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15日,我20歲的生日,那天,我閑著沒事,便將商中那一本厚厚的日記本拿出來,隨意翻翻。我的指間滑過那一個個記載著無數悲喜的紙頁,倏地,我的視線停留在一行淡藍色的字跡上:等到我二十歲,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我愛你!我輕輕地念著,心微微顫了一下,眼神頓時變得飄忽起來,思維漸漸浮起,仿佛穿越了幾個世紀,跌入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時空里……
“你”就是我的高一時的語文老師。那年,我正好十五六歲,愛做夢的年齡。
我所就讀的那所高中是市重點,我進班的成績并不好,雖然語文成績是市里前幾名,但還是改變不了什么,班主任在我們進校前就任命了所有的職務(甚至是課代表),我自然不在他考慮之列。而且,我本來性情平和,根本就沒想過一官半職,所以也就不抱任何想法。
剛開始的時候,功課還不算太緊,我仍可以抽出許多時間來看課外書。那段時間,我瘋狂地迷戀瓊瑤小說。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般都穿著白襯衫,有著明朗的笑容,溫存,優雅。我很是羨慕,同時也期盼有一天我能遇見這種讓我心儀的男子。
事情就在開學兩周后發生了變化。悲哀也許從那天就已開始。
那是語文課,語文老師突然宣布我為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和王欣(班主任任命的)一起協助他。我有些意外,我沒有任何當課代表的經驗,連數試卷也是數一張,往桌上放一張,班上人又多,那么厚的一沓試卷,常常得數十幾分鐘,而且經常數錯,很快,我的窘態就被他發現了,那天,他正好在辦公室里批閱周記,讓我在一旁幫著數試卷,我吃力地數著,他偶爾抬頭來看看,我本以為他會奚落我,沒料到,他卻微微一笑,溫和地說:“來,我教你數。”言語之間,不見絲毫慍色。那一沓試卷發著輕微的聲響滑過他修長的手指,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心中泛起陣陣暖意。
可是,我很笨拙,雖然他教過我數試卷,但我還是照樣數得慢,數錯。他也不責怪,只是笑笑作罷,有時,讓王欣數,最后索性將試卷數好,遞給我,讓我發一下就行了。時間稍長,我竟萌生出一種被寵愛,被縱容的感覺。那感覺,真的很幸福。
也許,從那以后,我漸漸注意他了,有意無意地。他頂多也不過三十來歲,長相說不上帥,但笑容尤其溫和,而且聲音也很有磁性,另外,我發現了他的另一個習慣:他喜歡穿白襯衫。當我得出這個不為人知的結論后,我偷偷地笑了好半天。
然而,我只能以“他”來稱呼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向別人打聽。有一次,我到辦公室里交作業,他不在,另一個語文老師看見我,就笑著說:“卞老師說你很負責任咧!”我怔住了,納悶道:哪個卞老師啊?但瞬間便恍然大悟,能夠說課代表負責的只有自己的語文老師了。卞老師肯定就是他啊!他就是卞老師!我欣喜若狂。那晚,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和那位老師告別的,回寢室的路上,我感覺自己的心恍恍然地飄了起來,香樟路旁的路燈光虛幻起來,天空點綴著粒粒星子,閃爍著迷離的光芒,我居然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僅僅因為一個名字。
不知從何時起,我變得整天盼著語文課了,我希望能夠在預備鈴響時瞥見教室門口的那個潔白的影子,如果沒見著,我會感覺空空的,做什么事都病懨懨的。起初,我在他的課上,總是踴躍地舉手回答問題(其實,我根本都不愛回答問題),我所做的,只是讓他注意我。后來,我不舉手了,而是一只肘撐著下巴,目光凝聚在他那里,一刻也不曾離開。我想知道,若是我不舉手,他會不會朝我這邊看。甚至,在每周一清晨升國旗的時候,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向老師隊伍中游移著——我渴望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
那時侯,我很浪漫,常常一個人走在那條香樟路上,希望能夠在人群中看見他,他穿著白襯衫,隔著透明的琥珀色的陽光,對我舒展那個溫存的微笑,然后,我們會說什么呢?他曾說過,課堂上,他是我們的老師,但課下,他可以是我們的朋友,那么,我們若是相遇在這條小路上,我們又該如何?常常,我想著想著,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于是,有同學問,為什么每次見到你,你老是笑呢?我忙說,哪有啊?但心里卻滲出一層淡淡的喜悅,恍惚,若夢,如夢。
我開始在日記本上傾吐我的心思。每天晚上,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擰亮手電,趴在床上,歪歪斜斜地記錄著有關他的每個細節。那段時間,我過著夢般的日子,每晚,我一閉上眼,滿腦子竟然全是他的影子。我輾轉反側,腦子里亂極了。我不敢往那個方面上想,我知道那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墒?,有些事一旦存在,任憑我怎么回避,終究是逃脫不了的。
我開始害怕見到他了,但不見到他,我就想得要命。我害怕去辦公室教作業了。更何況,我的語文成績急劇下滑,我又擔心他因此而不理睬我,如果那樣的話,我又該怎么辦?
他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么每次交作業的時候,都不見你和王欣在一起?每次談到這個,我總是含糊其辭。為此,他懷疑我和王欣的關系不好。對于王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口才好。做事頗有經驗,他經常和她在一起談論著什么。雖然我知道,那肯定是工作方面的,但不知為什么,我每次看到這一幕,心中總會隱隱作痛。我和王欣的關系也總有點怪怪的,或許是心理作用吧!
我的日子越來越混亂,每天像丟了魂似的,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若是讓我向他表白,我絕對是沒這個勇氣的。
最后,我想了一招,開始在周記本里大寫愛情故事,男主角是他,女主角是我。我希望他能夠明白我的心。每次去令批閱完的周記,我總是迫不及待地去找我的,滿懷希望看他會怎么說。可是,他似乎并不欣賞我的這些文章:整篇文章看不出任何一處批改的痕跡,只在篇末的空位置上擠著8個字,“文筆優美,情感真摯”,僅此而已,看了讓我心寒。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每次這類文章的批語竟是一模一樣。盡管如此,我還是抱希望,每一篇周記就是我放飛的一個希望,但見到批語的時候,就是希望破滅的時刻了,我就這樣每周徘徊在希望與失望的大起大落里,顛顛簸簸,一路沉浮。期末最后一篇周記,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七千多字,它是我最后的一線希望。我滿以為他會被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態度所打動,沒想到,在我翻到最后一面時,呈現在我眼前的竟然只有一個鮮紅的“查”字和“11.24”這個日期。那一瞬間,我感覺有一種東西開始從我的心里噼里啪啦地剝落著,眼淚洶涌而出,大滴大滴地咂在翻開的那一面上,和那鮮紅的字跡融合在一起,模糊不清。
那天晚上,我捂著被子。打著手電,眼淚婆娑地在日記本上,留下了一行字:等到我二十歲,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我愛你。第三天的文理分科表上,我毅然在所選科目那一欄,寫上理科(聽說文科還要由他教)。
我終究是敵不過他,他不知道我的日記本里藏著有關他的往事,他不知道我的每一篇有關愛情的周記里男主角都是他,他更不知道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我會寫一篇《戀上語文老師》的文章來回憶有關他的事,他不知道……
我愛你,終于還是沒說出口,話已到嘴邊,還是咽下了,我知道此刻說再多也是徒勞,這都已不再重要了。時至今日,我在燈下再次鋪展這段曾以為刻骨銘心的往事,心情居然靜若止水,只是,偶爾還會漾起一圈圈細細的漣漪,但很快就會平靜,一如當初。說到底,真正的愛是能經得住時光考驗的,所以,我對他,只能算作戀,而不是愛。
只是,年輕的我卻被少女的夢幻蒙蔽了雙眼,分不清哪是愛,哪是戀。等到有一天明白了,那天,也就是我們長大的時候了。
編輯 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