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７２：我扮假游客陪尼克松游長城

先讀一則短訊。

這則短訊是1972年2月24日臺眾國際社記者海倫·托馬斯的報道：

在長城(在北京郊外五十六公里)以及后來在北京西北的群山環繞的地下陵墓(那里埋葬著明朝的十三個皇帝)，尼克松夫婦周圍簇擁著一些中國攝影記者、中國官員和中國游覽者。

尼克松夫婦和陪同他們前來的七十五人在飲茶室休息過后，驅車去明陵，在那里，他們驚愕地停下來觀看道路兩旁的大理石駱駝、象和獅子。

三個胖胖的、紅紅臉蛋的小女孩身穿紅色、粉紅色和藍色罩衣為尼克松夫婦表演了跳繩，她們的小辮上都打著蝴蝶結。

1972年初，我在一個街道小工廠擔任政工干部。一天接到上級通知，要我們挑選十名“政治上可靠”的人去參加一項重要的外事活動。

當我們來到街道革委會(現在叫街道辦事處)大會議室時，才知道這次重要的“外事任務”是扮作游客參加接待尼克松訪華時游覽長城和定陵的活動。大家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美國總統第一次來中國，在全世界將會產生極為轟動的影響，能親身參加到這樣一個政治活動中來，是一個巨大的光榮!緊張的是：美國過去一直是中國的頭號敵人，突然間握手言和，人們一時在心理上和認識上還轉不過彎來，生怕在行動中說錯話、辦錯事、犯政治錯誤!

依稀記得軍管會李代表在動員報告中的幾條接待工作原則里，有“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這樣的話。怎樣才是“不卑不亢”呢?我們商來議去也理不清個條條道道和標準來，于是暗自商議：游覽時遠離美國人，問話時裝作聽不懂。

一個多星期后，幾輛大轎車把我們近百人拉到了長城和定陵進行“游覽演習”。由于是“演習”，沒有美國人來，大家的心情都是輕松的。我們近百人開始攀登長城，按要求相對固定在某一地域內“游覽”。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們又開赴十三陵，說說笑笑地分散到了定陵、長陵等地。程序與在長城一樣，人們在行走中逐漸分散，但對哪些地方應該人多些，哪些地方應該人少些做了些討論，同時還對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進行了隨意性搭配……

在十三陵的“游覽”活動中，人們比在長城時更少了些拘謹，一些人在散步中交談說笑，一些人開始認真觀看文物，更有一些人干脆在石桌石凳上打起撲克牌來，全然忘記了這是一次“政治活動演習”……

在“演習”后的第三天，我們近百“游客”又被集中到街道大會議室，軍管會李代表在總結中傳達了上級領導的指示：還要再隨意些，還要再像游客些。他還表揚了打撲克牌的幾位同志很自然等等。他還特別表揚了一位小學教師和一位幼兒園阿姨帶著一個孩子的“三人小組”非常“像一個家庭”。李代表的話讓我吃了一驚，因為在“游覽”時我還真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呢!也是到了此時，我才開始明白為什么如此重大的政治任務不去交給機關單位，因為只有“街道”所管理的方方面面，更具有濃厚的“家庭生活”味道!這才領略了“上級領導”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

大約半個月后，我們又進行了第二次“游覽演練”。由于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再加上得到了上級的肯定，因此這一次的“效果”比上次更好、更“像”了。

一女同志還把家里壓箱子底的花棉襖穿了起來，還有人把帶些色彩的毛線手套、圍脖及帽子都戴了起來。最具色彩的要數幼兒園和小學校的孩子們了，他們都大膽地穿上了色彩鮮艷漂亮的服裝。還有幾個女孩頭上扎了蝴蝶結，十分惹眼!

除了服裝有了顯著的改變外，“游覽活動”的隨意性也增強了。有人帶了羽毛球在稍微空曠的地方打了起來，幼兒園的孩子們還帶上了皮球等玩具。我印象最深的要數那幾個扎著蝴蝶結的女孩子了，她們在一些人的圍觀中，跳起了橡皮筋!(這就是開始時讓您讀到的外國記者報道中提到的“三個胖胖的，紅紅臉蛋的小女孩”，不過他把跳皮筋誤寫成了“跳繩”!)

第二次“演練”順利通過了，并且再次得到了好評。

1972年2月23日夜，一場大雪降落了下來，我在心中想象著雪后的長城，在興奮和期待中等待真正“陪游”這天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我們又集中到了幾輛大轎車上，但不知為何汽車遲遲沒有出發。十多分鐘后，我們又都被召喚下了車，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大聲地說：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長城上的雪比城里更大些。上級領導認為，這樣的大雪天長城上不應有太多的游客，因此決定至少減去一半人。

這樣，前面幾輛車繼續出發，而后面幾輛車的同志們今天就不去了!

我們很幸運地被安排在前面車上，因而也很榮幸地做了一回美國總統尼克松的“陪游”!

但是這次真實的“陪游”卻沒有什么好寫的，因為我不論在長城還是在十三陵所分配到的“游覽”區域，尼克松總統夫婦都沒有去，甚至連經過都沒有!

后來的總結會上有幾個“花絮”倒還可說上幾句。

我印象較深的有兩件事，一是當美國客人看到大雪后還有人在石桌上打撲克時，好奇地走過去圍看，而那幾個兄弟居然照打不誤，對美國客人置之不理，為此被批評為“不禮貌”!二是法新社記者在報道那幾個跳皮筋的女孩“紅紅的臉蛋”時說“顯然是擦了胭脂”!(涂脂抹粉那時可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李代表在總結會上笑著“正名”：經查實，這幾個女孩本來就是紅臉蛋，再加上天冷就更紅了。沒有抹什么胭脂……

歲月如梭，往事如煙。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天，你再來看當時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似乎都難以理解，似乎都是笑談!

于夫 摘自2008年3月24日《購物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