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電腦

在老城區，像成光和嘉玲這樣的年輕夫婦不多。這里剛好是小城市最南邊，三十年以前它是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可是到了九十年代，由于城市大規模的擴張，由于搬遷的困難，城市建設干脆避開了這個障礙，把城市的觸須伸向了原本是荒蕪的城市北部。這樣，老城區日漸冷落，這里的住戶，很多人都在新城區買了地皮，修起了新穎別致的三層小樓；留下他們的老父老母在這里看守老房子，等待城市拆遷的時候，好讓這些老頭子老太太去抱那些拆遷人員的腿，好抬高這古老地皮的價錢。這樣，老城區除了有幾家賣燒餅面條的小館子之外，清一色的茶館里，坐的都是老頭子，店鋪漸漸的少了，門前閑坐閑聊的老太婆多了。像成光和嘉玲這樣的住戶，在老城區就顯得有些眨眼。下了班，往家走，推著自行車從對面說話的老太太們面前走過去，讓成光和嘉玲有一種不由自主的拘謹。

成光在氮肥廠上班，嘉玲則在水泥廠上班。二十年前，氮肥廠曾經是這座小城里最紅火的工廠；十年以前，水泥廠曾經是這座小城里最繁忙的工廠。可惜，成光和嘉玲都沒能趕上這樣的好時光。到了九十年代以后，本地農民種莊稼只用外地肥料；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本地建筑公司只用私營水泥廠的水泥。好像這些人壓根兒就想逞著時代的勁兒跟國營工廠過不去，他們這樣做的結果，是氮肥廠常常無緣無故地停工，水泥廠的大煙囪也時常無緣無故地沒有煙冒了。成光和嘉玲都是城南的老住戶，成光的父母只有這間房，前兩年，為了成光能結婚，父母只好離開了城南的老鄰居，遠天遠地投奔在市里的大兒子去了。嘉玲呢，娘家倒是有三間房子，可惜她有兩個哥哥，都結了婚，房子自然輪不上嘉玲了。所以嘉玲嫁給成光，就等于是給自己找了個立錐之地。兩個人剛好是在兩家工廠停工的時候結婚的，車間里的工友沒事干，都趕來賀喜，把這間小房子和幾家合用的廳堂和天井都給擠滿了。兩個人在新城區的城北飯店訂了十三桌酒席，招待工友的親戚——這個排場，把成光父母和大哥給他的一萬元錢差不多折騰光了。結了婚，工廠也勉強開了工，總算沒弄到餓肚子的田地。

工廠時常停產，領導階層三天兩頭開會。廠里一直鬧鬧嚷嚷地要改制，要承包，要實行股份合作制……這樣的小道消息像謠言一樣經常弄得工人們人心惶惶。最緊張的當然就是像成光和嘉玲這樣的年輕人了。他們除了在工廠做工，別無所長，離開了工廠他們能干什么？據說，實行股份合作制需要工人交股金，否則就得下崗。兩個人結婚以后的剩余資金最多也就五六千塊錢，最多夠一個人入股。也就是是說，他倆總得有個人下崗。本來倆人結了婚，可以要孩子的，嘉玲下了崗的話，剛好可以回家養孩子。不過想著要了孩子，就得找保姆，就得花一大筆錢……這樣想來，孩子是不敢要了。嘉玲說：“連自己都養不起，還養孩子！”工廠停產時，倆人沒事干了，就不由不討論討論這些惱人的事。既然有一個人要下崗，讓誰下呢？

成光說：“嘉玲你還是回家養孩子得了。”

嘉玲說：“我倒是想要孩子，哪來那么一大筆錢呢？”

成光說：“我想辦法，問大哥借點兒。”

嘉玲搖頭：“咱們結婚的時候，你大哥給了錢，現在人家又把你爸你媽養著，容易嗎？”

成光嘆口氣：“有什么辦法呢？”

嘉玲說：“我看還是不要孩子，萬一我們倆有人下了崗，還可以出去打工呢。”

成光說：“打工？到哪兒打工？誰會要我們呢？”

嘉玲說：“你看你那沒志氣的樣子！咱們沒本事，體力活總還是能干吧。”

成光一下子蔫了。成光上學的時候，成績差，勉強初中畢業了，就進工廠做了臨時工，后來爸爸退休了，才變成了正式工。要是他多念點兒書的話，當然不怕沒地方打工了。前兩年，人人都竄動著做生意，成光家里又拿不出本錢。現在自己媳婦說自己沒本事，只好受著。

不過成光從這以后，就特別關心那些有本事的人都在干什么。沒本事，學點總成吧。

成光閑了，就到處亂竄。希望看看別人都在干什么。嘉玲呢，沒事了就回娘家陪自己剛生了孩子的嫂子。反正，兩個人都不喜歡在城南呆，這里一出門碰上的鄰居，不是呆頭呆腦的老頭子，就是說話羅里羅嗦的老太太。他們總是表情木然地盯著你看，要不就是拉住你不放，問東問西。這樣的情景，會讓嘉玲不由自主地產生聯想，覺得自己老了肯定也是這么個樣子，那樣的話，真是太沒意思了也太讓人悲哀了。

成光在新城區終于找到了一點兒希望。現在新城區最熱鬧的就是電腦了，到處都是電腦游戲廳、網吧、打字部、電腦培訓班。那些店都光鮮明朗，顯出一派新氣息……不管是老板還是員工，都一本正經地坐在電腦前，在成光看來顯得高深莫測，像剛上小學時對老師的辦公室一樣充滿了神秘感。

開店，成光自然不敢想象。不過，成光覺得自己或者嘉玲可以去學電腦，學會電腦的話，現在肯定有用處。現在不管什么廣告上都有“信息時代”、“電腦時代”這樣的字眼兒呢。

成光去打聽一下，電腦培訓班的學費讓他嚇了一跳。最少的也要三百五。這可是他們夫婦倆一個半月的生活費呢。不過咬一咬牙，成光還是從心里接受了。

既然決心投資學習，總得要好好考察一下。成光最關心的，一是學了到底有沒有用；二是到底能不能學會。

第一個問題倒是很簡單就得到了答案。他打聽出來，就是打字店里的打字員，每個月都有三百塊錢的工資呢。成光和嘉玲在工廠上班，一年下來，平均月工資都還達不到這個數目。如果自己或者嘉玲學會了的話，下了崗也就有份事做了。

第二個問題倒是讓成光很吃驚。雖然每個培訓班都在廣告上說“包教包會”，但大多數認識的人都告訴成光，要想學電腦，最好自家有電腦，靠在培訓班學，根本是不行的，因為學過了就忘，缺少實際操作的機會。

成光一下子對培訓班失望了。回家把這事跟嘉玲說了，嘉玲倒是挺有興趣。不過說到培訓班的事，嘉玲好像也聽說過這些情況。

但是成光沒想到嘉玲很反對他學電腦，嘉玲說：“咱們又不懂，電腦是人家有知識的人的東西，咱們倆上的那點兒學，夠什么呢？”

成光很氣惱。他沒想到嘉玲這樣。沒敢提學電腦要三百五十塊錢學費的事。

促使成光決心買一臺電腦，是不久以后的事情。近來，水泥廠和氮肥廠改制的事情好像已經提到了議事日程上。廠里的中層領導已經被召集去開了好多次會，縣上的領導也參加了。估計工人入股變工廠為股份制是必然的事。那么成光和嘉玲肯定有一個人得下崗，他們哪來的一兩萬塊錢交兩個工廠里的股金呢？

成光又提起了學電腦的事。嘉玲還是反對，嘉玲說：“那電腦不是我們這些人的，是人家的，人家都在新城區呢！”

成光覺得嘉玲有些胡攪蠻纏。反正他是拿定主意要買了——與其交幾百塊錢學費，還不如買一臺。這樣的話，自家也算添置了一樣東西。

成光到處去打聽。現在在北京廣州那樣的大城市里買臺電腦也得六七千塊錢呢。再加上運費的話，到了小地方，起碼也比那些地方高上千把塊錢。這樣的價錢當場就把成光給聽愣住了，看來，這電腦他壓根兒就買不起。

后來，成光認識了一個叫李易的人。李易本來是一個鄉鎮上的合同制干部，后來不知怎么迷上了電腦，干脆辭了職，開了家電腦培訓班。培訓班似乎辦得不景氣，就開了小門點，當門擺個三尺多長的柜臺，里邊擺上些漂亮的盒子，想必裝的是電腦配件什么的。李易跟成光說，他到廣州去過好幾次，給幾個朋友幫忙買電腦。

李易說：“廣州那地方，一二百塊錢的電腦都有，只要你愿意買。”

成光說：“那一二百塊錢的電腦，能用嗎？”

李易說：“看你做什么啦，人家既然能賣，就肯定能用了！“

說得成光一愣一愣的。

成光就喜歡上了李易。沒事了就愛往李易那店里跑，一方面聽李易說電腦的事，一方面也蹭著去擺弄一下那神秘的電腦。

李易邊說邊給成光做示范，總算教了他一些電腦知識。后來，成光也能大膽地坐在李易的電腦桌前，大大方方地用鍵盤打字了。

李易在電腦上一邊給成光示范放電影，一邊說：“這電腦，用處多著呢，你看這電影，多清晰，連人臉上眉毛都是一根一根的能數出來，我這可是現在最高檔的顯示器——我在廣州只花了兩千塊錢就買到了。”

“兩千塊？”成光吐了吐舌頭。

“兩千塊夠低的了，現在這樣的顯示器要三千五以上呢。”李易說著，然后給成光說了一大通這顯示器多大尺寸，有什么特點等等。

李易又跟成光講了許多他給別人修電腦的事，成光聽得越來越佩服李易了。這也給成光了一些勇氣，人家李易也就只是個高中生——而且，據李易說，他高中沒畢業。人家李易不是照樣學會了嗎？

成光決心買臺電腦。李易答應成光，他最近要到廣州去給朋友買電腦，可以順道給成光捎一臺三千五百塊錢的電腦回來。李易說：“成光啊，這可是現在同檔電腦中價錢最低的了。要想配這么一臺新電腦，起碼也得六千塊錢呢。”

三千五百塊錢！

聽上去還是有點嚇人，不過跟李易說的次數多了，成光有一點承受力了。

回家跟嘉玲一談，嘉玲果然反對。嘉玲說：“現在還不知道要交多少股金，別弄得到時候交一個人的股金都不夠了！”

成光說：“我把我爸這三個月的退休工資先領了，再拿兩千多塊錢就湊夠了。”

嘉玲想了想，說：“你要買，就買吧，反正要是你媽你爸埋怨你的話，可別往我身上扯！”

成光大喜過望，抱著嘉玲親了一口：“好，好，他們要怪的話，我一個人頂著！”

成光拿了三千五百塊錢給李易。過了半個月，李易把電腦弄回來了。成光高高興興跟李易一塊兒弄三輪車把電腦運回城南。

城南的老頭子老太太都大瞪著昏花的老眼，看成光往屋子里搬大大小小的紙箱子。

隔壁的吳老太問嘉玲：“嘉玲呀，你家不是有電視機嗎？又換新的呀？”

嘉玲滿臉喜色地說：“吳奶奶，這是電腦，不是電視機？”

吳老太張著嘴想了半天：“電腦？電腦是啥？”

吳大爺從屋子里走出來：“電腦就是電腦，你不懂，別耽誤人家搬東西。”

吳大爺把老太太訓斥了一通，轉頭跟成光說：“成光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會電腦，還買了電腦！”

成光一邊跟李易抬著顯示器，一邊回吳大爺：“我也不太會，學著唄！”

搬得很小心，生怕把那玩意兒給碰疼了抖傷了。

“往哪兒放呢？你該買張電腦桌的。”把電腦往一塊兒組裝的時候，李易看著他們小小的屋子說。

電腦桌？成光倒是真沒想到。“電腦桌多少錢？”他問李易。

“二三百塊吧。”李易擺弄著亂糟糟的電腦連線。

成光立即就否定了買電腦桌的想法。在屋子里東張西望，看來看去，只有兩樣東西可以擱電腦——一件是妻子的梳妝臺，一件是平時當作茶幾用的小方桌。梳妝臺太窄，放了顯示器和主機箱，就沒地方放鍵盤了。最后只好把電腦放在小方桌上。

李易擺弄了半天，終于把電腦弄好了。通上電，顯示屏上出現了一些英文字母，然后是成光已經熟悉了的WINDOWS95畫面。李易給成光和嘉玲兩口子放了一張歌碟，屏幕上出現了畫面，看上去有些模糊。

成光對李易說：“怎么沒你那個清晰呢？”

李易說：“那當然趕不上我那個，我那顯示器就值兩三千呢。”

嘉玲在旁邊聽了，有些不高興，無心欣賞他們倆的對話，轉身出門去了。

成光趕緊停止了跟李易的專業探討，關了電腦，給李易端來茶水，發了煙。李易一邊喝茶，一邊說：“你這臺電腦，可以說是超值享受，廣州的老板都說，這樣檔次的新電腦，最少要賣六千塊錢呢。”

聽李易這么說，成光心里也樂呵呵地，覺得李易讓自己揀了個大便宜，忙不疊地給李易發煙。

李易走了。嘉玲才進屋來燒飯。成光有些不高興，說：“我本來要留李易吃飯的，你老是不進來。人家幫了咱們這么大的忙！”

嘉玲說：“我不待見這種人，瞎吹，像個江湖騙子。”

成光說：“你這就太保守了，人家有本事人家才這樣。”

嘉玲做飯的時候，成光忍不住又開了電腦，把李易借給他用的歌碟插電腦里邊，自己欣賞著顯示屏上有點兒抖動模糊的畫面，讓嘉玲也能聽到歌聲。

成光從李易那里借了幾本書，這會兒就對著電腦研究起來。嘉玲做好了飯叫他吃，他還沉迷在書中。

屋子很小，擺了衣柜、電視機、嘉玲的梳妝臺、床、飯桌，現在又加上這么個大家伙，兩個人覺得多了一份擁擠。

成光說：“嘉玲你給我縫個套子，把電腦遮住，要不時間長了，會損壞電腦的。”

嘉玲一邊吃飯，一邊看顯示器上的畫面。他們沒買VCD，有機會聽歌看歌碟，嘉玲還是有點兒高興的。說：“明天就給你縫，成光啊，那畫面怎么老有點兒抖動呢？”

成光端了飯碗，吃一口飯，看一眼書：“我也在看書呢，找找原因。”

嘉玲說：“你不會讓他給你弄？”

成光說：“人家李易說是顯示器檔次低些。”

嘉玲說：“不是很值嗎？”

成光說：“值是值，可是總歸只花了三千五嘛！我看看書，看能不能解決，不也是學習嗎？”

自從有了電腦，成光勁頭倍增。顯示屏上發出的藍光，像是希望之光，信心之光；音箱里傳出的聲響，也是世間最好音樂。下班回家，把嘉玲趕到娘家去，一個人對著書學打字，研究軟件，學習硬件知識……成光對嘉玲說，等自己學會了，學精了，就教嘉玲，這樣兩個人都會了，就不怕下崗了。

可是電腦遠不是成光在李易那里看到的那樣溫順。不到兩星期，這家伙就罷工了。先是放不出歌碟了；接著，就在成光按書上所說的方法操作了一通之后，連那個成光熟悉的WINDOWS95也進不了啦——成光看著黑屏幕上一串串的英文字母，一下子傻了眼。

成光心急火燎地去找李易，李易抱了一大堆光盤軟盤，往電腦里插，插了光盤插軟盤，把鍵盤敲了無數次，電源開關了無數次，電腦還是呆頭呆腦地漂出一串串的英文字母。李易說：“麻煩了，你把人家原來的驅動程序給刪除了，我那里也沒有驅動程序，怎么辦？那還是在廣州買機子時，人家給裝的，只好等下次到廣州去，給你弄個驅動程序來。”

電腦出了問題，成光一下子顯得沒事干了。一到屋里，就要打開電源，看看顯示屏，希望在那里看到奇跡。可是奇跡并不存在，顯示屏上依然還是慢慢悠悠地浮出一串串的英文字母。

最后，成光請一個熟人介紹，去找中學里的一個胡老師，據熟人說那人電腦玩得精，成光純粹是死馬當成活馬治、病急亂投醫。縣城里的人都知道李易，李易的名氣那么大，也弄不好這個，那個胡老師也不見得有什么特別的能耐。

那胡老師倒是來了，到了成光屋子里，看到成光的電腦居然擺在一個小方桌上，首先吃了一驚。成光看到了他驚訝的神色，解釋說：自己買電腦花了很多錢，不想再在這上面花錢了。再說了，坐在矮凳子上也一樣可以操作電腦的。

胡老師沒來得及喝茶，就上機操作。最后他果然沒辦法，對成光說：“你這種光驅，是老式的，現在很難找到它的驅動程序，只有一個辦法，把你的硬盤拿到我的機子上，用我的光驅給你裝一個WINDOWS95操作系統。”

成光一聽還有辦法，連連道謝。跟胡老師一塊兒去，用了一個小時，把軟件拷進了成光的硬盤里。然后胡老師又跟成光回來，幫成光裝好軟件和機子。胡老師說：“你的硬盤太小，要不是的話我可以給復制一份，這樣的話操作系統再出問題，就不用這么麻煩了。”

胡老師打開了電源，成光看到屏幕上出現了盼望已久的藍天白云。心里有多高興，只有自己知道。胡老師說：“這下沒問題了，只是你的光驅暫時不能用了——你的電腦誰給你組裝的？”

成光說：“李易。”

胡老師笑了一下：“李易。哦——你問他要驅動程序呀。”

成光說：“得等他下次到廣州去。胡老師，您電腦玩得這么好，為什么不去開個店做生意呢？”

胡老師笑笑：“說，我這算什么，再說了，就是做生意，誰又知道呢？我可沒有李易那么大的名氣。”

成光要給胡老師錢，胡老師說：“這么個小事。”

成光過意不去，給胡老師買了一盒煙。

這下子電腦看不成歌碟了，嘉玲也知道電腦出了問題，很不高興：“你不懂，非要買那玩意兒，現在怎么辦！”

李易卻是一直沒到廣州去。成光到李易那去了好多次，說道胡老師，李易說：“他也弄不好是不是，我說過了，非要原來的驅動程序不可，你不信。主要是你把那個程序給刪除了。”

成光說：“我是照著書上做的。”

李易說：“有好多事，書上也說不清的。”

最后又說到硬盤小的問題。李易說：“你別聽那家伙胡扯，你知不知道電腦里最值錢的東西是什么？”

成光說：“顯示器？”

李易笑，搖頭：“不對，那是大件，不貴；我告訴你，電腦里最值錢的東西有三樣：CPU、硬盤、光驅。”

“這三樣東西里，CPU一般不會出問題；最容易出問題、耗損最大就是光驅和硬盤，所以這兩樣東西最值錢。”李易說得頭頭是道，讓成光大長見識。

見識倒是長了，問題卻沒解決。電腦成了成光一個人的玩物，引來了嘉玲越來越多的抱怨。成光常常沒辦法安安寧寧坐在電腦前。再說，想著花幾千塊錢買的東西，現在擺在那兒不能發揮全部的作用，心里想著也憋氣。

氣悶的時候，成光就去找李易，說想要把光驅賣掉。李易說：“賣掉換個也好。”

成光問李易能賣多少錢。李易伸出兩個指頭：“最多二百。”

成光不敢相信：“才二百？”

李易說：“這就不錯了，電腦這東西，過手就掉價。”

成光說：“那太劃不來了。”

李易說：“賣舊電腦都覺得劃不來，可是要想追趕時代步伐，就只好忍痛了，再說了，多放在自己手里一天，多丟一份。”

成光到底有些不服氣，等到李易把驅動程序給他，就拿了光驅去另一家辦游戲廳的那里去推銷。反正，成光讓這個光驅給折騰慘了，聽了胡老師和李易的話，也覺得這東西太陳舊，放在手里遲早會成為一塊廢鐵的。他有些不相信李易，自己回去又找了好多書看，看得有些入門了，才把光驅拿到別處去賣，結果人家出的價更讓成光難過：只給一百八。

那是個游戲廳老板，對成光說：“如果你拿的是另外的光驅，不是這種，我愿意出三百以上，看你的東西新舊如何了。”

成光到底還是按二百塊的價錢賣給了李易。李易說：“你想不想換個光驅，我給你弄個好的，你給三百五。”

成光瞞著嘉玲悄悄存了一筆錢，差不多全部拿出來，給了李易，換了個光驅，心里這才踏實了。果然，這回的比上回的好，放歌碟的時候畫面抖動要少一些，嘉玲喜歡聽歌，也不追究成光是怎么弄好了的。

瞅著嘉玲沒在家的時候，成光終于忍不住，擺了本書在地上，把電腦主機大卸八塊，研究了個透。看來，李易給自己弄的，確實不是什么好貨色。算一算，李易不知道賺了自己多少。起碼：一塊光驅轉手賣給別人，能賺幾十，再賣給成光一個光驅，又賺幾十上百——這一算，成光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還學什么電腦呢？

過了幾個月，成光背一只包，到李易那去。打開包，里邊有三個光驅，兩個硬盤。李易吃了一驚：“你從哪兒弄來的？”

成光說：“前幾天出差，到舊貨市場買了這些，你看能不能賣出去？”

李易看看這些貨色，說：“還差不多吧，你現在也想做這生意了？”

成光說：“我不搶你生意，你賣一個，我給你提成五十元——我大哥在市里，認識的人多，反正我能弄到。”

李易說：“那好，你這些我有一個月就給你處理了；你還能弄到的話，再拿來。”

成光知道，李易這家伙有多精，不會每臺只滿足于那五十元錢的賺頭。只是自己沒有什么名氣，別人不可能相信自己的。他現在才知道為什么中學的胡老師聽到他說李易時，為什么發笑了。學什么電腦，再怎么學，學到胡老師那樣子，還不是沒李易生意做得好。

成光手頭闊綽起來，給嘉玲買了一套衣服。嘉玲問：“你哪來的錢？”

成光說：“跟李易一塊兒做電腦生意。”

嘉玲說：“教我學電腦。”

成光就教嘉玲學電腦，嘉玲卻沒有耐性，敲了一會鍵盤，就被那些英文字母、術語搞煩了，把鍵盤一推，說：“不知道你哪來的勁頭，我是不學了。”

成光親了一下嘉玲的臉：“不學就不學吧，我賺了錢，就讓你回家養孩子。”

嘉玲也高興，小倆口抱著倒在床上。電腦里還放著嘉玲喜歡的歌碟，現在成光差不多把這臺李易賣給他的電腦從里到外換了一遍。嘉玲也沒看得出來。只是覺得電腦放歌碟影碟的畫面和音響越來越好了。

成光被帶走時，嘉玲驚呆了。嘉玲趕著問來抓成光的警察。警察說：“問那么多干啥！你自己的男人你不知道他干什么！”

嘉玲驚呆了。

警察帶著成光和李易走在新城區，一個店鋪一個店鋪尋找縣城許多單位和店鋪丟失的硬盤和光驅。嘉玲也趕到那里。她看見成光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押著，從新城區的廣告牌下走過。

嘉玲趕上去，她看到那些耀眼的廣告牌，看到廣告牌上那些畫著各式各樣的精美電腦的畫面，她號啕大哭。嘉玲哭著對成光說：“成光啊，我早知道電腦是他們的，不是我們的——成光你為什么不信呢？”

丁小村，本名丁德文，1968年生。發表有中篇小說10多部、短篇小說60多篇，作品曾轉載于《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并被收入全國最佳小說年選。現任職于陜西省漢中市文聯。陜西省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