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他離開了;在貧窮的小山村,他到來了。他放棄了讀研的機會,只為兌現一個對山區孩子的承諾,只為大山里那份深切的渴望。在大山深處,他用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稚嫩的肩膀,扛住了傾頹的教室……徐本禹的出現讓人們看到了青年人的希望,中國的希望。”
2005年1月16日晚 ,中央電視臺2004“感動中國”年度人物頒獎典禮現場。伴隨這段動人的頒獎詞,徐本禹走上舞臺。臺下頓時掌聲雷動,淚光閃閃。
面對潮水般的掌聲和觀眾,徐本禹深深鞠躬,抬頭時,他已是淚流滿面。
“這是我青春中最難忘的一幅畫面。當時也不知為什么,眼淚嘩嘩的。站在那個萬人矚目的舞臺,我想到那些孩子們,想到那些曾經給予自己幫助的好心人,想到曾經最苦的半年。真的是百感交集,那種心情真的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徐本禹說。
離開大石
2005年 8月8日,是徐本禹離開大石小學的日子。
那天,全校的兩百多名學生都穿上嶄新的校服,早早來到學校,家長們也來了。臨別前,學生們不停把親手采摘的野花送給他,到最后,野花多得徐本禹抱都抱不完。
這時,學生王敏哭著唱起了他最喜歡的那首歌《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看時光飛逝/我祈禱明天/每一個小小的夢想/都能夠慢慢地實現/我是如此平凡/卻又是如此幸運/我要說聲謝謝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這讓徐本禹想起幾個月前的一幕。
2005年4月的一個晚上,徐本禹到鄉里給學生打印考試試題,忙完已是凌晨四點多。在回大石小學的路上,由于一直缺乏睡眠,他竟邊走路邊打瞌睡。山路坑坑洼洼,一腳踩空時,他又清醒過來,然后再踩空,再清醒過來。這情景,正好被兩個學生看到,他們把這件事告訴了全班同學。第二天,見他又要出去時,一直很害羞的學生們竟異口同聲地說:“徐老師,您慢走!”這樸實無華的話,讓徐本禹忘記了疲憊,走完30里山路,他用了不到兩小時。
還有前些天,趁他不注意,學生們偷偷在他床上放了許多生日禮物。從另一個老師口中他才得知,這是10多個六年級的學生集體逃課、跑到7公里以外的鄉里給他買的。
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徐本禹沒有去擦。在那天的日記中,他寫道:“我多想讓時間慢下來啊,我想讓自己再多看看大石小學的學生,看看周圍的一切。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曾經給予我和山區孩子幫助的好心人,無法忘記那山、那水、那人。不管以后時代怎么變化,也不管我以后從事什么工作,我那顆感恩的心永遠不變,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一篇報道引發支教
這所有的一切都要追溯到2002年的暑假。當時,還是華中農業大學大三學生的徐本禹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那篇報道使他有了到山里看看的念頭。
那篇報道的題目是《當陽光灑進山洞》:
當陽光灑進山洞,……狗吊巖至今水電不通,全村只有一條泥濘小路通向外界。1999年春,在云南某部的一個志愿兵用自己的津貼,請老師在巖洞里面搭起了一所小學,讓全村失學兒童免費讀書。
志愿兵的行為深深打動了徐本禹,他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么。于是,2002年7月16日,他召集幾個同學帶著一些募捐的物品來到文中提到的地方。
然而,徐本禹怎么也沒想到,那里條件會如此之差。“當天晚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手電筒跑到巖洞里面去看,只見一塊小黑板用木棍搭在巖石上面,幾塊磚頭支起了課桌。巖洞沒有封口。當地老師說,冬天時,在里面上課的孩子們會凍得牙齒打架。”
飲食上,徐本禹也完全無法適應。從不吃辣椒的他,在那里天天要吃辣椒和攪碎的玉米飯。而且,當地衛生條件很差,飯里常常能看到蒼蠅或蟲子。他曾去一個學生家家訪,跳蚤爬在身上,怎么趕都趕不走,渾身奇癢無比,結果一晚沒睡好覺。那一晚,他永遠無法忘記。
同樣讓徐本禹忘不掉的,是第一天上課的情景。全校146名學生圍到一起,每一雙眼睛都專注地看著他們。
“當我們第一次走進教室,看到孩子們渴望的眼神,雖然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講話,但我理解,他們非常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渴望我們教給他們一些新的東西。”
在巖洞里教了23天課,徐本禹必須得離開了。孩子們懇請他們再多待一些日子,徐本禹很無奈:“我和你們一樣,我也還要讀書啊。”
離開那天,全班同學都來了,拿著自制的小紅旗,送他們到了離學校三公里以外的羊場壩。有個學生的媽媽,早早地起床,向鄰居家借了 50個雞蛋送給他們。“等我考上研究生以后,我一定還回來,一定還教你們。”徐本禹對送別的學生們說。
離開狗吊巖的日子
離開了狗吊巖,徐本禹回校繼續學業,但他忘不掉那里的孩子們。
一次和幾個好友出去吃飯,看著桌上普普通通的飯菜,徐本禹突然兩眼發酸,淚流滿面,好友都莫名其妙。原來,徐本禹是想起狗吊巖的那些孩子們,想到那里艱苦的生活環境,兩種對比,讓他心酸。
而孩子們也同樣在牽掛著他們的徐老師。他常收到他們的來信。

學生郭家勇來信說:“徐老師,您走了以后,我每次做夢都夢見您,夢見您陪我們唱歌、做游戲,陪我們做數學題,但是等我醒來,卻發現沒有您,只有我一個人坐在窗前,這時,我流下了眼淚。”
讀信至此,徐本禹也哭了。他堅定了支教的決心,在日記里,他寫下了這樣的話:“好多人一輩子都收獲不了幾滴珍貴的眼淚,但這段時間,我卻收獲了很多。我愿意做一滴水,我知道我很微小,但是當愛的陽光照射在我身上時,我愿意毫不保留地反射給別人。”
2003年4月,徐本禹考研成績出來,他以372分的好成績取得公費讀研的資格。這是他一直的夢想。
然而,當他得知學校不能為他保留研究生入學資格以便去支教時,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放棄讀研的機會,去巖洞小學當支教老師。他給家里寫了一封信,信還未寄到時,父親的電話打了過來。
徐本禹出生在山東聊城一個農民家庭,父親是一名普通鄉村教師,家庭生活十分拮據。他的大學學業是靠特困生補助、獎學金和自己勤工儉學完成的。對于兒子的選擇,父親當時的態度是沉默地掛斷了電話。
除了家人,朋友們也不太贊成他的決定。“別人都對我說,你讀完研究生以后再去吧。我說,如果我現在去不了,讀完研究生以后,我年齡大了,更需要照顧家人,或者工作上的選擇使我更無法放下,更不可能來這邊。”他那時的決心,已經無人能撼動。
很孤獨,很痛苦
2003年7月,徐本禹帶著3000冊募捐來的圖書和7名志愿追隨的同學,回到了狗吊巖。這時的小學,在一些捐助人的資助下已經修建了新校舍,教學環境也得到改善。雖如此,當投入到教學中后,徐本禹發現,接下來的困難遠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由于和外界隔絕,當地孩子對外界知之甚少。甚至,連徐本禹說話他們都聽不懂。當時,徐本禹教五年級的全部課程,全天上課。課堂上,學生們很害羞,沒人敢提問。有時,徐本禹講一二十遍,他們還是不懂。
“我很著急,有時,我把書一丟就走了,不教了,不教了,這沒法教。就這樣,我丟書丟了好幾次,但每次出去不到幾分鐘,我還要回來。冷靜地想一想,沒辦法,我只能用自己的耐心,慢慢地去教他們。”
學生們的狀況只是徐本禹遇到的一個最基本問題,與此相比,還有讓他更難以忍受的。在到達狗吊巖半個月后,艱苦的生活條件使最后一名追隨的志愿者也病倒了,坐上了返校的車。徐本禹開始承受孤獨的煎熬。
“你可以去想象,在那樣的場合,沒有電,沒有一切與外界交流的手段,其他的志愿者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找不到傾訴的對象,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雖然自己是男孩子,但也曾經哭過,有時候做夢就哭,醒來后,眼淚就流出來了。每當這時,我總是拿出我的相冊,一遍又一遍地看,和照片上的同學、朋友說幾句話,只有這時,我心里才會舒坦些。”
一次,徐本禹回到母校作報告。站在講臺上,他拿話筒的手不停顫抖,半晌,說出了第一句話:“我很孤獨,很寂寞,內心十分無助和痛苦,有幾次在深夜醒來,淚水打濕了枕頭,我感到自己快堅持不住了……”本以為會聽到豪言壯語的同學們驚呆了。許多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其實,徐本禹還一直面臨著巨大的經濟困難。最初,徐本禹來支教純屬個人行為,2004年3月前他并不是國家支援貧困地區教育計劃內的成員,這就意味著,他不能得到每月400元的補助金。他沒有任何經濟來源。
2004年春節,一個家里打來叫他回家過年的電話更是讓他陷入了窘境。“我說我不回去了,我說我這邊還有事。當時以為家里會給我寄錢,后來我爸說,你弟弟蓋房子,咱家錢不夠,你能不能寄點錢回來。后來,我寄了2000塊錢,把剩下的錢全部寄走了。掛了電話,我真的很難過,感覺自己很沒用,畢業了卻不能幫家里做些什么。”
無悔的青春才有意義
即使這樣,徐本禹還是一直堅持著。他已經無法割舍。“做任何事情,當你做了一段時間,你就會對它產生一種感情,而且我本身就喜歡做(支教),在支教過程中能體驗到一種很純粹的快樂。時間久了,它慢慢就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不做了,我會覺得很別扭。”
其實,還有更觸動他的。
2004年冬的一天,狗吊巖的天空飄著雨雪。像往常一樣,徐本禹拿著課本去上課,一進教室,他發現學生何福洋和弟弟都沒來上課。踏著泥濘,他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他們家,一看他倆還一蹦一跳在玩兒,徐本禹很生氣,問他們為何不去上學。“我們沒有鞋穿。”說完,兄弟倆哭了起來。當把目光投向四只沾滿泥巴的小腳,徐本禹心里一陣刺痛:“我穿著皮鞋還冷,而他們卻打著赤腳,怎么受得了呢!”“你們想不想上學?”他問。兄弟倆使勁點頭,哭得更厲害了。徐本禹返身跑回住所,拿了50元錢送去,讓他們買雙鞋。
“很多這樣的時候,當你看到那些如此可憐的人們,我想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每個人都會這樣去做。”徐本禹平靜地說。
徐本禹常常說起母親對他的教導。“我母親常提起一件事,我們家小時候沒錢買菜,是鄰居借了兩塊錢買的菜。那讓我明白一個道理:當別人需要幫助時,你所提供的幫助對自己也許微不足道,但對于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就像身上衣和口中食一樣不可或缺。”
結束了在貴州的兩年支教生涯,徐本禹回到母校繼續讀研。評選為“感動中國”人物以后,他的事跡感染了千千萬萬的人,一批批志愿者追隨著他,一筆筆善款發到那個貧窮的山村。目前,華中農業大學已經與貴州大水鄉小學建立了長期支教行為,學校每年委派固定數量的志愿者前往。“志愿者所帶的班,在那里每年考試基本都是第一。”這種接力式的支教行動,已經慢慢形成一種制度,給當地教育帶來巨大變化。
“好多人說是我的行動感動了社會上的人,其實,我一直認為,我的行動只是很小一點,最主要的是社會上那些有愛心的人,他們的幫助讓這里發生改變。被他們的行動感染,我會更加努力去做,把這種愛心傳遞出去。”
去年,正在讀研的徐本禹又去了非洲,將漢語學習帶到那里。在國外,他更感受到祖國的強大,也更珍惜目前的生活。年初剛剛回國的他,又從武漢匆匆來到北京,參加共青團中央青年志愿者協會的活動,接下來,他將去全國多所高校巡回演講。
“我認為志愿者應該成為一種橋梁,而不是單純的支教。個人的力量很有限,只有想辦法調動更多的人、聚集更大的能量,才更有意義。人都應該盡最大努力,讓自己行為所帶來的效應最大化。”學經濟的他,已學會了用經濟學的眼光去衡量很多事情。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去傳遞、去溝通。
“無悔的青春才最有意義。這樣的青春,我無悔。”徐本禹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