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蘆參”傳奇

發源于長白山天池的鴨綠江邊，有一個叫棒槌溝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大都以捕魚打獵采藥為生。其中有一個叫王兆林的老漢，更是大家公認的“山里通”，快八十歲的人，拖著一條有點瘸的左腿成天翻山越嶺，過河鉆林，采藥制藥，忙個不停。可畢竟歲月不饒人，王兆林在一次采藥時，不小心蹬翻了山石滾下坡摔成重傷，他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他要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因為他心里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這天，病重的王兆林叫來了兒子王德福，先囑咐他關嚴了門窗，長嘆一聲說：“你爹跟瞅著就是往那邊使勁的人了，有一件事你要是辦不好的話，你爹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啊。”王兆林邊說邊抖著手，從貼身的汗衫兜里掏出一個油漬斑斑的紅布包來，王德福打開里三層外三層的布包一看，竟是半張發黃的樺樹皮，樺樹皮上粗糙地刻著凌亂的線條和幾處樹木石頭之類的模模糊糊的東西。王德福端詳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不解地問：“爹，這是什么?”王兆林表情凝重地說：“這是‘藏寶圖’啊!”王德福一聽，更是一臉的茫然：“爹，咱家都窮得叮當響了，你有寶藏怎么不早拿出來換錢用啊?”王兆林哽咽了半天才說：“你知道為什么是半張藏寶圖嗎?你知道我的左腿是為什么瘸的嗎?這半張樺樹皮隱藏著你爹的一個生死契約啊，現在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那是遼沈戰役接近尾聲的時候，王兆林和成吉品當時都是村子里土生土長的十歲左右的窮孩子，他倆同時給村子里的大地主王金斗家當“半拉子”長工，共同的經歷和遭遇，使他倆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了。

這天，倆人把牛群趕到老鷹砬子下面的草地上后，就四處尋找可充饑的野果子吃。倆人散開，低著頭漫不經心地尋找一種叫野草莓的果子，正找著，王兆林突然聽見成吉品驚喜地喊：“棒槌，我發現棒槌了!”王兆林跑過去一看卻泄氣了。原來草叢里藏著一苗瘦小的還沒分叉，只頂著四片葉子的俗稱“燈臺子”的小山參。倆人小心地把野山參挖了出來，抖凈根須上的土一看，還沒成形。倆人合計了一陣子，決定把這苗小山參找一個隱秘的又適應山參生長的地方“趴下”(移植)，為了今后便于尋找，又用鐮刀剝下一塊樺樹皮，刻上簡單的“趴參”位置圖，將圖一分為二，各自珍藏半張，相約待人參長成后共同來尋寶挖參。從此兩個要好的小伙伴心里就珍藏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快樂的秘密了。

可誰曾想，有一天，王兆林和成吉品上山放牛，王兆林拉肚子，跑到樹林里方便時，成吉品卻被路過此地的國民黨敗兵抓了去當挑夫，王兆林眼睜睜地看著成吉品被帶走了。倆人自此一別六十幾年，王兆林像保護自己的眼珠子一樣保護著那苗他倆共同栽下的山參，盼望著兄弟團聚的那一刻，共同尋參，實現團圓。

即使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王兆林一家子吃糠咽菜也沒打過“趴參”的主意，一門心思等著成吉品回來共同分享人參。

后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王兆林因為和成吉品的關系，被村里的造反派打成了暗藏的國民黨特務，“趴參圖”也被傳言成美蔣特務的“聯絡圖”，王兆林受盡折磨，甚至被打斷了左腿，也沒交出那半張“趴參”圖。

改革開放，兩岸民間逐漸恢復往來，兩位古稀老人這才恢復了聯系，可是由于健康原因，成吉品已經回不了大陸實現六十多年前兩人定下的共同挖參的愿望了，只好交代女兒成夢茵來大陸續接挖參情。

可不知什么原因，成夢茵遲遲沒有來大陸，王兆林左等右等，不見人影，自己卻耗到了人生的彌留之際。望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父親，王德福指天發誓：“爹，你老就放心走吧，兒子一定找到那苗山參，完成你老人家的心愿!”

王兆林老人不久撒手西去，王德福操辦完老爹喪事后，開始進行尋參挖參的實際行動了。由于老爹是腰摔壞后才告訴王德福有“趴參”的，所以不能親自帶王德福去指點“趴參”的具體地點，王德福也只能根據老爹的臨終交待和僅有的半張“趴參”圖，初步確定當年父親和成吉品叔叔“趴參”的方位大致在老鷹砬子一帶。王德福帶齊了挖參的一應家什后，便進山了。

老鷹砬子周圍是方圓幾十平方公里的次生森林，在這么大的范圍內尋找“趴參”無異于大海撈針。王德福溝溝岔岔、河畔砬根轉悠了一天，也沒見到“趴參”的影子，倒遭遇了一場暴雨，將他淋成了落湯雞。暴雨過后。王德福用油氈布支了一個簡易帳篷，又用小鐵鍋煮了半鍋熱乎乎的小米粥喝下。忍受夜晚東北山林特有的花腿蚊子成群結隊的叮咬轟炸，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早上起來，黃德福發現窩棚四周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花色各異的蛇。原來王德福誤人毒蛇窩了。嚇得他急忙退回帳篷里，收拾好東西，狼狽不堪地逃竄而去。

等跑到老鷹砬子下，按著半張“趴參”圖的指示，山參就應該栽在老鷹砬子一帶，王德福找了大半天，終于在鷹嘴砬子上的草叢里發現了一苗頂著一大朵紅彤彤人參果的山參!

王德福來到那苗野山參前，扒拉開草叢一看，竟是一苗“三品葉”(分三個岔的人參桿兒)，卻出奇地托著“六品葉”(分六個岔的人參桿兒)才長有的那么大一朵人參果。王德福于是按著挖參人的祖傳規矩。清理完野山參旁邊的雜草，取出一塊紅布擺到人參旁邊的草地上，又掏出一條紅線系到人參果上，然后虔誠地跪下，雙手合十于頭前，默默地禱告了一番感謝恩賜一類的吉祥話兒，然后沖著空曠的大山大喊三聲：“棒槌，棒槌。棒槌!”據說這樣喊過三遍，人參的靈氣就被鎮住了。不會偷偷地順地下跑掉而使挖出的人參變成次品參或畸形參。

王德福取出鹿骨打磨成的專用挖參針，圍著人參的四周一點一點地拔除草根雜土，剛挖出參，王德福就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原來老爹和成吉品叔叔當年“趴下”的人參經過六十多年漫長的生長，竟然長成了一苗罕見的“雙蘆參”：“雙蘆參”本是與鴨綠江一江之隔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特產參，具有很高的醫用價值。更為奇特的是這苗“雙蘆參”的兩個蘆頭竟是互相糾纏扭結而長，就像兄弟倆親密地摟著脖子耳語。造型頗為奇特。這苗“雙蘆參”須長身正，皮色淺黃，用手一掂，最少也有八兩多。東北民間有諺：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野山參能長到八兩以上，就是元價之寶了。

王德福剛小心翼翼地抖凈山參根須上沾的土粒，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喝彩：“好運氣，得了這樣一苗稀世珍品，怎么也得見面分一半吧!”王德福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本村倒賣人參的小販子白成良，這個白成良可不是什么好東西，“文革”時就是他逼老爹交出誣陷成特務“聯絡圖”的“趴參圖”，并打瘸了老爹的左腿。改革開放后他搖身一變，又成了在臺灣的成吉品家的遠親，來找過王兆林好幾次，要和他合伙尋找“趴參”，都被王兆林不冷不熱地趕了回去。

白成良從兜里掏出半張樺樹皮遞給王德福，王德福將白成良的半張樺樹皮和自己的半張樺樹皮一拼，竟是一張完整的“趴參圖”，鷹嘴砬子上的“趴參”位置也標明得清清楚楚。至此王德福才確信，白成良真是成夢茵委托的尋找“雙蘆參”的代理人。

王德福將樺樹皮刻成的“趴參圖”藏好，冷冷地對白成良說：“你雖然是成夢茵委托的挖參代理人，但山參卻是我發現的，我一定要等成夢茵親自從臺灣來，當著她的面處理這苗山參。按著挖參祖輩相傳的規矩，你會分得你該得的利益的。”白成良尷尬地笑笑：“隨你便，只要，保護好這苗山參就行，你該去剝樺樹皮和青苔打‘人參包’了，從這下去往前走，山溝里潮濕的石砬子上有大片的青苔，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我再在這找找，看看能不能再挖到小山參。”

見白成良不再糾纏自己，王德福求之不得，小心地收好山參，順著白成良指的方向下到溝底，果然有大片的青苔長在潮濕的石砬子上。王德福扒下幾片青苔，又用刀割下一塊椴樹皮，把“雙蘆參”放到保鮮保濕的青苔中間，外面用柔軟的椴樹皮包好，藏進懷里。剛直起腰要往回返，突然聽到身后響起“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王德福心中一驚，猛然一回頭，卻嚇得一腚坐到了地上，站在他后面的是一頭盯著他的黑熊，跑是來不及了，王德福索性倒地閉眼屏氣裝死，這招也是老爹活著時教給他的遇熊脫身之招，因為黑熊是不肯咬死物的。黑熊慢騰騰地走到王福德身邊，在王德福的臉上聞來聞去。王德福屏住呼吸忍住惡心，全身上下不敢動一下。黑熊聞了一會失去了興致，轉過身子走了……

逃離黑熊口的王德福一路狂奔，直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才停下來，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挖的那苗“雙蘆參”，一摸懷里，天啊!“雙蘆參”不知什么時候丟了!王德福雖然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還是強打精神一路往回尋找“雙蘆參”。等來到剛才遇到黑熊的地方時，地上也沒有看到“雙蘆參”的影子，倒是發現黑熊走來的路上每隔一段距離的樹干上都被抹了山蜂蜜，原來黑熊是一路尋蜜吃才來到王德福身邊的。王德福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明顯是有人引黑熊來加害自己嗎，他立刻想到了鬼鬼祟祟的白成良。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老鷹砬子方向奔去，轉悠了大半天，抬頭一看，又轉回了自己剛才遇熊的地方。王德福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原來自己被白成良指引走進了“干飯盆”，找不到出路了。

因為“干飯盆”是長白山地區特有的一種地形，是經早年長白山天池火山爆發噴發出的滾燙巖漿沖刷而成，地形就像盛飯的飯盆一樣，中間低矮，四面高而陡峭，方圓幾十里甚至上百里的盆地只有一個出口或根本沒有出口，誤入“干飯盆”的人，就像走進鬼門關，很少有生還的希望，因此長白山民諺說：“干飯盆，太凄涼，十人進去九人亡。”惟一支撐王德福堅持下去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活著走出去，找到白成良，討回“雙蘆參”，完成父親的遺愿。他先從樹茬子上年輪的疏密程度和樹冠的長勢判斷出方向，然后沿著“干飯盆”盆底的小河一直走下去，他堅信，只要沿著小河走，就一定能走出“干飯盆”，因為小河水總歸要淌出“干飯盆”的。

就這樣，王德福饑食野果，渴飲山泉，又走了一天一夜，終于奇跡般走出了“干飯盆”。當他遠遠地望見棒槌溝上空的縷縷炊煙時，強撐著的身體和精神終于崩潰了，就在王德福搖搖晃晃即將暈過去的瞬間，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竟影影綽綽地看到白成良領著一幫村人向自己走來……

王德福再次醒過來時，已經躺在自家的炕上，炕前圍著一幫鄉里鄉親，站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笑瞇瞇的白成良。

王德福掙扎著坐起來，一指白成良狠狠地說：“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快還我的‘雙蘆參’，要不我和你拼命!”白成良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是誰幫你保管了‘雙蘆參’，又是誰帶人去救你，都是我，是我!你明白嗎?”白成良說著遞過一個椴樹皮做成的“人參包”，王德福小心地打開一看，正是自己幾天前挖的那苗“雙蘆參”，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據白成良自我表白說，他在老鷹砬子上久等王德福不歸，就下砬子去尋找，在王德福遭遇黑熊襲擊的地方，躺著王德福包好的那苗“雙蘆參”。白成良久尋王德福不著，就先把“雙蘆參”送回屯子，再多喊些人來尋找王德福并救了他。

不久，忙完手頭生意的成夢茵，在縣臺辦同志的陪同下，來到了大山深處的棒槌溝。經過破舊的山村小學時，一群窮孩子看到外來的客人，歡呼著、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成夢茵高興得頻頻向他們招手。當她來到王德福家里，看到呈現在面前的“雙蘆參”時，激動得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對王德福說：“王兄，這苗奇特的‘雙蘆參’，不就是我們父輩親人生死情誼的見證嗎，也是海峽兩岸炎黃子孫同宗同祖一脈相承的象征啊，我決定贈送給海峽兩岸統一促進會做永久性收藏!”說著將一包鈔票推到王德福和白成良面前說，“這是給你們尋找‘雙蘆參’的報酬，請笑納!”望著那包鈔票，白成良眼睛都發光，他拿了屬于自己的那份錢溜了。

送走成夢茵的第三天，王德福還處在激動之中呢，突然縣臺辦來電話通知王德福，讓他不許外出，說有天大的事情找他。王德福當時就蒙了，難道是“雙蘆參”出了差錯。

等看到郁郁不樂的成夢茵和縣臺辦的同志返回棒槌溝，王德福才知道自己挖的“雙蘆參”被白成良用另一支巧妙加工過的參掉了包。“雙蘆參”在捐贈儀式上被專家驗證時露了餡，這才回來追查實情。大伙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再找白成良，他早已跑得沒了影子。

眾人正憤憤不平時，王德福的家門口突然“嘎”一聲停下一輛警車，王德福看見警察正把垂頭喪氣的白成良押下了警車，原來他偷梁換柱換下“雙蘆參”后，為賣個好價錢，竟要賣給外國人，國寶級的“雙蘆參”豈能流落海外，白成良被公安查獲，押回原籍調查取證來了。

“雙蘆參”失而復得，激動之余，王德福愧疚地對成夢茵說：“都怪我大意，讓壞人以假亂真鉆了空子!”成夢茵說：“這不能怪你，是滿肚壞水的白成良財迷心竅。”王德福說：“你給我的那些錢，我決定捐贈給山村小學。”話音剛落，屋里已是掌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