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好的青春應該是什么樣的?”
“最好的青春應該像詩歌一樣,激情、浪漫、快樂、富裕幻想,并且充實。這樣的青春很美好,令人向往。”汪國真說自己的青春并未如此鮮亮,而是有些灰色。但實際上,誰能一直活躍于聚光燈下,誰又能永遠成為時代的弄潮兒?
今年,頻頻出現于電視、報紙、雜志、網絡上關于汪國真的報道,將這18年前“轟動朝野”的著名詩人重新拉回人們的視野。又見汪國真,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驚訝。18年前,電視還不普及,人們印象中的汪國真就是《年輕的潮》那本詩集上的一張肖像,金絲眼鏡,儒雅的笑容;而18年后,面前的汪國真,還是一樣的金絲眼鏡,一樣的笑容儒雅,如果你不仔細看,你甚至很難發現他眼角的細小皺紋。
這18年,時代的滄桑巨變似乎將汪國真遺漏,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讓人疑惑時間是否凝固。如果追尋,你會發現,也許是因為青春的快樂和浪漫一直都在詩人身上活躍,這無意中抹掉了時間的痕跡。
“青年是屬于詩歌,詩歌也屬于青年,詩歌是浪漫的、激情的、幻想的,這些更多是屬于年輕人,更多地屬于青春年華。”詩人汪國真,他的青春年華也正像詩歌一樣,演奏著抑揚頓挫的悠揚旋律。
揚:“汪國真年”
1991年被稱為“汪國真年”。這一年,學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年輕的潮》。甫一出版,詩集引起的轟動幾乎讓所有的人驚呆。
“(那時),20多家出版社在組我的稿。《年輕的潮》再版了很多次,其中的一版就達到15萬冊,正版總共大約有60多萬冊,盜版是正版的三倍左右。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也出乎喜愛我的讀者的意料。”
很短的時間內,汪國真應邀去了40多所高校演講,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北京廣播學院、北京電影學院……
當時場面的狂熱令汪國真都不敢相信。
“印象最深的是在北京醫科大學,我第二天去演講,而在頭一天晚上,學生們就紛紛拿課本去占位子。還沒到第二天,位子就全占滿了。”
而在首都師范大學,由于演講時學生人數太多,會場人員只好事先在門口擺張桌子,堵住大門,可到后來,學生們竟然把桌子給踩翻了。
那時比較普遍的情況是,汪國真每天安排兩場演講,演講結束后,學生們紛紛沖上前去要簽名,汪國真根本走不了,這樣往往耽誤了接下來的行程。學生會只好事先安排好學生,由他們手拉手圍出一條通道,這樣,汪國真才能慢慢擠出去。
在與學生們交流中,汪國真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關于“那些動人的詩歌是怎么創作出來的?為什么您的每一首詩都能夠說出我們的心里話?”
“這些詩歌都是根據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寫出的,是我對生活的所思所悟,借用了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來。因為人性是相通的,所以才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鳴。” 面對學生們真誠的眼神,汪國真也真誠地回答。
讀者的熱情更是以大量的信件傳遞給汪國真。
“有一個女軍官,給我來信,說她生日那天收到了8份同樣的生日禮物——8本同樣的《汪國真詩集》!”
而讓他記憶深刻的來信還有一封是一個叫維玲的讀者寫的。
維玲是個高考落榜的學生,本來在班里學習成績最好,但因高考失誤卻沒考上大學。那時,她情緒極度低落。一天下午,維玲的母親從外面回來,拿給她一封信,是同學們寫給她的。大意是說:“維玲,我們還是特別想看到你的笑容,希望你還想以前那樣開朗,在信的結尾我們送給你一首詩,是汪國真的《跨越自己》——
“……向上的路總是坎坷又崎嶇/要永遠保持最初的浪漫/真是不容易/有人悲哀/有人欣喜/當我們跨越一座高山/也就跨越的一個真實的自己”
看著這首詩,維玲的眼淚頓時涌出。她說,從那時開始,她知道了一個叫汪國真的詩人。“您是我們年輕人的朋友,永遠的朋友。”在信的最后,維玲這樣對汪國真說。后來,她真的振作起來了。
那時,上海《文匯讀書周報》上有個欄目——《一句話書評》,其中的一期這樣評價汪國真的詩:“與其說是讀詩,不如說是讀自己的心聲。” 還有一句話寫道:“眾多年輕人的心事,都被這位極富才華的青年詩人一語道出。”以其詩歌的清新灑脫、豁達樂觀,汪國真成了一代青年的青春偶像。
著名社會學家、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教授周孝正這樣解釋了當年的“汪國真現象”。
“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還是關注政治斗爭,都是‘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他的詩非常特別,述說個人的情感和心聲,這在之前是沒有的。就像鄧麗君的歌,有一種很親切很柔美的味道,所以風靡一時。”
抑:“熱愛生命”
而在風靡一時的前兩三年,汪國真的人生還處于迷茫狀態。
1988年,汪國真已到了而立之年,是一家出版社的普通編輯。“當時,我的事業沒有著落,雖然有工作,也只是一名普通編輯而已;感情也沒有著落,還沒有結婚。真的有一種一事無成的感覺。”
而那時,他的投稿仍然經常被退。從大學起,他就很愛寫詩,寫完覺得不錯的,就給全國及各省市的刊物投稿。工作以后,他仍然堅持投稿,但因為常常被退,就出現一些風言風語,嘲諷他,譏笑他。
此時的汪國真開始不安,開始懷疑自己。“說不上是人生的低谷,但至少有一種一事無成的感覺。到了30歲還什么都沒有立起來,有一種緊迫感,有一種壓力,很失意,感覺自己懷才不遇,知音太少。”
無數個夜晚的躊躇之后,一首著名的詩《熱愛生命》誕生了——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既然鐘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情/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就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中
“這首詩是在有點困惑、有點迷茫、有點失落的情況下,寫給自己的心聲。在一定程度上,它是為了激勵自己,給自己的人生困惑一個回答,也是對人生的一種探索。”但沒想到,這首寫給自己的詩歌,后來卻激勵了好多人,影響了一批又一批處于迷茫和困惑中的年輕人。
然而,這首詩的發表很不順利。詩作完成后,汪國真自我感覺很好,就投給北京的一家文學刊物,結果被退稿。然后,他又寄給四川省一家文學刊物,依然沒有音訊。就在汪國真已對發表不抱什么希望時,這首詩卻在青年出版社的《追求》雜志上發表。很快,多家媒體轉載。1988年第10期《讀者文摘》以這首詩作為卷首語刊載,而幾乎同時,另一本擁有巨大影響力的雜志——《青年文摘》也轉載了這首詩。
汪國真開始走紅。向他邀約的稿件和專欄越來越多。
挫:人民說你是詩人你就是詩人
隨著汪國真的走紅,他所受的置疑也越來越多。當時有很多專業的文學刊物,以及許多教授學者,都指責汪國真的詩歌形式過于簡單,內容過于直白,缺乏詩歌應有的意境。
10余年后,汪國真說起這些爭議和指責時,只是淡然微笑。“這些爭議都不會影響我的生活,也不會影響我的創作。我屬于越挫越強的人,不容易向困難屈服,無論順境逆境,我都會按自己的內心去選擇。”
事實上,他也從來都不認同那些對他的批評和指責。
“有人批評我的詩歌沒有意境,不夠含蓄,他們認為好的詩歌應該有意境。我承認,有的詩是需要意境。給大學生講課時,我舉了兩個例子。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和‘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都很有意境,這是好詩;而‘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這首詩有意境嗎?沒有!但它是一首好詩,沒有任何人敢否認;它含蓄嗎?它也不含蓄!那這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好詩不一定都要含蓄,都要有意境。含蓄和意境不是判定詩歌好壞的標準。”
而面對那些說他詩歌過于簡單的批評,他也完全不以為意。
“事實不是這樣,像谷建芬、徐沛東這樣知名的老藝術家,也很喜歡我的詩歌。而我去演講的場所主要是高校,對象是大學生,他們的知識和閱歷也不能說‘簡單’。即便是‘簡單’,安徒生寫童話,都是寫給兒童的,但你就不能說他的童話不好,人家是世界級的文豪。評價文學作品好與不好,也不是按照讀者的年齡來區分。”
似乎,他也確實有這樣的理由自信。
10多年前,蔡國慶給他打電話,要他的地址,說要給他寄稿費。汪國真很驚奇,不明就里。原來,他有一首詩《擋不住的青春》已被知名作曲家徐沛東譜曲。這首歌作為遼寧電視藝術中心拍攝的電視劇《萬歲高三(2)班》的主題歌風靡一時。
“當時我并沒有請徐沛東譜曲,他只是在雜志上看到這首詞,就譜了曲。我想,他應該是喜歡的。我也覺得很榮幸,畢竟他是我很欣賞的作曲家。”
而跟知名作曲家谷建芬的交往則更有趣。詩集出版以后,汪國真收到一封谷建芬的來信,向他索要電話和詩集。信的內容大概是這樣:“汪國真同志,我在一家報紙上,知道了您的地址,現在給您寫封信。您的詩寫得很好,很清新,我想我們是能夠合作的,希望能夠得到您的詩集。”
后來,他們成為朋友。一次,谷建芬跟他講了件趣事:有一天他正津津有味地閱讀《汪國真詩集》,邊讀邊往里面夾紙條。愛人問他為何要夾,他說是為了將來譜曲用。愛人隨即說,我看你每首都夾了紙條,干嘛還要夾?干脆別夾了!
說到這里,汪國真笑著。對那些批評他的言論,他更不屑了。
“如果我按照批評我的人的思路去寫詩,結局就會像那些走不出來的詩人一樣。你覺得那是含蓄的、深刻的,但讀者不喜歡、不滿意,市場不認可你。人民說你是詩人你就是詩人,你不能自封為詩人。”
“評價作品的藝術標準,一是讀者,二是時間。沒有讀者的作品很難稱為好作品,有讀者但經受不住時間考驗的作品,也不是好作品。”
讓汪國真津津樂道的是,他的詩歌經受住了這兩者的考驗。有大量讀者認可,同時時間跨度也足夠長。
他一直保持收藏自己盜版書的習慣。“從1991年到2008年,每年的盜版書我都收藏了。不久前去外地,一下子買到2007年和2008年的盜版詩集。有的地方錯得離譜……”說到這里,他語氣里分明是興奮。
而在2000年和2003年,汪國真的詩歌也相繼被收入中學課本。“初一和初三的全國統編教材《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七年級上冊和九年級下冊。”他記得很清楚,“如果沒有藝術魅力,這些詩歌10年之后早被人忘記了。而現在已經過了18年,卻得到專家和成年人認可,這就說明它肯定具有一定藝術魅力的。”
“手抄本和盜版代表一種民間的認可,收入課本就意味著得到專家學者和官方的認可,而正式出版物則兩者兼而有之。這說明我的詩得到方方面面的認可。”他高興地總結。
頓:浮躁是青春的大忌
回首當年的青春歲月,汪國真總會提到15歲進工廠的日子。
15歲那年,汪國真沒上高中,直接進了工廠。由于工廠要充分利用機床,員工常常得“三班倒”。“當時最頭疼上夜班。15歲正是貪睡的年齡,但卻要整晚睜著眼睛,不能睡,很痛苦。”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挺幸運,“我還有不少同學下鄉插隊,那里條件更艱苦。”
在工廠,汪國真一干就是7年。對于這段時光,他很感激。“到社會上歷練了7年,有好處。思想和感情更成熟,對社會的認知少了許多學生氣,更接近實際。”
在他看來,正是這7年,讓他有了日后的輝煌。“在工廠的7年,我了解了普通人的想法。如果是從學校門到學校門,我的思維更多地帶有學生氣,跟大眾會有距離,會妨礙我走向社會。如果沒有這7年,我的詩歌不會有那么廣泛的受眾。”
如今,汪國真已不太寫詩,也遠離了當下的詩壇。他獨處一隅,靜心作曲,目前已有幾首曲子入選中央音樂學院教材;而不久的之前,他還靜心練了幾年的書法,并得到中聯部禮賓局的國禮聘書。在每個領域,他都取得一定造詣。
如今的汪國真,淡定如常。曾經的那個時代,青年的汪國真們過早地走入社會,體驗到社會生活的艱辛,但無形中也鍛煉了他們,磨煉出不屈的意志。“當下年輕人,也許他們不如當年刻苦,卻更有活力,更有想法。同時,在眾多的選擇面前,也充滿困惑。”
在汪國真看來,如果當下年輕人把他們的見多識廣,和當年青年的刻苦努力結合起來,一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也許正像汪國真《選擇》里的兩行詩:“如果你是魚/不要迷戀天空/如果你是鳥/不要癡情海洋”浮躁是青春的大忌。時代不同,但青春的真諦卻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