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長得黑,像炭一樣。
黑炭是從四川過來打工的,沒多少文化,就鉆進了煤洞子。本來就黑不溜秋的黑炭,更黑了。在昏暗的燈光下,工友們經常打趣地說,黑炭,你在哪兒呀?工友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看看被油煙裹得沒了原色的燈泡,仿佛電燈壓根兒沒亮一樣。黑炭就咧著長滿黃牙的嘴笑,說,啥子喲,我真那么黑,找不到我在哪兒?眾人就一起笑,把一天的勞累都笑沒了。
黑炭才來沒幾天,就向大伙兒借錢,說第一個月發了工資就還。大伙兒顧慮著,這年頭債主是孫子,欠錢的是大爺,說不準到時還收不上呢?黑炭仿佛也猜到了大家的顧慮,他一處借得不多,就三十、五十的。三五十塊錢犯不著那么小心,到時不還就算了,就算是送個人情嘛。再說了,大伙兒看到黑炭老實巴交的,不像那種花花腸子的人。第二天,黑炭又托工友呂生幫寫了匯款單,把錢寄回了老家。
果然,第一個月工資剛發,黑炭就張羅著還錢的事。他從包里掏出一個小本本,對照著還錢。有工友就說,黑炭,你大字不識一個,還拿個本子干啥子喲?黑炭就又咧著嘴笑。笑過之后,又看著本本,開始還錢。呂生覺得奇怪,上次匯款的時候就是讓他給寫的匯款單,難道他真的識字?就湊上去,一看,笑了!原來黑炭滿本子畫的都是一些符號,如太乾,他就畫個太陽,太陽后面寫上50;立春,他就畫了一頭牛正在拉犁,在犁后面再寫上30。最可箋的是呂生,黑炭畫了一個女人,再在女人的下面畫了一個小娃兒,表示是女人在生孩子……
黑炭還到后來,自己只剩下不到100元了,還有好幾個工友的錢沒還上。大伙兒就說,算了,等下月吧。還有兩個好心的工友說,黑炭,要是缺的話,我還可以暫時再借你一些。黑炭搖搖頭說,算了,大家都不容易。黑炭不知道,呂生幫他匯款回來就告訴大伙兒了,黑炭讓呂生在匯款單附言欄里寫的是:兒已上班,娘勿牽掛。
大伙兒下班了,就愛在一起閑聊。呂生說,黑炭,想不到你長得黑不溜秋的,還是個大孝子喲。黑炭就不好意思地抓抓亂七八糟的頭發笑了笑。
可沒多久,黑炭的老家傳來消息,說黑炭的母親病重,要他回去一趟。這可急壞了黑炭,大伙兒的錢才還上不久,娘又生病了,總不能回去一個凈人吧,回去是要給娘看病的??床【偷没ê芏嗟腻X。
正在他犯難的時候,大伙兒不約而同地找到他,大家你三百,我五百地給他拿,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湊了五六千元。黑炭激動得滿眼是淚,一個勁兒地給大伙磕頭。還是呂生拉住了他說,黑炭,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人,這些錢就先應個急,等看好了你娘的病,以后再找機會還給大家,誰沒有個難的時候呢?
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黑炭回去沒多久就又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黑炭,你娘咋樣了?你娘的病看好了沒有……令大伙兒沒有想到的是,黑炭把大伙兒資助他的錢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然后,一分不少地還給了大伙。還錢的時候,大伙兒分明看到黑炭的眼角流著淚。那淚,在他烏黑發亮的臉頰上,顯得更加醒目!
大家想,黑炭的母親是走了!
可就在下月發工資的第二天,黑炭又找到呂生,央求他給他寫匯款單。呂生很爽快地答應了。就在填寫匯款單附言欄的時候,呂生抬頭問,寫啥?黑炭說,兒已上班,娘勿牽掛。
呂生覺得奇怪了,問,你的母親不是——
死了,走的時候78歲零129天,唉!
呂生又指指匯款單,問,那你這是——
黑炭淡淡地說,哦,我忘了告訴你們了,我是一個孤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后來我有能力了,就助養村子里的五保戶。剛剛死去的,是第四個,這是第五個,她們都是我的娘。
呂生傻傻地聽著,他第一次覺得,黑炭其實并不那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