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晉商賑災義舉

在中國傳統社會里，國家作為肩負養民之責的權力實體，一直承擔著在荒賑中的賑濟職能。在地方荒賑中則相應由地方政府承擔這一事務。但到了明清時期，隨著國家救荒力不從心，漸漸興起了地方精英的賑濟行為。這種社會賑濟成為與國家賑濟并行的重要方式而廣泛存在。由于飽受傳統道德文化教化，明清時期商人普遍有厚德經商、重義輕利的意識傾向。在獲得厚利后。商人往往把報效社會作為一種使命或取得社會認同的手段。許多商人對修路、補橋、賑濟貧困、施舍教化比較熱衷，經常把經營所得取出一部分捐于公益事業或“慈善事業”。在山西，晉商以其經濟實力在地方社會中為公眾矚目，在災荒之時，他們自然成為賑濟中的重要角色，作用尤為凸顯。

明代

商賈多賑

明代山西多次發生災荒，賑捐糧食1000石以上、3000石，甚至萬石者，雍正年間《山西通志》共記載了24人。而這24人又有較多集中在明代商賈較多的晉南地區。如在正統五年的大旱中，臨汾即有張彥直、曹義、李福榮、李興和張林各出粟千石賑饑，相鄰的襄陵也有盧淵、王復新、孫仲銘捐粟千石賑饑。宣德年間，猗氏大饑，鄉人陳勝出谷3000石以賑。崇禎十三年的災荒中，猗氏人王錦錦和荊世承分別輸粟7000余石和2000余石助官府為賑，蒲州人張四蔭也以千金賑濟。其他一些小的商人賑濟就更多了，如陽城商人王重新，在萬歷十三年村中大饑時又主動“悉發其家粟以賑饑者”。明末潞城白遭兵燹交作以來，“土著竄者什之三四，產無者什之四，以致正供之內歲積、老荒若干兩。”在百姓居無定所、生計無著時，縣令卻開始夙夜加緊收稅。潞商侯某見之“不禁側然。日：嗟哉!下民堪一歲數征乎?”于是自己拿出2000金按季度代百姓交納，如此，義“而小民初不之知也”。從這些可見當時在災荒之年的賑濟中地方精英，尤其是商人的作用已相當突出。

清代

個人救荒

到了清代，晉商進入鼎盛時期，當災害發生之時，他們在賑濟中期的作用也更加重要。這在光緒三年山西發生的大旱災中表現得尤其顯著。時至今日，在各地鄉民中仍然流傳著當年許多商人救荒救災的故事：“孫淑倫，祁縣人，光緒三年晉大饑，哀鴻遍野，公急賑濟，出銀一萬六千兩……復出米數千擔，護救村人……”

文水土堂村賈懷寶、李讓在北京經商。光緒三年大旱，賈家在土堂村修建房屋，李家從北京往回販糧，土堂村不論年齡大小，都去賈家蓋房，領得工錢，然后去李家買糧。所以，當時其他村有餓死的，獨土堂村沒有。“李家販糧，賈家蓋房”的故事，至今仍在鄉民中傳頌。

這樣的口碑傳頌，表達的是鄉民世世代代對救助者的感恩和懷想。許多這樣的助賑被記錄在村史中，世代流傳。1980年《祁縣里村修善村村史》稿本中就記載了光緒三年大旱時商人對村民的救荒之恩：“光緒三年大旱，我村開明商人孫繼申、王稀英、郝常發三人將其家中存糧捐獻出來救濟災民，是我村饑民得到了一點保命糧，加上樹皮草根，得以度過三年大難。”

面對這樣的大災，晉商中的一些巨富更是做出了許多賑災義舉。陽泉張氏家族的當家人張士林在父親張大聘的支持下，主動捐銀八百兩，并勸本族張大亨與張敦秩分別捐銀四百兩和六百兩，解決了部分災民的燃眉之急。榆次常家同樣也有義舉，先后捐3萬余金。蔚字五聯號的東家侯萌昌捐出1萬兩。祁縣喬家喬致庸一人捐3，6萬兩，在縣內捐賑最多，縣志列為首位。毛履泰捐銀8400兩，捐錢1300千文。介休冀氏家族冀以正“偕同昆弟，出金6萬，賑助鄉人”。

群體出力

除了個人救荒的義行之外，還有商人群體出力的賑濟形式。清代祁縣商人高順理對商人自己家鄉的救災實況，做了這樣的記載：“光緒三年旱災年荒…-·設立救荒社，舍粥賑濟……求本村關帝廟助白銀一千三百兩，村中富戶共捐谷米九十擔有零……在平遙“富戶一百六十七家和城鄉當商票號錢行各鋪戶，共捐銀二十二萬一千七百六十四兩，制錢二萬九千五百六十串文。達蒲李家各門，共捐銀錢合銀六萬七千六百兩，賑大口十萬三千零，小口四萬六百八十九口。棲留所二處，男所一百四十余口，女所二千八百余口……收養幼孩七處，收至一千六百八十九口。始終經理其事者，邑紳郭開運、范凝晉、李繼庚、劉慶和、許爾日、冀日章、陳云章、呼嗣炎、米養瑯、劉培厚、成銘等。”黎城當時也是災荒流行，饑民失散。黎城知縣鄭灝請示獲準，先后平糶倉谷2130余石。同時，僅商人富戶的捐款就達到18847緡(千文為一緡)，用以賑濟災民。這是非常可觀的商人賑災捐銀實例，且其中述及的經理人也多是商人富賈，可見晉商在這次賑災中的巨大貢獻。

群體捐助

更為甚者，參加這場救災的是整個晉商群體。短短幾個月內，晉商共捐銀125萬兩。各商號、票號都有不同數額的錢糧捐助。晉商票號還承擔了捐款的募集、匯兌和發放，協助政府進行救災工作。蔚豐厚掌柜范凝晉受縣令之托辦理本縣救災事務。他主持捐賑局，號召本地士紳捐錢、捐物，并把食物分送給最困難的人家。他連續幾個月工作，很少休息。日升昌掌柜張興邦也動員親友捐助，協同慶大掌柜劉慶和主動站出來號召鄉紳捐錢、捐谷。

晉商在各地分號的掌柜也與家鄉同仁共同救災。蔚豐厚票號金陵分號掌柜范家俊受兩江總督之托負責募捐之事。他四處游說，在短時內就籌款10余萬兩白銀。在四川分號任職的溫佩琛在四川財政困難時，先墊支白銀10萬兩匯往山西，以后又在四川士紳中籌募捐款達幾十萬兩白銀。

還有比這些干巴的數字更為感人的事情。祁縣喬家已年逾八旬的當家人喬致庸作出決定：“家中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幼生活一律從簡，災年期間一律不許做新衣服，更不許吃山珍海味；凡喬家堡的人，按人發給足以維持生活的糧食，直到災年過去；在街上設鍋施粥，而且要求所熬的粥一定要達到“插上筷子不倒，解開布包不散”的標準。《喬家大院》中再現了這個情節，雖然有點藝術夸張，但基本事實是存在的。為了顧及一些在平常過著小康日子在災年難以放下面子去粥棚領取施舍的人家，希望這些有尊嚴的人能接受幫助，有些商人家族還采取以工代賑的方式來賑災。常家在捐銀3萬兩之后，又耗資3萬兩以工代賑修建了一座戲樓，附近的鄉民只要能搬一塊磚就可以管一頓飯，大災持續了三年，常家的戲樓也修了三年。

在清代的其他災荒年，也不乏晉商的賑饑義舉。嘉慶六年(1801)沁水一帶荒旱嚴重，當地著名商族柳春芳等人慷慨解囊捐粟賑濟本村和鄰村七村饑民，被朝廷特賜授柳春芳昭武都尉，其祖父柳學周、父親柳月桂為昭武都尉，祖母、母親尊為恭人。1920年，華北地區又遭旱災，潞城周武村的李岱齡，家雄于資，為人豪俠好義，“救災恤貧毫無吝色。君與其村暨黃碾鎮各設粥廠一所為時逾月，附近饑民全活無算。”陽泉富商張士林首倡本鄉賑災，先出資白銀數千兩。為了讓這些災款真正落到受災人的手中，他想出了一個以工代賑的辦法，決定修建官溝石橋、南北大坡和碾窯。這次以工代賑用料將近4000余方，以致被修路面上的每塊石料都可折合l塊現洋。襄陵富商盧風翔，也參與這次義賑，在江南幕的銀洋800元，自捐100元。

造福社會

從這些事例中晉商的表現上看，許多已經擺脫了簡單的施恩圖報或千金買名的虛偽。造福社會、澤惠鄉鄰已內化為商人自覺的精神追求，這種境界確實是商人在長期的儒家教化中耳濡目染的結果，令人肅然起敬。

對于這些商人自發的賑濟行為，地方執政者也給予一定的認同和鼓勵：各州縣積善富紳耆老及鹽當邑商、各色富店，并一切上富、中富、小富之家，務期共發慈悲，好行其德。除周恤親族六姻外，或系附近市郊，或屬同村同社，凡遇饑民衣不遮體者，統望各量資力之可能，就近施給棉衣，以舒窮困。

晉商在災荒中的廣泛的賑濟行為，使得他們在向民中不再是為富不仁的好利之徒，也使他們獲得了樂善好施的美名，贏得了鄉民對自己的感戴，同時這樣的賑濟行為也是晉商參與地方公共事務的絕好機會。正是通過對地方賑濟的參與和支持，晉商不僅在鄉民中為自己贏得了極高的聲望，往往還能得到政府的獎勵，使他們在賑濟中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躋身地方權勢的愿望。進而提高了自己的威望和地位，同時也強化了地方的賑濟職能。

趙俊明，1976年8月生，山西壽陽人。1996－2003年就讀于山西大學歷史系，獲歷史學學士、碩士學位，現為山西省社科院歷史所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晚清政治史、山西地方史，著有山西歷史文化叢書《義和團運動在山西》、《近代山西留學生史話》，參與編著《山西抗戰口述史》、《晉商案例研究》、《大寨口述史》等。發表論文《<潞郡舊聞>的史料價值和史學價值》、《試論景廷賓起義的“掃清滅洋”口號》、《明清晉商和陜西商人比較》、《抗戰期間晉西南教育述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