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大浪人,在深圳的這幾年里,我從來沒有甘心像一個外地人那樣漂在深圳,我一心只想融入這座城市,讓自己沉下來,哪怕是成為這座大都市里的一粒沙子??墒聦嵣?,這些年來,我卻像一只離群索居的候鳥,在這座城市里漫無目的地做著頻繁的遷徙。從關內輾轉關外,從西鄉搬到寶安,再從寶安來到大浪。這其間我經歷了無數次的搬家,往往是風塵仆仆地從一個地方搬來,腳跟還沒站穩,又不得不被迫遷往另一個地方。我們一家三口人,仿佛成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這樣的情況造成了我對深圳的陌生,盡管我在這座城市里已經生活了漫長的五年時間,可我對深圳的風土人情仍然是一知半解,我想,這是許多外地人所萌生出來的同感。對此我感到異常茫然,我生活在深圳,卻持著湖南某地的身份證和戶口薄,我常常這么想,也許那才是我的真實身份。
搬到大浪來是在半年之前,剛來的時候,我對這個叫大浪的地方并沒有多少好感。我記得載運家具的車子一路飛奔,脫離國道后,車子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公路。這條公路首先激起了我內心的惶恐和不安,我看到從公路兩邊飛奔而過的,盡是一些竹筍般林立的廠房。我在第一時間里確定下來,這是一塊以工業為主的地方。也就是說,在我今后的生活里,將會出現許許多多嘈雜的機器轟鳴聲,以及從廠房里排放出來的工業廢氣。這是我內心深處異常排斥的兩樣東西。我是一個寫作者,需要一個適合我創作的環境。最后車子在一個交叉路口停下來了,那條載著我以及我的整個家庭飛速奔馳的道路,突然間就在這里中斷。司機幫我把家具卸下來之后告訴我,這就是大浪了。我茫然四顧,粗略地打量了這個我即將落腳的地方,發現滿眼都是些低矮雜亂的房屋,呆板簡陋的建筑風格給這些房屋清晰地打上了出租屋的標記。從出租屋里進出的,就是那些打工仔了。他們神情麻木,紛亂的目光里流露出打工仔特有的疲憊之態。于是我有了這樣的印象,在深圳這塊繁華的地方,大浪只能算是郊區,或者是個村莊。當時我就想,在這樣的地方,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能住多久,也許我的這次搬遷又將是一次過客般的短暫停留。
在大浪住下來之后,有幾件事讓我改變了對大浪的看法,這堅定了我在大浪長居下來的決心。我住的地方是一棟出租屋,在這六層樓里,住了許許多多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仔。他們早出晚歸,給我留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深刻印象。在這樣一個邊緣群體中居住,我不得不時刻保持著一種警惕心理。我出門在外的時間比較多,每次外出之時,為了防盜,我都會把兩道門牢牢反鎖。有一次我們一家三口從寶安回來之后,到了家門口,我才發現自己的鑰匙不見了。當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我滿頭大汗地尋找著進入家門的方式,可一切都是徒勞。這時候我的鄰居回來了,他是一位年輕的小伙子,我至今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吹轿覀円患胰苏驹陂T外手足無措之后,我的這位鄰居找來了工具,他只花了兩分鐘的時間,輕而易舉地就撬開了我家里的兩道鐵門。后來他告訴我,他是廠里的鉗工,別說是區區兩道鐵門,就是保險箱的鎖都能撬開。這時候我才為自己的防備之心感到不安,看來在審視這些鄰居們的時候,我的心態過于卑微了。跟這么一位善于開鎖的鄰居住在一起,有近半年的時間,一直到他搬走,我家中的一切居然安然無恙。我明白,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其實他們的人格在那些被人忽略的角落里閃閃發光。
一直以來,大浪的交通是讓我深感困惑的一件事情,從我住的地方到龍華,只有兩條狹窄的道路可供行走,其中一條要繞道近半個小時,另一條抄近的公路,近半年來都在修下水道,路本來就不寬,在路上搭起幾個棚子之后,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交通瓶頸現象,堵車的情況時有發生。每次坐車去龍華,我都得在心理上較量一番。要么是舍近求遠,從另一條路繞道而行;要么是擇近路而行,忍受漫長的堵車時間。五月份的一天,我的女兒突然間發起了高燒,當時我和妻子心急如焚,我們抱著女兒直奔近路,攔輛的士就往婦幼醫院趕。踏上的士的時候,我就在心里拼命祈禱,這次可千萬不要發生堵車事件??墒窃讲幌氚l生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的士走到萬家百貨的時候,上帝開始跟我開起了玩笑,堵車了,而且堵得特別嚴重,前面的車輛排了一條長龍,把路塞得水泄不通,后面的車輛又緊追而上,將我們一家三口緊緊夾在其中。當時我抱著渾身火燙的女兒,急得六神無主,腦子里亂成一團。我的妻子,這位愛女心切的女人更是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后來是出租車司機幫了我們,這位與我們素不相識的男人,在緊要關頭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五分鐘之后,就有一輛摩托車開過來了。出租車司機告訴我,這是他的親戚,讓他先帶我和女兒去醫院,看病要緊。在摩托車的帶領下,我和女兒終于順利抵達醫院。當女兒的病情穩定下來后,我想去感謝那位摩托車司機時,這位司機已經不知去向。我在事后回想,目前的大浪的確是需要一條暢通無阻的路,可是在熱情的大浪人面前,這條路似乎無處不在。
在深圳生活了近六年,這座城市的治安情況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深圳是一座有著一千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可是據資料統計,其中的外來人口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這樣的人口布局,給深圳的治安帶來了極大困擾。政府的警力資源有限,而流動人口極度膨脹,這就造成了一種正義與邪惡失衡的格局。有很多次,我親眼目睹了那些不法分子在進行犯罪活動時,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居然能夠從容不迫。我記得住在寶安的時候,有一次帶著女兒外出。在回家的路上,我們途經一條巷子的時候,我與幼小的女兒目睹了三名搶劫者將一位女子打翻在地,然后將其皮包搶走的場景。在整個搶劫的過程當中,圍觀的人數不下十人,可是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敢沖上前去制止。后來我女兒茫然不解地問我,爸爸,你怎么不去幫助那位姐姐呢?女兒的提問讓我一時無地自容,在鐵一樣的事實面前,我又怎么去跟她解釋這一切呢?我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況且在我的生活當中,類似于這樣的搶劫事件,時時都會上演,在深圳,對這一切感到麻木的,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
住到大浪來之后,我的生活里又出現了一次與上雷同的事件,然而最后的結果卻截然相反。那是一次飛車搶劫事件。那天我帶著女兒去老婆的公司,在路上聽到了一聲驚叫,我們回過頭去的時候,看到一位女孩被揪翻在地上,有兩個騎摩托車的男子,正在兇神惡煞地對其進行搶劫。女孩一邊反抗,一邊大聲呼救。面對這位女孩絕望的呼救聲,見多了此類事情的我依然是選擇明哲保身,我站在旁邊,以一位旁觀者的姿態,坦然地目睹著這次犯罪活動的上演。就在這個時候,從公路旁邊的店子里沖出來幾位男人,他們拿著凳子木棍一類的東西,迅速圍攏過來。那兩名搶劫分子一看勢頭不對,趕緊發動摩托車逃之夭夭。這令我無比感動,毫無疑問,只要有人敢站出來,在正義與邪惡的較量當中,正義永遠都會站在勝利的一面,畢竟邪不勝正啊。這些旅居在大浪的外地人,以實際行動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這也是我最終愛上大浪這塊地方的主要原因。
住在大浪的這半年時間里,我感覺這塊地方的變化是飛快的,僅僅只是半年的時間,我就見證了大浪從雜亂無章到雜而不亂,最后是井然有序的驚人變化。我居住的這條街上,先是一些違規的招牌在一天之間奇跡般地消失不見了,街兩邊的建筑變得干凈整齊起來;再接著是,街頭巷尾出現了很多臨時的治安崗亭,每天都有警察輪流上崗,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安全感在我身心深處陡然而生。后來我知道,大浪居委會已經成立了,這里即將成為一個文化政治與經濟中心,對于工業鼎盛的大浪來說,這一級政府的成立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支持,大浪的發展前景將不可估量。因此,我為大浪而感到自豪,我決定在這塊地方長住下去,成為一名地道的大浪人。
作者簡介:
衛鴉,原名肖永良,湖南婁底人,于2001年來深圳,現居深圳寶安,自由寫作者,作品以小說為主,有中短篇小說發表于《人民文學》,《花城》,《芙蓉》,《青年文學》,《天涯》,《中國作家》,《作品》,《百花洲》,《江門文藝》等文學刊物。
責 編: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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