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如其來的“97金融風暴”面前,亞洲奇跡開始幻滅。隨著年歲的增長,那些一度被譽為亞洲英雄的政客、企業家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他們的故事依舊是那么令人回味與深思。

告別的年代
2008年1月27日,印尼總統蘇哈托在雅加達病逝。蘇哈托的晚年似乎并不如意,國內對于他的指責層出不窮。帶著爭議,蘇哈托含恨而終,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彌留之際,前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與前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都先后看望過他。
他們是一個時代的偉人,曾經的亞洲教父。蘇哈托、李光耀和馬哈蒂爾等人掌權之時,正是東南亞發展最為迅猛的一個時代,東南亞的發展被世界銀行稱為“亞洲東部奇跡”。
一手締造了“亞洲東部奇跡”的蘇哈托與馬哈蒂爾的晚年都飽受指責與爭議。世事滄桑,而物是人非,回想起曾經叱咤風云時意氣風發,而現在卻只能尷尬地面對著晚年的凄涼,兩位前領導人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在蘇哈托、馬哈蒂爾們的背后,擁有著諸如林紹良、黃奕聰、陳永裁、郭鶴年等眾多華裔企業家的支持。這些華裔企業家都崛起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混亂的社會背景之下。一方面他們向政治家們提供大量的資金支持,另一方面,他們也依靠政治資源獲得了政策扶植與傾斜,從而迅速地崛起,成為風云一時的教父級企業家。
東南亞華商的崛起,“政商特征”成為他們共有的一個特殊標識。也因此,他們被西方媒體戲稱為“亞洲教父”。因為,他們的傳奇故事與馬里歐#8226;普佐《教父》筆下的意大利裔大亨一樣,擁有著眾多的共同點。
與蘇哈托他們一樣,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崛起的一代華裔商人步入了黃昏暮年。印尼首富、三林財團的林紹良是92歲高齡,印尼最大的華人企業集團“金光集團”的黃奕聰與馬來西亞首富、郭氏財團的郭鶴年則都已經年逾85,而菲律賓首富陳永裁也已經75歲了。一代教父也都將被雨打風吹去了。

在這個告別的年代,亞洲教父是否也將退出歷史舞臺呢?
灰色繁榮
二戰結束,亞洲不少國家的還沒有來得及歡慶戰爭的結束,便陷入了民族獨立的困惑以及重建經濟的挑戰之中。歷經了無數的殖民統治的劫難,許多國家和地區都處于經濟崩潰的邊緣。混亂與失序,利益的爭斗等等特殊的歷史環境注定,這個特殊的東南亞,需要強勢的政治統治,而經濟方面,也便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資本最初的野蠻積累與灰色發展的泥潭之中。
以蘇哈托為代表的強權政治帶來了政局與社會的穩定。而以林紹良為代表的經濟梟雄則給印尼、馬來西亞等等一系列國家帶來了經濟上的富足與繁榮。權貴與資本的共謀,成為國家神奇上的污點,東南亞幾國也一度成為世界腐敗最為嚴重的地區。但不管怎么樣,林紹良一代的亞洲教父確實成為“南亞奇跡”的企業中堅。

出生于福建的林紹良,祖輩以種田為生。1945年日本投降后,印尼抗擊荷蘭殖民者的獨立戰爭打響了,精明而謹慎的他,經過周密策劃后,決定給印尼軍隊運送軍火和藥品。這是項充滿機會與危險的業務。
當時,印尼軍隊領導人哈山#8226;丁為了躲避荷蘭軍隊的追擊在林家藏匿了一年之久,于是,與林紹良結成了莫逆之交。而他正是印尼第一任總統蘇加諾的岳父。通過哈山#8226;丁,林紹良結識了蘇哈托,而后者鐵腕統治了印尼長達32年之久,這也為林紹良的崛起埋下了伏筆。
戰爭時期的軍火、藥品生意為林紹良獲得了最初的財富積累。而印尼獨立之后,通過堅實的經濟基礎,以及與蘇哈托的患難交情,林紹良便迅速拓展了自己的事業。
由于印尼首殖民經濟影響,糧食不能自給,每年政府都要拿出大量外匯進口糧食。林紹良通過公關攻勢,建議蘇哈托在印尼國內自行加工面粉,蘇哈托采納了他的建議,把全國生產面粉2/3的專利權交給了他,為此,林紹良成立了波戈沙里公司。當時林紹良為此專設的波戈沙里公司的創業資本是10萬美元,印度尼西亞國家銀行卻給了這家公司280萬美元的貸款,而總統蘇哈托則親自參加了面粉工廠落成典禮。經過十年的經營,波戈沙里生產的面粉壟斷了印尼市場80%的銷售,林紹良也由此成為了“面粉大王”。與此同時,通過與蘇哈托的特殊關系,林紹良也獲得了政府授予的丁香進口專利,從而順利地成為印尼首屈一指的“丁香大王”。
1957年,林紹良在泰國金融巨頭陳弼臣的幫助下,創辦了中央亞細亞銀行。擁有了銀行做后盾,林紹良的林氏集團如虎添翼。而1975年,林紹良開始涉足水泥生產,擁有著雄厚的資金與資源,經過幾年的經營后,林紹良的“印度尼西亞洋灰公司”很快成為了印尼最大的水泥生產商,并且占據著全印尼60%的總產量。
正是在蘇哈托政府的偏愛下,林紹良締造了一個兼有工業、商業、金融的林氏集團。龐大的集團企業、雄厚的資金實力,以及與印尼政府的密切關系,林紹良也一躍成為富甲一方的紅頂商人,被譽為“亞洲的洛克菲勒”。
為了投桃報李,林紹良也讓蘇哈托本人及其家屬參與自己的企業。正如蘇哈托給予林紹良億萬財富一樣,他的突然下野也讓林紹良遭遇到了財富歷程中最大的一次縮水。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印尼經濟飽受沖擊,激化的國內情緒將經濟危機迅速演變為了政治危機和社會危機。1998年,政治強人蘇哈托被迫下野,林紹良集團的主要企業都由盈轉虧,其中“印度尼西亞食品公司”外債高達10億美元,“印度尼西亞水泥公司”外債高達8億美元。面對著印尼國內的動蕩不安,林紹良不得不開始將許多資金調離印尼,而印尼當局也接管了三林集團的許多公司。

與林紹良的成功一樣,菲律賓首富陳永裁的成功也烙印著深深的“政商”特點。
1934年出生于于福建晉江的他,4歲便跟隨父母來到菲律賓謀生。9歲那年,父親大病,他們一家回到家鄉。而11歲那年,家鄉遭遇災荒,陳永裁再次來到菲律賓,在一家煙廠當雜役。也正是由于煙廠雜役的學徒生涯,為他將來的成功埋下了伏筆。1954年,陳永裁決心創業,剛滿20歲的他在親友的幫助下創辦了一家淀粉加工場。由于市場競爭激烈,他的首次創業最終失敗。
1965年,陳永裁在馬尼拉創立了如今鼎鼎有名的“福川煙廠”,只不過,這次他是依靠與政府的密切關系。正是依靠與政府合辦的“福川煙廠”,陳永裁開始了他的發達史。如今,福川煙廠已發展成為菲律賓最大的香煙制造公司,并占據菲律賓七成以上的香煙市場份額,在歐美、日本和中東的香煙市場上都有一席之地,陳永裁本人因此成為赫赫有名的“煙草大王”。從此,陳永裁的事業迎來了全面崛起,他迅速地將他的業務范圍擴展到了銀行、釀酒、航空、酒店等諸多行業。
菲律賓的政壇總是令人眼花繚亂,而腐敗則成為菲律賓政府的一個典型標簽。在菲律賓要獲得更多的經濟特權,獲得更多的政策支持,你只有與當權者結交。這也注定了,這位菲律賓首富與政治糾纏不清的灰色身份。
陳永裁與已故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關系密切,也為馬科斯提供過許多的資金支持。一方面陳永裁為馬科斯提供資金支持,為他的公司打掩護,而另一方面,馬科斯則為陳永裁的企業擴張提供了眾多的政策支持,甚至是總統的直接干預。因此,在馬科斯隨后的阿基諾和拉莫斯總統當政期間,陳永裁都一直刻意地保持著低調。但這依舊未能使他逃過眾多風波,陳永裁也陷入了一場永無休止的逃稅訴訟案中。
為了獲得政治的庇護,陳永裁成為前總統埃斯特拉達1998年競選總統時的主要支持者,他們之間的密切關系,也招來了輿論批評,稱埃斯特拉達關注少數商人朋友或“朋黨”。在埃斯特拉達因受賄事件導致國民憤怒,而總統地位不保之際,陳永裁開始疏遠埃斯特拉達,并且積極響應關于埃斯特拉達辭職的呼吁。
埃斯特拉達下野,阿羅約執政,陳永裁不得不改旗易幟,又開始盡力結交這位新的總統。在阿羅約公開承認菲律賓正處于財政危機之時,菲眾議院議長德貝內西亞發出倡議,要求菲全國5000個最富家庭各捐100萬比索(約2萬美元),成立一個50億比索的“愛國基金”,幫助國家度過困難時期的倡議,陳永裁當即表示他捐獻200萬比索。政治獻金,陳永裁一向慷慨,畢竟有著幾十年政商兩界的生涯經驗,他比誰都熟悉菲律賓特有的政治環境。
毀譽重重
晚年的蘇哈托顯然是孤獨的,與他一樣,林紹良等一批亞洲教父也是飽受爭議與譴責,但他們不是玩弄國家神器的政治家,他們獲得的資本并不會像權力一樣轉瞬而逝。
資本可以并不像權力那樣保守,甚至可以跨越國度,瘋狂的蔓延與復制。這也注定了,與蘇哈托、馬哈蒂爾不同,林紹良、陳永裁等亞洲教父未來可能是別樣的命運。
當蘇哈托等遭遇到一系列的法律起訴,甚至一度被監禁的時候,亞洲教父依舊活躍在各個項目工程的儀式之上。在國內政治格局日益緊張,對于他們聲討的呼吁越發強大的時候,教父們也早已將資產轉移國外了。擁有了龐大的資金后盾,投資海外已經成為他們規避國內政治、經濟風險的重要方式。
盡管,金融風暴使得許多亞洲教父都財富縮水,但他們依舊勢力強大,人們依舊如同神祗一般仰視著他們。因為,在他們看來,正是由于教父們,他們才有了曾經的經濟高速增長,以及后金融危機時期的復蘇。但隨著各國的政治日益開明,不同的聲音出現了,并且日益高漲。

質疑聲首先來自西方的財經記者喬#8226;斯塔威爾,作為亞洲教父神話的首席破壞者,斯塔威爾強調說:“在1997年亞洲危機前該地區高速增長以及此后經濟復蘇,在某種程度上歸功于這些教父級人物,很顯然是一廂情愿的。更多的時候,他們是經濟增長的受益者,而不是推動者。”
就在質疑聲中,亞洲教父們的光環開始退卻。很顯然通過灰色的甚至不法手段獲得暴利是懸在教父們頭上危險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因為風云變幻的政治場,創業原罪都將有可能斷送他們的遠大前程。
依靠政治博弈獲得經濟利益,是一次危險的賭博。但對于政治、經濟秩序都太過于脆弱的東南亞來說,社會需要的或許是穩定,而不是太過狹隘的報復心態。所幸的是,亞洲正在告別一個灰色的教父時代,在一個更為透明的商業時代下,亞洲奇跡或許又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