:“行了行了,阮老師,您什么時候去張小姐府上就任啊?我給您當(dāng)護(hù)花使者。”

阮欣說:“張小姐說今天就可以。工資的結(jié)算方式與她公司里一樣,每月一號發(fā)工資,不足半月按半月算,超過半月按一月算。這個月還有二十一天,我可以拿一個月的工資。”阮欣興奮地說。工資的結(jié)算方式是張小姐昨晚在酒樓里就講定的,阮欣打算今晚就去給張小姐的女兒張咪咪做家教。

“瞧你那占了便宜的小樣兒!錢還沒拿到呢,就美成了這樣!”簡明輝笑笑,牽起阮欣的手,帶她去食堂里吃小灶。

一路上,阮欣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把自己昨天去見張小姐的過程,嘮嘮叨叨地對簡明輝復(fù)述了一遍。

“這么說,這家里沒有男主人?沒有就好,我還擔(dān)心你又被哪個男主人誘惑或者勾引呢!”簡明輝心里輕松多了。阮欣以前任教的那家,男主人是一家雜志社的主編,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阮欣,居然趁女主人不注意,幾次裝著無意地蹭阮欣的便宜。阮欣一開始沒留意,以為男主人是不小心才碰到了她的身體,所以總是加以避讓。但男主人似乎格外關(guān)注女兒的學(xué)習(xí),每次阮欣教他女兒,他都要走進(jìn)女兒的房間,看看女兒的功課。直到有一天,阮欣發(fā)現(xiàn)男主人的眼神不對,一雙手也不老實地放在了她的腰上,阮欣這才一怒,撥開了對方的手。當(dāng)著孩子的面,阮欣沒有叫出來,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卻燃起憤怒的火焰,恨不能一口將對方吞吃了!男主人見此有點發(fā)悚,當(dāng)即尷尬地離開了女兒的房間。

當(dāng)晚,阮欣給孩子上完課,就堅決辭去了這份工作。無論女主人怎么挽留,阮欣都不肯答應(yīng)留下。男主人自知理虧,當(dāng)著妻女的面不敢多說,只好結(jié)清了阮欣的工資,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人。第二天,男主人打電話給阮欣道歉,說自己是真的喜歡她,如果阮欣愿意,畢業(yè)后可以到他們雜志社來工作,他會好好關(guān)照她。阮欣在心里冷笑一下,就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阮欣把這些事都告訴了簡明輝。簡明輝聽后非要去那家雜志社找主編算賬,阮欣硬是把他拉住了。如果這樣鬧一場,本來沒影兒的事,也會弄出個眉目來。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也不想給她和簡明輝的愛情惹麻煩。她愛他都愛不夠呢,哪里敢讓這愛情節(jié)外生枝?因此,阮欣才新找了張小姐家這份工作。

下午上完課,阮欣就開始準(zhǔn)備當(dāng)晚的教學(xué)計劃。臨去前,阮欣特意給張小姐打了電話,張小姐讓她直接去她家。

“家里有保姆等著,咪咪彈完琴就可以教英文了。你八點鐘準(zhǔn)時開始吧,八點五十分結(jié)束。以后每天都如此。”張小姐對阮欣交代完畢就掛了電話。

張小姐的女兒張咪咪念的是貴族學(xué)校,每天下午四點鐘放學(xué),由專人接回家,做完功課后吃晚飯,七點開始練鋼琴,八點學(xué)英文。一個課時五十分鐘,按一小時付費。張小姐說,除了給女兒更換過兩位英文老師外,幾年來一直如此,從未改變。但是鋼琴付費是每天一百元,英文卻只有五十元。

五十元夠高了,阮欣已經(jīng)十分滿意。所以阮欣什么條件也沒提,就和張小姐簽訂了聘用合同。讓阮欣尤其高興的是,張小姐到底是大公司的董事長,連給孩子聘請家教,都簽了正式的用工合同。這讓阮欣覺得自己從事的是一份正式的工作,而非陳曉琳那種說起來名不正言不順的家教。

現(xiàn)在,阮欣的手里就揣著一份用工合同。按照合同規(guī)定,張小姐如果隨意解聘她,還得給她賠償一個月的工資。最有意思的是,阮欣干的雖然是家教,簽的卻是張小姐公司的員工合同。合同規(guī)定:阮欣在三個月的試用期滿后,可以享有公司員工統(tǒng)一享有的社保和醫(yī)保。這真是把阮欣樂死了。所謂的社保與醫(yī)保,讓阮欣感到很新奇,她想不到自己還沒有走上社會,居然就提前享受到了這些社會上的人才有的勞動保障。

阮欣給簡明輝發(fā)短信,讓他送她去張小姐家。一路上,她踏著輕快的步子,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著一首英文歌,去找簡明輝。

簡明輝接到短信,早已在宿舍里等著了。兩人從校園里出來,上了一輛公交車,很順利就到了張小姐家所在的那個小區(qū)。這個小區(qū)一看就是高檔住宅區(qū),透過漆得雪白的鐵柵欄,可以清楚地看見里面錯落有致的樓群,清一色的灰瓦白墻,碧漆欄桿,樓不高,都是五六層的復(fù)式小洋房。里面的綠地十分寬闊,燈光柔和地灑在樓前青綠的草坪上,幾棵枝干虬曲的老榕樹,為里面平添了幾許幽謐與寧靜。院里與院外,似乎是兩個世界。院外車水馬龍,院里獨成一統(tǒng)。

兩人在小區(qū)門外纏綿了一會兒。阮欣示意簡明輝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或在小區(qū)內(nèi)找個地方坐坐,等她上完課,再一起回去。以前她去給別家的孩子上課,簡明輝如果來送她,也是這樣等她。

眼看約定的上課時間已到,簡明輝依依不舍地抱一下阮欣,說:“你在這種地方出出進(jìn)進(jìn),真怕哪只有錢的色狼又盯上你!”

阮欣笑道:“行了,你以后把我看護(hù)好一些就是了!別讓人鉆了空子。”

簡明輝說:“腿長在你身上,我怎么看也是白搭。你哪天要是傍上一大款,一腳把我蹬了,我也沒辦法。這年頭,我又不能像普希金一樣,去找我的情敵決斗。”

阮欣乜一眼簡明輝:“就是趕上那年代,恐怕你也不敢。就你這貪生怕死的樣兒,滿腦子貪官夢,還會為我去決斗?”

簡明輝笑道:“那可不一定!這叫‘生命誠可貴,烏紗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

阮欣笑笑,在簡明輝腮幫上親了一口,就匆匆進(jìn)了小區(qū)大門。這時,張小姐剛好開著她的黑色別克回來,為了給另一輛出來的車讓道,她正在小區(qū)的車庫門口往外倒車。一回頭,她就看見了阮欣親吻簡明輝的那一幕。

阮欣進(jìn)門時,張小姐的女兒咪咪正在和剛下課的鋼琴老師聊天。咪咪的鋼琴老師是個個子瘦高的男孩,長頭發(fā),戴眼鏡兒,臉色有點蒼白,額頭特別凸出,臉上最醒目的特征就是鼻子:高聳,挺直,端正。這使他的臉孔看上去不像東方人那么平面,倒有幾分歐洲人的輪廓分明。長相雖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但十分耐看。

見到阮欣,咪咪對她客氣地點點頭,向男孩介紹阮欣。男孩沖她點點頭,自我介紹道:“我叫竇飛,是咪咪的鋼琴老師,南城音樂學(xué)院的。”

阮欣笑笑,覺出對方眼神有點冷,臉上的表情很淡漠,眼里便也透出了幾分傲色。

咪咪看著阮欣,略帶一點強調(diào)的語氣對阮欣道:“阮老師,竇老師教我鋼琴已經(jīng)兩年了。”

阮欣覺出咪咪的語氣里對她有種排斥,這是和新生打交道時常有的感覺。她想,要不了多久,情況就會好起來的。她抬頭看一眼墻上的掛鐘,離八點還差五分。心想,自己到得還算準(zhǔn)時。竇飛也看看墻上的鐘,立即收了東西準(zhǔn)備離去。阮欣發(fā)現(xiàn),咪咪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竇飛,眼神里似乎有種特別的依戀,看得出來,這師生倆的感情很不一般。她以前和自己的學(xué)生間也有過這種感情,每次她離開時,學(xué)生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她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新學(xué)生。

竇飛剛打開門,張小姐就迎門撞進(jìn)來。兩人在門口對視了兩秒鐘,竇飛就讓開了,側(cè)身準(zhǔn)備出門。張小姐卻道:“竇老師,你先別走,今天阮老師第一次來,我買了新上市的荔枝,你吃一點再走。”

竇飛遲疑一下,說:“不了,我還要回學(xué)校練琴,遲了不好。”

“遲了我開車送你回去。”張小姐的語調(diào)不高,但分明透著讓人不能抗拒的味道。果然,竇飛就留下來了。張小姐吩咐保姆剝一盤鮮荔枝,放進(jìn)淡鹽水里,端進(jìn)樓上的書房,阮欣就明白自己應(yīng)該準(zhǔn)時給咪咪上課了。她對張小姐和竇飛點點頭,就拉著咪咪一起上了樓。

阮欣走上樓梯時,注意到竇飛看她的眼神是欲言又止。此時,張小姐正泰然地用一根牙簽挑起一顆去了皮的荔枝,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張小姐半偏著頭,一頭新剪的短發(fā)垂在耳際,那儀態(tài)舉止里透出的,是一種成熟女性的魅力和事業(yè)成功女性特有的那種自信、鎮(zhèn)定、安泰與霸氣。阮欣心頭一凜,就加快了上樓的腳步。

此時,張小姐的一只手已悄悄地握住了另一只手。這只手纖細(xì)修長,光滑圓潤,柔軟而又有力,在客廳輝煌的燈光映照下,散發(fā)著藝術(shù)的光魅。兩只手小心地纏繞著,終于攪扭在一起,如十條敏感的腹蛇,在柔軟的腹地悄悄地吐納著不可告人的欲望與陰謀。

張家的保姆對女主人與她女兒的家庭教師間的事早已心知肚明。見女主人和竇老師雙雙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趕緊悄悄地溜回到自己的房間——此前,她曾不小心撞見張小姐對竇老師的親熱舉止,張小姐事后只對她說了一句警告的話,她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那次,張小姐親切地問她:“楊姐,你喜歡在我家干嗎?”

保姆趕緊點頭,她當(dāng)然喜歡——她還沒聽說哪家的保姆享有醫(yī)保和社保的,也沒見過誰家的保姆比她拿錢多。況且張小姐對下人從不說重話,是她見過的最仁慈、最有教養(yǎng)的主人。她是傻瓜嗎?她驚慌地說:“張總,你放心,我什么也沒看見。”

張小姐笑笑,意味深長地說:“上帝讓人長兩只手,一張嘴,就是要讓人多做事,少說話。還有,長兩只眼睛是為了多看,長兩只耳朵是為了多聽,而長一張嘴卻不單是為了說話。你明白了吧?”

保姆紅著臉點頭:“謝謝張總的指教。”

從那以后,這個保姆在張小姐家就像一個長了耳朵的聾子,一個長了眼睛的瞎子,一張嘴巴雖然沒有變成啞巴,但這張嘴絕不亂說和多說一句話。而張家的保姆從主人那里得到的,已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一張嘴巴所要表達(dá)的。

張小姐的手和竇飛的手在沙發(fā)上繼續(xù)做著無聲的交流。終于,張小姐伸出另一只手,往竇飛的大腿上探尋過去。在此消彼長的呼吸中,張小姐說:“你不是還要練琴嗎?走吧,我送你。”

竇飛立起身,有些無能為力地跟在張小姐的身后。

此時,阮欣還坐在書房里羨慕地想,那個教鋼琴的竇飛,每個月光從張小姐這里就可以拿三千塊錢工資,他這大學(xué)念起來該是多么輕松啊!而她一個大學(xué)讀下來,不僅把家里讀得一貧如洗,還穿了個大窟窿——她上大學(xué)時交的學(xué)費家里至今還欠著,在土里刨食的父母也只剩了半條命。母親患子宮肌瘤,做過子宮全切除。而父親才四十多,卻已經(jīng)失去了勞動能力。為了給她還學(xué)費,父親兩年前進(jìn)城打工時,不小心被工地上的水泥板砸斷了腿,一條小腿硬是齊膝給截了,錢沒還清,人卻落下了殘疾,拄著一條拐,而今只能做點農(nóng)田里的輕活。每次一想到這些,阮欣就感到噬心的痛。阮欣性格中的硬和倔,起碼有一半與這種背景有關(guān)。

阮欣當(dāng)然不知道,竇飛在張小姐家,不過是一只被蛛網(wǎng)粘住翅膀的蚊子,想飛,飛不掉,想死,死不了,那蜘蛛雖然沒有吃掉他,卻也沒有打算放走他。

從屋子里出來,竇飛輕輕地吐了口氣。張小姐腳步急促,徑直去了車庫。竇飛沒有跟隨過去,而是去了小區(qū)側(cè)門的出口處等候。每一次從張家出來,張小姐都是直接去取車,竇飛就在這個出口處等她把車開過來。這個出口人少,除了車行,一般不走人。竇飛從這里登上張小姐的車,再由張小姐把車開到她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兩年中已經(jīng)成為慣例。

那輛豪華的別克車從小區(qū)里開出來,在經(jīng)過竇飛身邊時,車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竇飛的頭剛一伸進(jìn)車?yán)铮弊泳捅粡埿〗愕挠沂謸ё×恕Ec此同時,張小姐的嘴已經(jīng)熱熱地叼住了他的耳根。竇飛一陣頭暈,俯扎在張小姐的肩頭。

車門關(guān)上了,黑色的別克懷揣著一腔陰暗的隱秘,駛進(jìn)了燈影籠罩下的夜幕。

張小姐不知道,她咬住竇飛耳根的那一幕,也不巧撞進(jìn)了簡明輝的視線中。這一幕是如此地讓簡明輝記憶深刻。此時的簡明輝并不知道,車?yán)锬莻€抱住男孩脖子調(diào)情的中年女人,就是阮欣所說的張小姐。

在簡明輝看來,那個女人有三十多歲,她看起來是那么性感迷人,風(fēng)韻猶存。

大一的那個暑假,竇飛決定不回家。

從知道父母離婚的那天起,竇飛就變得不愛回家了。竇飛知道父母離婚,是在接到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之后。父親把他叫到書房里,第一次很嚴(yán)肅地和他談起了自己的婚姻。

父親說:“我和你媽三年前就離婚了,之所以沒告訴你,之所以還待在同一個家里,都是為了你,我們不想讓你在考上大學(xué)之前知道這件事。”父親說完遞給他一個綠色的小本本。竇飛下意識地打開,發(fā)現(xiàn)上面簽發(fā)的日期真的是三年前,竇飛的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

“你們?yōu)槭裁匆[瞞我這么久?”竇飛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屈辱,仿佛出了婚姻問題的不是父母而是他自己。

“不是說了么?怕影響你考大學(xué),尤其怕影響你練琴。”

“練琴練琴,為了讓我練琴,你們這輩子逼我還逼得不夠嗎?你們現(xiàn)在連婚姻都沒有了,為什么對我還不放手?還逼我練琴干什么?!”竇飛憤怒地朝父親喊道。

父親很冷靜,似乎竇飛的一切反應(yīng)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父親說:“因為你是我們的兒子,即使我們沒有婚姻了,可兒子還是我們的,不管有沒有婚姻,你都是我們最愛的兒子。”

“自私!”竇飛吼叫道。

“是的,天下的父母有誰不是自私的?這既是自私,也是無私。”

“無恥!”竇飛更加大聲地吼道。“你們不僅自私,你們還無恥。如果你們真是無私的,你們就不應(yīng)該離婚,不應(yīng)該隱瞞我這么長時間!”

父親說:“隱瞞是我們的不對,可我們也是為了你好。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考上了我們心儀已久的南城音樂學(xué)院,你可以自己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了。所以,現(xiàn)在告訴你是對的。”

竇飛冷靜下來時,心里有種灰灰的感覺。三年中,他怎么就沒看出來,父母之間已經(jīng)很少有感情交流,很少談過與他的生活無關(guān)的話題呢?他太粗心了,一直以為父母是人到中年,不再習(xí)慣表露感情了。父親長年睡書房,他總以為父親是要寫作。父親是電影廠的編劇,母親是話劇演員。兩個人都忙,很少有時間回家,即使回家來,也極少同步。總是母親排戲回來已經(jīng)很晚,而父親已在書房里休息了。為了讓他專心練琴,家里一多半時間都很安靜。父母都各自有自己的朋友,但他們都很少請他們來家里。他們都習(xí)慣在外面參與各種應(yīng)酬。竇飛記得小時候父母經(jīng)常帶他出去參加各種聚會,一有機(jī)會,就會讓他向人們表演鋼琴。他從五歲就開始學(xué)琴,七歲已經(jīng)過了六級。加上人長得像個小老外,模樣特可愛,走到哪里都是人們的寵兒。那時候的日子多幸福啊!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母就不愛帶他出門了,他們也很少像以前那樣雙雙外出。竇飛并沒意識到這是父母的婚姻出了問題。

父親說:“我和你媽雖然是三年前離的婚,可我們的感情早就破裂了。是她的感情先出了軌,你升初中那年,她就已經(jīng)和他們話劇院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好上了。那個人有名、有錢,也有權(quán),是個不錯的話劇導(dǎo)演。但是他不愿意離婚娶你媽,所以,我和你媽才勉強維持著婚姻。三年前,我也有了女朋友,就和你媽離了。你也長大了,我希望你能理解父母的生活和選擇。等你開學(xué)后,我就打算搬出去住,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已轉(zhuǎn)給你媽。以后你從南城回來,可以住在你媽這里,也可以去我那里住。如果你沒什么意見,我打算今年秋天就再婚。”

竇飛終于明白,他的生活已經(jīng)無可逆轉(zhuǎn)地被改變了。

這年暑假一結(jié)束,竇飛就來到了南城,開始了他情緒壓抑的大學(xué)生活。寒假,他沒有回家,一個人在南城的校園里度過了一個寂寞的春節(jié)。他慢慢喜歡上了這個亞熱帶的城市,這里四季繁花,到處生長著各種會開花的樹。春節(jié)后,父母都分別趕來南城看望了他,可他心里知道,他已經(jīng)把他們共同生活過的那個城市,那個曾經(jīng)相守過的家,永遠(yuǎn)地移出了他的心門。

兩年前的夏天,竇飛就是在這樣孤寂的狀態(tài)里走進(jìn)了張小姐家。那個暑假里,竇飛在學(xué)校側(cè)門外的一棵樹上貼了一張上門當(dāng)鋼琴家教的小廣告。幾乎是在廣告貼出的當(dāng)天,他就接到了張小姐的電話。

竇飛坐在張小姐的車?yán)镄脑骋怦R地回想著這些往事。黑色的豪華別克像一葉輕舟,在夜色與燈光里把他的身體托起。張小姐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輕輕地把玩著他的左手,那手指濕濕的,軟軟的,帶著女性溫柔的氣息和溫度,那手捏著捏著,就會讓他忘了自己的屈辱與憤怒。有時候,竇飛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歡這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女人。兩年來,對方占據(jù)著他的身體,給過他煩惱,也給過他快樂。

他對這種情形無能為力,總覺得有些身不由己,只好聽之任之。竇飛有時也想過離開,可離開后又能干什么,他也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他喜歡教咪咪彈琴,好像只有在教咪咪彈琴時,他才覺得自己是充實的,是活得有意義、有價值的。咪咪的信賴與依從,都讓他感到音樂的美好,琴聲帶給他無限撫慰。以前父母逼他練琴時,他是討厭彈琴的,可現(xiàn)在他卻是打心眼里喜歡彈琴。只有手指接觸到琴鍵時,他才忘了世間的種種不堪與憂郁。和一個心無城府的孩子在一起,讓他感到心靈的單純與潔凈。

竇飛不看窗外,任張小姐把車開到哪個酒店。他已經(jīng)記不清和她一起進(jìn)過南城的多少家酒店了。往往是這樣,他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任張小姐把車開到她想去的地方。起初幾次,他也是忐忑的,擔(dān)心的,后來就平靜了,習(xí)慣了,懶得再看周圍的環(huán)境了。下了車,只等張小姐去總臺登記房間,交費,拿上鑰匙牌,進(jìn)電梯,開門,關(guān)門,上床,沖涼,再上床。或者沖涼,上床,再沖涼。

說實話,張小姐并非一個低俗的女人。她有教養(yǎng),有風(fēng)度,有氣質(zhì),也有女人的溫柔。她很會做愛,也懂得享受性愛,兩年中,也把他調(diào)教成了一個性愛高手。但是,他總擺脫不了被強奸的感覺。他的第一次,是在張小姐處心積慮的引誘下失去的。可以說是她精心布下的一個局。

那一天,是張小姐的女兒張咪咪的生日。張小姐提前就給竇飛打電話,說咪咪過生日,想請竇老師參加她的生日晚宴。竇飛剛教咪咪學(xué)琴不久,也想和自己的學(xué)生加深感情,于是就給咪咪買了生日禮物,高高興興地趕到張小姐指定的酒店赴咪咪的生日晚宴。

竇飛原以為以張小姐的社會身份和地位,來參加晚宴的人一定有很多,想不到宴席上卻只有他一位是客人。除了張小姐母女倆,來吃飯的就只有張家的保姆和竇飛。張小姐解釋說,平常在外應(yīng)酬慣了,累,今日是咪咪生日,只想放松一下,一家人聚在一起,簡簡單單地吃一頓飯。

竇飛也怕應(yīng)酬,此前就擔(dān)心人多會緊張,聽張小姐這樣一說,心情反而輕松下來。盡管人少,但菜卻叫得精致,很多菜竇飛都是第一次吃到。竇飛從小跟隨父母參加各種聚會,天生就有種處變不驚,隨遇而安的氣質(zhì),可這一次張小姐點菜時所顯露出的高雅與趣味,還是讓他暗暗見識了一番。房間是包房,里面特置一臺鋼琴,有琴師特意為他們的晚宴彈奏。張小姐客氣地請退了琴師,說想請竇老師彈一曲,為學(xué)生的生日助興。竇飛欣然上陣,使出全身解數(shù),為他們彈了一曲《致艾麗絲》。由于專注,竇飛此次彈得特別好,動人的音符不斷從他的指間飛出,連他自己也沉醉了。一曲彈完,張小姐母女倆都不錯眸子地看著他,雙目發(fā)亮。

咪咪興奮地說:“竇老師,你彈得真好!”

張小姐也說:“這是我聽到的最動人的琴聲,我相信你會把咪咪教成一個鋼琴天才。”

雖然知道這話多少有些恭維的成分,竇飛聽了還是很激動。禁不住張小姐的勸,喝了一點洋酒。洋酒是張小姐自帶的XO,是張小姐去法國出差時,親自帶回的。飯后,張小姐開車先送女兒和保姆回家,然后送竇飛回校。

音樂學(xué)院緊靠江邊,在南城有名的富人區(qū),四周環(huán)境幽雅,風(fēng)景迷人。張小姐的豪華別克在臨江的馬路上緩緩行駛,透過車窗,竇飛看著臨江兩岸迷人的燈光,橫跨兩端的拱橋,像一道道迷人的彩虹,讓他一時有些心醉神迷。車經(jīng)過一座江邊酒吧時,張小姐忽然將速度慢下來,說:“這間酒吧是南城有名的藝術(shù)酒吧,聽說很多藝術(shù)家都喜歡來這里,竇老師要不要去里面坐坐?”

晚宴上,竇飛已見識了張小姐的優(yōu)雅。此刻,張小姐的邀請更是一種特別的誘惑,何況竇飛天生就具有某種藝術(shù)情結(jié),也想去見識一番,于是同意進(jìn)去坐坐。

酒吧里面的陳設(shè)與布置果然與眾不同,別具情致。酒吧的臺面是錯落的,呈旋轉(zhuǎn)式,坐在吧臺邊,從任何一個角度都可以看到美麗的江景。里面的每一處設(shè)計都是獨辟蹊徑,無論座椅轉(zhuǎn)向哪個方向,人都仿佛置身于一片藝術(shù)的殿堂中。酒吧里彌漫著咖啡的濃香,令人沉醉,不忍離去。

竇飛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有錢的好處,體會到貴族般的浪漫與奢華。他內(nèi)心不禁充滿了感慨:原來所有藝術(shù)美的本質(zhì)都源自這種奢華。那夜,他第一次對張小姐說起了自己的家,說起他的父母和他們那已經(jīng)解體的婚姻。

張小姐安靜地聽著,偶爾啜一小口咖啡,目光靜靜地停留在他的臉上。這樣的一種姿態(tài),讓竇飛從心里獲得一種信任和安慰。

他們離開那間酒吧時,已是午夜兩點。張小姐重新發(fā)動她的別克,一直把車開到了不知名的郊外。竇飛從車?yán)锵聛恚l(fā)現(xiàn)自己已站在一棟豪華的別墅小院里。

那是張小姐的私人別墅。

午夜的遙遠(yuǎn)與靜謐把人的意志與心智導(dǎo)向了失控。當(dāng)張小姐裹著一身浴室的香霧,掀開身上華麗的絲質(zhì)睡袍,把手伸向他的私處時,他終于沒能完好地保住自己。

在張小姐細(xì)致大膽的誘導(dǎo)下,他完成了從男孩到男人的蛻變。

事后,張小姐溫柔地捏住他的手,輕聲說:“我一看你這雙手,就知道你有著不平凡的出身,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藝術(shù)家的高貴,是血統(tǒng)。只有這樣的手,才會讓我的身體出現(xiàn)感覺,我的身體就是一具琴,隨時期待著你的彈奏。”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居然如此癡人說夢,竇飛在感到滑稽的同時,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被騙的感覺。他想,自己被一個老謀深算的女人設(shè)局了,在無意之中成了她的獵物。

正是這次被設(shè)局的遭遇,讓他在日后與她的每次相處中都有種被擺布的感覺。每次與她做愛,不管他在過程中有多么主動,多么強悍,甚至是暴力,事后,他都擺脫不了這種被動感。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人們說得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的鴨,盡管他并不從中牟利,也拒絕對方給予的任何形式的物質(zhì)付出。兩年中,除了拿那三千元教琴的工資外,他絕不多拿張小姐一分錢。所以如此,就是為了擺脫那種屈辱感。

想到這些,竇飛的嘴角禁不住掛著一絲苦笑。

“你覺得我給咪咪新請的英文老師怎么樣?”張小姐突然問竇飛。

“你和咪咪覺得好就好唄。”

“我問的是你的感覺。”

“我能有什么感覺?也沒想過要去感覺什么。”

“這就對了,她有男朋友了。我下班回家時,剛好看見她和一個男孩接吻,就在我們小區(qū)門口,那個男孩一看就是來當(dāng)護(hù)花使者的。”張小姐頗有深意地看看竇飛。

“她有男朋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不會在你家追任何一個女孩子的。”竇飛不快地說,這么說時,他的眼前突然跳出咪咪那張純真可愛的臉。

“可你以前追過咪咪的英文老師。你不想我再給咪咪換英文老師吧?”張小姐笑。她說的是咪咪的前英文老師,一個漂亮的南城女孩,在見過竇飛幾次后,就喜歡上了他,并主動要了他的手機(jī)號碼,和他約過兩次會,給他發(fā)過幾封熱烈的短信。僅此。張小姐是在一次與他做愛后,從他的手機(jī)里發(fā)現(xiàn)這些短信的。

“我沒有追她,是她追我,這一點你要弄清楚。”竇飛強調(diào)道。

“她追你和你追她,后果都是一樣的。”

竇飛沒有吭聲,這樣的辯駁已沒有任何意義。他知道她是個占有欲強烈的女人,她想要擁有的,絕不會允許別人染指,不管是事業(yè),還是愛情。她偶爾和他談過她公司的一些事,對于公司里任何高層之間的爭端,她都會以絕對性的權(quán)威進(jìn)行壓制。她說:“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在我的眼皮下算計我,謀劃我,我也不會讓我的手下之間彼此起紛爭。公司雖然成立了董事會,可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權(quán)是我的,除非我自己,誰也別想給我搞垮它。”

面對這樣一個女人,竇飛根本就不是對手,也沒想過要成為她的對手,除非她哪一天主動放手,他才可能擺脫她的掌控。

張小姐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搭在他的大腿上,“我不會讓你屬于別人的,你只屬于我一人。”

車速慢下來,竇飛抬起頭,只見車已停在張小姐的別墅小院里。

張小姐關(guān)上車燈,熄了火,在黑暗中看著竇飛說:“下車吧,今天我不想去酒店開房間,我要和你待一整夜,把想象留給知道我和你一起出來的所有人。”

竇飛突然刻毒地反問:“也包括你的女兒咪咪?”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當(dāng)然。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當(dāng)她的父親。”

竇飛說:“我不會當(dāng)她的父親的,永遠(yuǎn)不會。”

張小姐在黑暗里愣了愣,突然說:“你不許打咪咪的主意!”

竇飛突然怔住了,這是什么話?“虧你想得出來!她還是個孩子!”竇飛惱怒道。

“你知道就好。”張小姐開了院子里的燈,釋然地笑了。

簡明輝在小區(qū)附近轉(zhuǎn)了一圈,九點鐘準(zhǔn)時在小區(qū)大門口接阮欣。

阮欣給咪咪上完課,從樓上的書房里下來時,發(fā)現(xiàn)女主人不在客廳里。咪咪的鋼琴老師也走了。只有保姆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客廳里織毛衣。

阮欣問:“張小姐呢?”

保姆沒有抬頭,繼續(xù)織著手里的毛衣,但嘴里卻應(yīng)道:“送竇老師走了。”

阮欣說:“那我走了!請你幫我轉(zhuǎn)告一下張小姐,謝謝!”

保姆終于抬了抬頭,對阮欣笑笑,說:“沒關(guān)系的,課上完了你就可以走了,張小姐不一定每天都回家的。公司里事多,她有時候幾天也不回家。”

保姆是個沉默的鄉(xiāng)下女人,阮欣發(fā)現(xiàn)她很少笑,在張家也絕不亂說一句話。這是對方第一次對她笑,也是她們見面以來對方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阮欣點點頭,和保姆告辭。出了樓道,阮欣老遠(yuǎn)就看見簡明輝正探著頭在門口等她,她叫了一聲,小跑著到了他身邊。

簡明輝笑著問:“怎么樣?你的學(xué)生乖不乖?”

“還行。她的口語基礎(chǔ)已經(jīng)很好,教起來不算費力,比以前那個好教多了。”

“那個張小姐,她不難對付吧?”

“挺好的。晚上只露了下臉,就不知去哪里了。聽保姆說是送她女兒的鋼琴老師回去了。”

“哦,當(dāng)家庭教師還有這么高的待遇?還有專車接送!”簡明輝的腦子里突然閃過那個中年女子咬男孩耳根的一幕。

“人家是鋼琴老師嘛,待遇當(dāng)然比我高。不過,說真的,張小姐人挺好的,知道我今天要來給她女兒上課,還特意買了新上市的妃子笑。”

簡明輝沒有聽阮欣的嘮叨,而是好奇地問:“那個教鋼琴的,長得什么樣子?”

“怎么了?又怕人家搶你女朋友啊?人家長那么酷,又是搞藝術(shù)的,才看不上我呢!”阮欣回想著竇飛的樣子,總覺得他哪里有些特別。

“那個男孩是不是瘦瘦的,高高的,長得像個鬼佬?”簡明輝在記憶里搜尋著此前看到的那一幕。

阮欣很吃驚:“你怎么知道?你見過他了?”

“沒有。我猜的,彈鋼琴的一般都長這模樣,長腿、長胳膊,還一定是長手指,否則怎么彈琴?”簡明輝掩飾道。

“胡說,人家現(xiàn)在國際當(dāng)紅的×××就是矮個,短腿、短胳膊,還是短手指。”阮欣反駁道。

“我說的是一般,又不是全部。總之,我猜對了,是嗎?”

“你肯定是見過他了,是不是張小姐送他走時,你看見了?”阮欣突然問。

“我又不知道張小姐長什么樣子。一個都不認(rèn)識,怎么知道誰是誰?”

阮欣想想也是,她不想為這種無聊的話題和簡明輝爭吵。她開心地說:“張家的保姆說,張小姐經(jīng)常都不在家的。人家是大公司的老總嘛!這樣最好,我省得跟主人打交道。每天一上完課就可以走。”

“有時候,和主人打打交道也未必是件壞事。”

簡明輝想起他此前看到的那一幕,如果那兩個人果真是張小姐和她女兒的鋼琴老師的話,那個教鋼琴的家伙就不止是和主人打打交道了。那么帥一哥們兒,和一有孩子的半老徐娘摟摟抱抱,只能是為了錢。

阮欣說:“要不你也去找份家教干吧!在校門外隨便貼個廣告,就會有人和你聯(lián)系的。”

簡明輝說:“我能教什么?誰家會給小孩請家教教政治?何況還是國際政治?”

“你大學(xué)怎么考上的?總不是你那當(dāng)鄉(xiāng)干部的爹行賄行的吧?只要你想干,中小學(xué)的語數(shù)英,你哪一門不能教?何況你英語也已過了四級。”

簡明輝笑道:“嘿,那四級是花四百塊錢作弊拿到的,如果肯出800塊錢,買個防干擾的耳機(jī),短信一進(jìn)來,六級都可以拿下來。我不像你,是硬考的。”

阮欣也笑:“還好意思說!下次我考六級,你干脆也把答案發(fā)短信告訴給我,省得我用功。”

簡明輝認(rèn)真道:“這樣吧,你考六級時我出錢叫人把答案發(fā)給你。保你過關(guān)。”

“屁話!我英語那么牛,還要用你這種下作手法?硬碰硬,我照樣拿六級!”阮欣驕傲地說。

“牛人!將來找工作如果也這么牛,保管能進(jìn)外資當(dāng)白領(lǐng)。”簡明輝摟住阮欣,在她腮幫上親了一口。阮欣幸福地往他懷里靠了靠。

一輛公交車過來,兩人手拉著手,跳了上去。

阮欣回到宿舍時,陳曉琳早已回來,正坐在電腦前與人網(wǎng)聊。這臺電腦是陳曉琳用做家教的錢在二手電腦市場買的,才一千塊,還是正宗的IBM手提機(jī)。除了款式老土陳舊,重量超沉,已完全不適宜“手提”外,性能卻十分好,用起來非常得勁。

宿舍里六位女生除了阮欣沒有買電腦,其他人都是人手一臺,集體共用一個IP,包月費平均每人二十塊。六個人里,除了陳曉琳,每個人都在拍拖。陳曉琳原來也是有男朋友的,而且是從高中就開始拍拖的,兩人化愛情為力量,一起考到了南城大學(xué),在大學(xué)里又繼續(xù)戀愛長跑,只是跑著跑著,陳曉琳的男朋友曾志偉就串了道,跑到別人的軌道上去了。和陳曉琳談了三年多戀愛的曾志偉后來愛上了一個家住南城郊區(qū)的女孩,女孩皮膚黝黑,眼窩凹陷,顴骨凸出,具有典型的南城臉譜,從美學(xué)的角度而言,與陳曉琳完全沒有可比性。可是女孩家里有錢,據(jù)說她的父親有一家公司,兩家工廠,在南城還有幾處重要物業(yè)。女孩的家雖住在南城郊區(qū),“可人家那是‘別墅’!”隨曾志偉一起去過的簡明輝這樣說。

“如果曾志偉和那女孩真成了,他媽的至少可以少奮斗三十年!”簡明輝對阮欣這樣說時,語氣簡直既羨又妒!

“你干嗎不也找一個讓你少奮斗三十年的?你找我干嗎!”阮欣不快地說。

簡明輝自知失言,伸出胳膊對阮欣一摟又一抱,慢慢化解了她的不快。事后,阮欣也把這些話告訴了陳曉琳。

“想不到曾志偉是這種人。”阮欣說。

“我早就知道他是這種人。讀高中時,他的英語差,為了讓我?guī)退麑W(xué)英語,就開始追我,現(xiàn)在為了錢,又去追那個南城女孩,這就是他的本性。”

“你認(rèn)為曾志偉真的是為了錢么?”阮欣有些疑惑地問。

“不是為了錢是為什么?那個女孩那么丑,他曾志偉長得又高又大,那么帥氣的一個人,為什么要和這么丑的女孩子談戀愛?鬼都知道是為了錢!簡明輝不是說了,這樣他至少可以少奮斗三十年?吃軟飯的家伙!”陳曉琳不屑地罵道,一邊憤力敲著鍵盤。

“唉,你就別難過了,這種人不值得你愛。喂,和誰聊嘛?那么起勁!”阮欣轉(zhuǎn)了話題,走過去撫住陳曉琳的肩,她知道陳曉琳和曾志偉分手后,現(xiàn)在正熱衷于網(wǎng)聊,和一個叫“玉樹臨風(fēng)”的網(wǎng)友打得火熱。

“和誰?還不是那個玉樹臨風(fēng)。這么好聽的網(wǎng)名,說不定網(wǎng)下就是一矮冬瓜,弄不好還奇丑。完了,打錯了,敲成‘矮冬瓜’了,哎,你別煩我了。”陳曉琳叫道。

阮欣咯咯咯地笑起來,說:“你沒點發(fā)送吧?南軻一夢小姐!”

“點了!”陳曉琳著急地說,她的網(wǎng)名是“南軻一夢”。

“那你就再補一句,說我是一個矮冬瓜,看看對方的反應(yīng)。”阮欣撲到陳曉琳的電腦前,笑得肚子都痛了。

陳曉琳真的打了一句“同學(xué)們都笑我是個矮冬瓜,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對方果然遲疑了一下,敲過來一句:“這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你呢?會怎么想?”

陳曉琳與阮欣互相吐吐舌頭,陳曉琳敲過去一句:“沒什么想法,對我而言,我只認(rèn)識網(wǎng)上的玉樹臨風(fēng),不認(rèn)識現(xiàn)實中的矮冬瓜,也不想認(rèn)識。”

對方果然不接話了。

“別和這看不見摸不著的人聊了,和我聊吧!你說女孩家有錢對男朋友是不是很重要?”阮欣拉住陳曉琳的手問。

“你說呢?現(xiàn)代人都很務(wù)實的,什么愛情不愛情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會相信了。”陳曉琳說完,怕阮欣多心,又安撫道,“你們可能不一樣吧,我覺得簡明輝是真心愛你的,他對你可是一見鐘情,否則,他就不會找曾志偉說情了。”

“是啊,說起來,曾志偉還是我和簡明輝的紅娘呢,不是他把簡明輝帶到我們宿舍里來,我哪認(rèn)識他!哎,你說簡明輝以后會不會也這樣?”阮欣還是有些擔(dān)憂地問。

“應(yīng)該不會吧?他要這樣早就這樣了,學(xué)校里有那么多家里有錢的女孩子,光我們宿舍不就有兩個款姐,也沒見他打哪個的主意啊!”陳曉琳停下了網(wǎng)聊,愣怔道。

“我想也是,他對錢好像沒那么感興趣,他就想當(dāng)官。如果哪個女孩家可以讓他當(dāng)官,他也可能會對我變心。”阮欣笑著說,“不過,這樣的機(jī)會好像少一點。”

“官癮很強的男人,野心都很大。這種男人我不是很懂,你自己好好把握吧。對了,你那個新學(xué)生家怎么樣?那個女孩好教么?”

“還行,那個張小姐挺不錯的,學(xué)習(xí)上的事,她不太過問,聽她家的保姆說,她忙起來經(jīng)常幾天都不回家,這樣倒好,我沒那么拘束。有的家長在你教課時,像監(jiān)工一樣看著你,很討厭!那個孩子也還算聽話,口語基礎(chǔ)很好,教起來很輕松。”說起咪咪,阮欣像嗑瓜子兒一般,又把去張家的情況嗑了一遍。

“說真的,我那家很煩的,我也想換一家了。我要是能碰上張小姐這樣的就好了。”陳曉琳煩惱地說。

“換吧,我?guī)湍阃袕埿〗愦蚵犚幌拢凑l家要請家教。她那個小區(qū),住的都是有錢人。如果我們能在一個小區(qū)做,還可以一起去,一起回,有個伴,省得簡明輝接送。”阮欣說。

“有簡明輝接送你還不好?”陳曉琳酸酸道。

“不是天天都可以的,你想,老讓他一個人在小區(qū)外傻等著,流浪漢似的,那感覺會不好受的。偶爾一兩次還行,天天都那樣,誰都會失去耐心。我不想他對我厭煩。”阮欣思索著說。

陳曉琳打趣道:“你還挺懂愛情心理學(xué)的嘛。”

“那當(dāng)然。要想不失去愛情,就得給你的愛人以足夠的空間,自由就是愛情的保鮮劑。”

“這好像是誰的名言吧?”陳曉琳笑。

“當(dāng)然,絕對名人名言。名人阮欣之名言。”阮欣得意地說。正說著,同宿舍的鄭美美被男友送回來了。幾個人點頭笑笑,隨便招呼了幾句,鄭美美的男朋友就走了。

阮欣情緒興奮,想和陳曉琳再聊,便拉著她的手,故意嚷著肚子餓,要她陪自己下去買宵夜。

兩個人唧唧喳喳地下了宿舍樓,在學(xué)校側(cè)門外的路邊攤上坐下來繼續(xù)聊。

南城就是好,幾乎沒有冬天,無論夜色多么晚,你都能找到好吃的。南城大學(xué)尤是。校門外沿街的一邊,永遠(yuǎn)熱鬧非凡,各種大排檔、燒烤攤、粥粉面、油炸小攤檔……應(yīng)有盡有,想吃什么有什么。校外是一番街市的繁盛景象,校內(nèi)則是學(xué)府幽僻,安謐寧靜,到處是開花的樹,紫荊如蓋,木棉擎天,林蔭深處,別有洞天。

阮欣就喜歡住在大學(xué)里的這份妙處。這就好像半山腰里的一座茶館,離廟很近,離紅塵也很近。

如果可能,阮欣真想永遠(yuǎn)留在這所大學(xué)里,考研,讀博,留校,在這里度過一生。

與簡明輝一樣,陳曉琳以前的男友曾志偉讀的也是國政系。他們是一個班的同學(xué),也是最談得來的舍友,兩個人都是那種野心勃勃,將來想干一番大事業(yè)的人。一個想發(fā)財(從商),一個想做官(從政)。在簡明輝的意識里,發(fā)財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難的是做官。一個擁有一定政治權(quán)力,并能從容掌控手中權(quán)力的人,對于財富的把握與支配,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這就像是“物質(zhì)”與“意識”這樣的哲學(xué)問題。唯物論者認(rèn)為物質(zhì)決定意識,先有物質(zhì),后有意識,唯心論者則認(rèn)為意識決定物質(zhì),先有意識后有物質(zhì)。而辯證唯物主義者卻是讓兩者互為依存互為解釋。在簡明輝看來,權(quán)力與財富,就是這樣一對微妙的哲學(xué)概念:前者是后者的平臺,后者才是前者的延伸。從本質(zhì)上說,他更傾向于唯物論,這也是一切實用主義哲學(xué)的根本。但是,在他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所目睹的諸多情形是,財富不過是權(quán)力的某種產(chǎn)物或追加資本。

事實上,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經(jīng)驗與信息,的確給他這個年齡的人提供了這樣最客觀、最有力的注腳。

因此,曾志偉的選擇,簡明輝完全理解。一個人如果不能選擇權(quán)力,那么最好的選擇,當(dāng)然還是財富。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曾志偉對那個南城女孩的選擇,是明智的。雖然他內(nèi)心里有一點同情失戀的陳曉琳,但作為同性,他還是很快就理解了曾志偉。但他對阮欣的喜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沒有任何動機(jī)的。也沒打算讓這份愛情與他對前程的設(shè)計發(fā)生任何關(guān)聯(lián)。

他第一次見阮欣,是和曾志偉去陳曉琳的宿舍里玩,幾乎只一眼,簡明輝就喜歡上了阮欣。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阮欣的眼睛給人造成的感覺是那么地奇妙,哭與笑只在那一線之間,僅是睫毛的一次閃動,一抬眼與一低眉之差,他的感覺就要經(jīng)歷一次強烈的起伏。如此生動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有著這樣眼神的女孩,會有著怎樣豐富的心靈?

簡明輝沉不住氣了,他為阮欣那種特別的眼風(fēng)傾倒了,硬是天天纏住曾志偉,讓他帶自己去陳曉琳宿舍里玩。

“你跟陳曉琳說說,讓她幫幫我,只要阮欣同意和我談戀愛,我一定謝大媒,給她買雙紅皮鞋!”簡明輝死皮賴臉地求曾志偉。

曾志偉笑:“好吧,線我們來牽,行不行就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誰知曾志偉只帶他去陳曉琳那里跑了兩次,他就把阮欣搞掂了。頭一次是大家一起行動,四個人一起逛公園,在一塊草坪上打撲克。曾志偉和陳曉琳一班,簡明輝和阮欣一班,打了半天撲克,阮欣也沒和簡明輝說過幾句話。簡明輝也謹(jǐn)慎行事,故意深藏不露,似乎對阮欣沒有任何意思。一場牌打下來,氣氛有些沉悶和緊張,這就加強了簡明輝和阮欣間的拘謹(jǐn)。四個人從公園里出來,就分開了。曾志偉特意沒去送陳曉琳,而是和簡明輝一起回了宿舍。一路上,曾志偉嘲笑簡明輝:“沒出息的熊樣,見了人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簡明輝卻笑:“要的就是這效果。我在一本書上看過,第一次相處,如果你能讓一個女孩子對你感到緊張,愛情就成功了一半。最怕的是平平淡淡,什么印象也留不下。”

曾志偉“嗤”道:“這也叫理論?你就別自圓其說了。”

“你沒發(fā)現(xiàn)她打牌時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其實我已經(jīng)向她表達(dá)過了。喏,用這個說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叫:此時無聲勝有聲。又叫:于無聲處聽驚雷。”

曾志偉笑道:“好吧,我倒要瞧瞧,你怎么取得另一半成功!”

第二次是看電影。電影票是簡明輝買的,老掉牙的片子:《亂世佳人》。還是四個人一起去看,阮欣起初還有點猶猶豫豫,禁不住陳曉琳的勸,終于去了。曾志偉在一旁訕笑,一心準(zhǔn)備看簡明輝的笑話。誰知電影才放到中途,簡明輝和阮欣的手已經(jīng)悄悄地拉在了一起,就在曾志偉詫異轉(zhuǎn)頭的一瞬,簡明輝突然伸出胳膊一把摟住了阮欣,借著朦朧的光,曾志偉發(fā)現(xiàn)阮欣已軟在簡明輝懷里。簡明輝的舉止之老練,不禁令曾志偉側(cè)目而視,汗顏不止,心里暗自感嘆,簡明輝這家伙原來是個老手!

電影還沒結(jié)束,簡明輝已向阮欣獻(xiàn)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吻。阮欣事后反復(fù)回想,覺得簡明輝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她無法拒絕。他先是趁白瑞德和斯嘉麗接吻時,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一瞬間,如電擊過,當(dāng)她反應(yīng)過來想抽回自己的手時,他的手卻用上了勁,死死的,她越掙扎,他越握緊,與此同時,他的身子微微地傾向了她,把一口強烈的男性氣息吐在她耳邊,她身子一軟,終于放棄了手的掙扎。隨著電影情節(jié)的推動,簡明輝的手指一遍遍撫過阮欣的手背,手心,手腕,每一下都如電流淌過,直抵她脆弱的心尖。那電流一波接著一波,令阮欣的呼吸急促,頭腦暈眩,正當(dāng)她沉醉在這種暈眩中時,簡明輝突然伸出一只胳膊,猛一用勁,摟緊了她,阮欣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了一聲低吟,就軟在了簡明輝的懷中。

整個過程中,簡明輝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喜歡你!”聲音極小,極弱,但她聽起來卻是聲若洪鐘,如雷貫耳,令她四肢震顫,全身發(fā)麻——因為他的嘴就俯在她的耳邊,幾乎貼著她的耳垂。

其實,簡明輝并非情場老手,這一切都出自他本能的肢體語言。這樣的肢體語言,天生就是愛情的殺手,沒有一個女性的身體會面對這種突兀而來的熱情而無動于衷,何況從未戀愛過的阮欣。

可以說,那一刻,阮欣的滿心胸里都膨脹著對異性溫情的期待,對簡明輝的愛撫的期待。

電影散場時,阮欣略顯羞澀地牽著簡明輝的一只手,簡明輝看到,曾志偉的一雙眼睛里,分明冒著一股子詭異與嫉妒的邪火。

簡明輝裝著沒有看見,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事后,曾志偉一直耿耿于懷,幾次罵他是個隱藏太深的卑鄙小人。

“不是小人,是陰謀家!”簡明輝得意地笑。

“據(jù)說,熱衷政治的家伙都是陰謀家。看來,我得對你小子多加防范才是。”曾志偉笑罵,“搞不好哪天奪人所愛,連陳曉琳也一起通殺了。”

現(xiàn)在,曾志偉不用擔(dān)心他通殺陳曉琳了,簡明輝想。三年多的戀愛,為了追求財富的夢想,曾志偉照樣干了一把放棄美人逐江山的事。

在張小姐家做過一段時間的家教后,阮欣領(lǐng)到了她的第一個月工資。上了不到二十天的課,卻領(lǐng)了一個月的工資,這讓阮欣既高興又不安。以前,她的工資都是按實際天數(shù)計,上多少天的課,老板就給多少天的工資,如果阮欣請假,老板就會扣除她請假期間的工錢。這樣看來,張小姐無疑是個大氣的女人。這種女人注定要干成大事業(yè)。

阮欣想,難怪她會從一個做經(jīng)銷的打工妹干成一家公司的董事長,雖然其間借助了裙帶的力量,但幾個成功女人的背后,沒有男人的支撐?張小姐不過是充當(dāng)了一個香港男人的二奶,多少還是有些名分在里頭,總比生活中有些為了達(dá)到獲取權(quán)貴之目的,一體侍多夫的女人要光明磊落得多。況且,那些女人未必干成了張小姐這樣的大事業(yè)!阮欣十分感慨。

顯然,張小姐也是喜歡阮欣的,因為她的女兒咪咪也開始喜歡她了。一開始,除了學(xué)習(xí),咪咪似乎并不愿多接近她,而且阮欣注意到不滿十三歲的咪咪似乎已有了某種心事,每次開始上課前,她起碼有五到十分鐘是走神的,不專注的。阮欣以女孩子的敏感捕捉到了這一點。阮欣記得自己當(dāng)初暗戀她的英語老師時,就是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

現(xiàn)在的孩子成熟早,莫非咪咪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心事?

阮欣決定從這里打開突破口,走入咪咪的心靈,徹底消除她們之間存在的隔膜。

那天,阮欣特意提前十分鐘到張家。那時,咪咪的鋼琴老師竇飛還沒離開,他剛給咪咪上完鋼琴課,兩人正湊著頭在書房里聊天。當(dāng)阮欣貿(mào)然地闖入書房時,咪咪臉上正透著少女特有的羞赧與興奮,阮欣的心中就突然明白了什么。

咪咪看到提前到來的阮欣,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快之色,嘴一撇,沒有和阮欣打招呼,就下了樓。

那天上課,咪咪的情緒一直很抵觸,臉上也不時露出對阮欣的厭惡之色。阮欣意識到這一點,對自己的冒失感到懊悔,也有點僥幸——她知道了咪咪內(nèi)心的秘密。她確信自己的判斷,咪咪一定是在喜歡那個竇飛了。想想也能理解,竇飛給她教了兩年的琴,是她接觸最多的異性,兩人之間雖不是“彈琴”說愛,卻也是日久生情。琴是最好的訴說方式,兩人之間即使什么都不說,透過琴聲,阮欣相信,師生間對彼此恐怕也有了極深的解讀。

那天,阮欣的心情也很亂,課上得也不好。快到結(jié)束時,阮欣干脆不上課了。她看看腕上的表,說:“咪咪,我想和你聊聊。”

咪咪不高興地說:“有什么聊的,我媽知道我們上課時聊天會不高興的。”

阮欣說:“姐姐以后找時間給你補回來。”她特意用了“姐姐”的字眼,果然,咪咪特別看了她一眼,眼神軟下來。

阮欣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讀英語系嗎?”

“為什么?”咪咪果然好奇起來。

“因為我讀初一時,喜歡上了我們的英語老師。是暗戀,那種感覺很痛苦,又不敢向任何人訴說,那時年齡又小,就比你現(xiàn)在大一點吧,也沒有特別知心的朋友,有也不敢說啊,你想,這是件多么難以啟齒的事啊!那時,我整天神智恍惚,心里只想著英語老師,除了上英語課,我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因為只有上英語課時我才能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都讓我牽腸掛肚!我最喜歡看他的手,他的手又細(xì)又長,握粉筆的樣子特別好看,右手的三個手指捏著粉筆,無名指和小指輕輕地蹺起,那英文板書寫得真?zhèn)€漂亮啊!我常常看得發(fā)癡!唉,我也只敢在他背過身去寫板書的當(dāng)口,才敢放肆地看他,一旦他轉(zhuǎn)過身來,我就沒有勇氣再抬頭,我不敢看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嘴巴……總之,那種暗戀的痛苦差點把我折磨得發(fā)瘋!”

咪咪雙眼發(fā)亮,一言不發(fā)地聽阮欣講著。阮欣卻突然停了下來。

“后來呢?”咪咪終于憋不住問。

“后來,我就……我就開始發(fā)奮學(xué)英語,我想只要我的英語好,他就會注意到我,就會重視我,喜歡我。”阮欣又不講了。

“那他,喜歡你了么?”咪咪抓住阮欣的手。

“我讀初三那年,他結(jié)婚了,因為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阮欣失落地說。她說的是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那的確是一段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個少女青春期的心路歷程。

“天啊!如果是這樣,你該多么痛苦啊!”咪咪痛惜地叫道,“阮老師,你為什么不提早向他表白呢?你應(yīng)該在他結(jié)婚前就向他表白啊!”

“如果是你,你會去表白嗎?”阮欣突然問。

“我會!”咪咪堅定地說。

“如果學(xué)校和家庭阻止呢?”阮欣反問。

“那我就和他一起私奔!只要他愛我,我為他付出一切都可以!”

阮欣的眼睛直了。她想不到一個不到十三歲的女孩子會說出“私奔”這樣大膽的字眼!一個溫馴的,看起來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的小女孩,居然有這樣復(fù)雜的想法,而他們這些身邊的大人卻毫不知情。這和她當(dāng)初死死隱藏著自己的心事,獨自品嘗著內(nèi)心的痛苦,有什么差別?

“你們學(xué)校有沒有開心理教育課?”阮欣試著問。

“我上的是貴族學(xué)校,尚且沒有。我估計別的學(xué)校更不可能有。現(xiàn)在,應(yīng)試教育比你們以前,更是變本加厲。老師、家長都只看重升學(xué)!我們馬上就要面臨中考,誰都想上重點,很多同學(xué)壓力都很大。”咪咪第一次向阮欣敞開了自己的心事。

“我覺得你媽媽還是很開明的,你也有壓力嗎?”阮欣問。

“你說呢?我媽媽整天都在忙自己的,很少和我聊天。我一年也見不到我爸爸幾次,你說我快樂嗎?”咪咪突然哭了。

阮欣的眼睛也濕了,她動情地?fù)ё×诉溥洹?/p>

“以后,你有什么心事就跟姐姐說吧,我愿意為你分擔(dān),也會為你保密。”

咪咪一邊點頭,一邊情不自禁地埋在阮欣的懷里哭起來。阮欣發(fā)現(xiàn),咪咪雖然還是一張孩子的面孔,可個兒卻已經(jīng)齊她眼眉了。張小姐雖然一直在努力給女兒創(chuàng)造最好的受教育條件,可孩子們最需要的教育究竟是什么呢?

我們今天的教育,不管是學(xué)校還是家庭,還在繼續(xù)忽視孩子們的心靈,忽視深藏在他們心中的那些敏感情愫,我們不斷地用大人的強勢話語和價值觀壓迫他們,給一顆顆年輕嬌嫩的心靈帶來種種說不出的痛苦與傷害。

這一次聊天后,咪咪和阮欣的心貼近了很多。以后,每次阮欣離開時,咪咪都會和她一起下到樓下的客廳里,依依不舍地拉拉她的胳膊或者手,說聲“阮老師再見!”

這一切自然也被張小姐看在眼里。所以,每次張小姐見了阮欣也特別客氣。阮欣知道,她在這個家里,已經(jīng)獲得了一份特別的尊重。

因此阮欣一領(lǐng)到工資,就給咪咪買了一份禮物:一個帶鎖的日記本。這個日記本設(shè)計得又精致又華美,是市面上最好的一種,也是最大號的。另外,阮欣還給咪咪買了一份特別的禮物:一個黛安芬的胸罩,A杯的,玫紅色,十分嬌艷。這個牌子的胸罩,她想了幾年也沒舍得買,但這次買給咪咪,卻一點都沒有猶豫。她注意到咪咪的胸部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了,里面還穿著張小姐給她買的棉質(zhì)小背心。咪咪的身材有點像張小姐,屬于豐滿型。有時咪咪動作幅度稍大,乳房便顫顫的,如果不早點戴上好點的胸罩,恐怕今后發(fā)育成熟后,形狀不會那么完美。況且,她總覺得多拿了張小姐的錢,而內(nèi)心又特別喜歡咪咪,便選擇了這樣一種回報方式。

咪咪看到阮欣給她的那個胸罩,興奮得眼睛都紅了,她欣喜地抱著阮欣的脖子說:“阮老師,你真是我的知心姐姐!”

阮欣也很高興。咪咪當(dāng)即反鎖了書房的門,拉了書房的窗簾,當(dāng)著阮欣的面,脫了里面的小背心,激動地試穿起來。胸罩剛好合身,咪咪一穿上它,就有了幾分少女的嬌媚。咪咪對著書房里的鏡子照來照去,雙目發(fā)亮,臉色通紅,小模樣兒顯得更加嬌柔。到底是女孩子,對這些貼身的小玩意兒,就是情有獨鐘。

有了這層特殊的關(guān)系,兩人的感情更鐵了。咪咪一激動,就對阮欣說出了自己喜歡竇老師的秘密。

阮欣給咪咪買胸罩的事還是讓張小姐知道了。

穿上胸罩的咪咪,樣子與以前明顯有了分別。張小姐看出來,女兒的樣子有了變化,胸部的形狀好看了,就少了些孩子氣的童真,多了些少女的裊娜。咪咪的例假早在半年前就來了,張小姐也給女兒上了些生理方面的“課”,告訴她月經(jīng)是怎么回事,來的時候該如何面對。女兒來例假后,她也想過要帶她去買幾件胸罩,可平常咪咪要上學(xué),自己一忙起來也就顧不上了,只好上超市里隨便給她買了幾件棉質(zhì)小背心。張小姐想,這個暑假一結(jié)束,咪咪就要升中學(xué)了,考完畢業(yè)試后,一定要帶她上街去買幾件胸罩,再抽點時間帶她去旅游,順便和女兒溝通一下感情。

咪咪的英文和鋼琴都非常好,拿過市里的競賽獎,是學(xué)校里圈定的特長生,老師說了,像她這樣的特長生,學(xué)校可以直接推薦上重點。

女兒身邊沒有爸爸愛,她已經(jīng)很怕虧欠她。所以,盡管公司里的事兒忙,但張小姐還是盡量抽時間回家。她也沒有談男朋友,暫時也沒有再婚的打算。她喜歡竇飛的年輕和生氣,但也知道他們之間沒有婚姻的可能。她本能地覺得竇飛不會接受比他大十幾歲的自己,但把他留在身邊,卻是她一直的愿望。他不僅能給她帶來某種官能的享受,也能給她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她曾經(jīng)給比她大十幾歲的香港男人當(dāng)二奶,現(xiàn)在,她也可以讓小她十幾歲的年輕大學(xué)生陪伴自己,而且那個男孩還彈得一手好鋼琴,有一雙高貴的手,一個同樣高貴的出身和一副酷似歐洲人的長相。

請竇飛給女兒做鋼琴教師,她認(rèn)為是自己最聰明的一個選擇。她甚至希望女兒一直是個孩子,永遠(yuǎn)不要長大,這樣,她就有足夠的理由把竇飛一直留在身邊,能天天在自己的家里看見他,能在自己想要的時候就把他帶出去,開房,短期旅行,或者去郊區(qū)的別墅里瘋狂。

但是,她的女兒還是不可阻擋地長大了,她正在隆起的小小胸脯,讓她看到了某種危險。那日益現(xiàn)形的腰身和正在圓起來的屁股,對她都意味著一種挑戰(zhàn)。女兒的成長,意味著她在這個家中將不可為所欲為,她得學(xué)會漸漸收斂自己的行為,學(xué)會克制自己對家庭教師隨時可能產(chǎn)生的欲望。

那個黛安芬的胸罩,她是在女兒的床頭看到的。它被小心地安放在女兒枕邊。

晚上睡覺前,咪咪按阮老師說的,把它從身上解下來,放在床頭。“白天必須穿胸罩,晚上必須脫胸罩,穿是為了讓它更好地發(fā)育,脫也是為了讓它更好地發(fā)育。”阮欣的話,讓咪咪十分信服,為了讓“它”發(fā)育得更好,咪咪甚至連睡覺都保持著平躺的姿勢。她現(xiàn)在越來越喜歡這個“它”了,每天臨睡前,她用雙手幸福地觸摸著它們,小小的乳尖,總是極度敏感,指頭每一次觸摸,都讓她全身顫栗,暢快無比。她迷戀上了這種觸摸。她感到它們在她的撫慰下,明顯在長大,變得越來越柔軟,越來越有彈性。有時候,身體有一種奇特的焦灼感,她不得不絞扭著自己發(fā)熱的身體,心里懷著一種莫名無比的期待。這種時候,她總是想起竇老師。想起他那挺直的鼻子和憂郁的眼睛,想起他的手,有力的指頭在琴鍵上飛舞,有時讓她感到痙攣般的緊張,有時又讓她有種無法言說的舒緩。還有他的頭,伴隨著旋律的起伏,不停地擺動,胸腔中仿佛積蓄著某種強烈的愛與恨,等待爆發(fā),卻只能把它們狠狠地糅進(jìn)自己的指尖,在琴鍵上發(fā)泄。在他的感染下,她的琴技在不斷地進(jìn)步,像他一樣,她也開始理解自己的琴聲了。那琴聲訴說著她的小小心事,她的孤獨與煩惱,她的不完滿家庭的缺憾……

她把這些都告訴了自己的家庭教師阮欣。她現(xiàn)在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離不開自己的家庭教師,一個貫注著她的愛情,一個寄托著她的友情。

張小姐平時很少進(jìn)女兒房間。臨睡前,她想得最多的,都是公司里的事。而這天,她的腦子里卻只有女兒那悄然間隆起的胸脯。

看到女兒那個胸罩時,她禁不住愣了一會兒。這種牌子的胸罩,她有好幾件,可這個尺碼,這個顏色的,她卻絕對沒有買過。她的胸罩大都是黑色和肉色,這種艷麗的玫紅,絕對不是她的所愛。這么說,女兒已開始給自己買胸罩了?

她有些內(nèi)疚地看著女兒熟睡的臉,輕輕地掀開了女兒的被子。女兒的兩只手正緊緊地守護(hù)著自己的胸脯,仿佛怕睡夢中被人偷走了似的,張小姐禁不住笑了。她幫女兒拿開了放在胸前的手,手壓在胸上容易做噩夢。

女兒的胸微微地隆起,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可愛地起伏著。張小姐關(guān)小了空調(diào),悄悄地掀開了女兒的睡衣,一對小巧可愛的乳房露了出來,它們是那樣嬌嫩,瑩白如雪,兩粒粉紅色的乳頭,像兩朵美麗的玫瑰痣。

張小姐拉下女兒的衣衫,重新給她蓋上毛巾被。明天就是周末,她決定無論工作有多忙,都得陪女兒去逛商場,給她買幾件合身的胸罩。

第二天在商場里給女兒試胸罩時,張小姐才知道了那個黛安芬胸罩的來歷,心里頭禁不住對阮欣生出某種感激。

簡明輝做夢也想不到,阮欣會真的成為他介入他夢寐以求的那個領(lǐng)域的一座橋梁。

阮欣完全是在無意中充當(dāng)了這個橋梁角色。

這個周末,阮欣接到張小姐的電話。張小姐在電話中說:“阮老師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阮欣很奇怪,居然有些傻傻地問:“就請我一人?”

張小姐笑了,說:“請你一人不好嗎?那就請你和竇老師吃飯吧,感謝你們?yōu)檫溥涓冻龅男量唷!毕肓艘幌拢盅a了一句:“把你的男朋友也叫上吧,我見過他。”

阮欣客氣道:“你工作那么忙,就別麻煩了。”

張小姐說:“難得我今天有空,阮老師你就別推辭了。叫上你的男朋友,下午六點,我和咪咪準(zhǔn)時在澳門街等你們。”

張小姐的語氣里總是有種令人不容拒絕的語氣,阮欣只好答應(yīng)。

澳門街就是張小姐第一次請阮欣吃飯的酒樓,在他們學(xué)校和張小姐的家之間,到兩邊的距離都差不多。可見張小姐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即使是在請吃飯這種細(xì)節(jié)上,都體現(xiàn)著一種對人的尊重。有的人請吃飯,東道主往往只考慮自己方便,讓被請的人大老遠(yuǎn)趕過去,總讓人有種“吃個飽,跑個瘦”的不舒服。尤其像阮欣這樣的窮學(xué)生,打車打不起,坐車要倒車,老遠(yuǎn)趕去吃頓飯,若趕上回去太晚,要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阮欣以前的一個雇主,就從不多替人考慮,有次他兒子過生日請她吃飯,阮欣路上來回花了兩個小時,回校的的士費就耗去她兩天的工資。而張小姐時時處處都替人考慮,不方便時,還會親自開車接送。有兩次下暴雨,張小姐就親自開車將她送回學(xué)校。那個教鋼琴的竇飛,因為學(xué)校離得遠(yuǎn),張小姐更是多次駕車去送他。這些都讓阮欣打心眼里敬重張小姐。

阮欣和簡明輝趕到澳門街時,張小姐一家果真已在等著了。竇飛比他們先來,看起來情緒不太高。阮欣和他們打了招呼,向他們介紹了簡明輝。

張小姐笑著說:“我已經(jīng)見過了,你第一天來我家時,我就見過你這位護(hù)花使者了。”

簡明輝心里一驚,想起那晚車?yán)锏囊荒唬南耄菑埿〗惝?dāng)時也看見了他?他疑慮地看一眼坐在張小姐旁邊的竇飛,臉上竟有些掛不住,好像被發(fā)現(xiàn)隱私的,是他自己。

誰知張小姐接下來道:“那天我下班回來,剛好看見阮老師和男朋友在大門口打KISS。”說完先笑起來。

阮欣的臉紅了。簡明輝倒是放下心來,原來不止是他偷窺到了對方的秘密,對方不知何時也窺到了他自己的親熱舉止。簡明輝曖昧地笑笑,心里泛起一股對竇飛的輕視,眼神卻盡量不去看竇飛。

席間,竇飛很少說話,張小姐的女兒咪咪也很少說話,樣子顯得很安靜,只有阮欣知道她這是少女有了心事后的刻意嫻靜。

張小姐給三人輪流敬了酒,就輕松地放下了酒杯,讓大家隨意吃菜,這讓簡明輝很快就消除了拘謹(jǐn)感,很隨意地和張小姐聊著天。張小姐的談吐、氣質(zhì)和從容,都給簡明輝留下了良好印象。她透露出的一些社會上的信息,對于從未有過工作經(jīng)驗的他,都是無比新奇的,簡明輝很快就對眼前這個女人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欽佩感。他想,難怪那個鋼琴老師會愛上自己學(xué)生的媽媽,這的確是個有吸引力的女人。他甚至有些刻薄地想,要是曾志偉找了眼前這個女人,就不是少奮斗三十年,而是干脆就不用奮斗了,像眼前這個教鋼琴的家伙,只要坐享其成就得了。不過,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個如此精明老辣的女人,曾志偉絕不是她的對手,他們都不是她的對手,教鋼琴的家伙也不是。一看對方那蔫樣兒,他就知道他什么好處也沒撈到。曾志偉肯定沒有這么弱智,往這種女人的槍口上撞,那是找死!

阮欣見氣氛不錯,趁機(jī)提出讓張小姐幫她的好友陳曉琳打聽一下,看看她家附近有誰要請家教。

阮欣笑著說:“我這位同學(xué)做家教很有經(jīng)驗,她已經(jīng)做了兩年多了,如果能在你家附近找到工作,我們上完課就可以一起回去,省得簡明輝天天接送我。”

張小姐掃一眼簡明輝,玩笑著問:“你那個好友,是男孩還是女孩?”

阮欣笑道:“當(dāng)然是女孩,跟我一個宿舍的。”

張小姐說:“前天我去車庫取車,正好碰見樓上吳區(qū)長的愛人,她說吳區(qū)長在下面市里掛職,她一個人忙不過來,讓我?guī)退膬鹤诱覀€家教。她家就在我家樓上,兒子也讀六年級。不過,她想找一個男老師,她兒子現(xiàn)在有點叛逆,不喜歡女老師教。這樣吧,明天我?guī)湍銌枂柨矗此裁匆庖姟!?/p>

阮欣好奇地問:“什么叫掛職?”

“就是到下面的市縣里掛一個職務(wù),到基層工作一段時間,算是一種鍛煉。領(lǐng)導(dǎo)同志去下面掛職,一般都是上面有意提拔和重用的,吳區(qū)長下去這一趟再回來,興許就當(dāng)副市長了。”張小姐隨口道。

簡明輝笑著對張小姐說:“既然他們家要找男老師,干脆我去算了。樓上樓下,正好天天給阮欣當(dāng)護(hù)花使者。”

張小姐也道:“是呀,小簡去倒是挺好的。你們兩個一起來,一起回,正好!”

阮欣笑:“他呀,才不愿當(dāng)家教呢!”突然,她的腳被簡明輝踩了一下,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趕緊話鋒一轉(zhuǎn),向簡明輝示意道:“要不,你去給吳區(qū)長的兒子做家教?”

簡明輝笑道:“行啊,舍命陪君子,就算為了接送你,也應(yīng)該接受這個任務(wù)!”

阮欣心下卻不以為然,心里恨恨地想,你小子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去吳區(qū)長家做家教,難怪你要毛遂自薦了!

張小姐看一眼身邊的竇飛,笑著說:“小簡要是愿意,倒算是幫了我的忙。吳區(qū)長的愛人,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經(jīng)常一起玩的。如果她那里沒意見,小簡以后也算我們公司的員工,我讓財務(wù)多出一個人的工資就行了。阮老師,你看呢?”

阮欣感激地看看張小姐,說:“那就謝謝張總了。”

簡明輝立即倒了一杯酒,敬了張小姐一杯,算是答謝。

整個過程中,竇飛一直面無表情,這時,卻忽然站起來和簡明輝碰了碰杯,意味深長地說:“看來,我們這個隊伍是越來越壯大了。來,為你的加入干杯!”

簡明輝覺出了竇飛話里的潛臺詞,心想,你什么意思?以為我會和你一樣吃軟飯?他禁不住在心里冷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南城一個區(qū)的區(qū)長,最少也相當(dāng)于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了吧?他的父親,一個在鄉(xiāng)里說一不二的人物,面對一個小小的鎮(zhèn)長,說話都要氣短三分,腰矮半截,見了縣長就更得點頭哈腰,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了。何況吳區(qū)長這樣可能不久就要升任副市長的高官?在父親的眼里,這樣的人不算高官,誰算?父親一生中最高的奢望也就是當(dāng)上一個當(dāng)?shù)氐逆?zhèn)長或鎮(zhèn)委書記。就算不為自己,為了父親一生中那點可憐巴巴的夢想,他簡明輝也要嘗試著搏它一把!

兩天后,簡明輝就正式到吳區(qū)長家做家教了。吳區(qū)長的兒子小名兒叫小胖,學(xué)名吳東輝。和他一樣,小胖的名字里也有個“輝”。

可能是家境優(yōu)越的緣故,見第一面時,小胖就對簡明輝直呼其名。

小胖說:“我以后叫你大‘灰’吧?大灰狼的灰,你呢,就叫我小‘灰’,我們倆算‘灰’到一起了,兩個倒霉鬼。”

面對這樣一個小魔王,簡明輝知道,他要在這個家里待下來并不容易。這個十二歲的孩子,就是他日后實現(xiàn)自己計劃的突破口。

盡管心里不高興,他還是笑著說:“此‘輝’非彼‘灰’,我們可是普照人間的光輝。”

小胖立即咧開大嘴,笑了,叫道:“喲,牛人!普照人間!簡老師,想不到你比我還牛×!”

簡明輝說:“當(dāng)然,不比你牛,怎么當(dāng)你老師?”

小胖便有些無禮地說:“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吳區(qū)長的愛人見兒子嘴臭,批評了幾句,然后淡淡地說:“小簡,小胖從小就愛淘,你別在意。就要畢業(yè)考了,希望你能給他加把勁!”

區(qū)長夫人的表情雖然溫和,但簡明輝仍從中覺出了某種居高臨下的味道。來之前,簡明輝已從張小姐那里知道了這位區(qū)長夫人的來歷。這個女人自己也是個官兒,在市委某處任副處長,四十歲左右,有一個響亮的姓:雷。張小姐向簡明輝介紹對方時,叫她“雷處”。

這個“雷處”一看就是個在官場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女人,目光犀利,說話卻是滴水不漏。簡明輝小心地揣摩著說話的方式,盡量保持一種平靜與自然。

簡明輝說:“雷大姐,你放心,小胖的學(xué)習(xí),我會盡力而為。”

他故意叫“大姐”而沒有叫對方的官銜。這是他在來前就想好的。一旦叫上官銜,心理上的被動感就會滋生出來,被領(lǐng)導(dǎo)的位置就確定了。而他不是她的屬下,他是對方孩子的老師,應(yīng)該受到對方的尊重,而不是領(lǐng)導(dǎo)。他要的不是這種被領(lǐng)導(dǎo)的效果,而是一種親和的、平等的關(guān)系。相反,如果是工作上的隸屬關(guān)系,這樣的稱謂就是大忌!他的專業(yè)是國際政治,一個國家的外交方式,很大程度地決定了它在國際上的政治地位。這樣的規(guī)則,其實也符合日常的人際交往。要深入比自己層次更高的階層,要的不是俯就,而是一種循序漸進(jìn)的滲透,并在這種滲透中逐漸建立起自身的尊嚴(yán)與磁場。

果然,“雷處”稍微愣了一下,便笑問:“簡老師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簡明輝鎮(zhèn)定地回答。

“那你應(yīng)該叫我阿姨,我三十九,比你大十七歲。”

“不,叫大姐好,首先,你看起來很年輕,其次,我是小胖的老師。”孩子的老師與父母是平輩人。但他把這后半句吞下去了。說完,他笑容可掬地看著對方,眼神里透著一種堅持。

雷處長笑了。她說:“那就叫大姐吧!你很會說話,看來把小胖交給你沒問題。”

簡明輝明顯地感到自己的肌體在放松,他努力地不讓自己在這個趾高氣揚的女人面前顯出某種卑微,否則,她立即就會把他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與此同時,他的一切付出與努力,都將會被對方看成是一種“動機(jī)”,而動機(jī)的識破者,則會死死進(jìn)行抵御。這是常識。

簡明輝說:“謝謝雷大姐的信任。我先給小胖上課了。”說完用眼神暗示一下小胖,小胖就聽話地把他帶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不亢不卑,不僅贏得了雷處長的好感,也把調(diào)皮的小胖鎮(zhèn)住了。

一進(jìn)房間,小胖就對他說:“你這人挺有意思的,我喜歡。”

簡明輝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也挺可愛的,我也喜歡。”然后用嘴努努門外,悄悄地問小胖,“小胖,你怕雷……么?”

小胖一聽就笑了,小胖說:“哪個雷?外面的,還是家里的?”

“家里的。”

“外面的雷打沒轍,里面的雷打可以跑。我媽一打我,我就跑!”

簡明輝忍不住哈哈大笑。兩個人拜了師徒,就開始第一天的學(xué)習(xí)。

簡明輝第一次給小孩當(dāng)家教,來前心里沒譜,阮欣讓他別太緊張。

阮欣說:“最重要的,是先讓小孩子接受你。”

現(xiàn)在,第一關(guān)已過了。可接下來一看小胖的功課,簡明輝的眼睛就直了。一個小學(xué)六年級的學(xué)生,一天所要做的功課量比他那時起碼要多三倍!這還僅僅是家庭作業(yè)。當(dāng)簡明輝從小胖嘴里得知他們在學(xué)校還要完成比這多幾倍的功課時,簡明輝的情緒不覺有些憤怒了!小胖向簡明輝伸出了他的右手,讓他看他的食指和中指,簡明輝摸了摸,兩個手指的第一個骨節(jié)都變了形,中指的第一個關(guān)節(jié)處,生了一大坨筆繭,厚厚的。這個手指頭,完全不像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正在生長的孩子的,倒像一個勞作一生的老人的。

小胖上的是公立的省級重點小學(xué)。現(xiàn)在的省級重點越來越多,各個學(xué)校都在爭著上星,普通學(xué)校上一個星就成了區(qū)級重點。小胖說:“區(qū)一級的想升市一級,市一級的想升省一級。聽我們老師私下議論,有的學(xué)校為爭重點,只差頭破血流。我們學(xué)校雖然是老牌的省一級,但新達(dá)標(biāo)的省級重點越來越多,學(xué)校的壓力也很大,唯恐地位被新校取代。到最后,倒霉的就是我們學(xué)生。”

“市里要那么多重點干什么?都重點了,誰還普通?”簡明輝不解。

小胖禁不住嘲笑他:“這個你還不明白?學(xué)校這么干,不都是為了收贊助費?價格擺在那兒呢,省一級四萬到六萬,有個別的都上八萬了。市一級兩到三萬。區(qū)一級嘛,起碼也是一到兩萬。這就叫教育產(chǎn)業(yè)化!”小胖到底是生在一個官員之家,長期的耳濡目染,小小年紀(jì),語氣中已透出世相的老辣。

簡明輝從小雖然也接受了父親不少為官之道的教誨與熏陶,可那根本就是一種小農(nóng)階級的政治意識,比起小胖這種宏觀視野,簡直就是井下觀天。簡明輝不覺為自己的目光與見識之短生出幾分羞愧。

“你爸爸知道么?他怎么沒回家?”簡明輝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

“我爸下去掛職了。嘿,以前的吳區(qū)長,下去鍛煉一把,再回南城可能就要當(dāng)吳市長啦!”小胖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那他什么時候回南城工作?”

“快了。馬上要換屆。每次換屆,上面都會有大動作。”

簡明輝不禁暗自吃驚,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滿口的政治術(shù)語,對時局的變化,居然有如此洞見。他不想讓小胖看出他的心機(jī),只得轉(zhuǎn)移了話題。

他再次摸著小胖那變形的中指,關(guān)心地問:“這么多功課,你天天要做到幾點?”

“有時候十點,有時十一點多,最晚的一次是一點。”

“這么干,家長不往上反映嗎?”

“反映有個屁用!上面一來人檢查,老師們就會松幾天,作業(yè)也很少。而且老師早就警告過我們,如果上面來人找學(xué)生談話,必須按老師要求的回答。誰違抗,后果自負(fù)。”

“你也不敢說真話?”簡明輝本來想問,你爸不是一區(qū)之長嗎,難道還害怕老師給你穿小鞋?

小胖笑了。小胖說:“上面來人找學(xué)生談話,老師一般不安排我‘接見’。”小胖嬉皮笑臉道,“我沒有機(jī)會‘接見’他們。等我像我爸一樣當(dāng)區(qū)長了,我再考慮接見他們。”

簡明輝被逗樂了,越發(fā)覺得小胖可愛。

“別的學(xué)校也這樣嗎?”

“估計公立的都這樣,尤其是所謂的重點。”

簡明輝好奇地問:“作業(yè)這么多,有時間看電視嗎?”

小胖神秘一笑,猶豫了一下,沒作回答。簡明輝知道他不想告訴他,這個小不點滿嘴政見,絕對也是一個小陰謀家。

簡明輝從小胖的功課里隨便抽了幾道題考他,小胖一口就答出了。簡明輝吃驚地說:“你的功課這么好,干嗎還要請家教?”

小胖俯在他耳邊道:“請家教幫我做作業(yè)。”

“做作業(yè)?”簡明輝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噓——”小胖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唇上,悄悄地掩了門。“我就是想請人幫我做作業(yè),才讓我媽幫我找家教的。以前請的一個女老師,她不肯幫我做作業(yè),我只好找理由讓媽媽把她辭了。”

簡明輝想不到是這樣。他說:“請人代做作業(yè),真到考試時答不出題來怎么辦?”

“嘁,這些題都做多少遍了?閉著眼睛都能答出來。”小胖自信地說。

既然如此,老師干嗎還要布置?這就意味著,老師布置的這些繁重功課,對學(xué)生而言只是一種重復(fù)的勞動。如果小胖的功課由他來做,一旦家長和老師知道,會有怎樣的后果呢?

這樣的險,他能冒嗎?如此“家教”,他算什么?槍手?難道連小學(xué)生都開始找槍手了?

天啊,這是不是當(dāng)前教育的失敗?

簡明輝為難了。想到自己連吳區(qū)長的影兒都還未見到,萬一弄砸被炒了魷魚,他就前功盡棄了。他不得不仔細(xì)考慮下一步的方案。他對小胖說:“今天的功課你先自己做。我得先熟悉熟悉你的字體,起碼得模仿得像那么回事。”

小胖無比欣喜。他小聲道:“贊同!”說完拉開了床頭的電腦,“以后,你就幫我做作業(yè),我就玩電腦。我在這里面裝了電視卡,也可以看電視。你放心,我保證考出好成績,不讓我媽懷疑你!”

為方便阮欣和簡明輝一起來回,張小姐和雷處長決定給小胖的補習(xí)時間也是晚上八點到九點。所以,當(dāng)簡明輝結(jié)束第一次“家教”來到樓下時,阮欣已笑瞇瞇地在樓下等著他了。

阮欣一見他就調(diào)侃道:“怎么樣?區(qū)長家的公子好對付么?”

簡明輝說:“小孩倒挺可愛的,一點不讓人討厭。”

阮欣笑著問:“這么說,是大人討厭了?”

“不是這么回事。”簡明輝顯得心事重重。

“那是怎么回事?你見到吳區(qū)長了嗎?”阮欣一臉關(guān)切。

“沒有。你猜那小子找家教干什么?”簡明輝轉(zhuǎn)頭問。

“干什么?”阮欣奇怪地問。

“幫他做作業(yè)。”

“讓你給他做作業(yè)?那他做什么?”

“玩電腦。”

“這怎么行?給他家長知道,你不就完了?”

“所以,這件事比較難辦。說實話,那孩子的作業(yè)是真的太多了。”想到小胖那一堆無聊的作業(yè),簡明輝也有點發(fā)怵,“不是說素質(zhì)教育嗎?現(xiàn)在的小孩怎么那么多作業(yè)?光功課就得做好幾個小時,這種填鴨式的教育,不是迫害么?比起我們當(dāng)時來,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啊!”

“咪咪的功課還算正常,平均每天做一兩個小時。貴族學(xué)校可能好一點吧,一些公立學(xué)校就很難說了。我以前帶的幾個學(xué)生也是這樣,每天放學(xué)后就是做功課,根本就沒有時間玩。中國的小孩子太苦了。”

“這樣的教育簡直就是迫害。”

“也難怪,現(xiàn)在找工作這樣難嘛,無形中也給家長們增加了心理壓力。他們不使勁逼自己的孩子讀書,又能怎么辦?父母好不容易讓我們上了大學(xué),怎么接受得了我們畢業(yè)后卻找不到工作的事實?我爸就說了,早知道形勢會這樣,當(dāng)初還不如不讓我上大學(xué)。”她想起父親失去的那條腿,心里頓時涌起一陣難過。如果不是為了給她掙學(xué)費,父親怎么會正當(dāng)壯年就變成殘廢?

“是啊!這個樣子下去,我們今后還不如不生孩子。”

“誰說要跟你生孩子了?真是!”阮欣佯裝生氣。

簡明輝摟住阮欣,解釋:“所以我要努力奮斗,將來把你送到美國去!讓你去美國給我生孩子。最好生兩個,不,生三個,讓他們無憂無慮地長大,開開心心地過完自己的童年!”

“你就別做夢了,別說去美國,就是在中國,在南城,你要能給我一個溫馨的家就夠了。”阮欣無限向往地說。

“會的,一定會的。我要給你一個溫馨的家,幸福的家,富有的家!讓你像吳區(qū)長的愛人一樣,當(dāng)個有錢有勢的官太太!”

“是嗎?那我就等著做你的官太太吧!”阮欣摟住簡明輝的脖子,把臉緊緊地貼在簡明輝胸上,默默地凝視著城市上方的夜空,仿佛已看見了那天的幸福。

竇飛這天給咪咪上完鋼琴課,咪咪突然對他說:“竇老師,你猜阮老師為什么要讀英語系?”

竇飛見她臉上鬼鬼的,不知她問這話是什么意思。他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的男朋友。你應(yīng)該去問那個姓簡的男生,他不是就在你們樓上當(dāng)家教嗎?”他已見過簡明輝幾次了,有時是在小區(qū)大門口,有時是在樓道中,每次碰見,他和阮欣總是在一起,一副形影不離的親密樣子。

咪咪說:“為了一次愛的紀(jì)念。”

“什么愛的紀(jì)念?”竇飛有點莫名其妙。

咪咪就說了阮欣曾經(jīng)喜歡自己的英語老師的故事。咪咪說完又問竇飛:“你猜我最喜歡上什么課?”

竇飛奇怪地問:“什么課?”心想,莫非咪咪也喜歡上哪門課的老師了?

“你猜。”

“我猜不著。我不知道你在學(xué)校喜歡什么課。”竇飛有點泄氣道。

“我在學(xué)校里沒有喜歡的課,我喜歡的課在家里。我今后也要考音樂學(xué)院!”咪咪紅著臉,突然大膽地盯住竇飛。

竇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明白了咪咪話里的意思。咪咪對他的喜歡,他不是沒有感覺,可在他眼里,那始終是一個孩子的喜歡。在他心目中,咪咪還是一個孩子,是他的學(xué)生,他從來未敢多想,也不愿多想,只愿意把這種喜歡當(dāng)成是一個學(xué)生對老師的喜歡。現(xiàn)在他突然明白,咪咪已經(jīng)長大了。

他故意避開她的話題,開玩笑地說:“阮老師的確挺讓人喜歡的,如果她不是有了男朋友,說不定我也會追求她。”

“你敢!”咪咪突然怒道。

竇飛怔住了。他的嗓子抖動了一下,有些蒼白地說:“咪咪,你還是個小孩子,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爭取考上重點中學(xué)。”

咪咪冷笑道:“我最不喜歡聽你用這種大人的口氣跟我說話,你別以為我還是個小孩子。”

竇飛生氣道:“你不是小孩子,難道是大人?”

咪咪賭氣地說:“你也不是大人!”

竇飛禁不住笑了,他說:“我當(dāng)然是大人,我已經(jīng)開始掙錢了,我是你的老師。”

咪咪說:“你是我的老師,但你也是個懦夫!”

竇飛的心情復(fù)雜起來,他感到自己不能再裝著不明白,忽略下去了。咪咪這樣的語氣最近經(jīng)常在他面前出現(xiàn)。此前,他總以為那是青春前期的叛逆。現(xiàn)在,他想忽略也不行了。咪咪分明在喜歡他。

他何嘗不喜歡她?

他痛苦而羞愧地想起自己這兩年中的經(jīng)歷,不敢想象咪咪知道了會怎樣想,怎樣做。這樣的事,對一個初經(jīng)世事的孩子,會是一種怎樣的打擊。這打擊也許是毀滅性的,也許將從此毀掉她對生活的美好期待與向往。

這是他不愿意面對的。在他眼里,咪咪就像一張純潔無瑕的白紙,任何的涂抹都是一種玷污,即使是一個“愛”字。而他,已不配享有這圣潔的特權(quán)。他的靈魂是臟的,他的身體是臟的,兩年中,這種臟的意識時時都折磨著他,使他無法面對任何一個青春貌美的女孩子。音樂學(xué)院里,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但他從來不敢接受任何一個女孩的愛,寧可讓人誤以為自己清高。他不是不想愛,而是覺得自己不配愛。這樣的心理,每時每刻都讓他產(chǎn)生一種自卑感,成為一種時時纏繞在他心中的可怕夢魘……現(xiàn)在,是他該退出的時候了。

他苦笑著對咪咪說:“你說對了,我是一個懦夫。以后,你就自己學(xué)琴吧,我恐怕沒有時間再來教你了。我得為自己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了。”

咪咪傻了。她的眼淚涌出來,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委屈地道:“你不喜歡我,對嗎?就算你不喜歡我,可你也不能不教我琴呀!”

竇飛難過地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沒有時間再教了。”

他想說,他有多么愿意教她學(xué)琴,一直教下去,教到他老,教到他死。可他能嗎?配嗎?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就像一盞油盡的燈,正在暗下去,黑下去,終于絕望地熄滅。那一刻,他的心在碎裂,就像融化中的冰川,他甚至聽到了那冰川崩裂的聲音。

竇飛的手絕望地落在琴鍵上,突然,空氣中發(fā)出一陣裂帛般的巨響,隨后,那閃著锃亮寒光的黑白鍵,在他的指尖下發(fā)出了一陣痛苦的呻吟。咪咪突然伸出手臂,猛烈地抱住了他的頭,哀叫道:“竇老師,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愛你!”

竇飛掙脫掉咪咪的手,將頭狠狠地砸在了琴蓋上,琴蓋的一角戳破了他的額頭,流出小小的一滴血。咪咪驚叫一聲,抱住了他。竇飛推開咪咪,眼淚從他的眼角慢慢滲出,這一刻,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嚎叫。這嚎叫尖利、悲傷、絕望,像一匹困在沙漠里喘息瀕死的狼。

他沖出了書房。

阮欣進(jìn)書房給咪咪上課時,咪咪的眼睛紅腫著,眼里還含著淚。

阮欣知道,咪咪和竇飛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咪咪的臉上,寫著一個孩子的悲傷,眼里透出的,卻是一種早熟的憂郁,讓阮欣看了頓生憐憫。

這是一個多么無助的孩子啊,就像她的過去,過早經(jīng)歷了愛的傷痛。那些自以為強大的成人,面對這樣孩子式的傷痛,卻顯得多么無能為力!這種青春的覺醒,宛若冬眠的蛇,積蓄了一個冬天的毒性,誰也不能阻止它吐出那猩紅的舌信。這時期的孩子,就像感染了某些可怕病毒的病人,在找到有效的藥物前,只能期待他們自愈。

阮欣就是在這樣的傷痛中自愈的。在她看來,時間是一劑最好的良藥。這種欲望的萌動,就像小時出過的麻疹,出過了,也就好了。她把手輕輕地搭在咪咪的肩上,咪咪無力地歪在她的懷里,無聲地哭了。

阮欣安撫地拍拍咪咪的背,感嘆道:“咪咪,你真像過去的小阮欣。”

咪咪說:“阮老師,我該怎么辦?”

阮欣問:“什么怎么辦?你和竇老師都說了些什么?”

咪咪說:“他不肯教我彈琴了,他說要寫論文。”

“寫論文也很正常啊!我以后也要寫論文。你就為了這個哭鼻子?”

“他不是為了寫論文,他是在回避我。”

“回避你,他為什么要回避你?你跟他說了你喜歡他?”阮欣吃驚地問。

“他又不是傻瓜,看不出來我喜歡他!再說,我今天也向他表白了,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有錯嗎?他為什么要當(dāng)逃兵?”

“學(xué)生可以喜歡老師,但老師是不可以隨便喜歡自己的學(xué)生的。再說,你媽媽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即使竇老師不走,你媽媽也會把他炒了。”阮欣勸道。

“我早看出來了,我媽媽自己就喜歡他!憑什么我就不可以喜歡他?”咪咪突然憤怒地叫道。

“天哪,你瞎說什么?你媽媽喜歡他,是因為他是你的老師,這種喜歡是另一種喜歡,就像她喜歡我一樣。”阮欣解釋道。她并不知道張小姐和竇飛間的事,不知出于什么動機(jī),簡明輝一直沒有把這事告訴她。

咪咪沉默著,她想不明白,媽媽經(jīng)常開車送竇老師回去,為什么每次回來都很晚,有時候甚至根本就不回來。回來晚或不回來時,媽媽就給她打電話,說公司里臨時有事,讓她先睡,然后她就睡了。第二天醒來,已見不到媽媽的身影。送她上學(xué)的司機(jī)在樓下等,她來不及多問,就被司機(jī)送回了學(xué)校。媽媽是公司的董事長,工作忙,她知道,也從不過問媽媽的行蹤。但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她不免對媽媽的行蹤產(chǎn)生了疑慮。只是這樣的疑慮一直深藏在她心里,從未對人說起。就像一個不該有的邪念,想一想也會滋生出一絲自責(zé)與罪惡。

“媽媽知道竇老師不打算教你的事么?”阮欣問。

“不知道。他是在剛才走前說的。”

“這事兒,他一個人說了不算。不能因為這事兒影響你的畢業(yè)考試!我再和你媽媽說一下,再讓他留一段時間,等你上了初中再說。”

聽到阮欣的話,咪咪的心情總算好些了。她現(xiàn)在只害怕竇飛會離開她,別的她倒不敢多想。

這一天的課,咪咪上得有些心不在焉。阮欣的情緒也有些寥落,她一直在聽著樓下客廳里的動靜,判斷張小姐是否已回家,但客廳里只有保姆一人的腳步聲。顯然,這一晚,張小姐又沒有回家。

阮欣臨走時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張小姐,想到簡明輝會在樓下等她,只好匆匆走了。下樓時,阮欣突然想給竇飛打個電話,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見過多少面了,居然沒有留下對方的手機(jī)號碼。阮欣只好打給咪咪,向她要了竇飛的手機(jī)號。她決定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談?wù)劇?/p>

回去的路上,阮欣終于忍不住,對簡明輝說了咪咪喜歡竇飛的事。簡明輝情不自禁地叫道:“這下小姑娘就慘了!這不是要跟媽媽搶情人嗎?”

阮欣怔住了,驚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媽媽搶情人?你是說張小姐……和竇飛?難道你、看見了什么?”

簡明輝只得說了第一天送阮欣到張小姐家時看見的那一幕。

阮欣恨道:“你的嘴可真夠緊啊!這樣大的事,你居然可以瞞我到現(xiàn)在!你這樣深藏不露,今后我還怎么敢跟你在一起!”

簡明輝顯出委屈的樣子說:“我也是前幾天才認(rèn)識張小姐和竇飛呀!我當(dāng)時哪知道是他們?”

“那你前幾天為什么不告訴我?”阮欣生氣道。

“我覺得說這種事情很無聊,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說,你一直對張小姐感恩戴德,我也不敢壞了她在你眼里的形象。”簡明輝趁機(jī)做解釋。

“我還準(zhǔn)備給竇飛打電話呢,幸虧沒有!”阮欣慶幸道。

“你千萬別打!這種麻煩事,你可別亂攪和。”簡明輝趕緊說。

“咪咪真可憐啊,怎么會碰上這種孽緣?”阮欣嘆道。

“竇飛要走就讓他走吧,這樣對咪咪也許更好。”

“竇飛怎么這樣啊?居然和一個成年女人好,真是!”阮欣不高興地說。

“他和張小姐好,肯定也有他的理由和難處。”簡明輝大度地說,“現(xiàn)在不是有好多富婆包二爺嗎?再說,張小姐又沒有老公,可以理解的。興許張小姐只是玩玩竇飛,而竇飛,也許是為了張小姐的錢。”

“這么說,現(xiàn)在的男人越來越不是東西了,動不動就想吃軟飯。一直以來,我還對竇飛的印象挺好的,想不到他是這種人!這咪咪怎么這么倒霉啊?什么人不能愛,偏偏愛上這種冤大頭!”阮欣突然想起什么,看著簡明輝,緊張地說:“哎,你可別打人家區(qū)長太太的主意啊!”

“什么屁話?虧你說得出來!一個快四十的老太婆,你這不是侮辱人嗎?”簡明輝生氣了,一把甩開了阮欣的手。

“你以為呀!張小姐不也三十好幾了?我這是給你打預(yù)防針!人家不是愛你嘛!”見簡明輝生氣,阮欣趕緊上前拉住他的手,語氣嗲道。

“你要再亂說,這家教我就不干了,我也不接送你,你自己搞掂吧你!”

“算我不好,行了吧?別生氣了,啊?我還等著做你的官太太呢。”

簡明輝這才軟下來,重新牽住了阮欣的手。“張家的事,你就別管了,聽其自然吧。在張小姐面前,你最好裝著什么也不知道,咪咪那里,你哄哄她就算了,別惹火燒身。”簡明輝再次叮囑阮欣。

“放心吧,我知道該怎樣做了。張小姐也是,干嗎玩弄自己女兒的家庭教師呢?大人家十幾歲,也好意思!現(xiàn)在這些有錢人,真是太離譜。”阮欣還在抱怨著。這種報紙上才看得到的隔代戀,一旦發(fā)生在眼前,阮欣還是覺得不能接受,心里感到憤憤不平。

竇飛一出張家的門,就接到了張小姐的短信。

短信說:我在側(cè)門等你。

竇飛猶豫著,不知要不要見張小姐。咪咪此前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完全擾亂了他的心。他意識到再在張家待下去,后果一定會弄得不可收拾。萬一咪咪出事,不僅張小姐不會放過他,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唯一的選擇就是他從此離開張家,永遠(yuǎn)從她們母女的生活中消失。

他決定和張小姐談清楚。他在心里告誡自己,這將是他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以后,無論她采取怎樣的方式,他都絕不再見她,徹底結(jié)束這種不倫不類的關(guān)系。

想到這里,竇飛加快腳步,在小區(qū)側(cè)門登上了那輛熟悉無比的黑色別克。

張小姐問:“去哪里?”

竇飛答:“隨便。”

“去別墅吧。”

車拐了一個彎,便向南城郊外那條熟悉的大道駛?cè)ァR宦飞希]飛沉默無語。張小姐伸出右手,像往常一樣放在竇飛的大腿上,那只手在他的大腿上熟練地摸索著,尋找他的手。竇飛的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厭惡,他下意識地拂開了她探尋過來的手。

“從明天開始,我不想再教咪咪彈琴了。”

“為什么?”

“快要畢業(yè)了,我得花時間寫論文。”

“這只是借口,對么?你想和我分手,是不是?”

“是。我們必須分手。”

“我不同意。”

“我有權(quán)利說分手。”

“不,你沒有權(quán)利。你屬于我。”

“那是你的想法。我不是你的從屬,我也沒有從你這里索取過任何東西。”竇飛一字一頓道。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給你,錢、物質(zhì)、一份工作,甚至公司的股權(quán)。”

“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自由!我們分開吧,不要再在一起了。真的,我求求你。”竇飛轉(zhuǎn)過頭,痛苦的眼神懇求地看著張小姐。

“你有了新愛了,是么?”張小姐不看他。

“隨便你怎么想。”

“那個女孩是誰?我要親自去告訴她——我和你之間的事。只要我還在愛你,你就不會有新愛的。”張小姐冷冷道。

如果我告訴你,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還會這樣說么?話到嘴邊,竇飛終于咽了回去。他不想傷害咪咪。他知道說出來后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咪咪。

“你要是不同意分手,我只有永遠(yuǎn)從你的眼前消失。”竇飛狠道。

“你用這種語氣威脅我?我從來不怕別人的威脅。”

“這不是威脅,是我的內(nèi)心話。最起碼我可以離開南城。”

“你是為了咪咪?”張小姐突然問。

竇飛遲疑了一會,反問道:“你為什么這樣認(rèn)為?”

“她在喜歡你,我看出來了。她開始穿名牌胸罩了,不再是個孩子了,你不覺得么?”

“這就是你今天不從家里出來送我的原因?”

“對。我在外面整整等了你一個小時,就是怕我的女兒懷疑。”

“她遲早會懷疑的,除非你同意分手。”

“我不會讓她愛你的,她是我的女兒,不是我的情敵。你不要對她抱任何幻想。”

“既然她是你女兒,你就不應(yīng)該傷害她。繼續(xù)這種關(guān)系,對她就是一種傷害。我不想破壞我們在她眼里的形象。”

“是怕破壞你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吧?”張小姐冷笑著問。

“隨便你怎么說。我是她的老師,而你,是她的母親。”竇飛語氣強調(diào)地反問,“你不想在孩子眼里保持一個良好的母親形象?”

張小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說:“你可以不再當(dāng)咪咪的家庭教師,但你不能不繼續(xù)做我的情人。沒有你,我會難過的。”張小姐突然抓住他的手,方向盤在她的左手中滑了一下,她的右手立即松開他的手,把住了方向盤。車子猛地顛了一下,竇飛嚇了一大跳。

張小姐生氣地說:“你不想和我一起出車禍吧?我們到別墅再談吧。”

竇飛只好沉默了。

這是瘋狂的一夜。對竇飛來說,也是尋求解脫的一夜。天亮?xí)r分,張小姐終于同意讓竇飛辭去咪咪的鋼琴老師。竇飛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永遠(yuǎn)自信的女人臉上,終于流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軟弱。那一刻,竇飛也是第一次對這個女人生出了某種同情和憐惜。他擁住這個比他大十幾歲的女人,傷感地說:“你知道嗎?這兩年來,我心里一直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恥的鴨子,我與他們唯一的差別就是不收費。”

張小姐臉上露出了深刻的悲哀。她難過地說:“你是這么看的?這么說,你覺得當(dāng)初是我無恥地誘惑了你?”

竇飛沒有回答。他心想,何止是誘惑?那分明是誘奸。她用一個成熟女人的老練獵獲了他的純真。可他沒說,他不想再令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其實,當(dāng)初并非我有意誘惑你,是你的琴聲打動了我,讓我想起了逝去的青春。我也曾年輕過,青翠過,有過希望,有過夢想,可是我把它們當(dāng)成籌碼,換取了今天的所謂成功。我二十二歲就做了別人的二奶,二十三歲就做了母親,我用我的女兒換來了五百萬港幣的原始積累,并用它們開創(chuàng)了我今天的事業(yè)……”張小姐的眼淚掉下來,“那天晚上,當(dāng)我真正得到你時,我才知道自己這一生最缺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得到你后,我就更不想放棄了。你能理解我么?”

竇飛點點頭,替她擦去臉上的淚。他想,這是一個多么自私的女人!一個野心勃勃而又充滿目的性的女人,她用青春換取了財富,又企圖用財富索回青春,卻并不考慮這樣的交換給他人帶來的損害。這樣的投資,永遠(yuǎn)是資本家的投資,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占有,為了獲取更多的剩余價值。但是,真正的愛情永遠(yuǎn)不是剩余價值。

竇飛接到咪咪的短信,頓覺心驚肉跳!

寫短信的是個陌生的手機(jī)號碼。印象中,咪咪是不用手機(jī)的,竇飛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惡意的玩笑。但看短信的內(nèi)容,竇飛又確信它就是咪咪發(fā)來的:

竇老師,如果你明天不來我家。你就永遠(yuǎn)見不到我了。愛你的咪咪。

竇飛分析了一會兒,決定按照這個號碼打過去。電話接通后,果然是咪咪的聲音。

竇飛問:“你在哪里?”

咪咪說:“在小區(qū)外面。”

“小區(qū)外面?這么晚了,你和誰在一起?”

“阮老師。我用她的手機(jī)給你發(fā)的短信。”

竇飛的心落下來:“那你快點回去吧!”

“你明天會來給我上課嗎?”

“不來了,你媽媽沒告訴你嗎?”

“你不來,那以后誰教我彈鋼琴?”

“讓她另外給你找個鋼琴老師吧,我以后都不會教你了,也不會來你家了。”

“那好!竇老師,你聽好了,如果你明天不來我家,我就自殺!”咪咪決絕地說。

“你這孩子,你怎么能這樣?”竇飛急了。

“你別孩子孩子的,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反正明天我還見不到你,我就會永遠(yuǎn)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咪咪講完就掐了電話,臉上的表情是那樣堅定。

竇飛愣住了,只好重新?lián)苓^去。咪咪不接。竇飛再撥,這一次是阮欣接的。

“竇老師。咪咪她不肯聽電話,要不,你明天就過來一下吧,你當(dāng)面跟她說?”阮欣道。

“那好吧。”竇飛掛了電話。

“他來么?”咪咪死死地盯著阮欣。

阮欣在燈光下注視著咪咪,心里暗暗為之擔(dān)憂。她勸道:“你先回家吧,竇老師答應(yīng)明天過來。”

阮欣勸回了咪咪,搖搖頭,向蹲在不遠(yuǎn)處等她的簡明輝走去。

“怎么回事?竇飛答應(yīng)回來了?”簡明輝好奇地問。

“不知道,反正他說明天會過來。這種處境,我估計竇飛以后是不會回來教咪咪了。只是不知咪咪會不會有事,今天晚上竇飛沒有來,咪咪一句英語也沒有學(xué),我只好陪著她發(fā)呆。這樣下去很危險,她剛才還在電話里說,竇飛不來她就自殺。真可怕!”

“張小姐沒說什么?”

“她不知道咪咪在書房里的情形。她以為她在學(xué)習(xí)。”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她?”

“咪咪拉著不讓我下樓。我走時,她又借故送我到大門口,根本不讓我有機(jī)會和她媽媽說話。”

“那怎么辦?你要不要給張小姐打個電話?”

阮欣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咪咪會不高興的,看看明天的情形吧,也許竇飛的勸慰會對她有用。”

“也只能這樣了。”簡明輝道。

其實,張小姐今天晚上沒有外出。她一下班就回家了,特意在家陪咪咪吃晚飯。晚飯時,她對咪咪說:“竇老師已辭工了,他要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以后就不教你學(xué)琴了,我另外再給你找個鋼琴老師吧!”

咪咪看一眼母親,什么也沒有說。她的表情很平靜,對媽媽的話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這有點出乎張小姐的意料,不過,她心里暗自感到高興,心想,到底是孩子,在不能選擇自己的行為時,一般是不會違抗父母意志的。看來竇飛的決定是對的,否則,咪咪一旦陷進(jìn)去,后果就麻煩了。所以,當(dāng)阮欣上完課,咪咪提出要送送阮老師時,她欣然答應(yīng)了。她想,竇飛今天沒有來,女兒更依戀和親近阮老師是正常的。女大不由娘,她不知道咪咪已開始拿主意對付她了。

咪咪一回屋,就進(jìn)臥室躺下了。張小姐走進(jìn)女兒的房間,本來想和她聊一聊,看見咪咪緊閉的雙眼,猶豫一下,就幫女兒關(guān)了燈。

聽到媽媽離去的腳步聲,咪咪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她回想著剛才與竇老師通過的電話,憑著少女的敏感,她覺得他是在意自己的。短信一收到,他就立即回電,還有他語氣中的緊張、哄勸與妥協(xié),都表明他在意她。他明天會不會來呢?如果他不來,她就去他的學(xué)校找他,她要賴在他的宿舍里不走,讓全校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女朋友!想到“女朋友”三個字,她在黑暗中臉紅了。原來總以為,這樣的稱謂是屬于大人的,現(xiàn)在,她卻那么希望自己能擁有這個頭銜,能成為一個異性的“女朋友”,而這個異性不是別人,正是她心儀已久,魂牽夢縈的鋼琴老師竇飛。這是一件多么讓人激動的事啊!兩年中,他們經(jīng)歷了多少次目光的對視,多少次呼吸的交換,多少次手指的觸碰!他永遠(yuǎn)不知道,當(dāng)他捏著她的某個手指為她校正指法時,她的心跳有多么劇烈!

想到這些,她的血流在體內(nèi)瘋狂地奔涌著,她雙手緊按著跳動的胸口,那個“愛”字就在她的眼前跳動和閃爍,像圣誕節(jié)的夜晚,那心形的迷你彩燈,它是那么奇妙,那么迷人,那么甜蜜!青春的欲望像花朵一樣在少女的夜晚開放,咪咪撫慰著自己的身體,在懷想與激情中顫栗。

夜色闌珊,咪咪翻身而起,打開了床頭小燈,摸出阮欣買給她的那本帶鎖的日記本。

簡明輝第一次見吳區(qū)長,是在他家寬大的客廳里。

那天,吳區(qū)長家來了很多客人,吳區(qū)長的愛人雷處長正在忙著給客人們沏茶和削水果。讓簡明輝不解的是,吳家居然沒有請保姆,只有一個每天按時給吳家母子做晚飯的鐘點工。平常,家里來了什么客人(這些客人大多是來找吳區(qū)長的),都是雷處長自己接待,親自為客人沏茶削水果。在簡明輝眼里,這是個特別能干的女人,一個既能把工作上的事做得風(fēng)生水起,又能將丈夫的外事工作處理得滴水不漏的女人。他想,阮欣今后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女人。

為了加強和女主人間的親近關(guān)系,有時候,簡明輝在給小胖上完課后,會主動幫雷處長做點家務(wù),比如打掃客人留下的果皮殘渣,或者幫忙拖拖地,順便說說小胖的學(xué)習(xí)。雷處長很高興,也不和他客氣,兩個人邊收拾邊聊,關(guān)系就親近多了。現(xiàn)在,雷處長已經(jīng)有些把他當(dāng)自家小弟看了。

這一次,當(dāng)簡明輝又像往常一樣跨進(jìn)吳區(qū)長家門時,他的目光剛好與沙發(fā)里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眼神相遇。這眼神里有一種安泰、鎮(zhèn)定和問詢——是那種等待對方先開口的問詢。憑直覺,簡明輝斷定,這個坐在一群男人中的男人,就是他至今未見過的吳區(qū)長。

果然,雷處長向?qū)Ψ浇榻B道:“老吳,這是簡老師,我給小胖新請的家庭教師。”

吳區(qū)長沖他點點頭,隨和地道:“你好,我是小胖的爸爸。”

這一幕是簡明輝來前沒預(yù)料到的,他內(nèi)心微微有些緊張,竟然尷尬地道了聲:“吳先生好!”

問候完畢,簡明輝也覺得不妥,怎么就脫口叫了聲吳先生呢?在座的人似乎也覺出了他的不懂事,其中一個笑笑,說:“吳市長,你家請的這個家教很有意思。”那人的語氣里略微透著對簡明輝的淡淡責(zé)備,那“很有意思”似乎就是“很不懂事”的代替語。簡明輝聽出,那人在叫“吳市長”時,特意加強了一下語氣。不是區(qū)長嗎?怎么又變成了市長?但簡明輝很快又明白了:這是吳區(qū)長掛職期間的稱呼——那地方是個地級市。

既然同樣一個人,在一個地方被人叫區(qū)長,在另一個地方被人叫市長,那么叫他“先生”也沒什么不好。況且“先生”在國外也是一個最讓男人接受的稱謂。

于是,他干脆沖大家點點頭,微笑道:“大家好!”然后,盡量做出一副坦然的樣子向主人招呼道:“吳先生,雷大姐,我去給小胖上課了。”

雷處長笑道:“去吧,小胖正在房間等你呢。”

吳區(qū)長也沖他點點頭。簡明輝帶著一種逃跑的心理,迅速鉆進(jìn)了小胖的房間。

這一晚,待在小胖的房間里,簡明輝的注意力卻一直都在門外。他后悔自己的準(zhǔn)備不夠充分——他不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刻嗎?他反復(fù)地回想著自己進(jìn)門時的表現(xiàn),總覺得自己的問話不夠機(jī)智,沒能給初次見面的吳區(qū)長留下好印象。他希望能在離開吳家時,有機(jī)會和吳區(qū)長聊上一陣,加深一下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印象。

一個小時的“家教”很快就過去了,他幫小胖完成了作業(yè),兩個人又躲在房間里聊了一會。現(xiàn)在,他們已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忘年交,自從他開始幫小胖做功課,小胖就把他當(dāng)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這天晚上,他故意把話題引到客廳里的吳區(qū)長身上,從小胖嘴里套到了不少關(guān)于他爸爸的信息。

手機(jī)上的短信提示音響了幾次,他知道是阮欣在樓下催他。他干脆關(guān)了手機(jī)。他張開耳朵仔細(xì)地聽著,客廳里的交談終于停下來,他依稀聽到了吳氏夫婦送客的聲音。

他又在小胖的房間里待了一小會兒,才從里面走出來。果然,客人都已走了,吳區(qū)長正在幫妻子收拾客人用過的茶杯。

“雷大姐,要我?guī)兔?”簡明輝一副親熱和隨意的口氣,說話間,他已經(jīng)走到了吳區(qū)長旁邊,自然地從對方手里接過一個裝著剩茶的水杯。

“哦,不用了,簡老師。”吳區(qū)長客氣道。

簡明輝把杯里剩余的茶水倒進(jìn)雷處長手中的托盤里,又順手將整個托盤接過來,說:“雷大姐,這些交給我,吳區(qū)長剛回來,你們早點去休息!”

“小胖的功課做完了?”雷處長笑著問,真的把余下的活兒交給了簡明輝。

“都做完了!”小胖在里面應(yīng)道,隨后也跑進(jìn)了客廳里。

像他期待中的一樣,吳區(qū)長果真在他忙完后,留他聊了一會兒。

先是問了小胖的學(xué)習(xí),隨后,吳區(qū)長就問起了他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吳區(qū)長很欣賞他對自己專業(yè)的見解,以及簡明輝對國際時政的一些分析。之后,吳區(qū)長又問起他的家庭和家鄉(xiāng)。吳區(qū)長說他曾去過簡明輝家鄉(xiāng)所在的那個市,并談起了那里的生態(tài)資源與落后狀況。

最后,吳區(qū)長問:“你畢業(yè)后打算回去建設(shè)家鄉(xiāng),還是想留在南城?”

簡明輝說:“留在南城吧,南城是個充滿活力和希望的城市,我希望將來能留在南城工作。”

吳區(qū)長說:“你的專業(yè)是國際政治,畢業(yè)后最好能去新聞部門工作,當(dāng)一名時政記者比較好。”

簡明輝說:“是,我也想當(dāng)記者。但現(xiàn)在新聞單位很難進(jìn),我打算畢業(yè)后考公務(wù)員,實在不行,就繼續(xù)讀研究生。”

“考公務(wù)員也不錯,不過,也要看機(jī)會,看哪些單位有缺口。”

“是,現(xiàn)在找工作難,我有好多同學(xué)已經(jīng)開始聯(lián)系工作單位了。”

“你同學(xué)中做家教的多嗎?”

“在校生比較多,我女朋友也在做家教。有些已經(jīng)畢業(yè)了的,因找不到工作,也會先干一段時間的家教。”

“這其實也是一個新興的職業(yè)。”吳區(qū)長顯然對“家教”這個話題發(fā)生了興趣,“我認(rèn)為隨著社會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家長們對子女教育的重視,以及就業(yè)壓力的加大,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畢業(yè)生進(jìn)軍這個領(lǐng)域。這未嘗不是一個新的就業(yè)關(guān)注點!家教這個職業(yè),其實也可納入家政的范疇,如果能像提供保姆和鐘點工一樣,有相關(guān)的機(jī)構(gòu)來向社會提供相對穩(wěn)定和有保障的服務(wù),這個職業(yè)說不定也會成為一個經(jīng)濟(jì)增長點!”

聽到這番高論,簡明輝十分欽佩。他想,吳區(qū)長到底是從政的,眼光就是與普通人不一樣。和這樣的人物坐在一起,即使只聊幾分鐘,也會令人見識大長,視野頓開,內(nèi)心里很有一種“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之感慨。

吳區(qū)長難得回一次家,簡明輝不敢久坐。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他起身向吳區(qū)長一家告辭,并主動伸出手,恭敬地與吳區(qū)長握了握。他的動作是得體的,吳區(qū)長欣賞地看著他,善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囑咐道:“小伙子,好好念書,將來會有作為的!”

聽了這句話,簡明輝心里像喝了一口蜜。他備覺鼓舞,意氣風(fēng)發(fā)地下了樓。出了樓道,他抬頭望望吳區(qū)長家的窗口,感到自己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穿過幾棵大榕樹,簡明輝一口氣跑到了阮欣身邊。此時,阮欣正揚著頭向遠(yuǎn)處張望,突然被興奮不已的簡明輝一把摟進(jìn)懷中。

阮欣氣鼓鼓地問:“怎么這么晚?莫不是被人家官太太勾引了吧?”

“屁話!吳區(qū)長回來了。”

“難怪這么屁顛顛的,原來是被區(qū)長大人接見了呀!”阮欣還在生氣,語氣里便透著譏諷。

簡明輝不管,在她腮邊用力地親了一口。

“你就諷刺吧你,我才懶得跟你這種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小女人計較。第一次見吳區(qū)長,我還不應(yīng)該和人家多匯報匯報孩子的學(xué)習(xí)呀!”

“匯報孩子的學(xué)習(xí)?哼,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瞧你那德行,為了這一天,都不知道等了多久呢。”

“這不都是為了讓你能成為未來的官太太嘛!嘴這么毒,看我怎么收拾你!”說完就用嘴一下堵住了阮欣的舌頭。這永遠(yuǎn)是簡明輝對她的殺手锏。

阮欣享受了一會,這才一臉幸福地說:“八字沒一撇呢,誰知道那時候還是不是我來坐江山!”

“不是你還能有誰?就你這雙眼睛,我這一輩子都看不夠!”說完又在阮欣顫動的眼皮上吻了吻。

阮欣說:“好了,先收起你的甜言蜜語,匯報一下你和區(qū)長見面的心得吧!”

簡明輝這才興致勃勃地復(fù)述了晚上和吳區(qū)長的聊天內(nèi)容。

阮欣說:“那吳區(qū)長倒還挺有政見的嘛!”

“廢話!沒兩耙子能上到這個位置?你別以為當(dāng)官的都是吃屎的,官場里也有真學(xué)問,而且學(xué)問還不小。”

“我當(dāng)然知道,要不然,當(dāng)官的干嗎都不長頭發(fā)只長肚皮?這叫聰明絕頂,滿腹經(jīng)綸,是吧?”阮欣打趣。

“你才是婦人之見。我告訴你,吳區(qū)長頭發(fā)多著呢,頭發(fā)又黑又亮,人又年輕又瀟灑,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比雷處長還顯年輕。”

“是嘛,找這樣的老公,那個雷處長得有多少情敵啊?豈不是八面埋伏加腹背受敵!”

“那你就太小瞧我們雷處了,恐怕十個美女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對手。別忘了,人家大小也是個官兒,而且還是個帶處的,是處女。”簡明輝玩笑著說。

“臭流氓!這話要給那‘處女’聽到,看人家怎么往死里修理你!”

“反正你又不是處女,你不修理我就行了。”簡明輝故意刻薄阮欣。他所以敢這么說,是因為阮欣早已把初夜給了他。

讓簡明輝占盡便宜,阮欣氣惱不已,只好往狠里擰他。兩人打鬧了一陣,阮欣說起了咪咪。

“你知道么?竇飛今天回來了,他答應(yīng)再教咪咪兩個月,等她考完畢業(yè)試后再辭工。”

“那,張小姐態(tài)度怎樣?”

“看不出。也許這正是她私下和竇飛達(dá)成的意思。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是這樣。張小姐肯定是為了女兒的前途,才不敢立即拆除身邊這顆定時炸彈。”

“我覺得張小姐是在玩弄竇飛。”

“誰知道呢?也許竇飛是存心想讓姓張的玩弄呢?對方有那么多資產(chǎn),竇飛會白讓她玩弄?”

“但是咪咪跟我說了,張小姐除了每個月付給竇飛三千塊錢的工資外,什么也沒給過他。”

“你也太弱智了,這你也相信?母親給小情人錢,總不會給做女兒的知道吧?”

“倒也是。我覺得現(xiàn)代人的愛情越來越不可靠了,以前只有女的向男人出賣色相,想不到現(xiàn)在,男的也向女人出賣色相了。換了你是竇飛,你會不會也臣服于張小姐的淫威?”

“我要會,就不是你男朋友了。再說,你怎么知道是張小姐勾引竇飛不是竇飛先勾引張小姐?”

“憑直覺。我覺得竇飛不是那樣的人,你想,他如果想要張家的財產(chǎn),還不如勾引咪咪。何況咪咪本來就喜歡他。”

“人家咪咪還是個小孩子,他要這樣做,就是犯罪。他會那么傻?”

“他完全可以等她長大。再等幾年,咪咪就是大女孩了。”

“就算他有這樣臥薪嘗膽的耐心和野心,張小姐恐怕也不會給他這個機(jī)會。你想,一個家教,主人想要換,隨時都可以。你要知道,竇飛在張家的身份只是一個鋼琴家教。何況等咪咪長大,竇飛得等多少年?”

阮欣也似乎被簡明輝的理由說服了。是啊,張小姐那樣精明的人,會讓竇飛算計她的女兒?如果男孩子都像簡明輝說的這樣可怕,她的愛情就太沒有安全感了。可是,她更愿意相信,是張小姐先勾引了竇飛,因為,張小姐更像是一個老牛吃嫩草的花狐貍。一個年僅三十多歲的離婚女人,要錢有錢,要貌有貌,她什么樣的男人不可以找,偏偏要找自己女兒的家庭教師?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好色。一個女人如果既好色,又性饑渴,她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離她最近的人,竇飛當(dāng)然在劫難逃。

這些只是阮欣心里的想法,她并沒有對簡明輝說出來。兩人手拉手地上了一輛末班車。一路上,公交車在夜晚的城市中穿行,既老態(tài)龍鐘又窮兇極惡。阮欣和簡明輝雙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阮欣想的是自己的愛情,不禁有些擔(dān)憂。簡明輝想的是自己的未來,心中躊躇滿志。

為了不影響咪咪的小升初,竇飛同意再為咪咪教兩個月的鋼琴,一直到咪咪升上初中為止。竇飛的條件是,這兩個月中,張小姐不得再以任何形式打擾他的平靜生活。他的義務(wù)只是為咪咪教琴,教完就離開。

這兩個月里,師生倆的關(guān)系,基本上維持著原有的平靜。作為妥協(xié),這兩個月中張小姐也基本上沒有約會竇飛。

畢業(yè)考完試,咪咪就迎來了她十三歲的生日。竇飛決定,為咪咪過完這個生日,就永遠(yuǎn)從張家人的視線中消失。不管張小姐怎樣糾纏,咪咪怎樣懇求,他都下決心離開。

他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離開這個令他傷心的城市。

他打算提前結(jié)束自己的大學(xué)生活。只有離開南城,他才能真正擺脫她們母女,才能真正忘掉這段痛苦的經(jīng)歷。他想,即使離開南城,他也依然可以用琴聲養(yǎng)活自己,他可以去酒吧里給人彈琴,也可以去別的某個城市里,重新成為某個富家子女的家教,但一定不會再有張小姐,也一定不會再有咪咪。因為咪咪是唯一的,而他也絕不會再重蹈那樣可悲的覆轍。他已不再是那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少男,已經(jīng)知道如何抵御誘惑,避開別人所設(shè)的情局。

他給她們母女分別寫了一封長信。給咪咪的,是語重心長的勸慰和祝福,給張小姐的,則是語氣決絕的告別與怨恨。在寫這兩封信時,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疼痛的青春,面對那些心靈流血的傷口。他當(dāng)初怎么也沒想到,一次家教的經(jīng)歷會讓他有如此詭異的人生際遇,會讓他在愛與被愛中,如此傷痕累累!

他的內(nèi)心里有多么喜歡咪咪的純潔與善良,有多么想接受這樣一份圣潔晶瑩的愛,可他是一個被生活弄臟了的人,他褻瀆了自己,他不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彈奏那鳴響在心內(nèi)的琴聲,或者,在她的琴聲中傾聽那愛的天籟與福音。那種時候,他的內(nèi)心是幸福的,安寧的,甚至,是潔凈的。

無數(shù)次,他在這種傷痛難耐與心灰意冷中掙扎,想結(jié)束這種可恥的生活,可是,他舍不得天真無邪的咪咪。原來,他以為自己留戀的只是張家的這臺華美無比的鋼琴,卻并未想到自己留戀的其實是它的主人,是他們共同在它上面彈奏出的每一個樂音。兩年中,他的情緒是那樣壓抑和煩躁,除了和咪咪在一起彈琴外,唯一能讓他放松的就是上網(wǎng),只有在網(wǎng)上和網(wǎng)友們閑聊時,他才是自如的,輕松的,無需刻意掩飾的。他用自己的工資買了一臺電腦,除了上課與教學(xué),洗澡和睡覺,他的時間幾乎都泡在網(wǎng)上。他把自己隱藏在一個虛擬的圖像里,和談得來的網(wǎng)友暢所欲言,嬉笑怒罵,忘乎所以。

但是,網(wǎng)上的世界永遠(yuǎn)是虛擬的,一旦觸及真實,他又會選擇逃避。有時,也會有網(wǎng)友約他見面,但他都拒絕了,他害怕別人見到真實的他后,會識破他內(nèi)心的真相,會洞悉他的虛偽,會窺探到他那羞恥的生活。

這樣的痛苦,年僅十三歲的咪咪怎么能理解呢?在她眼里,他是她的偶像,是她的老師,是一個令她崇拜令她尊敬的人,如果她知道這兩年中,他一直與她的母親在一起私通,她會怎樣的蔑視他,怎樣地發(fā)狂和心碎啊!

一想到這里,他就感到眼前發(fā)黑,無法面對。趁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一切,趕緊離開她吧!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誡自己。現(xiàn)在,是離開她的時候了。她的考試已結(jié)束,馬上要升入初中,她會有新的生活,新的人際關(guān)系,也許會有某個令她心動的男生走入她的心中,她會很快忘掉他。就算不能馬上忘掉,時間也會彌合他給她帶來的痛苦和傷害,畢竟,她還是個孩子。

他把這兩封信存在自己的word文檔中,準(zhǔn)備在參加完咪咪生日晚宴后,就把它們分別發(fā)送到她們的電子信箱里。依照慣例,張小姐每年的這一天,在慶祝完女兒的生日之后,都會把他“帶”出去。她會請他參加女兒的生日晚宴,晚宴后順理成章地送“竇老師”回校,然后再以公司突然有事為借口不回家,在哪里的房間里與他徹夜纏綿,像一個貪婪的女鬼一樣把他吸干!她做的這一切,全都不露聲色,全都合情合理,全都不容拒絕。而事后對每一個細(xì)節(jié)的回憶,都讓竇飛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羞辱感,覺得每一步無疑都是她精心的設(shè)計。他就像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中的獵物,沒有一次可以逃脫她的手心。

咪咪十三歲生日那天,竇飛特意為她準(zhǔn)備了一份生日禮物: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球。隨著水晶球的旋轉(zhuǎn),底座的音箱里會發(fā)出動聽的音樂,音樂的旋律是他和咪咪都十分喜歡的肖邦的《夜曲》。這個音箱是他親手制作的,水晶球是他從商店里買的,只要按動音箱上的按鍵,音箱底座的彈簧就會彈起,水晶球就會旋轉(zhuǎn),音箱里便傳出這首動人的鋼琴曲。他對這個禮物十分滿意,水晶球就象征咪咪那顆純潔的心,美好的《夜曲》便是他那最誠摯的祝福。

接到竇飛的禮物時,咪咪愛不釋手,一臉的幸福和嬌羞。咪咪這次生日與往年不一樣,請了好多同學(xué),還有和張小姐相好的幾位女友。雷處長和小胖也來了。

令竇飛感到意外的是,和阮欣與簡明輝同來的,還有一個叫陳曉琳的女孩子。阮欣介紹他們認(rèn)識后,出于禮貌,竇飛和她聊了幾句。誰知,隨著話題的展開,竇飛總覺得在哪里認(rèn)識過這個女孩,正在疑惑之時,陳曉琳卻突然問:“你是玉樹臨風(fēng)?”

竇飛頓時恍然大悟,眼前的陳曉琳原來是他在網(wǎng)上交往了很久的網(wǎng)友“南軻一夢”。

竇飛也笑道:“你是南軻一夢?世界可真小!”

陳曉琳說:“原來你不是矮冬瓜,還真是玉樹臨風(fēng)!”

“你也不是矮冬瓜,而是一位骨感美人!”竇飛也開心地打量著陳曉琳。

也許是網(wǎng)上早已有過很多的交流,竇飛和陳曉琳一見如故。和在網(wǎng)上一樣,兩人一起聊得很自如,竇飛眉飛色舞,看起來完全不像阮欣平時見到的那般拘謹(jǐn)和沉默。很顯然,竇飛是刻意的。

簡明輝也有些吃驚,小聲對阮欣道:“你覺不覺得這個竇飛挺具有兩面性的?平常不愛說話,見到陳曉琳卻說得那么有勁!”

“他們是網(wǎng)友。網(wǎng)上聊過很多次了。”

“真看不出!這個竇飛還是個網(wǎng)戀高手,你得提醒陳曉琳,別讓她上了他的當(dāng)。”簡明輝附在阮欣的耳邊叮囑道。阮欣點點頭,心里卻顧慮著咪咪的感受。她發(fā)現(xiàn)咪咪的目光一直停在竇飛身上,眼神里明顯對陳曉琳有股敵意,她現(xiàn)在有些后悔把陳曉琳帶來了。張小姐雖然也留意到了這一幕,到底老奸巨猾,臉上始終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對來參加晚宴的客人一律親切地微笑著。但阮欣的心里卻越來越不安,因為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慎,讓小壽星今晚不快樂!

晚飯一結(jié)束,阮欣就和簡明輝提出告辭,她走過去瞪了陳曉琳一眼,有些不快地說:“我們走,回去還有事。”

陳曉琳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解地說:“小壽星不是還沒切蛋糕嗎?吃了蛋糕再走吧!再說,你還沒有讓我和張小姐說過話呢。”阮欣帶她來,本來只是想讓她認(rèn)識一下張小姐,卻不想有這么多客人。所以她根本沒有機(jī)會和張小姐接近。

阮欣說:“下次吧!”阮欣心里恨恨地想,就你這毛毛躁躁,缺根筋少根弦的樣子,還能讓張小姐對你產(chǎn)生好感,讓你畢業(yè)后去她的公司里工作?做夢!

這時,竇飛也站起來,很自然地對陳曉琳說:“走吧,我送你。”

陳曉琳愣了一下,點點頭,眼里即刻泛起一層欣悅。阮欣心中更加不快,她一心想帶陳曉琳走,以擺脫竇飛,沒想到他倒黏了上來,又不便發(fā)作,只好去張小姐那里告了別,又和咪咪道了祝福,四個人就一起離開了。阮欣注意到,咪咪眼睜睜地看著竇飛和他們一起離去時,一臉難過之色,幾乎想哭。

竇飛不知自己怎么會突然有勇氣提出要送陳曉琳走。對于這個第一次才見面的網(wǎng)友,他的熱情也許有一半不是出于本意。送陳曉琳只是一個離開的借口。況且,在座的客人中,只有他們四個人的身份是一樣的,都是給有錢人家的孩子當(dāng)家教的大學(xué)生。竇飛知道,此刻若不離開,他今天晚上恐怕很難擺脫張小姐的控制——她一定會找理由把他帶走。

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再赴張小姐的約了,尤其是在今夜。他是在兩年前的今天失去自己的,兩年后的今天,他絕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他所以來吃這頓生日餐,只是不想辜負(fù)咪咪的心愿,她已偷偷請過他好多次了,叫他這一天一定要來。他知道咪咪盼這個生日盼了很久,她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在乎自己的生日——十三歲,意味著一個小女孩的長大,一個少女青春期的開始。“過了這個生日,我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媽媽說,滿了十三歲,就是吃十四歲的飯。”這句話,咪咪對竇飛說過好幾次。他明白咪咪這是在暗示他:她不再是個小孩子了。

他有些不明白,長大,對一個女孩子果真如此重要嗎?他的青春期是在稀里糊涂中到來的,不知道哪一天就從一個兒童長成了少年,他依稀記得自己是在十四歲的某一天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內(nèi)褲上粘了些濕濕的東西,像水,又比水黏稠,他用手指刮了一點到鼻子下一聞,有一股淡淡的草腥味,他想,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精液——他是看過一些書的,多少知道一點這方面的常識。他記得有一本書上寫到了這種現(xiàn)象,并把它用一個詞來概括:遺精。他想,他大約是遺精了。那本書上還說過,一個男孩出現(xiàn)第一次遺精后,他就開始邁出了他走向男人的第一步。他當(dāng)時看到這句話時,還有些疑惑,一個人是不是男人,不是從一生下來就知道了嗎?為什么要有了第一次“遺精”后才說他是邁向男人的第一步呢?現(xiàn)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原來走向男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從身體里流出這樣一些白白的,有點腥味兒的液體。問題是,他記得自己似乎還做了一個很奇特的夢,他夢見一個高年級的女孩正在做撐桿跳高的動作,那女孩穿著一條漂亮的花裙子,她跳到半空中時,她的裙子被什么掛了一下,馬上要摔下來了,就在那一刻,他騰空躍起,撲過去一把接住了她,這時,他的身體出現(xiàn)了一種奇怪的升騰感,然后,他就醒來了。醒來后的他有些愣愣的,似乎有點搞不清自己在哪里,幾秒鐘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做了一個夢,下面的內(nèi)褲弄濕了。

他就這樣長成了一個少男。一些變化都是在悄無聲息中結(jié)束,又在毫無知覺中到來的:先是喉結(jié)的漸漸隆起,下巴上長出了軟軟的、淡淡的絨毛般的小胡須,個子肆無忌憚地直往上躥,最好笑的是下面的生殖器,一天天地瘋長,周圍還長出了黑黑的毛,看起來丑丑的,黑黑的,有些怪模怪樣。它還變得格外敏感,每一次不小心地觸碰都會讓它有所悸動。有時,他在黑夜里撫摸它,覺得它像一個乖順的、聽話的孩子,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舒適與快慰。他的內(nèi)心里充滿了憐愛。

可是,這樣的時候總是很少的。他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彈琴和學(xué)習(xí)的疲憊中入睡的,為了堅持練琴和應(yīng)對沒完沒了的考試,他并沒有用心去關(guān)注過某個女孩子,雖然偶爾也有一兩個令他喜歡的女孩,比如,他第一次遺精時,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那個高年級女生。但他都只是有種淡淡的喜歡和好奇而已,并沒有過多的想法。他沒有手淫的壞習(xí)慣,偶爾自我觸撫一番,給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來一點放松。

總體來說,他是一個對情感問題相對遲鈍的男生。高中畢業(yè),他順利地考上了大學(xué),在父親把他叫進(jìn)去正式談話以前,他都對父母之間出現(xiàn)的情感裂縫一無所知。

所以,他的青春期實際上是有些懵懂的,對所謂的長大并沒有過多的期待,對異性也沒有深刻的向往。是張小姐讓他結(jié)束了這種懵懂,也斬斷了這種向往。如果沒有張小姐的介入,他對異性的一切向往和渴望也許會從咪咪這里開始。

相比于他,咪咪則是一個多么早熟的女孩。她不過十三歲,就懂得了向異性表達(dá)好感,甚至是示愛。他一直記得那天咪咪對他說過的話:“竇老師,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愛你!”還有那條嚇人的短信:“竇老師,如果你明天不來我家,你就永遠(yuǎn)見不到我了。愛你的咪咪。”

“愛”這個字,他至今還未對任何人說過,卻如此輕易就被咪咪道出。

這像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說的話嗎?她的表白是這樣直接和大膽,襯得他是如此地膽怯和懦弱。他是一個真正的懦夫。在一個如此熾熱純真的少女面前,他不能不是一個懦夫。他除了不配享有這樣一個純潔少女的愛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個最初玷污自己的人正是她的母親……如果說俄底甫斯弒父娶母是一個經(jīng)典而崇高的悲劇,而他被情婦的女兒愛上,分明只是一種可笑的厄運。前者是戲里的,令世人扼腕嘆息的;后者卻是真實的,令眾人唾棄的。

他就是那個該被眾人唾棄的人。

此刻,他只不過是把對這一切都處于無知中的陳曉琳,當(dāng)成了一件順手拈來、適合遮雨的蓑衣,就像此刻他手里舉著的這把傘。

城市的夜空中飄著霏霏的細(xì)雨,燥熱的空氣中透出一股涼爽的濕潤,細(xì)雨漸漸地密了,粗了,雨大起來。阮欣和簡明輝,陳曉琳和竇飛,雙雙撐傘走在一座人行天橋上。

陳曉琳對竇飛的好感是明顯的,這個從網(wǎng)上走下來的鋼琴王子,已經(jīng)讓她那顆冬眠已久的心有所觸動,那里正在悄悄傳遞著某種屬于春天的訊息。

走在前面的阮欣,即使不用回頭,也像長著一雙敏銳的后眼,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這種訊息。她在心里暗自下著決心,要給這場暖潮來一場倒春寒!

雨一直下著,是人們期待的那種雨,給這個亞熱帶的城市驅(qū)走幾絲燥熱。

空氣的確涼爽了許多,行人們紛紛舉著雨傘擦肩而過。走在竇飛的傘下,陳曉琳的心情微微有些激蕩——傘是她自己的,只是被竇飛舉著而已。一路上,竇飛反不像在咪咪的生日晚宴上那么愛說話了,陳曉琳也不語,兩個人靜靜地在傘下行走。

在經(jīng)過一家電影院時,竇飛突然問陳曉琳:“能陪我看場電影嗎?”

陳曉琳愣住了,她想起阮欣說簡明輝第一次追她時,就是用請她看電影這種手段,阮欣說,一個男孩子若是想追一個女孩子,多半是先請她看電影。也許竇飛就是用的這種手段?她有些甜蜜地猜測著他的意圖。

陳曉琳看著前面阮欣和簡明輝匆匆而行的背影,有些猶豫地說:“不知他們倆愿不愿意看。”

“讓他們走吧,看完電影,我送你回去。”

竇飛靜靜地看著她,陳曉琳看著那一雙安靜的眼睛,那像高塔一樣聳起的鼻梁,陳曉琳心動了。她對著阮欣的背影高喊了兩聲。

阮欣回過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陳曉琳說:“阮欣,你們有事就先走吧,我和竇飛還想逛逛。”

阮欣沒有說話,只是有些不快地看了一眼陳曉琳,慢慢地點了點頭,就和簡明輝一起走了。

竇飛開玩笑地說:“阮老師好像生氣了。”

陳曉琳說:“她才不會呢,她呀,恨不能一天到晚和簡明輝在一起!叫她托張小姐幫我找份工作,結(jié)果呢,哼!把機(jī)會讓給了簡明輝。”

竇飛笑笑,沒說什么。簡明輝那天的毛遂自薦,他是在場的,憑直覺,他覺得他是一個功于心計,野心很強的人,他本能地對他保持著一種敬而遠(yuǎn)之的態(tài)度。樓道里碰上,頂多只是點個頭,一個簡單的問候。

進(jìn)電影院前,竇飛刻意關(guān)了手機(jī),他想,這樣就誰也找不到他了。

電影是香港著名的搞笑片《功夫》。周星馳的搞怪和那個“包租婆”的滑稽表演,惹得在座的觀眾捧腹大笑,電影院里充斥著一陣陣的爆笑聲,陳曉琳也幾次忍不住大笑,甚至掏出紙巾來擦笑出來的眼淚。竇飛也想笑,但他的心思卻無法集中到電影上。想到明天以后,他可能就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這也許將是他在南城待的最后一個晚上,舌尖上禁不住泛起一陣苦味。

本來想借這個電影調(diào)劑一下自己的心情,此刻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坐在歡樂的人群里,竇飛的內(nèi)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孤單。陳曉琳完全被電影吸引住了,一副心思簡單的快樂樣子,根本留意不到他的蕭索。竇飛想,如果他能像身邊的這個女孩那樣快樂,該多好啊!不知從哪一天起,他的快樂就丟了!

電影散場出來,竇飛送陳曉琳回學(xué)校。

路上,陳曉琳問:“你好像有心事?”

竇飛苦笑著反問:“你沒有心事嗎?”

“沒有。我每天的事情就是自己上課,給學(xué)生上課,上圖書館看書,上網(wǎng)聊天,吃和睡,像一頭小豬一樣簡單。”

“是嗎?你這么開心!”

“不是開心,是樂觀。我是一個樂觀的人,天塌下來,不過當(dāng)床被蓋而已,沒什么是過不去的。”陳曉琳的語氣里漸漸有了深意。

“哦,那你的樂觀后面,一定有一個溫暖幸福的家。”

“這要看你怎么看。我的家在農(nóng)村,母親在家種地,父親在城里當(dāng)送水工,送一桶水五毛錢,五加侖的,一天最多可以送一百桶,最少五十桶,否則老板就不給工錢。我父親每月最多可以掙一千塊錢,這一千塊錢就是我和我弟弟的學(xué)費。所以,我選擇了做家教,自己給自己交學(xué)費,并爭取有余錢給弟弟交學(xué)費,讓我的父親在城里每天少背幾桶水。要說有心事,這就是我的心事,很簡單,也很現(xiàn)實。”陳曉琳微笑地看著竇飛,語氣平淡地說。

竇飛吃驚地看著陳曉琳,突然覺得她遠(yuǎn)比他想象的成熟和堅韌。

“你現(xiàn)在,多少錢一個月?”竇飛問。

“新找的這一家,每月一千五,跟阮欣一樣,不過沒有社保和醫(yī)保。不像你們教鋼琴的那么高。但是,如果住進(jìn)學(xué)生家,每月兩千,還管晚飯。不過,我還是選擇了一千五,不是兩千。”陳曉琳笑道。

“為什么住進(jìn)學(xué)生家就給兩千?”他詫異地問。他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張小姐的樣子,又想起近日電視里播的那個關(guān)于“陪娘”的新聞。

“因為我的東家是一對退休的老中醫(yī),他們一句英語都不會,可他們的孫子卻只會講英語。小家伙是在加拿大出生長大的,在國外上的幼兒園,不會說漢語,不會寫漢字,父親想讓兒子學(xué)一點自己祖國的語言,才把小孩送回爺爺奶奶身邊。現(xiàn)在,這小家伙每天鬧著要回加拿大,爺爺奶奶沒辦法,只好給他請個專門的家教,教他說漢語。下學(xué)期一開學(xué),小家伙就得在國內(nèi)上學(xué)。如果住到他家里去,我就成了他的家教加保姆。我是老師,不是保姆,盡管這五百塊錢對像我這樣的窮人來說,很誘人,也很重要。”

原來是這樣,竇飛的心放松下來。

“一個暑假能學(xué)會多少漢語呢?小家伙開學(xué)后能跟上嗎?”

“暑假里先給他打打基礎(chǔ),讓他先學(xué)會聽和說,上學(xué)后,學(xué)校也會教,小孩子學(xué)語言很快的。再說,讓他那么快學(xué)會了漢語,我不是要失業(yè)了?”陳曉琳吐吐舌頭,鬼鬼的樣子。

“想不到你還挺滑頭的,難怪不肯住到別人家里去。”竇飛也笑了。和這樣一個快樂坦誠的女孩在一起,竇飛的心情好多了。

“你呢?聽阮欣說你給張小姐的女兒教鋼琴,一個月有三千?”

“教鋼琴的一般都是這個數(shù),兩千五到三千。但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請得起每日家教,一般人家是一星期只上一節(jié)課。如果一星期只教一節(jié),收入就會少一些,我是每天都教。”竇飛解釋道。不知為什么,每次別人提到他的工資,不這樣解釋一下,他心里就像堵著什么。

“學(xué)鋼琴是貴族式的消費,你從小就學(xué)鋼琴,你的家境,一定也很好吧?”

竇飛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不好。父母離婚了。也許,曾經(jīng)好過。”竇飛笑笑。他驚訝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的坦然,也許,面對她的坦然,他不得不坦然。

“哦,對不起。”陳曉琳內(nèi)疚道。

“沒什么。你,有男朋友嗎?”竇飛突然有些好奇地問。

“沒有。以前有過,后來分手了。他愛上了一個富人的女兒。你呢?有女朋友嗎?是窮人還是富人?”

“沒有。我從來不知道真正的戀愛是什么。”他和張小姐的關(guān)系能算是愛情嗎?如果這也叫戀愛,他也許有過吧?不過,她是富人。

他詫異她把窮人和富人分得那樣清楚。那么,在她的眼里,他算是窮人還是富人?是窮人,他比她有錢——父母雖然離婚了,可他們并不缺錢,還拼命用錢來補償他。是富人,他分明在給富人的孩子做家教。

也許,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個被富人遺棄又被另外的富人收留的窮孩子。一個沒有愛,想愛卻不能愛的可憐人。

生日的第二天,咪咪像往常一樣等竇飛來給她上鋼琴課,心里還在為他昨晚的提前離去生著悶氣。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昨晚在她的枕邊唱了一夜,她把音量調(diào)到最小,聽著聽著就睡著了。醒來時,一對電池的電量幾乎已耗盡,只能發(fā)出很微弱的走了調(diào)的聲音,那個水晶球也不會動了,嚇得她以為這個寶貝壞掉了。她趕緊到樓下去找了一對新電池來裝上,水晶球這才緩緩地動起來,小音箱又能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懫鹉鞘讋尤说摹兑骨妨恕?/p>

整整一天,她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滿懷喜悅地抱著這個禮物癡癡地看著,聽著,一會兒是愛,一會兒是氣,一會兒是恨,心里翻騰著種種復(fù)雜的感情。保姆叫她下樓吃飯,她也懶得理會。

想到昨晚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她生日晚宴上的那個女孩子,她就緊張,心里暗暗責(zé)怪阮老師不應(yīng)該把她帶來。她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讓他親口答應(yīng):永遠(yuǎn)不和別的女孩子談戀愛。因為她愛他!他不是說她是小孩子嗎?過了昨天,她今天就是十四歲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就算她還小,他也應(yīng)該等她,等她長到十八歲,長到可以做他的新娘……

她盯著那水晶球,在他送給她的音樂中胡思亂想著,透過那個水晶球,她似乎看見他們兩個就站在里面,她穿著白色的婚紗禮服站在他身邊,他呢,則是一身白色的西裝,伴隨著悅耳的鋼琴聲,他們走上了美麗的紅地毯,空中飄著芬芳的玫瑰花瓣……腦子里一會兒是高檔櫥窗里的玩具新娘,一會兒又是電影電視里激動人心的畫面。一整天,她把自己弄得又激動又痛苦,又煩躁又難過。她甚至大膽地想,如果他不答應(yīng)她,她就把自己的吻獻(xiàn)給他!她們班已經(jīng)有兩個女生有了男朋友,其中一個還和男朋友有了親密行為,他們打kiss的鏡頭被同學(xué)看見告了密,老師對此提出了嚴(yán)厲批評。這件事在學(xué)校鬧得很大,那個女生被勒令請家長。她認(rèn)為這算不了什么。不就是接吻嗎?她也敢接,只要竇飛愿意!

一天的思念和煎熬,終于等來了學(xué)琴的時間。時間到了,竇飛卻沒有來,她擔(dān)心他昨晚淋雨感冒了,便拿起書桌上的電話撥他的手機(jī),手機(jī)里的提示音是“您撥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再撥,還是關(guān)機(jī)。

她一遍又一遍地?fù)苤K于著急起來。他會不會在路上出了狀況?她只好打媽媽的電話,問她知不知道竇老師去了哪里。

“都八點半了,他還沒有來,媽媽,竇老師打電話給你了嗎?”

“沒有啊!或許他還在路上吧。我已經(jīng)在停車了,馬上就回家。”張小姐匆匆掛了電話。

張小姐進(jìn)門時,果真沒有看見竇飛。咪咪坐在樓下的客廳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一看就來氣。小小年紀(jì)就動了這種男女歪心思,偏偏她喜歡的還是竇飛。這算什么呢?她一臉慍怒地看著咪咪罵道:“竇老師不來,你就不會找點別的事干?死相!”

咪咪本來就不開心,見媽媽罵自己,忍不住頂嘴:“死相,怎么了?你巴不得我死,你好為所欲為,對吧!”

張小姐愣住了,難道咪咪看出什么了?她狠狠地瞪了保姆一眼,保姆委屈地看看她,趕緊進(jìn)了廚房。她忍住心中的怒火,將正要出口的責(zé)罵咽了回去。她扔下包,抓起茶幾上的電話給竇飛打手機(jī),語音提示對方已關(guān)機(jī)。

放下電話,一陣疲憊感襲來,她想上樓去躺一會兒。昨晚為女兒過生日弄得很累,加上今天公司里的事又特別多,她不禁有些心情煩躁。她關(guān)了手機(jī),扔進(jìn)包里,上樓去躺下了。

咪咪見媽媽上了樓,趕緊拿出媽媽的手機(jī)進(jìn)了書房。她打開手機(jī)給竇飛發(fā)短信,一條短信還沒寫完,手機(jī)上響起一陣短信的提示音,咪咪不理,繼續(xù)寫短信。短信發(fā)出后,她的心里輕松一些了,她想,只要竇飛一開機(jī),就會知道她在等他,找他,他一定會打電話來跟她說明情況的。她將手機(jī)合上,一心等竇飛的電話。平常,她從不動媽媽的手機(jī),只用她的手機(jī)發(fā)過一兩次短信。此時,手機(jī)蓋上的短信提示燈一直閃著,出于無聊,她打開了那條短信。看到這條短信,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我已離開南城。要說的話,都在你的電子信箱里。竇。”

她立即打開電腦,接上寬帶。屏幕右上角的滾動條上有給她的郵件提示。她立即點開,是竇飛發(fā)給她的信。看完信后,她淚流滿面,傷心欲絕。信里說了,他將永遠(yuǎn)離開南城,囑咐她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練琴。年少如她,亦能看出他字里行間的依戀和憂傷。她不知道竇飛的生活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使得他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是因為她嗎?

短信是剛收到的,他肯定還在南城!

她關(guān)上電腦,沖出書房,急急地下了樓。她決定去他的學(xué)校找他,也許還能見到他。她把媽媽的手機(jī)放回包里,從包里抓了幾張錢,想了想,又把手機(jī)也帶上了。

剛擰開鎖,門鈴就響了。拉開門,阮欣正站在門口。咪咪推開她往外沖,一邊回頭道:“阮老師,你先回吧,我今天不上課。有急事,明天再告訴你!”說完就進(jìn)了電梯。

阮欣愣在門口,不知所措。張家的保姆追出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咪咪打的趕到南城音樂學(xué)院。學(xué)校已放暑假,人很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三年級的男生宿舍。男生樓里燈光昏暗,一多半寢室里都黑著燈。終于找到一間亮燈的,打聽到了竇飛的宿舍。

從鎖孔里看去,寢室里是黑的。她死勁地敲門,沒有人應(yīng)。足足敲了十分鐘,也沒有人出來開門,她失望了,急得哭出來。再抬頭看,門上居然斜斜地貼著一張封條,用手一摸,還是濕的。這么說,竇飛真的走了?他真的要離開南城嗎?她雙腿一軟,禁不住坐在地上。

她立即拿出媽媽的手機(jī)給他打電話,但是,對方的語音提示依然是關(guān)機(jī)。關(guān)機(jī)!關(guān)機(jī)!關(guān)機(jī)!她重?fù)芰撕脦状危K于失望地閉上眼睛,淚流滿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棟昏暗的宿舍樓的。

她在南城音樂學(xué)院里漫無目的地走著,出于下意識,她開始翻看媽媽的手機(jī)短信。她想,從媽媽的手機(jī)里,也許能找到一點竇飛的信息。平常有事,竇飛都是直接和媽媽聯(lián)系。

她打開發(fā)件箱,里面果然儲存著幾條短信,沒有稱呼,但語氣是曖昧的,親密的,有的甚至很肉麻,一看就是媽媽和對方的約會短信。她對媽媽的私生活并不感興趣。再往下翻,她卻傻了!這些手機(jī)號碼全是竇飛的!

可恥!變態(tài)!她憤怒得幾乎喊叫起來!那一刻,她真想砸了手機(jī)!一直恥于去猜想、回避去猜想的事被證實,她簡直有種要瘋掉的感覺。

她全身無力地癱在路邊的一塊草坪上,捂著眼睛嚶嚶地哭起來。內(nèi)心的羞憤交加,使她恨不能即刻殺了自己的母親。她為做母親的行為感到羞恥,更痛恨她的自私和無恥——她居然勾引自己女兒的家庭教師,一個比她小十幾歲的男孩子!而她卻一直傻傻地愛著他,這個母親的小情人。

不知道在草坪上躺了多久,哭了多久,咪咪坐起來。幾只蚊子在她的腿上吸飽了血,又慢吞吞地飛走了,其中的兩只太貪,居然吸得再也飛不動,只能在她的小腿上緩慢地爬,癢癢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一把,感覺有些異樣,借著校園的燈光,她看見自己的手心滿是鮮血!她的頭皮一陣發(fā)麻,禁不住發(fā)出了恐懼的叫聲。她四周看看,終于明白這些血是她自己的,是被貪婪的蚊子吸出來的。

她逃也似的離開了南城音樂學(xué)院。

咪咪在江邊的馬路上茫然地躑躅著,不知該往哪里去。夜幕下的江水在霓虹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美麗,像一匹巨大無比的華麗綢緞鋪展在夜色里,抖動著粼粼的波光,閃耀著魅人的誘惑。她靠在江邊的石欄邊癡癡地望著。她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白天里渾濁不堪的江水,在夜晚會有如此美麗,如此迷人。她仿佛聽到了江水的召喚。

她孑孓著,再也不想回家,那個讓她想起來就覺得罪惡的家。

江風(fēng)揚起她青春的短發(fā),也吹冷了她那顆春情萌動的心。她的頭腦冷靜下來,仔細(xì)地回想著母親與竇飛間的每一次交談,母親每次以路遠(yuǎn)為由對竇飛的主動相送,以及公司里突然有事不歸,終于明白這一切都只是她和竇飛偷情的借口。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污穢不堪的一切居然就發(fā)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看來,母親給她請家教,不過是為了方便自己的偷情。竇飛名義上是女兒的家教,實質(zhì)上卻是母親的情人!天啊,一切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她的心要碎了。

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她竟然對此渾然無知。她想起竇飛寫給她的那封電子郵件,語氣顯得那樣懇切,好像他有多么不想傷害她似的,難道他有什么苦衷不成?

她想起有幾次母親提出要送他時,他臉上的表情總是很無奈,那分明是不情愿的表示,還有他每次離開時,他眼里對她流露出的依戀。

這么說,是母親在強迫他?

如果真是母親在強迫他,為什么他兩年中一直要忍受這種強迫呢?為了錢嗎?看起來不像,她知道竇飛是不缺錢的,他的父母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們也不可能缺錢。盡管他們離婚了,可他們一直愛著他,這些竇飛都跟她說過。那么,他是為了什么呢?

她想起了母親手機(jī)里的那條短信——竇飛離開南城前發(fā)的。

她迅速打開手機(jī),調(diào)出那條短信——

我已離開南城,要說的話,都在你的電子信箱里。竇。

最初的慌亂中,她誤以為這條短信是發(fā)給自己的,現(xiàn)在看來,他是發(fā)給手機(jī)的真正主人——她的母親的。這就是說,竇飛離開南城前不只是給她發(fā)了電子郵件,也給母親發(fā)了電子郵件。

她突然決定回家。

在她伸手?jǐn)r出租車前,她再一次調(diào)出那條短信,果斷地按了刪除鍵,把這條母親還沒有來得及看到的短信刪掉了。

三三兩兩的行人或一對對情侶在江邊的馬路上漫步,偶有人對這個一臉憂傷,還長著一副稚氣的孩子臉的少女望上一眼,又自顧往前走了。

咪咪終于上了一輛出租車。半小時后,她回到了家中。

她把手機(jī)關(guān)了,重新放回媽媽的包里,徑直進(jìn)了書房。打開電腦,登陸媽媽的郵箱。郵箱設(shè)了密碼,她嘗試了幾次,都未能進(jìn)去。她反復(fù)地回想著,幾個媽媽可能使用的密碼她都試過了,還是沒能進(jìn)去。她開始后悔以前沒有想辦法知道媽媽的郵箱密碼。絕望中,她幾乎想進(jìn)媽媽的房間去問了,但她克制住了這種沖動。無論怎樣,她得趕在媽媽明早上班之前先看到那封郵件。否則,如果媽媽看過后將它刪了的話,她就不可能知道竇飛在這封信里都說了些什么。

強烈的好奇與沖動,使她全身顫抖和發(fā)熱。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試著登陸,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密碼不正確。在她打算放棄前,她下意識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屏幕一閃,她的心頓時急劇地跳動起來——郵箱打開了!

她看到了竇飛的信。

從這封信里,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母親用卑鄙的方式先勾引了他。他斥責(zé)她把他帶入了萬劫不復(fù)的痛苦中。他說,他當(dāng)初在經(jīng)歷了與她之間的一切后,所以還留下來,是為了她的女兒,現(xiàn)在所以要離開,也還是為了她的女兒!

讀完信,咪咪痛不欲生。

對母親的恨,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猛然地焚燒著她那顆嬌嫩的心,她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正在這種焚燒中毀滅。她的愛情,她的親情,她對人生的所有期待與幻想,包括活下去的希望。

她心灰意冷地看著自己的手,右掌心里有一大片發(fā)黑的血跡,是那兩只死去的蚊子留下來的,她自己的血。

這一瞬間里,她原諒了竇飛,理解了竇飛,與此同時,她也知道自己永遠(yuǎn)失去了竇飛!

她拿起書桌邊一把削水果的小刀,照著自己的左腕用力地劃了下去。

竇飛接到阮欣的短信時,正和陳曉琳在他的出租屋里煮面條。

竇飛并沒有離開南城,他把行李從音樂學(xué)院搬出來,在學(xué)校附近找了一間出租屋,住了下來。他給張小姐發(fā)完那則短信后就關(guān)了機(jī),另外買了一張手機(jī)卡。

他是臨時改變主意不離開南城的。不離開南城,是因為陳曉琳。那天看完電影出來,他送陳曉琳回校,兩人在校園的草坪上坐了很久,也聊了很多。陳曉琳對他談起了自己的初戀,談起了那個叫曾志偉的男孩子,也談到了簡明輝,談到了因她而起的簡明輝和阮欣的戀情。

她的坦率和真誠打動了他,他突然也動了訴說的念頭。于是,他說了他要離開南城的打算。

當(dāng)陳曉琳問到他為什么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時,他猶豫了,不知該不該說出心中那段可恥的隱私。他在月光下看著她那雙信賴的、坦誠的眸子,有些心動了。他想,既然他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了,不妨把陳曉琳當(dāng)作一個最后的傾訴對象。

他問:“你能答應(yīng)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么?包括阮欣?”

陳曉琳鄭重地看著他,承諾道:“如果你信任我的話,我想,我不會對第二個人談起的。”

于是,竇飛說了那個夜晚發(fā)生的事,說了兩年中他與張小姐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他說到了咪咪,說到了她對他的愛,還有他對她的愛,因為這愛,他不得不離開的無奈。

他說:“這就是我為什么要永遠(yuǎn)離開南城的原因。”

陳曉琳聽完后沉默了。

“你看不起我,是么?”竇飛有些失落地問。

“不,我沒有看不起你。相反,我完全理解你。”陳曉琳說。

“其實,你可以看不起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不起我。因為我每天都看不起自己。”

“我不會看不起你,因為你比曾志偉可貴多了,因為你沒有出賣自己。”

“這還不叫出賣么?”

“你沒有得到任何利益,怎么能叫出賣呢?這叫被侮辱與被損害!”陳曉琳一字一頓道。

竇飛沉默了,他低下頭,感到眼睛有些濕熱。月光下的草坪上傳來幾聲淺淺的蟲吟,竇飛感到自己的心在顫抖,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

陳曉琳問:“離開她們的辦法有很多種,為什么一定要離開南城呢?”

“我怕她們會找我,她們一定會找我的,只要我在南城。”

“讓她們找不到你很簡單。暫時從學(xué)校搬出來,在附近租一間房子,把手機(jī)停掉,另買一張新卡,她們就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她們就會放棄找你,直到把你忘掉。而你,還可以繼續(xù)留在南城,念完你的大學(xué),或者重新找一份工作。”

“這,可以嗎?”

“為什么不可以?這樣,對你,對她們都好。”陳曉琳果決地說,“這樣吧,明天我陪你去找房子。你不能為了這點事,就把自己的前程給毀了。聽我的,好嗎?”

陳曉琳的沉著冷靜,把竇飛給鎮(zhèn)住了。他愣愣地看著她,想不到眼前這個看似心無城府的女孩,居然有如此成熟的應(yīng)對能力。

竇飛答應(yīng)考慮陳曉琳的建議。

這晚,和竇飛分手,當(dāng)陳曉琳回到宿舍時,已是凌晨兩點。她想不到的是,阮欣正端坐在她的床上等她。

“你知不知道竇飛和張小姐是什么關(guān)系?”

阮欣出奇不意的問話讓陳曉琳一時無言以對。但她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她說:“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關(guān)我什么事?”

“我告訴你,曉琳,竇飛是張小姐包養(yǎng)了兩年多的情人!現(xiàn)在,她的女兒咪咪又喜歡上了他!我們是好朋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往竇飛的陷阱里跳!曉琳,你這是在瞎摻和,知道嗎?!”

“這些我都知道了,但有一點你弄錯了,竇飛不是張小姐包養(yǎng)的,而是她強迫占有的,說難聽一點,就是強奸!”

阮欣瞪大了眼睛:“這些,是竇飛跟你說的?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和曾志偉不是一種人,他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骯臟。”陳曉琳冷靜地說。

“你瘋了!想不到才見他一面你就瘋了!”

“我們雖然才見一面,但你別忘了,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很久了,我們是網(wǎng)友。”

“天啦!網(wǎng)友你也相信?”阮欣幾乎要哭了,她想不到陳曉琳會這么蠢,蠢得如此執(zhí)迷不悟。

“網(wǎng)友當(dāng)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都不信。阮欣,你不了解竇飛。真的,我以后再慢慢給你講他的事。”陳曉琳平靜地看著阮欣,“阮欣,我知道你為我好,我也不是要和竇飛談戀愛,不是的。他現(xiàn)在比較困難——我是指精神上的,我得幫幫他,他需要朋友。我們只是朋友。你相信我,好嗎?”

阮欣本來是想將陳曉琳從迷途中拉回來,不想反被陳曉琳的勸說弄得不知所以。所以,當(dāng)她第二天接到張小姐的電話,得知咪咪在竇飛不辭而別的當(dāng)晚割脈的消息時,她第一個就想到給竇飛發(fā)短信。憑直覺,她覺得陳曉琳一定知道竇飛在哪里!

短信是直接發(fā)到陳曉琳的手機(jī)上的。短信里,她只寫了一句話:竇飛,你走后咪咪割脈,你將怎樣面對這個悲劇?阮欣。

短信的語氣是質(zhì)疑的,責(zé)難的。給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小生命帶來如此傷害,難道他不應(yīng)該受到質(zhì)疑和責(zé)難?阮欣故意不告訴他咪咪自殺后的結(jié)果,就是想看他怎樣應(yīng)對!

阮欣接到張小姐的電話,是在咪咪割腕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和簡明輝剛在學(xué)校外的大排檔吃了飯,打算乘車去給咪咪上英語課。

簡明輝現(xiàn)在對吳區(qū)長的兒子小胖熱情正濃。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小胖就是不肯讓他走,堅持每天要和他多待一小時,所以,他們現(xiàn)在每天都得提前一小時出發(fā)。

接到張小姐的電話時,阮欣正在吃一串油炸臭豆腐。這種黑糊糊的臭豆腐,她每天都想吃一串,簡明輝說,這種豆腐既不營養(yǎng),又不衛(wèi)生,可阮欣就是禁不住誘惑,還是買了一串放進(jìn)嘴里。

張小姐說:“阮老師,你今天不用來了。咪咪她,病了。”

阮欣關(guān)切地問:“咪咪,沒什么大問題吧?”她擔(dān)心的倒不是咪咪真生什么病,而是怕張小姐最近對自己有什么不滿意,借機(jī)把她辭了,這樣,她就得準(zhǔn)備像陳曉琳那樣重新找一份工。

其實,張小姐給阮欣打電話,是想向她打聽竇飛的下落。她本來不想告訴阮欣咪咪割脈的事,想一想,還是說了。

她說:“不過,如果你愿意,可以來看看咪咪。她信任你,你也許可以幫我勸勸她。”

阮欣立即答應(yīng)馬上過去。

“咪咪還在醫(yī)院嗎?”

“已經(jīng)出院了,腕上縫了十二針。現(xiàn)在,她一個人躲在自己的臥室里,誰也不愿意見。”

“竇老師,他知道了嗎?”猶豫了一下,阮欣還是問。

“還不知道。他的手機(jī)一直關(guān)著,你知道他在哪里嗎?能不能幫我聯(lián)系一下他?”

“好吧,我試試看。”她想到了陳曉琳,干脆把短信直接發(fā)到了陳曉琳的手機(jī)上。她想,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竇飛應(yīng)該能看到這條短信。

見到張小姐,阮欣才知道了事件的經(jīng)過。那晚,張小姐在疲憊中和衣而臥,一點也不知道咪咪晚上發(fā)生的事。睡到半夜醒來,她打算起來沖個涼,發(fā)現(xiàn)書房里還亮著燈。推門進(jìn)去,她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咪咪躺在地上,白色的地毯上滿是鮮血,鮮血正是從她的左腕的切口上流出來的!書桌上的電腦開著,鍵盤上放著一封血書,只有醒目的五個大字:媽媽,我恨你!再看屏幕,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很顯然,這五個字咪咪是用指頭蘸著腕上的鮮血寫的。

她心痛欲絕地抱起女兒,發(fā)現(xiàn)她還有呼吸,立即扯下自己的睡衣帶子,將女兒的傷口捆住,同時大喊保姆,兩人一起把咪咪弄上了車。

她加大油門,瘋了似的往醫(yī)院開去。

由于發(fā)現(xiàn)得早,搶救及時,咪咪總算保住了性命。

張小姐當(dāng)然沒有對阮欣講那封血書,也沒有講竇飛發(fā)給她的那封電子郵件。她只是講了發(fā)現(xiàn)和搶救的經(jīng)過。可阮欣卻猜到事件一定與張小姐有關(guān),一定與竇飛有關(guān)。

當(dāng)女兒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張小姐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

她覺得生命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痛與懊悔。昨晚的慌亂中,電腦上的那封郵件她當(dāng)時并未來得及看,她是在事后才看完那封信的。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給女兒帶來了如此深重的傷害!

女兒的自殺,讓她看到了自己的輕率和這種輕率的可怕后果。女兒醒來后,她決定當(dāng)面和她談?wù)劊⑾蛩兄Z:她將永遠(yuǎn)結(jié)束自己和竇飛的關(guān)系。同時,也懇求女兒原諒和理解她在寂寞中犯下的錯。她明白,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對愛情已有自己的追求和理解,她決定尊重這種追求和理解。

但是,咪咪拒絕和她談話。她坐在女兒的床前獨自訴說著,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yīng),她的訴說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就像把拳頭伸進(jìn)水里,那水卻無聲無息繞開了她的拳頭。

顯然,女兒還在恨她。她并非有意傷害她,請竇飛給她做家教,她的本意的確是教女兒學(xué)琴,后來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她預(yù)先能設(shè)想的,尤其她不能設(shè)想的是,女兒有一天會愛上竇飛。假使她知道,她斷不會勾引他,無論他有多么讓她心動!

現(xiàn)在,一切都已發(fā)生。她不可能重新來過。從心理上說,她已經(jīng)不能再接受竇飛做女兒的戀人,那將是伴隨一生的最尷尬的面對。但是,解鈴還需系鈴人,竇飛是女兒內(nèi)心痛苦的根源,她也許還得求助于竇飛。

她只想懇求他,讓他給女兒一些勸慰,一些安撫,還有,讓他親口告訴她:他不可能愛她,因為他愛的是她的媽媽——不管怎樣,這比讓一個母親可恥地承認(rèn)自己先用肉體勾引了女兒的心上人,要讓她好受得多。

只要竇飛愿意幫女兒忘掉他,她愿意付出一切。

就是在這種心境下,她給阮欣打了電話。

阮欣當(dāng)然不知道張小姐的心理活動。她答應(yīng)幫張小姐尋找竇飛。門鈴就在這一刻響了,讓她們都想不到的是,竇飛此時就站在門外。

竇飛看一眼阮欣,問:“咪咪怎樣了?”

“在房間里休息。”張小姐道。

竇飛未作理睬,沖開她們直接奔上了樓。張小姐和阮欣對望一下,都沒有跟上去。張小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阮欣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對張小姐的隱私早已心知肚明的阮欣,無論說什么,都覺得已是多余。有時候,心里揣著別人的秘密,又不能不裝著不知,就像揣著一根針,橫豎都扎得慌。

阮欣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張小姐似乎想再留她一會兒,終于沒有啟齒。

阮欣走時,竇飛還在樓上咪咪的房間里。阮欣想,這樣棘手的事,還是留給當(dāng)事人自己去解決吧。她加快了腳步,直奔樓下的花壇邊。平常,她和簡明輝上完課就在這里會合。

但是,這一天,她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簡明輝。

簡明輝第一次在吳區(qū)長家見到那個女孩子時,他一點也沒想到她是區(qū)長的小姨子,是一貫盛氣凌人的雷處長的親妹妹。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的姐姐,表情憨拙,甚至有點害羞,穿著也不像有背景的人家,有一點土氣。最有趣的是,她的背后居然還拖著一條大辮子,松垮垮地扎著一根淡紫色的粗尼龍繩。腳下一雙淺口的黑布鞋,和他們村里哪位大媽的手藝差不多。簡明輝立馬就想起一句歌詞“村里有位姑娘叫小芳”。

她給簡明輝的第一印象是,這是吳區(qū)長家新請的保姆。

然而雷處長向他介紹她時,卻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這是雷靜漪,我的小妹妹。”雷處長笑瞇瞇地?fù)е莻€女孩說。

雷處長的小妹妹,簡明輝是聽說過的。雷處長曾給他說過,她那生了兩個女兒的父親想最后搏一把,再生個兒子,卻不料還是生了個女兒。三姐妹分別叫靜漣、靜波和靜漪。雷處長是老大,老二嫁到了海外,老三在北京,正在讀大學(xué)。簡明輝當(dāng)時還特別留心地問了那個靜漪的名字,是不是鳳凰臺的女主持人曾靜漪那兩個字,雷處長還笑著說“就是。不過我妹妹可沒她那么老,人家才剛二十歲。”他就在心里情不自禁地把她的小妹妹和心目中的某位年輕漂亮的女主持畫了等號。想不到雷處長的這個小三妹竟是如此一副“村姑”模樣。

土里土氣的雷靜漪讀的專業(yè)卻不土氣:國際貿(mào)易。和他一樣,也沾上了“國際”二字。

雷靜漪才讀大二,比他低一級。聊起來,簡明輝才意識到,土氣的不是人家而是他自己,雷靜漪的土氣不過是她刻意而為。暑假離校后的她,剛剛?cè)ビ瘟艘惶藦埣医纭K囊晃煌瑢W(xué)的家就在湘西的獅子巖,她喜歡那里淳樸的民風(fēng),更喜歡中國傳統(tǒng)的服飾,在同學(xué)家里住了幾天,要了一雙同學(xué)的母親親手做的黑布鞋,又去鳳凰古城為自己采購了一大摞手工織做的衣衫與鞋襪,這才滿載而歸地到了南城的姐姐家。

好在雷靜漪的憨拙與羞澀倒不是她刻意所為,而是她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雷處長說,她的這個小妹妹從小就性格內(nèi)向,怕羞,長相和性格都像她們的母親。而她和自己的大妹妹則完全像她們的父親。

簡明輝想,難怪兩姐妹的差別會那么大。

這天晚上,小胖借小姨在的機(jī)會,鬧著要和簡明輝下棋。原來,雷靜漪是個圍棋高手,小胖想向簡老師“賣一賣”,小胖得意地說:“簡老師,今天有我小姨幫我助陣,你肯定輸。我小姨是她們學(xué)校的圍棋冠軍!”

簡明輝正愁找不到借口留下來,得到小胖的邀請,內(nèi)心里暗暗高興。他征詢地看看雷處長。雷處長想到現(xiàn)在是暑假,又有妹妹在,反正簡明輝的工資是樓下的張小姐出,便也笑著提議他們下幾局。

簡明輝欣然應(yīng)允,和小胖在書房里擺開了棋局。雷家姐妹則在一旁觀戰(zhàn)。

小胖得了小姨的指導(dǎo),果然和簡明輝殺得不分高下,難解難分。

一轉(zhuǎn)眼,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簡明輝在下棋的投入中完全忘了在樓下等他的阮欣。碰巧,這天他的手機(jī)沒有電,他提前關(guān)了機(jī),任憑樓下的阮欣一遍遍撥打他的電話和給他發(fā)短信,他都一無所知。

阮欣在樓下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簡明輝。幾次沖動地想上去敲吳區(qū)長家的門,終于忍住了。又想退回去請張小姐幫忙往樓上撥個電話,也覺不妥——那里竇飛還沒有從張小姐家的樓道里出來,而張小姐和竇飛間發(fā)生的事,卻一遍又一遍地往她腦子里涌。想到簡明輝在雷處長家的日子,心里的憂慮突然重了幾分。

阮欣失望地仰起頭,看著吳區(qū)長家窗子里透出的燈光,只得拖著一雙沉重的腿獨自回去了。

簡明輝對此全然不知。他正沉浸在與小胖的棋局中,只是每每偶一抬頭,剛好與對面小胖身后的雷靜漪的目光相遇,一瞬間的對接,兩人的目光又雙雙避開了,而簡明輝的心里卻漸漸起了一層淡淡的漣漪。

簡明輝離開吳區(qū)長家時,這才想起在樓下等他的阮欣。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jī),發(fā)現(xiàn)手機(jī)沒電,早關(guān)了。借著路燈光一看腕上的表,已是夜晚十一點多。他走出小區(qū)大門,匆匆地攔了一輛出租車。一路上,他想著和小胖的棋局和棋局上方的那雙眼睛,禁不住多出了幾分心思。那有些憨拙的、羞澀的,卻又分明是大智若愚的表情,那村姑般的長發(fā)辮,那發(fā)辮后的種種,像一縷絲一樣牽出了他的心事,而這心事里,幾乎都是他未來的前程和命運。

回校后,簡明輝在阮欣的宿舍樓下猶豫了一會兒,看著窗子里瀉出的燈光,他決定先不向阮欣解釋。他穿過女生樓前的幾塊草坪,繞過一個籃球場,直接回了后面的男生樓。

這天,簡明輝的包里本來放著一個在馬路邊的立交橋上買來的竊聽器,他本來想在這天晚上趁雷處長母子不注意,把它貼在吳區(qū)長家的沙發(fā)底下的,雷靜漪的突然出現(xiàn),讓他決定先放棄這個冒險的念頭——他知道,吳區(qū)長馬上就要回南城就任副市長一職了。

知道這件事,還是起源于他包里的一支錄音筆。這支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錄音筆,幾乎每天都在他的書包里待命。直到那天,他又一次在吳區(qū)長家的客廳里見到他,像以往每次見到他一樣,吳家的客廳里總是有一些重要客人。這一天,吳家的客人不多,但非常重要。他進(jìn)門時,順手把自己的書包擱在吳家的鞋柜上。

然后,他就進(jìn)書房和小胖一起學(xué)習(xí)了。臨走,他和吳區(qū)長夫婦客氣地道了別,拿上自己的書包準(zhǔn)時離開了吳區(qū)長家。

就是從這支打開的錄音筆里,他得到了吳區(qū)長馬上要調(diào)回南城的重要消息。

原來,吳區(qū)長下派某市掛職前,曾是主管南城經(jīng)濟(jì)開發(fā)區(qū)的副區(qū)長。多年前因為抓工業(yè)經(jīng)濟(jì)出了不少成果,被市里提拔為南城某區(qū)的區(qū)長。在當(dāng)了幾年區(qū)長后,又被市里下派到某地級市掛職任副市長。所以,現(xiàn)在的吳區(qū)長在某市人民的稱謂里,實際上是吳市長。

這個在下面某市已提前到達(dá)的稱謂,其實也是南城人民對吳區(qū)長日后的期待——終有一天,“吳市長”三個字也會成為南城人民對他的敬稱。

而這一天,終于就要來了。他的錄音筆告訴他,那天坐在吳區(qū)長家的客人,正是南城的某位重要領(lǐng)導(dǎo)。從這位重要領(lǐng)導(dǎo)與吳區(qū)長的談話里,他比別人都更早知道了吳區(qū)長即將到達(dá)的輝煌未來。而此前的更早,也是從這支錄音筆里,他知道的還有,吳區(qū)長的妻子雷處長與那位重要領(lǐng)導(dǎo)間的某種曖昧關(guān)系。

讓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了解所有這一切重要的訊息,竟然都是起源于他的一段家教經(jīng)歷。正是這個“家教”,讓他介入了他一直渴望介入的那種生活。現(xiàn)在,夢想的天使已在對他微笑了。那一天,也許就在不遠(yuǎn)的明天。

他相信,他想要的一切,都將像他渴望的那樣,如期而至。

阮欣是在第二天知道竇飛和咪咪的談話內(nèi)容的。

告訴她這一切的,竟然是陳曉琳。竇飛這么快就和陳曉琳有了如此親密的關(guān)系,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沒有想到,習(xí)慣對一切保持沉默寡言的竇飛,會把一些如此重要的穩(wěn)私坦陳給陳曉琳。她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陳曉琳的魅力。原來,自己幾年來對陳曉琳的認(rèn)識和了解,還不夠與她只有幾面之交的竇飛深厚。

也許,同性之間的情誼,永不及異性之間深厚和真實。按照陳曉琳的說法,她和竇飛只是朋友,竇飛真正喜歡的人是咪咪。她和竇飛只認(rèn)識了幾天,卻可以無話不說,和她同在一個宿舍住了三年,兩人的心卻未必能達(dá)到如此透明的境地。

陳曉琳說:“卷進(jìn)張小姐母女的感情糾葛里,他非常痛苦,他想離開南城,永遠(yuǎn)離開。是我讓他留下來的,房子也是我們一起去找的。因為我認(rèn)為離開她們的方式,未必只有離開南城這一種,實際上,竇飛只要不讓她們找到他就行了。我沒想到咪咪會割脈。”

“看來我的直覺是對的,我猜你們肯定在一起!所以我才往你的手機(jī)上發(fā)短信。”

“你其實不該給他發(fā)那條短信的。本來,他可以不再卷進(jìn)去了,現(xiàn)在看來,還不行。”

“我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是張小姐托我?guī)退腋]飛的。”

“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竇飛去看看咪咪也是應(yīng)該的。”

“咪咪現(xiàn)在知道了竇飛和她媽媽的事,他的話,她還會聽得進(jìn)去嗎?”

“哎,那小姑娘真可憐。她破譯了她媽媽的郵箱密碼,偷看了竇飛寫給她媽媽的電子郵件。這件事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倒是不恨竇飛,只是覺得不知該怎么面對這件事,面對她的媽媽。”

“那怎么辦?”

“她提出讓竇飛帶她走。她用了一個很好笑的詞:私奔。”陳曉琳笑道,“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居然提出要和人私奔,多么天真!”

阮欣想起第一次和咪咪講自己的“初戀”時,咪咪就和她說過這個詞。她想,私奔,在咪咪這樣的女孩子眼里,也許不單是一個讓人激動不已的詞,還代表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愛情的理想主義精神:夢想和獻(xiàn)身,英勇和自豪。

“那竇飛對她怎么說的?”

“竇飛當(dāng)然不會同意。雖然他喜歡咪咪,但他同樣不能面對自己的過去,畢竟那個女人是咪咪的媽媽。所以,他這輩子都是不會接受咪咪的愛情的,除非他能得一場健忘癥,徹底忘掉自己的過去。”

“這是他對你說的?”

“一半是他說的,一半是我的理解。”

“這么了解他,不會是你也愛竇飛吧?”阮欣揶揄道。

“目前,我只是他的紅顏知己。至于有一天會不會愛上他,這很難說,我也不能預(yù)知。”陳曉琳笑道。

“這樣下去總不是事吧?不管怎么說,竇飛得和她們母女做個了斷。”

“當(dāng)然,他本來已做了了斷,是你硬往我的手機(jī)上給他發(fā)短信的。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他能不去見咪咪?他所以去見她,就是為了面對面向她做一個了斷。也向張小姐做一個了斷。”

“怎么了斷?”

“咪咪已答應(yīng)竇飛,去香港,和她爸爸一起生活,這也是她爸爸多年的愿望。她爸爸早就想讓女兒移民,只是張小姐不肯同意。現(xiàn)在,出了這樣的事,張小姐只得放女兒走。張小姐自己,也和竇飛私下談過了,她絕不會再介入他的生活。”

“這樣最好。”

“我想,時間會醫(yī)治好咪咪的傷口。總有一天,她會重新?lián)碛凶约旱膼矍椋鴱埿〗悖灿肋h(yuǎn)是她的母親。”

“曉琳,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通透了?”阮欣吃驚地看著陳曉琳,由衷地道。

“應(yīng)該說,從和曾志偉分手的那一天吧,只不過你沒有認(rèn)識到而已。我想,每一個在愛情中摔過跟頭的女孩子都會有我這樣的通透。”陳曉琳淡淡地說。她想,擁有愛情的人是看不到失去愛情的人的痛苦的。阮欣一直沉浸在簡明輝給她的幸福愛情里,她怎么想得到她有過多少孤枕難眠的夜晚,咬著枕巾在淚水中獨自撫慰自己的悲傷?

如果在記憶中刪除一個人,能像在手機(jī)中刪除一條短信那么容易和干凈,那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刻骨銘心的痛和傷害。就算是一臺電腦,除非將它格式化,在刪除某個程序后也還會留下記憶,只要你采用適當(dāng)?shù)幕謴?fù)軟件,那被刪去的,也依然會復(fù)活。何況人腦,人腦是永不能被格式化的,即使是得一場健忘癥——一旦受到某種印象的刺激,那記憶就會重新被喚起。

和曾志偉分手,陳曉琳雖然做到了表面的平靜如水,但沒有人知道她內(nèi)心的痛與傷害。對阮欣,她更加不想訴說,訴說自己的不幸,只能強化對方的幸福,而對方的幸福也將更加強烈地反襯自己的不幸與可憐。一度,她用她的愛情,充當(dāng)了對方愛情的引橋,而她自己的愛情之橋卻在對方的眼前無聲地垮塌,這不僅是一種打擊,還是一種羞辱。是曾志偉用失戀羞辱了她。她內(nèi)心可以承受打擊,卻不能承受羞辱,因此,她是恨的。一年以來,這恨時時啃噬著她的心,于被恨的人無足輕重,于恨的人卻是心的分分蠶食。尤其是面對阮欣,她更加小心地掩飾著,就像一個哭過的孩子,不得不偷偷地藏起自己的傷心,假裝對自己的同伴做出開心的樣子。

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玉樹臨風(fēng)”和生活中的她一樣,是被所謂的“愛情”利用和玩弄了時,她的心一下就跟對方靠近了。她覺得他甚至比自己更不幸,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而她,至少是愛過的。她深懷著對他的憐憫,就像對自己的憐憫。她主動伸出了關(guān)愛的手,去撫慰他那顆已然破碎的心,就像撫慰自己的心。

他們像兩個被甩出正常軌道的小行星,一經(jīng)碰撞,便緊緊地靠在一起,沿著同樣的軌道向前運行。她想,也許有一天,他們真的會在行進(jìn)中融合,變成同一顆星體,擁有同樣的速度和半徑;也許有一天,他們還得分離開來,去尋找屬于自己的軌道和半徑。不管哪一種,她都有“南軻一夢”的出世與“成住壞空”的冷靜與淡泊。

雷靜漪的出現(xiàn),簡明輝始終都沒有讓阮欣知道。

因為咪咪將去香港,阮欣失去了去張小姐家做家教的工作,她再也不用和簡明輝一起在那個南城有名的小區(qū)里同進(jìn)同出了。那個遲歸的晚上,簡明輝給阮欣的解釋是被小胖纏住下棋,忘了時間,而他的手機(jī)沒有電自動關(guān)了。

阮欣沒有深究。在心里的某個地方,一個小小的陰影正在她心里悄悄地生長著,她捕捉到了它。有時候,她努力想去掐死它,但它卻越來越頑強地大了起來。后來,她只好任它生長,盡量不去管它,忽略它。

咪咪走后,阮欣另外找了一份離陳曉琳近的工作,給一個即將升初三的女孩子教英文。簡明輝則繼續(xù)留在吳區(qū)長家陪小胖學(xué)習(xí)。這以后,簡明輝內(nèi)心輕松多了,因為無論多么晚離開,他都不用再擔(dān)心阮欣會在樓下等他,而他,也無需再給她任何解釋。

有一天,簡明輝干脆就沒有回校。那天,雷處長出差了。他和小胖下了半夜棋,實際上,后來是他和雷靜漪在下,小胖早就耐不住困,先睡了。棋局中的無數(shù)次對弈,早已悄悄演變?yōu)檠凵竦膶摹Q凵竦臒o數(shù)次廝殺與纏繞,終于演變成手指的廝殺與纏繞。桌面上的棋局終于演變成身體的棋局。這一夜,簡明輝拿出了自己對女孩的殺手锏,那種像風(fēng)暴一樣突發(fā)而至的狂吻與擁抱。這夜,雷靜漪青春的身體,就像潰堤的江河,潮水涌動,無邊無際;就像發(fā)怒的海,潮退后只留下了青春的海灘;就像燃燒的柴,只留下了灰燼。

這夜之后,雷靜漪每天都想讓簡明輝把自己變成江河、變成海、變成灰燼。實際上,除了給小胖教學(xué)的時間,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一起,只要一有空,他們就會用手機(jī)短信把對方約出去。白天,雷靜漪想各種辦法把小胖支到同學(xué)家去玩,或者,跟簡明輝一起偷偷溜進(jìn)放假后的男生宿舍里。有時候,是在吳區(qū)長家的客房里,客廳里,書房里,有時候,是在簡明輝簡陋的男生宿舍里。

簡明輝發(fā)現(xiàn),雷靜漪穿上衣服時,就是村里的姑娘叫小芳,羞澀、憨拙,脫下衣服時,還真像他印象中的某個女主持那般風(fēng)情萬種。

這個暑假過去,簡明輝已徹底地俘獲了雷靜漪的一顆芳心。分別后的日子,每天的短信傳書,網(wǎng)上的呢喃,都不足以緩解彼此思念的焦灼和渴望。每次阮欣來看簡明輝,都發(fā)現(xiàn)他正在埋頭用手機(jī)寫短信。一經(jīng)抬頭見到她,眼神里便有掩飾不住的驚慌與尷尬。

冰雪聰明的阮欣,早已從簡明輝的態(tài)度里覺出了他的回避與冷淡。每當(dāng)那陰影在她的心里長起來,長到她不能不見,不能忽略的時候,她就會莫名其妙地想起發(fā)生在張小姐和竇飛間的事。她想,身為官太太的雷處長也許不止是有官太太的權(quán)勢,還有官太太的寂寞吧?就像有錢女人張小姐一樣的寂寞。

她想,幸好自己不想做官太太了。她不想要那樣的權(quán)勢,因為,她也不想要那樣的寂寞。

分手是阮欣先提出來的。提不提其實只是一個形式。阮欣知道,她先提分手,只是為了給自己脆弱的自尊心穿件遮羞的衣服。她想,簡明輝不提分手,也許只是為了給她一個先提的機(jī)會。她想,他真是一個足智多謀的人,即使是和女朋友提分手,也比別人高明。無需哄,無需勸,無需任何傷害的語言,他只用行動說明一切。

她現(xiàn)在突然理解了陳曉琳那天對竇飛的評價:竇飛不是張小姐包養(yǎng)的,而是她強迫占有的,說難聽一點,就是強奸!那么簡明輝算怎么回事呢?如果她的猜測是對的話,那么他和竇飛肯定不是一回事。他是那么果斷、成熟和冷靜,竇飛怎么能跟他比?

而張小姐僅僅只是有錢,連簡明輝的那份工資都是在她公司里拿,她又怎么能跟雷處長比?

她情不自禁地笑笑,心想,原來給貴人們的孩子做家教,也是會有貴人的際遇的。不過,她不想有那樣的際遇。她當(dāng)然不知道,她還是低估了簡明輝的智慧:他走的棋局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高明得多。她忘了,他其實也是一個圍棋高手。

她不知道的還有,他遇到的是另一個圍棋高手,在殘酷的搏弈和廝殺中,他打敗了她,戰(zhàn)勝了她,降服了她。因為她只是一個棋盤上的高手,不像他,還是一個棋盤外的高手。真正的高手都在棋盤外,他不是沿著下棋的規(guī)律走棋,而是設(shè)棋,是做眼,是布局,是復(fù)盤。就看誰不小心,把自己變成高手手中的棋子。所幸的是,她提前看穿了他的棋局,退出了他的棋局。遺憾的是,她還是被他痛痛快快地走了幾回。好在,這也不算是壞事。陳曉琳不是說了嗎——每一個失去愛情的女孩子,都會有她這樣的通透。

半年后,阮欣大學(xué)畢業(yè),她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陳曉琳和竇飛真的相戀了,他們畢業(yè)后,雙雙去了南城的一所中學(xué)當(dāng)老師。簡明輝考上了公務(wù)員,如愿以償?shù)厝チ耸形瘷C(jī)關(guān)。他們都沒有再做家教。

聽說,阮欣是聽張小姐說的——簡明輝做了吳市長的連襟。

“阮老師,你知道小簡現(xiàn)在的女朋友是誰嗎?”張小姐在電話里神秘地問。

“是誰都和我沒關(guān)系,我們早就分手了。”阮欣笑著說。

“唉,都是我不好,不該薦他去吳市長家,他和雷處的小妹妹好上了,聽說是從去年暑假開始的。”張小姐把“吳市長”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阮欣愣住了,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簡明輝。她突然記起:此前,南城的市委領(lǐng)導(dǎo)是換過屆了。是啊,以他的智識,他怎么會隨便打市長夫人的主意呢?

張小姐說:“阮老師,我也要結(jié)婚了,和咪咪的父親——他的太太前不久患乳癌去世了。我不想失去咪咪,所以決定和他結(jié)婚。到時,你來喝我的喜酒吧!”

“好的,我一定來!”阮欣微笑著說。

“阮老師,如果你愿意,可以來我的公司工作。我去香港后就把它交給你打理,我會給你一定數(shù)額的股份的。”張小姐突然道。

阮欣謝絕了。她說:“謝謝你,我已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我想將來留校工作。”

阮欣越發(fā)覺得,留在大學(xué)里是真的很好。在她眼里,南城大學(xué)就好比半山腰里的一座茶館,離廟很近,離紅塵也很近。

責(zé)任編輯 韓新枝

【作者簡介】徯晗,女,70年代生人,曾就讀于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16歲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迄今已在《作家》、《作品》、《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芳草》、《長江文藝》等期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約二百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愛在繁華深處》(作家出版社)、中篇小說《私人經(jīng)典》、《扒雪》、《壞孩子的天空》、《古宅》等多部及散文集《解開青春千千結(jié)》(長江文藝出版社),另有多篇文學(xué)隨筆、散文和文學(xué)評論。作品曾入選多個選本。長篇小說《愛是一條溫暖的河》獲廣東省十五屆新人新作獎。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精品欧美激情| 国产不卡国语在线| 精品国产一区91在线| 污网站免费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伦视频观看免费| 亚洲第一页在线观看| 超清人妻系列无码专区| 97狠狠操| 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 亚洲国产av无码综合原创国产| 狠狠亚洲婷婷综合色香| 欧美精品亚洲精品日韩专区va| AV无码无在线观看免费| 日韩av无码精品专区| 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 日韩不卡高清视频| 欧美国产在线精品17p| 中美日韩在线网免费毛片视频 | 熟女视频91| 综合亚洲网| 亚洲水蜜桃久久综合网站 | 国产在线观看精品| 在线精品亚洲一区二区古装| 久久人人97超碰人人澡爱香蕉| 欧美三级视频网站| 国产sm重味一区二区三区| 成人福利在线看| 欧美日韩国产精品va| 精品第一国产综合精品Aⅴ| 亚洲日韩Av中文字幕无码| 亚洲天堂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国产成人三级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性妇女精品免费| 黄色网页在线播放| 久操线在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无码久久久久毛片| 激情综合网激情综合| WWW丫丫国产成人精品| 亚洲国产日韩欧美在线| 国产在线精彩视频论坛| 91在线国内在线播放老师| 亚洲品质国产精品无码| 欧美日韩专区| 欧美精品啪啪一区二区三区| 人人澡人人爽欧美一区| 亚洲最大情网站在线观看| 性69交片免费看| 精品综合久久久久久97| 久久免费精品琪琪| 五月婷婷丁香综合| 国产亚洲欧美日韩在线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午夜在线观看| 女人av社区男人的天堂| 狠狠色综合网| 国产真实二区一区在线亚洲| 日韩在线2020专区| 九九热精品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第一区| 91美女在线| 欧美成人看片一区二区三区| 中文国产成人精品久久| 国产一级毛片高清完整视频版| AV片亚洲国产男人的天堂| 国产精品区视频中文字幕| 国产九九精品视频| 欧美狠狠干| 国产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 中文字幕2区| 精品三级网站| 日本免费a视频| 蜜桃臀无码内射一区二区三区| 2021最新国产精品网站| 在线毛片免费| 女人18毛片水真多国产| 91国内在线视频| 午夜日b视频| 欧美在线伊人| 国产成人精品免费av| 亚洲人成亚洲精品| 在线综合亚洲欧美网站| 久久亚洲日本不卡一区二区| 欧美另类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