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灰絕艷（長篇節選）

一、深宅魅影

八十年代末冬天，北京。

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鬼影憧憧，又像那白骨森森，給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幾分悲涼、凄清。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又來到西郊那片豪華的住宅區，靠近了后面那所神秘的別墅。他在這里已經轉悠好幾天，挑來挑去，最后，這所與其他房屋相隔很遠，住人又少的豪華小洋樓成為他選定的目標。同時他也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一一撿垃圾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二十出頭，穿著一件舊皮夾克，中等個兒，瘦弱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秀氣的臉兒上總是漾著甜甜的笑。一笑就顯出兩個酒窩。

奇怪的是每次他前來踩點，皮夾克都會在他身邊鬼一樣冒出來。這天，皮夾克又突然攔住了他。

“你、你要干什么?”

皮夾克詭秘地一笑，笑時那兩個小酒窩尤其迷人，活像個大姑娘。“放心，我不是警察，我們是志同道合的人，我和你打的是一樣的主意!”

皮夾克自我介紹說他叫白蘭，是個慣偷，他也在打那幢豪宅的主意，只是為了保險，他想找個搭檔。白蘭說他一看中年漢子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中年漢子思量再三，就答應了和白蘭合作。

他們來到別墅前。那是一所三層的歐式建筑，顯然在黑夜里，它的不俗氣派仍然讓人肅然起敬。只是從里到外看不到一絲光亮，不免給人陰森森的感覺。白蘭有些膽怯。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凄歷的狗叫聲，沖破這寒夜的寂靜。那叫聲，如泣如訴，若怒若怨，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大偷拉著小偷來到了豪宅近前。“怎么，門房里一個人也沒有?”

中年漢子嘲諷道：“傻瓜，有人我能拉你來么?我都偵察好了，這家人只有父女倆，他家的保姆前幾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失蹤了，有個保安則是讓人拿刀給捅了……所以老弟你放心，只管大膽地往里去吧!”

明知無險阻，可兩人做賊心虛，還是提心吊膽的。中年漢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窗戶的鐵柵欄弄開了，然后兩人砸碎玻璃進了屋。

屋里漆黑一團。他們打開手電筒，發現這是一間寬敞的大廳，大廳的擺設非常考究，里面有些寧畫古瓶。中年漢子說：“咱們先掃蕩上邊，底下的回來再捎帶!”他們發現大廳竟然有兩個樓梯通往樓上，中年漢子為了節約時間，就提議一人走一個樓梯。

中年漢子就近爬上了右邊的樓梯。樓梯是旋轉式的，開始他小心翼翼，可是走了老半天還沒有走到二樓，不對勁呀，要說二樓早該到了啊!莫非這是直接通往二樓的樓梯?中年漢子正覺著不對勁，隨著大花貓凄歷的一聲尖叫，忽聽有輕微的響動。他用手電筒往地上一照，不禁大吃一驚。只見離他很近的地方，有一雙赤腳，他抬頭一看，竟然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嬌艷婦人。她臉色慘白，兩眼直直地盯著他，嘴角冒著白沫。“啊……”猝不及防的中年漢子驚叫一聲，手電筒失手掉落，順著樓梯滾了下去。他摸索著找到了大廳門口，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話分兩頭，白蘭爬上了左邊的樓梯，摸進了一個房間。他在墻肇摸索著，不小心觸到了按扭，“叭”地一聲，燈亮了，只是那燈一明一暗讓人心煩意亂。“有人!”他即刻關燈屏住呼吸唯恐發出哪怕是極其微小的響聲，過了大約五分鐘，確信床上主人沒有動靜才一點一點地摸到窗前的辦公桌。這次他不敢開燈，也不敢打開手電筒，只是用于小心翼翼地摸索，沒有他要找的東西。他很失望，借著從玻璃窗照進來的微弱的星光掃視了房間一遍，驚喜地發現床頭柜上有一個盒子，“莫非是它!”

白蘭壯了壯膽子，“恩人的遺愿，我拼死也得完成，以告慰他在天之靈!”他一激靈脯伏爬向床頭柜，輕而易舉地拿到了那個扁形骨灰盒。就在這一瞬問，他依稀看到一張蒼老的臉，神情怪異恐怖，因痛苦而扭曲變形。“難道躺在床上的不是活人而是死尸?”白蘭抹把額頭上的冷汗，轉回頭爬出房間摸索著往樓梯向下走去。黑暗中，他來到大廳摸著電話，“要不要報警?警察會把我當嫌疑犯抓起來的，骨灰盒也得物歸原主了。”白蘭思想在激烈地斗爭著，“不!人命關天，說不定那人還沒死。”

當白蘭抓起電話筒的一剎那。大廳的電燈亮了!大廳門旁站著一個瘋瘋顛顛的濃妝婦人，她的神情像灰色的別墅一樣冷冰冰的，目光狠狠地掃視著白蘭，見她剪著男式頭發，又朝著他笑。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白蘭心里害怕極了，雖然她是個無神論者。可是在這個本來就顯得有幾分神秘的灰色別墅里又出現了女人的幽靈，的確使他汗毛乍豎。

“媽呀!見鬼了!”白蘭嚇破了膽，踉踉蹌蹌地沖出這個恐怖的別墅。黑暗中響起了一個仿佛是從墳墓中發出的聲音：“都走了，這個世界真干凈!哈哈……”尾隨她的是大花貓慘入的尖叫。

驚魂未定的白蘭一口氣跑到馬路旁樹叢中停放摩托車的地方，還好車沒丟。他用發抖的手打開車鎖，飛一樣回了家。

白蘭回到家里，脫下男裝，顯出窈窕的女兒身。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燈看一看千驚萬險獲取的東西一一骨灰盒。她定睛一看，不對呀!骨灰盒上死者的名字明明是“孟璧秀”，“糟糕!拿錯了。”

她再細看骨灰盒，正面玻璃框里鑲著一張中年婦女的玉照，雖說徐娘半老，依然美貌無比。對了，在豪宅大廳撞上的那個瘋女人有點像她。骨灰盒背面的玻璃框里鑲著一張精致的紙片，上面寫著娟秀的字：杰，我等不到你回來的那一天了!只有在九泉之下盼你將兒子新宇撫養成人，還盼你找到珊、姒二女，她們畢竟都是我們的骨肉啊!妻璧秀絕筆。

“原來她是新宇的媽媽，新宇，你在哪里?”白蘭手捧骨灰盒，淚如涌泉。

二、璧落黃泉

北京有許許多多的胡同，胡同與胡同之間是大大小小的住宅，這些住宅中有許多四合院。四合院是北京傳統的住宅形式，和其它地區的中國人一樣，北京人也認為北方是吉利的方向，因此一般的四合院都是坐北朝南。同時，這種設計還有實用方面的考慮，這就是北屋向陽，坐北朝南能夠得到充足的陽光。四合院北邊朝南的一排房子叫正房。正房前邊兩側相對的是廂房，東西各兩間。與北房相對的是三間南房，老北京人叫它倒座兒。四合院大都由房屋院墻環繞，院內還沒有影壁、垂花門、游廊等。四合院的規模有大有小。小型四合院房屋布局簡單，三面或四面建房，只有一個院子。

其間有一座小型四合院，因長年失修，破爛不堪，正房倒塌已成廢墟，到處是斷磚，瓦礫成堆。幸好院墻被爬山虎纏繞得很牢固。南廂房和西廂房梁柱腐朽，不能住人。只有東廂房屋尚且可住。院內有一株高大茂盛的梧桐樹。筆者追溯的故事就發生在這里。

一九五五年初冬。

綠樹慢慢變成灰褐色，風也變得尖嘯而寒冷刺骨，花謝果落了，只有菊花還在寒風中搖曳。沿路的樹葉變得枯黃而紛紛落地，冬天便這樣來了，而且愈來愈冷。

正月初四，雖然新年已過，但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仍此起彼落。就在這個不寧靜的夜晚，從一條胡同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一個衣裳單薄的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實際年齡已有十四歲了。她在寒風中凍得臉色發青，手腳麻木，渾身發抖。她已泣不成聲，顧不得寒冷，顧不得抹一把在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急急忙忙往前走。

小姑娘的母親不幸于半年前得了不治之癥——肝癌!別說在五十年代的解放初期醫學不發達，就算有藥可治也無法付出那昂貴的醫療費。可憐的母親臨終時從破舊的棉被里伸出瘦骨如柴的雙手緊緊地抓住小姑娘凍得冰涼的小于，抓得她生痛。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已語不成聲。一對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坐在地上啼哭的小兒子___那年他才五歲。

“媽!我會照顧好弟弟的，您放心!”小姑娘非常理解母親最牽腸掛肚的就是年幼的弟弟，趁著母親瞑目之前抓緊時間連哭帶喊。

“轟隆!”一聲驚雷，小姑娘的母親借著雷鳴前的強烈的電閃之光，最后看一眼心愛的兒女，終于戀戀不舍閉上眼睛，悲戚地離開人世。一陣風吹滅了搖曳的燭光。“媽媽——”小姑娘痛苦地一聲尖叫，在黑暗中摸索那雙枯手。她的祖母老淚縱橫，知道媳婦已經歸兩，顫巍巍地站起來重新點燃蠟燭，抱過小孫孫在床前跪拜，一邊叫小孫女去報喪：“快去通知你叔叔!”

母親的死對于小姑娘來說無異于天崩地裂。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是母親支撐著這個世界的天空。如今母親香消玉殞，凄涼地走了。幼年失母是人生一大悲痛，小姑娘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生離死別的痛苦滋味。母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那凄然無助的眼神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小姑娘姓冷，據說她家某一代祖宗選購了一塊風水寶地，墓前有一洼凹地里的水一年四季都不會干，就像一注硯池，因此冷家世代讀書人輩出，當官的不少，小姑娘的曾祖父還是清朝的舉人，是書香門第。到了她祖父己走下坡路，只在政府里當一個普通職員。可喜的是生下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小姑娘的父親冷一杰從小天資聰慧，勤奮自勉，終于在四十年代全國高考奪魁，三十歲就派任縣長之職，總算為冷家光宗耀祖。小姑娘的母親孟璧秀是大家閨秀，她美麗賢惠，十八歲就嫁到冷家。

孟璧秀嫁到冷家第二年便生了小姑娘的姐姐名玉潔，四年后生下小姑娘，取名冰清，接著又連生兩個女兒。冷冰清的祖父連起名字的興致都沒了，老三就叫冷姍，老四叫冷姒。冷姒出生第三天，她祖父就去世了。祖母說冷姒是不祥之物，命帶克星，于是對冷姒另眼看待。解放初，孟璧秀終于生下一個男孩，全家人歡天喜地，冷一杰說解放了，冷家要重新發展，于是便取名新宇。

北平解放后，冷一杰由于歷史問題判十年徒刑，被押送內蒙古勞動改造。啟程那天，孟璧秀叫冷玉潔抱著七個月的冷新宇站在街頭，讓冷一杰路過時看上一眼。冷冰清姐妹倆輪流抱著小弟弟，站在街頭等啊，等啊，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中午一點，整整站了五個鐘頭，不知道小新宇哭了多少遍，聲音都哭啞了。

“看!爹來了。”冷冰清眼尖，興奮地叫出聲來。冷玉潔趕緊湊前一步，踮著腳，把小新宇舉起來。冷冰清還壯著膽子大聲喊著：“爹!”冷一杰此時也在隊伍中四處張望。當他驚喜地看到自己的兒女時，忙向他們點頭示意。隊伍越走越遠，冷玉潔抱著小新宇邊流淚邊跟著隊伍跑。冷一杰回首再回首。他的眼里流出了兩行清淚，無限的眷念和牽掛全部寫在臉上。冷冰清經歷了那辛酸的場面，終于明白了母親沒有來的原因。那年她才九歲，根本不懂得什么階級斗爭，更不知道父親是歷史的罪人，只是一勁地哭，企盼父親能早日歸來。

冷一杰走后，全家七口人生活維艱。孟璧秀給別人當奶媽兼做女工養家糊口，哪能供得起四個女兒上學念書?她說女孩子不讀書將來靠丈夫養活在家庭中沒有地位，不如送給有能力培養她們的家庭，將來也好尋個出路。于是，她先后將小的兩個女兒抱養給別人。幾經打聽，她選中了兩家較可靠的人家。兩人女兒抱走后，她心如刀絞，經常于無人處暗自垂淚，隔三差五地委托熟人去探視，了解到她們生活過得還不錯，才稍微放寬心。當過大小姐、少奶奶的孟璧秀如何經受得了如此的操勞和艱辛?好容易熬到冷玉杰衛校中專畢業，不幸積勞成疾，奪命的癌細胞早期擴散，才三十七歲就英年早逝。她多么希望將兒女撫養成人，不再過像自己從前那樣的寄生蟲生活。難堪的往事一幕幕再現，使她傷心不已。

孟璧秀記得自己的丈夫冷一杰在一次舞會上，認識了妖艷風騷的舞女露西，兩人一來二往，很快就墜入了情網。一天中午，冷一杰領著露兩進了臥室，扶她坐在沙發上，便娓娓表達愛慕之情。說到動情處，他把手抻進露西的內衣，忘情撫摸起來。露西意亂情迷，嬌柔作態。就在冷一杰要進一步行動時，房門被推開了，露西嚇得失聲尖叫，跳了起來急急忙忙掩上衣服。冷一杰火冒三丈，打開門，大聲朝著門外叫喊：“要看索性進來看，不要鬼鬼崇崇!”

推門人正是孟璧秀，她看到了不該看的這一幕，氣得發抖，一口氣跑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山坡上放聲痛哭，然后回了娘家。

晚上，冷一杰又肆無忌憚地將露西帶同家中，待她坐定后先遞給她一杯紅葡萄酒，然后含情脈脈地說：“露西，忘了白天的事吧，別讓它擾了我們的興致。看，月色多美好，讓我們擁有一個銷魂的夜晚吧。”說著，他抱住了露西，喃喃地說，“我愛你，我的天使，答應我吧。”露西嬌嗔著，半推半就倒在了床上……

孟璧秀的父親見女兒最近頻頻回娘家，而且形容憔悴。他也是風月場中人，已猜出八、九分，便對女兒說：“他能夠玩女人，你也可以交男朋友。這樣就算扯平了。”在痛苦的海洋中掙扎的孟璧秀，快要下沉的時候抓到了一個救生圈那就是表哥林復生。他是孟壁秀姨媽的兒子，是個進步青年，激進派記者，曾經追求過孟璧秀。因孟父嫌林復生太革命，女兒嫁給他不安全，所以沒有答應這門親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社會，婚姻不能自主。再說，她倆從沒有過轟轟烈烈的戀愛，所以也就勞燕分飛，天各一方了。林復生大學新聞系畢業后分配上海工作，有一次出差同北京探親巧遇孟璧秀喜出望外。當他了解到表妹的處境很同情，也很憤慨。為了能讓盂璧秀徹底忘掉那件傷心事，從陰影中走出來，林復生經常利用公差時間抽空陪她游山玩水，散心解愁。

一天，林復生約孟璧秀到《粉紅佳人》酒吧。當孟擘秀如約出現在他眼前時，身穿一件白色真絲晚皺，卷發披肩，高貴典雅，一張精致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憂郁，美艷至極。林復生情不自禁地說：“表妹，你是我今生見過的最優秀、最美麗的女人!”

孟璧秀一聲苦笑：“別開玩笑了，我已足一朵明日黃花，哪還有什么魅力。”朦朧而富有詩意的酒吧里《致愛麗絲》的音樂悠然回蕩，餐桌上點著蠟燭，還有紅玫瑰和葡萄酒，一切都是那么浪漫溫馨，孟璧秀深深地陶醉了!她惶惑地低下了頭，雖然她對自己的婚姻感到了不安，但還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沖出“同城”，重新去尋找自己的感情的歸宿。因為她仍然愛著自己的丈夫冷一杰，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心轉意，小再尋花問柳而一心一意地愛著她。

林復生要回上海了，他約孟璧秀最后見一次面。這一天，冷一杰和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到一半，他起身上廁所，經過一個包廂門口，忽然聽到孟璧秀的聲音。他透過門縫向里一看，果然是孟璧秀!她正和一位男士在親切地交談，那個男士背向著他，看不見他的臉。這位男士是誰?他和盂璧秀是什么關系?正想著，室內又傳出了孟璧秀的說話聲：“你不要再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又聽那男的說：“你不能這樣生活……”冷一杰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攥了攥拳頭轉身離去。

冷一杰喝完酒后回到家，孟璧秀還沒有回來，屋里冷清清的。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猛抽香煙。一會，孟璧秀回來了。冷一杰劈頭就問：“你上哪去了?”孟璧秀沒有察覺到空氣的緊張，笑了笑說：“出去跟林復生聊聊天。”“什么表兄，是初戀情人吧?”“你……”到這時，孟璧秀才聽出弦外之音，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淚光瑩瑩，剛想解釋幾句，冷一杰那鋒利的話直刺過來：“你們聊些什么?是不是想死灰復燃，重續舊情?”孟璧秀的嘴唇抖動著，但沒有吐出一個字來。這更加引起冷一杰的懷疑，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冷笑了幾聲，走出了家門。

林復生回上海后，一直放心不下孟璧秀，經常寫信安慰她，并鼓勵她獨立自強，爭取婦女解放，走向新生活，還寄來《新女性》等刊物。背運的事情因此發生，有一回林復生寄來的信件被冷一杰的妹妹冷一心收到，竟小題大作。這時的孟璧秀剛懷上第二胎，她被婆家人抓住把柄，在男女不平等的封建家庭中，軟弱的孟璧秀被迫向丈夫冷一杰下跪求饒。真是州官可放火，百姓不能點燈!

從此，盂璧秀玉容消瘦，郁郁寡歡。憂郁傷肝，她的肝癌就是當年潛伏下來的病根。處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社會中國婦女，又能怎么樣呢?她終于沒有勇氣站起來。新中國解放了，孟璧秀沒有解放。她肩負沉重的擔子，懷著復雜的心情，帶著未能成為新女性的遺憾以及對人世的無比眷戀萬般無奈地拋下一群無依無靠的兒女，過早地離開這個世界。母親彌留之際那一睨讓冷冰清讀懂了其中的全部含義。

三 初生牛犢

孟璧秀去世以后，冷冰清便與老奶奶、小弟弟相依為命，僅靠大姐冷玉沾每月寄錢和叔叔冷一德長期資助勤儉度日。祖孫倆時而能拿到糊紙盒的手工補貼家用。

一天早晨，冷冰清背著書包上學，當她路過胡同口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孩坐在紙品廠門口的臺階上低著頭嚶嚶地哭。她走過去拍拍女孩的肩膀：“喂，什么事哭得這么傷心?”

女孩抬起頭，臘黃的臉上淚流滿面：“小姐姐，我要生孩子了，我害怕……”她站起來，胖胖的身軀凸出個肚子，又穿著綠色衣服，遠看像是一粒橄欖。

冷冰清嚇了一跳，這不是小紅嗎?她是個孤兒，寄養在處婆家，居委會看她可憐，將她安排在紙品廠做工。冷冰清幫奶奶送紙盒時看見過她，雖然已經十六歲了，因弱智還像個小孩子那樣天真單純。整天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紅樸樸的圓臉上總是泛著笑容。小紅沒結婚啊，她怎么懷孕了呢?

要遲到了，冷冰清來不及細問，對小紅說：“你吃過午飯到我家來找我，就在胡同里面門牌五號。”小紅點點頭。

中午一點左右，小紅來敲門。冷冰清將她帶到自己臥室向她了解事情的始末。如果不是親耳所聞，她簡直不敢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這樣披著人皮的豺狼。小紅被糟蹋的全過程，無法無天!

半年前，桃花盛開的春天，一天傍晚，紙品廠職工全部下班回家，只有廠長馬守仁還在辦公室籌劃著如何克扣工人工資。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彎著腰吃力地爬上蒼穹，警惕的群星輪流睜著眼睛，在窺探人世間的不軌之事。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馬守仁抬頭一看：“小紅，這么晚了，你又來干什么?”

“我，我想拿一張紙畫小鳥。”小紅膽怯地回答。雖說是弱智女，但畢竟是青春二八的大姑娘，發育得很成熟，尤其是一對晃眼的奶子。馬守仁每看一下都要咽口水，但礙于工廠人多眼雜，他一直沒機會粘乎。他雖有妻室，卻遠在西藏支邊，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今送上門來的甘泉為何不美美地狂飲一番?

馬守仁裝腔作勢地把臉一沉，嚇唬她說：“你擅自闖進廠長辦公室偷東西是犯法的，要綁到公安局治罪。你懂嗎?”

小紅慌了神：“我不拿紙畫小鳥了。”她說完就拔腿想往外跑。

“你給我站住!我要檢查一下你有沒有偷廠里的東西。”馬守仁邊說邊動手去拉小紅。

“廠長，我沒有偷，真的沒有偷。”小紅帶著哭腔哀求。

馬守仁強制性地左手按住小紅，右手觸摸著青春少女光滑、性感的肌膚，不由邪念又增，他色膽包天地盯著眼前的獵物：“把褲子脫下來讓我檢查!”

“不!我沒有……”小紅本能地掙扎。

馬守仁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欺負眼前是個不懂法律的弱智女，一邊手捂住小紅的嘴巴，一邊手去扯她的褲頭。褲子掉落了，馬守仁將小紅一把抱入懷中，平放在沙發上。此時的小紅因恐懼而兩腿發軟。她做夢也想不到“偷”一紙要受到這樣的檢查。馬守仁淫笑著撲向潔白無瑕的處女之體，只聽一聲慘叫一一羔羊發出了被豺狼吞噬的哀鳴。

馬守仁一邊動作一邊無恥地說：“你要畫的鳥就在我身上，現在已經飛到鳥籠里去了。”發泄完獸欲的馬守仁就像吃甜瓜一樣，吮吸干每一滴甜汁后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他想長期霸占小紅，于是便軟硬兼施：“我不綁你到公安局了，以后每天下班你都要到我這兒來讓我檢查，不要告訴別人，表現得好多拿工錢給你，聽到沒有?我是廠長，你要聽我的話。”說完，他輕撫著小紅的臉，替她擦干眼淚。

于是小紅每天下班都乖乖地到廠長辦公室接受“檢查”，被色狼盡情蹂躪。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紙品廠會計鄭軍是個殘疾人，因幾年前一次車禍鋸掉一條腿裝了假肢，年近三十還娶親。一是殘廢，二是家境貧困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半個月后的一天，鄭軍下班后回家發現鑰匙忘了帶，只好匆匆趕到紙品廠尋找，正好經過廠長辦公室，聽到里面有呻吟聲。他彎十腰從門鎖孔隙往里一瞧，只見廠長馬守仁趴在沙發上一起一伏。莫非他生病了?鄭軍正要敲門，又看見從馬守仁身下露出一條白嫩的大腿。“有情況!”鄭軍靈機一動，悄悄守在門旁準備抓奸，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大約過了十分鐘，門“吱呀”一聲開了。小紅衣裳不整地從里面走出來，被鄭軍攔住：“等等，你們干的好事!休想溜走。”

“不是我，是廠長……”弱智女語無倫次。

馬守仁從里面出來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拍拍鄭軍的肩膀：“有話好說，不關她的事。小紅，你可以走了。”經過討價還價，他們談妥條件：一、給鄭軍加工資；二、小紅輪流供他們玩弄。一場骯臟的交易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進行。

翌日下班后，小紅來到廠長辦公室，見是鄭軍轉身要走。

“慢!廠長交待今天由我來檢查。”鄭軍一關上門就迫不及待地緊緊抱住小紅。他是那樣地饑渴難忍，從她的臉頰吻到她的脖子，她的胸膛。她動了一下，領口的鈕扣掉了。他又狂吻她半露的乳房。弱智的少女雖然無知，但青春的肉體也會有原始的沖動，尤其是半個月來馬守仁的撩撥引發了她的性欲。她分辨不清性愛和侮辱的區別，更不知道自己成了缺德男人的玩具，這正是她的可悲之處!小紅在鄭軍溫柔的愛撫下竟然很投入。

半年后小紅的肚子隆起，她外婆得知她懷孕的原因不知所措，就與小紅外公商量。小紅的外公在解放前是個偽保長，現在還沒有解除管制，怎敢去告狀?再說他們家經濟來源僅靠兒子在外地工作賺一點錢。小紅弱智能自食自力全仗著居委會主任的照顧，那個鄭軍是居委會主任的外甥，如果告發鄭軍，小紅的工作成問題，像她這樣的弱智女到哪里去找工作?衡量利弊，小紅的外公按兵不動，待小紅生下孩子，看這兩個畜生怎么辦。

聽完小紅的陳述，冷冰清怒火中燒。“走!我帶你到居委會去。”

“你發瘋了!那個鄭軍是居委會主任的外甥，小紅的外公都不敢惹他。你自找麻煩。再說，我們還要糊些紙盒補貼家用。你可千萬別亂來。”冷冰清的奶奶不無擔憂地出來阻止。

冷冰清耐心地開導奶奶：“現在是新社會，我相信政府，居委會主任是共產黨員，會按照政策辦事的。”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說：“我真拿你沒辦法。看你怎么折騰吧!沒事找事。”

冷冰清帶著小紅找到居委會主任，向他反映了大略情況。居委會主任衷心地對冷冰清說：“謝謝你的舉報，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下午上學，冷冰清遲到了。她向班主任陳述了事情的經過。班主任表揚了她敢于對壞人壞事作斗爭的精神。

果然不出一個月，紙品廠廠長馬守仁被公安局逮捕。他對自己所犯下的誘奸少女及貪污公款兩項罪行供認不諱，因認罪態度好從寬處理，只判七年徒刑。那個同案犯鄭軍為什么沒有判刑呢?原來是居委會主任到小紅家來說媒，表示愿意娶小紅過門，肚里的孩子鄭軍也認了。小紅的外公也樂得跟居委會主任攀上親戚，同時也解決了外孫女小紅出嫁難的問題。冷冰清總覺得還有一些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但她對法律不甚了解，也只好就此作罷。

冷冰清因為愛管閑事，班上有民主選舉什么先進，她都得不了滿票。可是她“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天，她和班長麗麗一起去探望生病的數學老師。一上車，冷冰清的兩眼就直了，她死死地盯著前面的一個時髦女郎，連眼珠都不眨一下。麗麗一看，那女郎十分漂亮，肩上挎著一個精致的坤包。她剛要說話又不吭聲了。為什么?因為她看到那女郎的前后左右圍上了四個男人，這四個男人一個個都有一米七八，人人的臉都冷得能結冰，而那眼光則透著一股寒氣。麗麗什么都明白了，這是四個扒手。她媽媽前幾個月就遇到了一次，被一個賊當著眾多人的面“拿”去了辛苦積攢的二百多塊錢，而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為什么?那人手里有刀!麗麗看看冷冰清，知道她的老毛病要犯了，但是眼下寡不敵眾，何況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想到這兒，麗麗不由得心里直發冷。她閉上了眼睛，用手狠狠地掐了冷冰清一把，并死死地拉住她的衣服。

可是，冷冰清突然掙脫了麗麗的手，一個箭步沖到那女郎面前，邊走邊喊：“二姨，你怎么在這兒呢?”那女郎看了她一眼，感到有些茫然。冷冰清又說：“外婆天天叨念你啊!大舅經常在派出所值班沒時間回家，你要抽空去看外婆呀!冷冰清邊說邊朝那個女郎呶了呶嘴，又故意把“派出所”三個字說得特別大聲。

那個時髦女郎好像有些會意了，她演戲般地配合著冷冰清，裝模裝樣地從提包里拿出電話冊，對冷冰清說：“我下車就打大哥電話。”四個扒手見勢小妙狼狽逃匿。

以下存目

四、青春之歌

五、還珠各格

六、婚姻盲點

七、靈魂深處

八、誰能相依

九、魍魎世界

十、梧桐葉落

十一、世外桃源

十二，至愛親朋

十三、庭院森森

十四，曠世情緣

十五、雨夜驚魂

十六、我主王朝

十七、生死絕唱

十八、鬼影迷蹤

十九、豪門鎖寒

二十、畸情孽緣

二十一、機關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