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是人類最早生活伴侶之一,且早就進入了人類的文化視野;其沉積于語言層面上的、以鼠喻人的“鼠喻象”,含蘊著豐富的人文精神,至今仍顯示著強勁的表達張力與共鳴效應。戊子鼠年,重新發現、解讀承載著“鼠喻象”的經典語言,對當代廉政文化建設將會有所裨益。
重斂盤剝的“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這是《詩經·魏風》中的詩句,抒發了被榨取、被盤剝的勞動者的憤懣之情。在后世傳播過程中,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效應”。《毛詩序》釋云:“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若大鼠也。”宋代范處義《詩補傳》云:“喻重斂者,莫切于此。鼠食物,且食且驚,四顧不寧;喻貪畏者,莫切于此。”鼠被古人界定為“竊蟲”,其天性就是不勞而獲、貪婪成性,這正好是那些掠取民脂民膏鼠輩們的寫照。《詩經》首創“碩鼠”一詞后,馬上被人們認同、接受、傳播,成為一個“重斂盤剝”的代名詞,也是一個源遠流長的經典“喻象”。據《后漢書》注引《說苑·善說》云:“寧戚飯牛康衙,擊車輻而歌《碩鼠》,桓公得之,時霸也。”就是說,春秋時齊桓公的重臣寧戚,是敲著車輻吟唱《碩鼠》時被桓公發現的;他嫉恨官場的“碩鼠”,向往清廉的政風,于是被齊桓公破格任用。鮑照《代白頭吟》云:“食苗實碩鼠,玷血信蒼蠅。”白居易《采詩·以補察時政》云:“聞碩鼠之刺,則知重斂于下。”元代《樂府歌》云:“小姑繅絲手不停,夜畏碩鼠朝畏蠅。”由此可見。繼《詩經》之后,“碩鼠”這一特定“喻象”,已成為世人抨擊重斂盤剝的貼切“符號”,成為標示不體恤民生的貪官們的代名詞;幾千年來,一直流動在人們的筆端’,抒寫著下層勞苦大眾的心聲,蘊含著厚重的文化沉積,是中國廉政文化樂曲中的一個活躍音符。
恃寵而驕的“社鼠”
《韓非子·外儲說》云:“桓公問管仲曰:‘治國最奚患?’對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對曰:‘……熏之則恐焚木,灌之則恐涂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亦國之社鼠也。’”這里的“社鼠”,指廟堂里的老鼠;熏之灌之要毀壞廟堂。聽之任之要玷污祭品;就像君王左右身居要職的寵臣一樣,恃寵而驕,為所欲為,被稱做國家的社鼠。將那些身居要職、貪贓枉法、禍國殃民的官員喻作“社鼠”,是再形象不過的;不治要敗壞朝廷綱紀,治之要傷及君王體面,進退兩難,社鼠安然。社鼠占據的就是“社”特殊的公共空間,連類譬喻,古人又稱之為“城狐社鼠”。食客諫孟嘗君曰:“且夫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嘗見稷狐見攻,社鼠見熏也,何則?所托者然也。”就是說靠近君王的人是最安全的,此喻啟迪了孟嘗君的生存智慧,于是其投靠齊王。做了齊相,成為一只安享庇護的“社鼠”。《貞觀政要》載:都官郎中薛仁方,羈押了唐太宗親家楊譽,唐太宗聽說后大動肝火,認為他故意和皇親國戚過不去,詔令重責一百杖并解現職。魏徵冒死進諫曰:“城狐社鼠皆微物,為其有所憑恃,故除之猶不易,況世家貴戚舊號難理?”聽了魏徵征懇切的諫言,太宗息怒,只杖了仁方二十下就赦免了。其中“城狐社鼠”,就是對皇親國戚貼切而又形象的比喻。“社鼠”倚重所處要職,侵吞國’家資產,中飽私囊,為所欲為。要使政風清廉,懲治腐敗,就必須毫不手軟地將“社鼠”熏灌出來,繩之以法;不然,久而久之。小小社鼠會毀掉神圣廟堂的大基業。
食粟無驚的“官倉鼠”
與碩鼠、社鼠相近的喻象,還有“官倉鼠”。唐代曹鄴《官倉鼠》云;“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這里的“官倉鼠”,就是明喻那些憑職務之便中飽私囊、損公肥私的職務犯罪者。他們能夠一夜暴富,生要是憑借占據了“官倉”的便利位置。近水樓臺先得月。這種生存效應,早被戰國末期李斯發現。李斯是楚國上蔡人,早年供職于幫中小吏,見廁中的老鼠,吃的是污穢之物,一見人犬,馬上驚恐逃竄。李斯進入官倉中,觀察倉庫中的老鼠,吃的是囤積的谷粟,住在廊下屋中,不受人犬之驚擾。于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李斯從食粟無驚的“官倉鼠”身上受到啟發,認為人的存在價值是由他所處的地位決定的,于是才棄去卑微的“郡吏”之職學習“將相術”。“官倉鼠”較“碩鼠”、“社鼠”的喻指意義更為明確,直刺那些太大小小、據公為私的貪官污吏。曹鄴在另一首詩里還有“豈學官倉鼠,飽食無所為”之句。唐代僧齊己《耕叟》詩云:“官倉鼠雀群,共待新租人。”其中“鼠耗”一詞就由“官倉鼠”衍化而來。今天“官倉鼠”已成為廉政文化建設中一,個具有警示意義的“喻象”。廉政格言有:“莫作官倉鼠,甘為孺子牛。”廉政楹聯有:“肅貪懲治官倉鼠,正本當糾裙帶風。”《中國監察》曾刊登了一篇題為《官倉鼠——國企非正常虧損的罪魁》的文章。可見“官倉鼠”在當代媒體傳播活動中具有一定的大眾語言效應。
遲疑不決的“首鼠”
據說:鼠性多疑,出洞時一進一退,拿不定主意,所以人們把在兩者之間猶豫不決、動搖不定的行為喻作“首鼠兩端”。此語最早見于《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御史大夫裁,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宋代裴駟《史記集解》釋:“首,鼠,一前一卻也。”意思是;武安侯在車上怒斥御史大夫韓安國說:“我和你一同收拾竇嬰那老東西,你為什么要在武帝面前模棱兩可、不置可否呢?”顯然這里借老鼠出洞時進退四顧、多疑不定喻指御史大夫韓安國左右觀望、明哲保身的行為。《后漢書·鄧訓傳》又作“首施兩端”,唐代李賢注:“猶首鼠也。”對此最早做出明確解釋的是宋代陸佃《埤雅》:“舊說鼠性疑,出穴多不果,固持兩端,謂之首鼠,韓子曰‘狐鼠進退’。”韓子即韓愈,因而后世就把進退觀望、遲疑不決的人形象地稱作“首鼠”。如清代顧棟高《春秋大事表》云:“至鄭則不然,明時勢,識利害,常首鼠晉楚兩大國之間,視其強弱,以為向背。”說春秋時的鄭國,處晉楚兩大國之間,如同老鼠剛出洞,前后觀望兩國的強弱,以定向背,故晉國因其“貳于楚”而加以討伐。南宋學子趙性在廷試對策時,用“以首鼠為圓機”來譏刺首鼠兩端、唯利是圖的奸臣秦檜。幾獲死罪。古籍中將那些進退觀望、猶豫不決的人喻為“酋鼠兩端”的“鼠輩”是再形象不過的了,此語至今還活躍在大眾話語中。
此外,關于“鼠喻象”的語言還有:有體有儀的“禮鼠”、五技而窮的鼯鼠、飲河滿腹的偃鼠、鴟鴞喜食的腐鼠、鳥鼠同穴的鼵鼠、御寒溫額的貂鼠,以鼠制鼠的鼬鼠、食人不覺的甘鼠等。雖然有些“喻象”放到當代語境中略顯冷僻,但鼠年話鼠,充分發掘這些沉積著豐厚文化意蘊的“鼠喻象”資源,對提升民族文化的軟實力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