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地下文明史

看不見的城市器官

你能想象一下沒有下水道的現代城市面貌嗎?能想象人沒有腸道和尿道的處境嗎?好可怕。一套不斷完善的下水道系統，是一個城市持續光鮮的必要條件。

幾百年來，倫敦的地上建筑越來越摩登，但倫敦人同樣愿意向下求索。倫敦的下水道，被喻為七大工業奇跡之一。1848年的倫敦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200萬的人口也冠絕全球。但是，那時候的倫敦污染嚴重，垃圾遍地，城市里到處是糞便的氣息，臭氣熏天。整條泰晤士河都在發酵，流淌著褐色的液體。這一年倫敦爆發霍亂，平民大量死亡。1856年，工程師巴瑟杰承擔了設計倫敦新的下水系統的任務。他設計的工程是計劃將所有的污水直接引到泰晤士河口，全部排入大海。后來的事實證明，他是這座城市歷史上最好的醫生。

到了1859年，倫敦地下排水系統工程規模已經擴大到全長1700公里以上，下水道在倫敦地下縱橫交錯，城市地下成了蜂窩狀。這個時候有人擔心，地下被挖空的倫敦會不會坍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工程部門特地研制了新型高強度水泥，一共制造了3.8億塊混凝土磚，構成了堅固的下水道。1865年，工程完成的當年，倫敦的全部污水都被排往大海，倫敦上空的臭味終于消失了。

倫敦是個標本，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都在完善自己的下水道機能。在人口密度更大的東京，下水道疏通功能得到了延伸。雨水滲透設施是東京下水道最大的特色，典型的例子是東京港區的野鳥公園，園內水景均來自雨水，形成了濕地、蘆葦蕩、草地、自然生態園、樹林及水池等景點，園內的野鳥有數百種之多。

真正的“地下”

如果對摩登高樓間的主流文化產生了厭倦感，那不妨到下水道里走一遭。

“地下”并不意味著那就是另類搖滾和寫實主義電影般的晦澀。比如在巴黎，下水道文化一點也不邊緣。

酒吧、水族館、閉路電視等大眾娛樂設施都紛紛到地下世界安營扎寨。巴黎的下水道博物館從外表看并不特別，就是一個普通的下水道井蓋。但是掀開這個井蓋進入地下，就仿佛進入了一個地下宮殿。巴黎下水道這項動人的杰作，被視為現代巴黎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在東京，地下文化甚至進行了地面擴張，因為下水道的井蓋成了日本視覺藝術家們的實驗品。他們把井蓋設計成各種各樣的圖案，包括卡通畫和花葉紋。原本不起眼的下水道的門戶，居然成了東京街道的裝飾品。

當然，下水道里體現得更多的還是城市的亞文化。還是在巴黎，2347公里長的地下隧道里，隱藏著眾多的屋洞、廊道和地下墓穴。專管下水道的警察，曾發現過一個秘密電影院。這個電影院像個圓形劇場，有在石頭上鑿出的看臺，看臺上還擺著椅子。在這個寬敞的大屋洞里，還有放電影用的大屏幕和投影設備。在這里找到的電影拷貝更是從20世紀50年代的經典黑白片到近年的流行大片無所不包。

在大多數地方，下水道則幾乎完全就是城市的陰暗面。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繁華街頭，水泥隔開了兩重世界。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就在他們腳下，一群十幾歲的孩子正“躲”在城市地下黑暗龐大的下水道網中，過著自己“獨立、自由”的生活。他們是沒有身份證的兒童，無法享受政府的福利救濟，只能在下水道里與老鼠蟑螂一起生活。

這里是城市生活的盲區，也是名副其實的“下流社會”。

下水道的美學想象

多數人對于下水道的認識，其實源于電影、游戲、小說和音樂MTV。

雨果在《悲慘世界》中曾經寫道：“在我們這個世紀，巴黎下水道仍是一個神秘的場所。如果知道自己的下面是個可怕的大窖，巴黎會感到不安。”雨果寫這本書時是1862年，那時候巴黎地下開始挖空，下水道已經是星羅棋布，但巴黎人對此了解甚少，下水道也不讓參觀。雨果筆下的人物曾多次從下水道逃生。

200年后，美國的虛構故事里大量出現“下水道”的身影。忍者神龜把家安在寬敞的下水道中；在電動游戲《超級瑪莉》里，下水道的場景設計得比路面上更好玩；會輕功的蝙蝠俠，也在下水道中留下過矯健的身影。在更有現場感的好萊塢電影里，陰暗而錯綜復雜的下水道成了懸念片鏡頭里的常客，也是英雄和歹徒玩貓捉老鼠游戲的最佳場景。

在已成經典的《肖申克的救贖》里，無辜的銀行家謀劃了幾十年，最終也還得從一條半徑不足半米的下水道里逃出生天。即便是在循規蹈矩的中國電影里，也有《瘋狂的石頭》把下水道寫成一個搞笑腳本。

甚至連暴力美學，也愿意拿下水道說事。

《下水道的美人魚》被評為全球十大禁片。里面恐怖血腥的鏡頭出于一條被污染的下水道里的美人魚。畫家把受傷的它帶回家里，在為它畫肖像的過程中，看到美人魚逐漸變得腐爛，直至最后變得惡心。畫家按照美人魚的意思把它肢解了，發現它腹中有一個胎兒，是人類，然后畫家瘋了。導演的重點其實就在下水道。在這里，下水道成了人類污染大自然的出發點。片子的主題是：人類對大自然的污染破壞最終會毀了人類自己。這點看來，導演描述的下水道，還是一種陰暗的符號。

卞清波 摘自2008年2月15日《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