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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出來的故事

2008-01-01 00:00:00
小說月報·原創版 2008年2期

面 條

1

小的時候吃面條算是改善生活,那是多么甜蜜的事情啊。但是,在我的記憶當中,卻很少吃到老媽手搟的面條,主要原因是家里的人口太多了,八口人當中有六個是“飯桶”,當八分之六。而且,那個時代之人,一個人的飯量頂現在三個人的飯量。當然手搟面好吃啦,可是誰搟得起喲。所以,到了改善生活的日子——多么好的說法啊,“改善生活”。需要間或地改善一下的生活的生活,肯定是不盡如人意的苦日子嘍——

到了改善生活的日子,一家人都想吃面條,怎么辦呢?基本上都是到壓面條的地方去換面條。用一個搪瓷盆裝上足量的面粉,到街道上的面條加工點去換剛壓出來的切面。這種事大都發生在星期天,星期天去換切面的人比較多,因為大家都需要“改善生活”,所以得排隊。每人手里抱一個盆排在那里。

我記得有一個外國人還給我們的隊伍拍了照片。隊伍中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與羞澀的表情。

這種換切面的差事通常會落到我的頭上。家里一共六個孩子,其他的人基本沒有去換過切面。他們的任務就是吃。怎么個吃法呢?有兩種,一種比較奢侈,即炸醬面,干糊糊的面條,拌上炸的豆瓣醬——但絕不是重慶人吃的那種辣醬。另一種就是渾湯面,即連湯帶面一大碗。比如你一共吃了三碗渾湯面,其實,純面條你只吃了一碗,其余兩碗是湯。換言之,一碗干糊糊的炸醬面,相當于三碗渾湯面。一位重慶女出租車司機見我抱怨重慶的菜太辣,她聽了之后完全暈掉了,非常困惑地問,沒有辣子那怎么吃噢?比如炸醬面。我說,就是拌雞蛋醬嘛,一點辣椒也不放,頂多放一點蔥花。她那顆美麗的頭顱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東北人太不可思議了。

那么,為什么換切面的這種事總落在我的頭上呢?至今我也不解其故。

我對壓面條的整個過程(工藝)非常熟悉,很原始的,不值得一說,不過,從機器里出細細的面條的那一刻,卻非常神奇,有點像小提琴協奏曲,或者像從云隙間瀑瀉下來的陽光,讓人的心情極為燦爛。但是無論怎么說,無論怎么形容,即便是為改善生活吃的壓面條,我也沒覺得那時候的壓面條怎么好吃,所謂的好吃也僅僅是概念上的——當代的人喜歡常說那句“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就是這么一個概念:即細糧一定比粗糧好吃。因為在那個年代,細糧每月每人是限量供應的,平時廣大的人民群眾是極少能吃到大米和白面的,可能那時候重慶的情況要好一些,細糧的供應會多一些。因為在我的感覺里,巴渝者,沒有大米和白面會造反的。東北人的胃很粗放,包米呀,高粱啊,小米呀,大麥米呀,黏米呀,及其產品,大餅子、窩窩頭、菜團子、高粱米飯、大米查子粥、黏豆包之類,都能吃。東北人非常有趣,也非常樂觀,身體也很好的。

但是,我很尊重切面,每每從切面攤路過,整個的表情是很莊重的。那是我生命流程當中的一個鐵的見證——而今,沒人再安排我去壓面條了,父母均過世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是一個沒有父母的人……

沒有父母的人不再是一個幸福的人了。

2

我正式參加工作以后(因為之前還打過一些零工,比如做醬油、醋、當售貨員之類),在工廠的工棚里看力工們自己搟面條吃,很感動,也很驚訝。他們把面條的制作過程搞得非常神圣,類似宗教儀式,類似歡樂的節日。力工當中身體賊好的一位,他負責搟面條,這個壯漢使盡全身的力氣,把大面團兒反復地揉來揉去,要是用這種方法揉一個活人,那肯定揉完蛋了,死掉了。這個壯漢氣喘吁吁地跟我說,這叫“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面”。

這些力工大部分是來自山東的農民(現在叫,打工者),在工廠里干些體力活兒。他們個個都特別的有力氣。可以想見,這面被揉到怎樣的一種程度。

但無論怎么說,我也覺得這個力工揉得有點過,有點匪夷所思。于是,我悄悄地問旁邊的一位老力工,大叔,需要這么下死力氣地揉面嗎?

老力工瞅了一眼那個正在揉面的大汗淋漓的力工,用那種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他山東老家的媳婦跟別人跑了。

…………

面,終于痛痛快快地揉得了。然后,那個老力工,操起利刀切成面條。切出來的面條,四棱四方的,非常的硬,特別的抗煮,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感覺應當不錯。

可惜,沒好意思吃。

走了。

3

在工廠住獨身宿舍的時候,我和一個大齡同學同住一個宿舍(后來我們變成了同事)。住獨身宿舍的時候,我們經常用宿舍的電爐子煮掛面吃。獨身宿舍里的那個所謂的電爐子,是高壓電660伏的,是我們兩個聯手自制的,它本來是無軌電車上的一組電阻棒,經過我們簡單地改造、改裝之后,成了一臺效果極好霸氣十足的電爐子,水壺放上去,一兩分鐘就嘩嘩地開了。我們兩個人的表情非常甜蜜。

過去,對于做飯,我是個外行,笨極了,而且非常可笑。所以,這個活兒只好由他來做,他似乎也很有興趣來做。他還是我們工人學習小組的先進個人呢。

他煮掛面的方式是這樣子的:從市場里買來一個牛骨棒拿回到宿舍。然后,用我們平時鍛煉身體的啞鈴,將粗壯的骨棒敲碎,放到鍋里開始煮,煮成香噴噴的油水之后,放上鹽,再放上掛面(這個秩序對嗎)。煮哇煮,煮熟之后,用粗瓷大碗盛出來,一人捧一大碗,熱熱地吃,吃得我們兩個像在桑拿室里一樣,渾身是汗,樣子非常粗魯。平均一個人要吃掉一捆掛面。那時候的一捆,就是一市斤。畢竟是年輕人嘛,畢竟是飯量大嘛,兩個人都沒覺得吃得有點多,都覺得正好,而且吃得很愉快,很滿足。共產主義的生活大概也就是這種樣子的,即一人一頓可以吃一捆掛面。那是多么好的精神面貌啊。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吃那么一點點,小麻雀一樣。可惜年輕人的稱號了。

年輕人就得能吃,吃得虎虎生風,不然,太小丑了。

后來,我們的電爐子被突然來查房的那個宿舍管理員沒收了。我也被莫名其妙地分到另外的一個宿舍,把我們兩個好朋友分開了。這樣,用牛骨棒煮面條的事,也就因此告一段落。

而今,這個大齡同學已經老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一見我面,就有點不好意思。我認真地回憶過多次,沒覺得他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啊。那他為什么竟是這種樣子呢?

真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4

非常有意思的是,面條本來是一種平常的大眾化的食品,但是,如何把這一大眾化的面品吃出別一種滋味,吃出一種水平,吃出一種檔次,甚至吃出一種審美來,這就要動腦筋了。坦率地說,我對上述的這種“組合拳”式的境界,真的很茫然,我認為我根本達不到。想想看,一個只是知道面條的做法,或者是混湯的,或者是清湯的,或者是打鹵面,或者是炸醬面的人,怎么能上檔次,進審美呢?不可能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一次,作為大卡車司機的我,給工廠的副廠長拉煤——那是個家家都燒煤的年代,令人同情的是,副廠長也不例外,也得燒煤。拉完煤,恰好到了中午,副廠長便留我吃午飯。我知道,如果不是恰好到了中午,廠長怎么可以請一個工人吃飯呢?這種古怪的事在中國是稀罕的,近乎于沒有。

他請我吃的是面條。

副廠長做的面條比較特別,即便是到了現在,我偶爾也沿襲他的這種面條的方法,即清水煮面條。具體做法是,將掛面煮熟之后,撈出來過一下涼水。過水這個程序是非常重要,一定要掌握好時間,長了不行,短了也不行,長之一分則太軟,短之一分則太硬。待面條徹底變涼之后,再盛到碗中。然后,加那種由蒜末泡的黃醋,加味之素(為什么叫味之素呢?太奇怪了),再撒上一些黃瓜絲兒、翠綠的香菜葉、稀稀的芝麻醬。這樣吃,吃到嘴里,上帝喲,非常爽口。

副廠長慈祥地告訴我說,小同志,這叫涼拌面,盛夏的時候吃最好了,開胃。我便不住地使勁兒地點頭,心里頭覺得,廠長就是廠長,就是吃面條也能高出普通人一籌。

吃涼拌面的時候,副廠長的老父親也在一邊,他跟我講,他的兒子對他非常好,吃飯的時候凈往他碗里夾肉,但是,他的兒媳婦不行,心術不正,舍不得讓他吃,老用白眼球挖他,還陰陽怪氣地說,小的呢,吃的機會在后頭呢,老的呢,已經吃過了。

老人家問我,你說,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傻笑著說,我可不知道。

他說,那意思就是她吃最合適了。

我聽了之后便有些尷尬,不知道怎樣附和副廠長的老父親的話題。

副廠長卻在一邊笑呵呵地對我說,老年人就這樣,老小孩兒嘛。

但是,他的老父親卻仍然不依不撓,說,我這個兒子都讓他老婆的枕邊風把耳朵吹軟了。

副廠長說,爸,能嗎?我大小也是一個廠長,耳根子就那么軟嗎?

他的老父親說,廠長的耳朵就不是肉做的啦?

說完,老人家又問我,你說,他的耳朵是不是肉做的?

我瞅了一眼副廠長,副廠長就那么笑,并不言語。我知道,廠長是在考驗我,看我是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我說,涼拌面真好吃……

5

近些年來,我的行為有點怪,長毛病了,經常在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的早晨,打車到阿什河邊上的小攤上吃拉面。

那可是打車呀,同志們,要花錢的。

我知道這種行為是很奢侈的,但我盡量不去想,我不想一味地苛求自己,人在精神上不要活得太苦啦,太傻啦,要設法滿足一下自己平民化的渴求,要學會尊重自己的想法。

阿什河早市上的小吃攤兒是很多的,像一條熱熱鬧鬧的集會街。在這條街上,豆漿、油條、油炸糕、包子、油餅,等等,花樣很多,做法也略顯夸張,人頭攢動,眼神機警,你擁我擠,但氣氛很好。又一幅活生生的當代《清明上河圖》的樣子。

我喜歡吃的是蘭州拉面。

其實,河邊小吃攤上的蘭州拉面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蘭州拉面了,它已經按照東北人的口味進行了改造。就像長期生活在北京的外地人被北京改造了一樣,外地味里多少有一點兒京腔了。經過改造后的蘭州拉面有一點點咸,沒有白蘿卜片了,加了香椿、牛肉渣、麻椒。我很喜歡吃。吃的時候還高聲地向那個當服務員的老爺子,嚷著要就大蒜,以壯聲色。

在我看來,“蘭州拉面”就大蒜瓣吃最好,開胃。有的拉面愛好者,他們不要大蒜,不動聲色地在拉面里加很多辣醬,或者胡椒粉、麻椒,加很多這樣的東西。我不行。為此,自己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不是真正的英雄,是個偽漢子。

小吃攤上的蘭州拉面分好幾種,有寬條的,有被稱之為“韭菜葉”的中細條的,還有細條的,以滿足不同審美層次之人的需求。如此看來,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人,沒啥地位的人,一輩子始終坐在聽眾席上的人,抽劣質煙卷兒的人,嘴也很刁啊。

我喜歡吃細條的。但是,無論是寬條的還是細條的,一律是:小碗兩塊,大碗兩塊五,很便宜。如果到飛機場的候機大樓里的餐廳去吃拉面,一碗要五十到七十元。

這個做蘭州拉面的是一家人,有老太太、老爺子,還有他的兒子和兒媳婦,四個人各有分工。開始是老爺子負責招呼客人,特客氣,特實在,作風老派,態度誠懇,能讓人想起許多老電影里的此類場面。后來人多了,忙不過來了,也客氣不過來了,于是,又雇了一個年輕的男幫工。即便多了一個手腳麻利、行走如風的年輕幫手,拉面攤的生意仍舊很忙。

我是熟客,往那兒一坐,對方就知道我吃什么拉面,很特殊的樣子。那種感覺真好。

請不要鄙視這種感覺,普通人是很在意這種感覺的。

一次,我去河邊吃拉面,發現那個負責招呼客人的老爺子不在了,換成了他老伴兒。

我就滿臉堆笑地問(因為不該我問),老爺子怎么沒來呀?

老太太說,病了。

噢。人一上歲數,這個那個,就容易這個那個什么……

老太太說,可不是。嘖、嘖。

很快就秋天了。聽說,老爺子一上秋,天兒一煞涼,人瘦成了一小截兒,跟著就去世了。之后,隔過一個寒冷的冬天,拉面攤上的那個老太太也不見了。這一次我卻沒敢再問。吃完了,付了錢就走了。但是,總覺得心里有一件撂不下的事情。

我這個老百姓是不是活得太瑣碎了?

等到再去拉面攤見到老太太的時候,發現,老人家的臉色很不好,也瘦多了,虛弱多了。估計,老人家在嚴酷的冬季里得了一種很重的病。她說話的聲音也變了,中間像隔著什么東西似的。

吃過拉面,去交錢的時候,老太太用她那種怪怪的聲音說,不用交了,那個人替你交了。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見一個大個子男人站在遠處正沖著我揮手,并且一邊揮手一邊走,恐怕我追過去似的。我只好無奈地沖他揮手致意。

這兩塊五,我恐怕要欠他一輩子的情了。

這個替我付賬的大個子已經五十多歲了,小的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打籃球。近些日子,在河邊散步遛彎兒的時候,我們是見過幾次面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也喜歡吃拉面。有一次,見了面我們還聊了幾句,知道他的兒子正在國外讀書呢。他好像為他兒子在外國讀書的事很惱火,因為他實在沒有那么多的錢供他的兒子在國外讀那種扯淡的大學。

他說,阿成,咱不能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啊。

可是,他的女人卻不顧一切地堅持讓兒子出國留學。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搞得他五十歲的生活一塌糊涂、焦頭爛額。

我非常理解同情他。但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像他這樣困難的人居然還替我付賬。

油 餅

1

為什么小的時候饞的一些東西,幾十年過去了,仍然覺得好吃,不能舍棄,仍然耿耿于懷呢?這其中的道理到今天我也說不清。看來,人腦子里的歷史記憶不僅很簡單,也很頑固:之于我,就四個字,油餅好吃。

單是(這兩個字是從魯迅先生那里學來的),在我的記憶當中,過去家里是很少烙油餅的。有一次,我的狀態非常古怪,饞瘋了,趁著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我帶領著兩個妹妹,偷著烙油餅。

令人惱火的是,我不僅不會烙餅,而且也不會和面。和面需要加水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加多少水。結果,水加多了,成了面糊糊了,黏黏的直粘手,擺脫不凈。于是,又加了許多“干面”進去,最后,總算搞成了型,可以烙了。既然是烙油餅,油是一定要放的。但是,油如果用多了,就會被父母發現,后果不堪設想。為了避免暴露,所以,烙餅的時候我放的油極少。結果,全都烙糊了,烙黑了。更糟糕的是,餅外面已經糊了,可里面還生著呢,黏著呢。但是不可能再烙了,就這么吃吧。我們就分著吃。雖然這油餅又黏、又硬、又糊,但是,我和妹妹卻吃得津津有味。

而今,小妹妹都四十多歲了,只要我們見了面,還經常提起偷著烙油餅的事。小妹妹嚴肅地說,哥烙的油餅真好吃。

小妹妹已經是一個成熟、干練的小企業家了。

2

我成了家以后,仍然喜歡烙油餅。不過,成家以后的我已經知道油餅怎么做了。不僅如此,我還有一套自己獨到的做法,和面啊,加各種調料啊,放多少油啊,掌握在怎樣的一個火候啊,一切都干得有板有眼,非常講究。盡管市面上的飯店里有各種各樣的餅,草帽餅啊,拋餅啊,肉餡餅,酥餅啊,發面餅啊,等等,但是,我最喜歡吃的,還是自己烙的家常餅。

所以,飯店想取代家庭,那是永遠也不可能的。那種常年泡在飯店里的人,基本上是異化的人,危險的人,不可以正視的人,只能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觀察他們。讓觀者心情非常不好。

我所謂的家常餅,其實就是蔥花餅。這樣做:在搟好的大張面餅上,淋上油,撒上蔥花,撒上鹽,撒上花椒面,撒上味素,然后,卷好,切成段兒,擰成面墩兒,再搟成一個一個的小餅。烙的時候要多放些油,這樣,烙出來的餅才會又香又脆,才會覺得生活是那樣的朝氣蓬勃。

我的女兒們都非常喜歡吃我烙的油餅,再配上小米綠豆粥,或者大米綠豆粥,搞幾樣時令菜蔬,所謂小炒,效果會更好。但是,烙這種餅畢竟很麻煩,我并不輕易地去做。除非已經成了家的女兒提出要求。

“老爸,給咱烙點餅唄。”

我說,好!

但是,一定要精心做準備,給自己的女兒烙。

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大都如此。

3

我喜歡吃油餅的嗜好,在黑龍江的業余作者當中是很有名的。

這些年,我經常在各個鄉鎮里走,跟這些業余作者,或者已經金盆洗手不再寫東西的,即曾經的業余作者都處得很好,很夠朋友,無所謂編輯也無所謂作者啦,都是哥們兒。“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彼此才成了好朋友。

早些年,我經常去的地方有齊齊哈爾的富拉爾基。跟當時富區文化館的創作輔導員老邱是朋友。我只要一到,老邱就開始設計每一天的內容,比如找一個時間看看業余作者的稿子。然后,安排人從旅館附近的小飯店買油餅、五香干豆腐卷、花生米之類,拿到旅館來吃。不上飯店,飯店太貴,百分之四十的利呢,花一塊錢,你只能吃到六毛錢,或者不到六毛錢的“貨”。不上算。

再說,大家也都不富裕。如果業余作者非常富有,那是可疑的業余作者。這里有一個秩序問題:富有加作者,那第一位的是富有,而不是作者。清貧加作者,那第一位的是作者,而不是清貧。

富拉爾基的油餅做法很土,或者很鄉土。那時候的面粉絕對是綠色的,有一點點發黑。但是道德品質絕無問題。不像現在的面粉,要摻進去許多東西,什么滑石粉、增白劑,還有叫什硝的化學添加劑,等等。多達七八種。用那時候的面粉烙出來的油餅——哦,對了,那時候的豆油也是純綠色的——香噴噴的,脆脆的。非常好吃,非常有食欲,非常幸福。覺得富拉爾基真可愛。

吃過油餅之后,老邱會安排人從家里抱來錄放機,租一大堆帶子,先看正經的,嚴肅的,藝術的,到了后半夜,困了,再看鬼片。這樣可以提精神。為什么要提精神呢?因為我也不經常下去,大家湊在一起不容易,多嘮嘮,覺可以少睡一點。

的確,人這一生有許多匪夷所思的生活,匪夷所思的經歷,和難以忘懷的友情。

早晨起來,推開小旅館的窗戶,下小毛毛雨了,樹枝泛綠了,綻出小綠苞了。空氣相當清新,春天到了。

這個感受一直駐扎在我的腦海里。

后來,在曲折多變的人生道路上,在接踵而來的困難面前,老邱崩潰了,離家出走了。那是他生命旅程當中的一個秋風肅殺的季節。崩潰以后,先是當了一陣和尚,還俗之后又干了點別的。現在,在中央臺干,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編導了。老邱的可愛之處,就是他始終保持東北人的特征,豪爽,幽默,仗義。當然,也不能要求他一點變化也沒有,家具放久了還要有一點褪色呢,何況人了,何況又是在北京那樣一個地方。至少,說話的時候會逸出一點點京腔京韻。這也不是什么創新,僅僅是順應時代的潮流而已。你永遠不可能活在上一個世紀,也永遠不可能活在下一個世紀。對很多人來說,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在。總之,你現在看到老邱,比如你就是專業和尚,也看不出來他曾當過和尚,經歷過一段出家人的生活。

是啊,是啊,而今,老邱在首都見了我,不再是我指導他了,而是他指導我了。但是,指導來指導去,我猛然醒悟,他似乎不應該指導我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老邱已經踏上了指導別人這條路了。即便是,他重走我指導他的路也不再是真實的路了。

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富拉爾基的油餅。

我問他,在央視感覺如何?

他想了想說,去過沃爾瑪大型超市沒有?

我說,去過。

他說,就是那種感覺,樓上樓下的,在亂亂哄哄的顧客當中、在眾多的柜臺當中,你偶爾能看到有幾個名人也在那里購物。

就這些嗎?

還有別的。

什么?是油餅嗎?

不是不是,是指導別人怎么干。

然后呢?

然后,他們請我吃油餅。

我笑了。他可真幽默呀。是的,他真的已經有資格指導我了。

的確,人的一生豈能是一成不變的一生呢?一成不變的人生還能叫人生嗎?

4

去年,省里組織作家到烏蘇里去。那是個我喜歡去的地方。我記得在抓吉鎮有一個“侯家餐館”,我曾經在《天堂雅話》里寫過這家餐館。因此,想再去那里看一看。一個人對自己去過的地方都是有感情的,都惦記著有機會再去看一看。

有時候,人是很有趣的。

我們到了抓吉之后,天就不停地下雨,煙雨蒙蒙,將邊陲的荒野之氣展示得愈發濃烈了。非常陶醉。

翌日的一大清早,我和女兒(她居然是一位年輕的專業作家了,人生不可預知啊)一塊兒到烏蘇里江邊去,去看看那兒賣的魚。盡管天雨如織,但畢竟是落水的季節,所以灘涂很寬,自然也非常泥濘。那些網魚的賣魚攤兒緊挨著烏蘇里江水。爺兒倆便冒著雨一跐一滑地走過去。那種感覺很不一樣。我跟丫頭說,在城市里難有這樣的經歷。

丫頭奇怪地看了看我。

江邊打魚人賣的野魚品種不多,但都非常名貴,比之都市,價錢應該說是非常便宜了,才幾十塊錢一斤。要知道,吃這種罕見的、個頭很大的野魚,一般人要想吃這種魚難哪,吃不著啊,同志們。

雨勢正酣,水流正疾,江風正緊,手中打的那把小花傘兒根本不起啥作用,無論怎樣調整它,伺弄它,父女倆渾身上下還是被雨水淋透了,衣服濕涼涼地貼肉皮上了,沒法端正自己的形象了。

大自然就是不可抗拒。

打魚人賣的魚都放到灘涂上自挖的坑里,放上江水,坑內之魚,三三兩兩,歷歷可觀,楚楚動人。唉,只是人在遠方,家亦在遠方,無法將其帶走啊。這遺憾比三千里江天還大呀。不過,當年,“侯家餐館”的老侯就是用這里的魚為我拌了香噴噴的煞生魚的。

回來的途中,我決定去看一眼當年的那個侯家餐館,他給我烙的那種格外有個味的雞蛋油餅,用小尖辣椒絲和脆黃瓜絲,大蒜末拌的煞生魚,至今令我口舌生津,欲罷不能啊。即便是天降豪雨,以致傾盆般的,我也是一定要去找找這個“侯家餐館”。

我記不得在哪本刊物上看到這樣的一件事。事情發生在法國的普羅旺斯(我知道那個地方,那是個旅游勝地,這是我在一本名叫《山居歲月》的法國暢銷書上了解到的)。大意是說,幾個人在一家酒吧里等最后一道酒,然后,去機場坐飛機離開這里。但是,最后一道葡萄酒遲遲上不來,再不上來就要誤機了。侍者說,這是上好的葡萄酒,所以,酒杯也要冷凍一下,凍成白色,然后,取出來,再緩緩霜,用這樣的酒杯喝上好的葡萄酒,效果最佳。所以,你們還需再等一等,酒杯正在緩霜。客人說,我們要趕飛機呀,不然就來不及了。侍者說,那么,趕飛機為了什么?客人說,為了工作。侍者說,工作又為了什么?客人說,為了掙錢。侍者說,掙錢為了什么?不就為了更好的生活嗎?飛機誤了,可以改簽下一班。但是,在普羅旺斯喝一杯這種上好的葡萄酒,對你們來說,可能這一生也只有一次。

…………

到了那個地方,侯家餐館的草廬已經不見蹤影了,那個種著翠綠色的黃瓜的柵欄院也消失了,周圍是幾幢陌生的房子。唉,不知道侯家餐館是什么時候消失的,也不知道當年的那個被迫背井離鄉的老侯,又回到他的故鄉拉林沒有,更不知道他的近況如何,人是否還活著?

老侯是一個非常憨厚的人,不善言辭,天天凝神地注視著急匆匆流去的烏蘇里江水,思念著他的家鄉……

的確,我這一生再也不可能吃到老侯烙的油餅和煞生魚了。

新大米

1

在說新大米之前,先聊聊陳大米。

所謂陳大米,有兩個成因,一是,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大米(亦屬細糧。由此引申開去,還有細菜,細菜者如冬之蒜苔、韭菜、黃瓜之類。細者,精也),每人每月只配給二斤,平常的日子自然舍不得吃。不是說平常的日子不重要,可以稀里糊涂地過,用粗糧打發就可以了,而是平常的日子太多了,平常的日子一多,人們就會期待不平常的日子。所以,家庭主婦把每月每人的二斤大米積攢起來,等到過春節,即不平常的日子的時候再吃。當然,如此積攢下來的大米自然不再是新米了,而是陳米。那個時代,至少對城里人而言,是極難吃上一頓新大米的。年節里,碗里的大米飯都是陳大米做的。即便是陳大米,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們也吃不出陳味兒來。那個年代的人們嘴會說,但不大會吃。所謂的吃,也是吃一種概念,那就是:細糧,即好吃。

我個人認為,這樣的判斷不能說不對。

因為“概念大米”有限,加上那個時代的人又個個那么能吃,所以,一到家里吃大米飯的時候,一奶同胞們總覺得吃不飽,難受,臉上出現的是痛苦的表情,而心里升騰出一副惡狼的嘴臉。那怎么辦呢?怎樣消除這一副副時隱時現在兒女們心中的惡狼的面孔呢?母親就在概念大米飯上想開了主意。她的辦法是,在概念大米中加高粱米,做出來的“二米飯”因有概念大米的支撐,仍然非常好吃,香。有的時候,母親會在概念大米中加上小米,或者加大米查子,都好吃。大米簡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令人迷惘,令人敬佩。

值得一提的是,在概念大米里加黃豆,這種做法效果更不錯,一下子使得陳大米變得噴噴香起來。做法是,先將黃豆用水發了,然后和陳大米一塊兒做,因為有黃豆,因為黃豆里有油,因此,做出來的大米飯油汪汪的,如同新米一樣噴香可口。

那么,這種做法是怎么來的呢?這里還要講一點個人的小歷史。

我父親在舊社會的時候,是一名偽官吏,在東北淪陷時期,在日本人的手下做事。日本人做大米飯的時候就喜歡往里加黃豆。當然,日本侵略者吃的大米絕對不是陳米,而是新米。父親的這種做法是跟日本人學的。聽說,還有往大米里加小紅豆,加蕓豆,加綠豆的,比較高級的還有加豌豆的。都非常好吃。

現在,我也偶爾做一下加黃豆的大米飯,我的女兒也都喜歡吃,相信這種做法會一代一代傳下去,這里把它寫出來,讓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知道它的出處。讓他們知道,好吃歸好吃,但是,當亡國奴的滋味卻不好受。

我父親已經在八十六歲高齡的時候,辭世了。當年,他在偽縣公署當干事的時候很小心的,走路像貓一樣的悄無聲息。解放以后,他仍然很小心地走路。因為他有歷史問題,“一般歷史問題”也是問題。

父親在政治上是一個有污點的人。我認真想了一下,老人家在離世之前,最大的憾事是什么呢?想來想去,老父親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沒有入上黨。到死也是一個入黨的積極分子。

2

我所謂的新米,是指那種真正的,剛剛打下來的大米。這跟打下來之后,又放了一年的米是不一樣的。

第一次吃這樣的新米,記得是在城郊的朝鮮屯。當時,我是工廠的工人。什么叫工人呢?就是做工的人。做什么工呢?卡車司機。有沒有文化呢?沒有。多么幸福的人哪。

早年,黑龍江的生活是這樣的,到了冬天,工廠肯定要安排車隊的幾個卡車司機到郊區的朝鮮屯去給職工拉秋菜。那時候的秋菜都是各單位自己組織車去拉,不舍晝夜,二十四小時連軸運轉。時間就是生命,生命就是秋菜。

記得,我們第一次開卡車到那個朝鮮屯已經快半夜了。村長立刻把村子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叫起來,下地砍白菜,裝卡車。我們則倚在駕駛室旁邊兒看著,覺得朝鮮族人砍白菜別有一種風情。這時候我注意到,在砍白菜的朝鮮族女人當中,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姑娘,在月光下,她的臉很白,大嘴,嘴唇的顏色很重。一邊砍白菜,一邊不停地抬頭看我,我當年人長得還可以,挺男人的,現在是不行了,一臉的滄桑。我也不停地看她。月光下、菜地里、寒風中,彼此似乎朦朦朧朧中有了相好的意思。但是,也朦朦朧朧覺得,這怎么可能呢?這不可能!這只能稱之為閃電般的愛情。是啊,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次閃電般的愛情呢?一次不少,十次不多,大家都好好地珍藏吧。

白菜很快就裝得差不多了。一想到裝完車就得走,心情不免有些惆悵。惆悵是愛情的影子嘛。然而,裝完卡車并沒有走,熱情好客的村長請我們到屯里吃飯。那么上誰家去吃呢?那個大嘴的女孩說,村長,上我家吧。我聽了非常高興、甜蜜,于是更加火辣、更加大膽地看她了。她也大膽地沖我,那樣子的笑。

其實,半夜,一點兒食欲也沒有,但是秀色可餐哪,一定要去的。

踏著霜似的月光,在美若版畫般的屯之情境當中,到了那個大嘴姑娘的家。想不到,這一家只有三口人。她的母親已經等候在家里了。我注意到,這家分成兩間。我們在她父母的房間里休息。另一間肯定是她的房間了。我心想,若是娶了她,將來下鄉,就可以住在那間屋子里了。

當然,這樣子想,速度有點過快。畢竟人年輕,思維敏捷嘛。她在廚房里幫她母親做飯,不時地到屋子里來,裝作有什么事,瞟我一眼又回廚房里去。

朝鮮人的飯鍋類似古代的行軍鍋,用“行軍鍋”蒸出的大米飯,且是新米,簡直是太香了。我一邊吃著新鮮的朝鮮大米飯,就著朝鮮辣白菜、辣干魚,一邊用眼角偷偷地注意那個大嘴姑娘,她也在偷偷地看我。村長和這個女孩子的父母及那幾位卡車司機,并沒在意這種事,酸甜的米酒讓他們個個都暈乎乎的。

吃過以后,我們就走了。

我始終憎恨那個夜晚,恨那個霜似的月光,恨那個美若版畫般的屯之情境。

這些年一直對新大米情有獨鐘。一下鄉,就想找鄉下的文友索要點新下來的大米。從不假惺惺地說,我花錢買。跟東北人辦事,如此虛偽的一套不來也罷。加上他們并不把我當成干部,要是把我當成干部就是索賄了,就是吃、拿、卡、要,情節惡劣的是要法辦的。我向文友索要一袋新大米,也就值百十塊錢,吃不到哪兒也卡不到哪兒去,就是友誼。朋友之間不僅可以贈送,也是可以索要的。但是,我從不向陌生人索要什么的友誼,索要來的友誼,不是真正的友誼。

我這次去的是C鄉,C鄉是個水稻鄉。水稻是什么?水稻就是大米呀。我一聽,眼睛都綠了。現在我才知道貪官為什么那么貪婪了,世上所有的貪婪都是在一瞬間爆發的。當然也有歷史原因,畢竟他們喜歡,喜歡就會惦記,一有機會,比如我,一到水稻鄉就想索要大米。顯然這和個人思想修養是有關系的。

到了水稻鄉之后,參觀新農村變化是主要的一方面,但心里卻一直惦記著怎么張口要大米,怎么說才顯得自然一點,藝術一點。畢竟這么大的人了,終究是有點難以啟齒。真要是個窮人也就罷了,窮嘛,生活所迫嘛。但自己還不算窮,但還要要,所以,人生是為難的人生。

吃過了,喝過了,要走了,這要大米的話也沒有說出口。在我上車的時候,朝鮮屯的鄉長扛來一袋子大米,說,這是送給阿成老師的。我非常吃驚,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新大米?他說,全省的作者都知道,我也是業余作者,寫詩的,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笑著說,他媽的。

3

轉眼就要到春節了,雖說現在的春節不必特意地購買什么,但是過年了,終究還是要買一點年貨的。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的下午正好有空,我就到附近的一家超市去看一看,完成一下過年前傳統的“規定動作”,不希望過一個殘缺的年。年一旦殘缺,就會年年地殘缺下去。這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在超市的一層,我看到一些人圍在那里買大米,且大部分是老年人。主要是這兒的大米價格比較便宜,而且質量還好,是不是新米不好說,但肯定不是太陳的米。我在那看了一會兒。前面說過,我喜歡大米,就像老鼠愛大米。在我駐足觀賞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中年婦女——我不知道現在中年婦女應該界定在什么年齡上,但這位中年婦女有五十多歲的樣子,臉色發青,似有重病在身。她身上的衣服也極為一般,都是些廉價的東西。我看她一直在那些買大米的人的旁邊轉。這引起我的好奇心。

后來,當買大米的人稍微少了一點的時候,她才走了過去,快速地捧了一些大米放到塑料袋里,但是捧的不多。然后,放到秤上。

那個男服務員問,就要這些嗎?

她說,嗯。

一稱,大概是三斤多。被貼上價簽以后,她便匆忙地走了,顯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知道,這是一個很自尊的女人。

大豆腐

1

虛構鄉是全國有名的貧困鄉,他們每年都享受著國家的補助,返款、返糧、享受各種優惠政策,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非常甜蜜。給我的一個古怪的感覺是,似乎他們并不想甩掉這頂“貧困鄉”的帽子,因為在這頂帽子下面,他們生活得很溫暖,很愜意。當然,這種沒出息的現象是很少見的,虛構鄉只是一個特例,是個別的鄉、調皮的鄉。

虛構鄉盡管是貧困鄉,但是它并非沒有閃光之處。其中,虛構鄉的大豆腐就非常好,豆質非常純,口感相當好,招人惦記。其實我到虛構鄉去,就是沖著大豆腐去的。所以,到了吃飯的時候,鄉里的干部問我,阿老師,想吃點什么呢?我說,大豆腐。

我個人認為,虛構鄉的大豆腐,涼拌是最好吃的。

涼拌的大豆腐分為幾種,一種是把大豆腐用熱水燙過之后,將炸好的肉末加蔥花大醬溫情地鋪撒在上面,然后,用勺子挖著吃,好吃。另一種做法是先將大豆腐用熱水燙了,再用大勺熗鍋,加醬油、蔥花、蒜末、姜末,以及各種調料,熬成似稠未稠的汁兒,澆在大豆腐上。這種做法是我最喜歡的。準確地說,我到虛構鄉,骨子里就是沖這種做法去的。即便是到了那里的飯店,個人付費,我也會囑咐他們用這種做法做大豆腐,以免得他們把大豆腐粗野地搗碎,加上生豆油、蔥花和鹽,做成那種涼拌的雞刨豆腐。當然,那種豆腐也好吃,但比之上面我說的那兩種就差多了。

到了虛構鄉之后,已是紅輪西墜,萬頃霞濤了。晚餐就在鄉里的一個小飯館子里吃的。畢竟是貧困鄉,鄉干部們下館子的機會終究是不多,于是,招待我們的那個鄉干部(他的臉呈泥色)又找來了一些朋友,我快速地數了一下,一共是四對八個人。相繼到了之后,小飯館的那個小圓桌坐不下,只好擠擠擦擦地又加了一些凳子,最后,總算是瘦著身子擠下了。在吃喝的過程中,我很快發現,他們對大豆腐并不感興趣,都不怎么動它,光往燉大鵝身上盯。這太好了,于是,我欠起身把大豆腐笑嘻嘻地拿到自己跟前,他們吃肉、吃小炸魚兒、喝酒,邊吃邊說一些不著調的話(主題是鄉干部又一次保住了“貧困鄉”這頂金帽子),而我呢,自顧自地大吃豆腐。

招待我的那個鄉干部,一直用眼睛偷偷地看我,我便沖他笑了笑。他站了起來,走過來給我敬酒。

他端著酒杯說,咱們是朋友?

對,咱們是朋友。

你是作家?

對,我是作家。市作協會員還能不算作家嗎?嘻。

如果你是朋友加作家,你就把我們鄉寫得再貧困一點。懂嗎?

懂。

阿老師,你是一個成熟的作家。

不敢當。

我們貧困鄉永遠歡迎你。

謝謝。

咱倆干了這杯?

干半下好不好?

也好。

干。

干!

大豆腐咋樣?

好吃。

走的時候帶上點。

不行,路太遠,都顛碎了。

那就常來吧。

唉。

…………

2

東北的大豆腐有好幾種做法,比較普通的做法是,大豆腐燉白菜,凍豆腐燉白菜,以及豆腐泡炒白菜,炒黑菜(黑菜就是木耳),高檔一點,奢侈一點的,用大豆腐燉魚,德墨利魚就是這種做法,外加粉條、辣椒。除此之外,還有醬油烹豆腐,熘豆腐,炒豆腐,都挺好吃的。總之,讓東北人一生不準吃豆腐,相當于精神酷刑。所以有文化的人說,大豆腐既普通又不普通……

小的時候,家里的生活并不是特別的好。于是,豆腐被歸到了奢侈品類,并不輕易地吃。偶爾買回來之后,年輕的母親就把它切成若干個小塊兒,撒上鹽,在太陽底下曬,曬成豆腐干,好給我們這些小狼崽子上學的時候帶飯吃。

這種類似女性高跟鞋后跟兒似的豆腐干非常咸,抗吃,是下飯的“佳品”。其他同學看我天天吃豆腐干,很羨慕,要知道,吃豆腐干總比吃咸菜體面、紳士。

如此看來,吃法不僅僅是一種無奈,于無奈之中還可以生出一種智慧與自尊來的。

前不久,我去食品超市,看到有豆腐干兒,決定買一點回去,當然,這種豆腐干兒要比過去的高級多。

女服務員問,稱多少?

一斤。

半斤就夠了。女服務員說。

……還是一斤吧。我堅持地說。

女服務員稱好,裝袋,遞給我。當我付款后要走的時候,她突然說,王阿成,你還是那么喜歡吃豆腐干呀?

我大吃一驚,愣愣地看著她。

她沖我嫣然一笑,又忙她的去了。

回去的一路上,我到底也沒想起來這個女人是誰,于困惑之中,不免覺得人生有點凄涼。

餛 飩

1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尚志大街上,有一個餛飩館。這個餛飩館并不大——好像所有城市里的餛飩館都不大,非常有意思。年輕的時候,我經常到這家餛飩館去吃餛飩。

我喜歡吃餛飩。

最初,餛飩是一毛四分錢一碗。飯館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小黑板,上面用白粉筆寫著餛飩的成分,除了瘦肉丁之外,還有蝦仁、香菇、紫菜,等等。用現在人的眼光看,六十年代的餛飩做得挺精致、挺講究、挺實誠的。

在美麗的六十年代,能經常到這里吃餛飩的大多是城市里的“白領”。當年,所謂的“白領”就是指機關干事一類的角色,即科級以下的干部,很少見處級干部到餛飩館吃餛飩的。不知道處級干部們恪守著怎樣的一種規矩。

“白領”進餛飩館,其表情通常是:一半群眾,一半干部,頗有畢加索繪畫之風采。餛飩館對面大多是平房,有柳樹和榆樹之間拉著繩,繩上晾著衣物,間或跑過去一輛大卡車,或者駛過去一輛叮當響的有軌電車。行人不多。那時候全國才六億人口。他們大多是要一碗餛飩,一個燒餅就算是中飯了。個別胃口大一點的,吃不飽就胃疼的,就要一碗餛飩,兩到三個燒餅。六十年代餛飩館的碗都是海碗,一碗相當于南方的三碗那么多,所以足夠吃了。我肯定不是干部,但是,我喜歡吃餛飩。我的吃法是:一個燒餅也不要,就來兩大碗餛飩。吃得胃腸非常舒服,精神面貌也非常好,吃過以后,見了人也非常和善。現在我們講構建和諧社會,我認為,吃好,是構建和諧社會的一個重要因素。構建和諧社會不能單純地停止在精神層面上。

后來,不知是什么緣故,每碗餛飩居然上漲了一分錢。老顧客們都非常不滿,紛紛提意見。結果,意見白提了,還是硬性地上漲了一分錢。現如今,別說上漲一分錢,就是上漲一塊錢也是尋常小事。多么讓商家感謝這甜美的現如今呀。

而今,我偶爾還會路過尚志大街,可是,那個小餛飩館卻不見了,在餛飩館的舊窩子上蓋了一座大樓,是一家豪華的大酒店,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有頭有臉有錢的人。我的鄰居,那個倒賣舊手機的李勇敢的兒子李大志,就在這家酒店當門童。見了我,還敬了我一個美式軍禮,弄得我立刻就不會動作了。

這小子長得挺帥,不然也不可能選他當門童。但是,我卻認為,應當把他送到美軍陸戰隊去。他在那里肯定是一個勇敢的、敬業的、幽默的、樂觀的軍人。

有人把城市比作是一個大舞臺,我和李勇敢、李大志,都是這個城市連續劇中的一個個角色,從一毛四的餛飩演到一毛五的餛飩,一直演到我從這家大酒店門前經過,演到李大志漂亮的、瀟灑的美式軍禮。

2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去大連。由于要趕早車回哈爾濱,便在大連火車站站前的一家飯館里吃早餐。進去以后看到有餛飩,因為我是一個喜歡吃餛飩的人,就要了一碗。這家飯館非常臟,桌面上油膩膩的,碗里的餛飩破破爛爛,面都泡馕了,湯也不熱,溫吞水似的,相當難吃。盡管大連靠著浩瀚的大海,餛飩碗里所謂的海物居然是幾枚小海米而已。味道差極了,感覺這家餛飩館的廚師剛從服刑的荒島上回來。

有幾個乞丐在飯館里轉來轉去,吃著顧客扔下的殘湯剩飯……

于是,我把餛飩給了一個乞丐。他咧嘴沖我笑了,臟臟的臉,白白的牙,笑著。他是個少年。

許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這件事,即在凄清的大連之晨,吃破破爛爛的餛飩,并把那碗難以下咽的餛飩給了那個臟臟的臉、白白的牙的少年乞丐。這一場景始終無法從我的記憶中抹去。我不知道這是一座城市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

那臟臟的臉、白白的牙的少年乞丐,笑得是那樣的燦爛,很顯然,那碗餛飩對他來說是無尚的美味佳肴……

3

由于長年在外跑,所以,住賓館便成了經常的事。賓館的早餐里就有餛飩,它自然成了我的首選。

這一次,跟我一同出門的是老秦。老秦是我的好大哥,六十多歲。他每天吃早餐都要好多,油餅、雞蛋、油炸饅頭、韭菜合子、油條、茶雞蛋,都上一些。看到我端回來一碗餛飩,他立刻放下筷子,跑去要了一碗。

這么多食物,他自然吃不了,他的胃有多大呀?后來,他扔了一大堆吃不下的東西,也不跟我打個招呼,就一個人走了。

老秦是一個獨身,在家里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很少能主動或被動地吃上早餐。吃不上歸吃不上,但是,想象中的早餐顯然是豐富多彩的。遺憾的是,在真實的、豐富的早餐面前,他的胃卻限制了他的享受。看到他離去的背影,看到他矛盾的肢體語言,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辣 子

三亞的空氣質量很好,瀕臨大海,氧氣很足,環而視之,風景也不錯。但是,這些美景都是大自然的賜予,一定要歸為地方政府的政績,似乎有點勉強。唯其空氣質量好,瀕臨大海,氧氣足,風景不錯,因此,很多人,特別是老年人愿意到三亞去住上一段時間。單是,我卻不喜歡在三亞長期地居住。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剃頭。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對自己的頭型(包括禿頭)都是很重視的。所以,我認為,在三亞居住,最長不要超過二十天,因為二十天后你頭發就長長了,那個地方天又那么熱,《瓊崖志》上稱之為“蒸熱”,披一頭厚厚的長發怎么行呢?于是,你只好去剃頭。

三亞市的剃頭(也只能稱之為剃頭),其方式讓人大吃一驚,手段十分原始,從頭到尾,全部是用推子推,推出的人樣子非常滑稽。搞得被如此處理過的人不敢出海島。苦役犯似的,得等到頭發長得差不多了,才能勉強出去。

一日頂著一頭厚發閑逛,三亞就是一個閑逛的小城市,突然發現了一家“美發廳”,一打聽,居然是三亞最好的美發廳,十分高興。進去坐下,圍上圍巾,那個操一口湖南口音的理發師便操起了推子……

我問,湖南也這么用推子剃頭嗎?

他說,湖南不。

我問,那為什么到了三亞就用推子一推到底呢?

他說,沒辦法,入鄉隨俗唄。人家全都用推子推,嘩嘩嘩、嘩嘩嘩,三下五除二,完了,而只有你一個人在那里用剪刀剪,你能混得下去嗎?

我問,那,你到了三亞還吃辣椒嗎?

他說,這我得想想。

想了一會兒,他說,有時候吃,有時候不吃了。

我問,有點亂,是吧?

他說,對,有點亂。

我說,開玩笑、開玩笑,您就盡情地推吧……

理發師或剃頭匠卻相當嚴肅地說,我可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問,為什么?

他說,老師,我還年輕啊,才二十一歲呀,我師傅做夢也不會想到,我現在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鴨 子

小女兒從三亞帶回一只鴨子。這只鴨子就是三亞我所住的那個小區旁邊水塘里的鴨子,因為水塘里的鴨子吃的都是小魚兒、蟲子類的綠色食品,所以,無論是鴨蛋還是鴨子本身,都非常好吃。

這要說到那個水塘了。

原來這個水塘是一個很大的水塘,快到對面的山腳下了,應該算是一個湖了。在偌大的湖水中間,有一個翠綠的小島,小島上棲息著數十只白鷺,翔起翔落,或在高天上成陣而飛,真是讓人心曠神怡。正唯如此,這一帶的房子賣得特別好。所謂擇水而居,上善若水嘛。

我之所以偶爾到三亞去,就是惦記著看這些白鷺。

小女兒說,老爸現在那一片湖水,連那個小島都給填死了,都是在夜里悄悄地干的,又要蓋房子了。

毫無疑問,這種事,沒有當地政府的鼎力支持是不可能完成的。幾個月之后,原本是湖水的地方,原本是白鷺的家園,又蓋起了一片新樓。水塘只有一小塊了,也談不上什么水塘啊,湖啊,鴨子自然也養不了那么多了,所以,有些鴨子就得殺了,處理了。我女兒買了一只。

我把女兒帶回來的這只鴨子做了精心的烹制。的確,綠色的鴨子真的是非常之香。倏忽間又有消息傳過來,說那小塊兒濕地也要填死了。今后再想吃這樣的鴨子就更難了。

吃過了,睡下了,有一行白鷺飛入夢鄉,它們是來跟我告別的。

有人說,前幾年三亞搶包的人很多,你就是將包斜挎在肩上,搶包的人用刀片嗖地一割,帶就斷了,搶了就跑。這件事被上網之后,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齒。我倒不以為然,心想,這比起水塘被悄悄地填了又算得了什么呢?頂多是頑皮而已。

永別了,白鷺。

餃 子

我喜歡到東方餃子王去吃餃,那兒的餃子做得很精,配菜也不錯,熏肚啊、拉皮啊、熗土豆絲、萵筍啊,清爽、干凈也好吃。另外,涼絲絲的扎啤口感也不錯。所以,沒事的時候,我便率領全家到那里吃一頓。

東方餃子王的蘸料也很好,有蒜泥、芥末、辣椒油。這些是吃餃子——或者說,“內行”吃餃子人的必備。這就像騎馬得有鞍子一樣,都得配齊全了。我們的人生是珍貴的人生。當然,裸騎也行,但那有點太原始了,也硌得慌。

我認識一個年輕人,他自己辦了一個公司,后來,像變魔術一樣,這個公司越辦越大,他也越來越有錢。都四十歲了,仍然不結婚。有一回,他請客去東方餃子王吃餃子,他看我往小碟子里調各種吃餃子的調料,便嘲笑說,餃子里本身就有咸淡了,你又弄這么多作料蘸著吃,有必要嗎?是不是有點犯傻呀。

說完,桌上的另外幾個人都隨聲附和,覺得吃餃子蘸調料是有點蠢,一致認為,這個年輕老板說的對呀,餃子里本身就有咸淡了嘛。

年輕的老板自己也認為自己很聰明,所以樣子很得意。

我一邊調各種吃餃子的調料一邊說,吃餃子不蘸調料的人,可以肯定,他小的時候是偷餃子吃的。為什么呢?因為偷吃的餃子非常香,幾次下來,便養成了習慣,公開吃餃子絕對不蘸作料了。理由是,吃餃子怎么還需要蘸調料呢?餃子里面不是已經有咸淡了嗎?

這個年輕的老板聽了之后,哈哈大笑,說,看來阿成老師是不服啊。

我說,我可以服你,也可以隨聲附和,但有一個條件。

是什么?說說看。

我說,把你的財產分給我一半。如果你不給我錢,我為什么要附和你呢?如果是這樣,就不是你傻而是我傻了。

年輕的老板說,好,我現在就把財產分給你一半,拿紙筆來。

紙筆拿來了,年輕的老板刷刷地寫上了自己的承諾,遞給了我,說,給你一半了。這回你該附和我了吧。

我把那張紙條放在吃餃子的作料里,蘸了之后,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一臉迷人的笑。

干炸魚

我這個人喜歡吃干炸魚,而且特別喜歡吃干炸小黃花魚,小黃花魚不大,兩三寸長,本身就是一種精致。具體做法是這樣的:先將小魚收拾干凈之后,鹵上鹽、味素、花椒面,再撒些面粉,弄均了,腌上個把小時,再炸。炸出來非常脆,非常好吃。小黃花魚的肉像蒜瓣一樣,潔白而細膩,魚刺也少。吃起來一點也不麻煩。就著葡萄酒慢慢地吃最好了。是一個讓人期待的日子。

我還喜歡吃炸小白票子魚(也稱板黃)。不過,這種魚只能吃新鮮的,陳了,有點怪味了,就不好吃了。無論是海魚黃花,還是江魚板黃,都是我最喜歡吃的。所以,只要有空去早市或者菜市場,我肯定要尋找這兩種魚。只是,現在想找到比較純的這兩種魚,難了。因為無論是小黃花魚還是小白票子魚,都被賣魚的人做了手腳,抹上了防水的黃顏色,魚眼睛點上了防水的紅顏色,你抬頭看賣魚的人,無論是爺們兒還是娘兒們,都是非常憨厚的樣子。你甚至懷疑,咱是生活在真實的世界里嗎?

這個賣魚的是方臉的中年人,過去我常到他的攤子上買魚。

他看我猶猶豫豫的樣子,說,心里不托底了吧?

我說,有點兒。

他看了看我,便從攤床上拿出幾條魚,很新鮮,一看就是沒有化過妝的。

他說,來這個吧。

我問,是不是您自己留著吃的?

他說,對。你是老顧客了,來這個吧。

我說,謝謝你。然后又問,家里挺好的吧?

他說,挺好的。

過去,我記得總是他媳婦跟他一塊兒出攤賣魚,最近倒是少見了。

醬油炒飯

1

我知道的炒飯,有雞蛋炒飯,就是木須飯,還有揚州炒飯,蝦仁炒飯,蔬菜炒飯,等等。過去,我的小妹妹發明了一種大油炒飯(就是豬油炒飯),放上鹽,那樣炒,非常好吃。我現在有一個問題始終沒搞懂,就是,窮人的智商高,還是富人的智商高?是窮人富于創造力,還是富人富于創造力?

不過,事情是很清楚的,小妹妹發明的大油炒飯,只能在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吃,因為那是個貧困年代,是個嘴上寡淡的年代。把好一點的東西吃在貧困年代,就會感到相當精彩,非常幸福,十分激動。

要知道,幸福也是一種記憶。

所以,到了現在,我一直惦記著再做一次大油炒飯,并不是什么憶苦思甜,沒必要憶苦思甜,我個人看,憶苦思甜并不是積極的生活,反倒是別一種落后。我之所以惦記著再做一次大油炒飯,是因我忘了這種炒飯是一個什么樣的味道了,讓我多少有一點迷惘。同時,我還想知道,當時為什么我吃大油炒飯的時候感覺那么香。

但是,惦記歸惦記,我卻一直也沒有做,一直到今天我也沒有足夠的決心再做一次大油炒飯。

我的小女兒聽了我的故事之后問,老爸,這很難嗎?

我沒有言語。說心里話,我擔心破壞了那種香噴噴的美好記憶。

2

連翹花開放的季節,在哈爾濱的開發區,我和一個朋友吃飯,主食要的是醬油炒飯。聽說,醬油炒飯是重慶人的吃法,不知確切否。現在,炒飯的品種越來越多了,所有的商家都在挖空心思、推陳出新,醬油炒飯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例。醬油炒的飯是大米飯,炒出來顏色有點發紅,有的在醬油炒飯里面還放上一點點雞蛋,有的則放上一些蔥花。無論放哪種都非常好吃。而且醬油炒飯是用少數民族盛飯用的小木桶裝著,這樣又增加了一種古樸的色彩。我每次吃完飯之后,肯定將剩下的醬油炒飯打包帶走。

這一次,我倆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吃飯,一邊喝酒,一邊賞花,一邊聊天。我的這位朋友是個有錢人,他時不時地就打電話過來請我吃頓飯,吃過之后,再請我洗洗澡,喝喝茶,總之,一切費用都由他來埋單,我也不用假惺惺地裝著要付賬,一切都非常自然。我的這位朋友從不求我辦任何事情,我呢也不求他辦任何事情,何況我也辦不了任何事情。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指的就是我這種不能辦事的文化人。過去的時候,我是個工人,當工人的時候還能辦點事,當了文人之后,古怪了,凡事都辦不了啦。想起來,非常痛苦。

一句話,我們就是在一起吃吃飯,洗洗澡,喝喝茶而已。而且,連我往返乘坐的出租車票子都由他來“報銷”。我就是一個純粹的消費者。但不是他的師爺、幕僚、門客,就是在一起玩兒。

那么,這位朋友為什么喜歡和我在一起玩呢?事情是很清楚的,與其說他喜歡和我在一起,莫如說他喜歡和文學在一起。因為過去的時候,他也寫過小說,寫過詩,現在也偶爾在寫,但已經不那么在意了,無所謂了,沒有神圣感了。但是,他不像有些人一旦不寫了,馬上扔下棍子打花子,開始攻擊文學。他不,他仍然尊重作家和文學。同志們,這是很難得的。我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人的邀請。

吃飯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我放下電話之后,他看到我的臉色不對,便問我,怎么回事?

我跟他說,一個詩人朋友死了,人很年輕……

說著,我指著窗外,說,你看,外面的車照樣在跑,連翹花照樣開,男人和女人照樣在街上走,好像這個世界上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所以,咱們都好好地活著吧。

…………

責任編輯 張競毅

【作者簡介】阿成,1948年11月生于黑龍江,祖籍山東省。系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現任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哈爾濱市文聯副主席、哈爾濱市作家協會主席。《小說林》、《詩林》雜志總編輯、編審。享受國務院專家津貼。主要著作有:《年關六賦》、《良娼》、《空墳》、《閑話》、《捉襟見肘的日子》、《胡天胡地風騷》等,長篇小說《忸怩》等。隨筆集《哈爾濱人》、《胡地風流》、《影子囈語》與人合作創作電影《一塊過年》,電視劇《快!的士》等,并為央視撰寫紀錄片《一個人和一座城市》。其作品分別被譯為英、法、日、俄、德等多種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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