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術·心術

清朝乾隆年間，四川峨嵋山下出了位名播江湖的劍客金飛。其劍術確實不凡，極具章法，出神入化，變幻無窮。他曾當眾演示舞劍砍豆，教人大開眼界。金飛預先讓圍觀者各捏一把浸透了墨漬的黃豆，圍成一圈，然后自己在圈內舞劍，看客便將手中的黃豆從四面八方朝他身上撒去。劍舞得飛快，豆子撒得又急又密，可是當豆子全部撒光以后，金飛手中疾舞的利劍也便戛然停住。而身上卻一顆豆子的印痕都沒有。圍觀者便大為驚奇，紛紛把棄落在地上的豆子撿起來仔細一瞧，哇，好家伙，每顆豆子上都有劍砍的痕跡。眾人于是驚嘆不已，無不欽佩金飛的劍術。這樣，前來投奔拜師，要求傳授劍藝的年輕小伙子便經常成群結隊，絡繹不絕。然而，金飛授徒的要求極嚴，徒弟們沒有恒心堅持下去，先后半途而廢，棄他而去。為這，金飛經常慨嘆：“千古奇術，難道就到此絕跡了嗎？我決不能讓它輕易失傳！”于是，便將自己平生練就的精湛劍術歸納總結為八母、九勢、七十二步、三百五十手……反復推敲，殫精竭慮，花了三個月時間，總算寫成了一部劍書，然后將它藏在自家的小閣樓上。

鄰近鄉間有位叫曾生的秀才，平日里也學了點武功，久慕金飛的劍術，竟效法古人程門立雪，感動了金飛，樂意收他為徒，毫無保留地傳授劍法。可相處了一段日子以后，金飛發現曾生雖然腦子聰明，學藝甚精，而且能持之以恒。可是從言談之中，卻覺察到此人德行欠佳，野心不小。于是，便暗自留意起來，三步留一步，省得徒弟打師傅。而曾生自以為羽翼日漸豐滿，劍術日臻成熟，足可以與師傅并駕齊驅抗衡。為了檢驗和展示自己的實力，于是有一次曾生趁師傅外出訪親之機，竟擺下擂臺，挑戰鄰近四鄉劍客。這天觀眾如潮，曾生還真的出足了威風，擊敗了各路英雄好漢，并在擂臺上洋洋得意夸下海口：“天下第一劍客，舍我其誰！”

金飛回家以后，自有人將這件事悄悄告訴了他。金飛十分震驚憤怒，當即準備喚來曾生狠狠地教訓一番。豈料，曾生卻早已不辭而別，而且還竊走了金飛藏在閣樓上那本劍書。可憐的師父氣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狠狠地長嘆出聲：“養虎成患！養虎成患！”曾生的出走金飛毫不惋惜，可令他心痛的是那本浸透著自己半生心血的劍書卻被這不義之徒竊走，則足以讓他傷心極了。而且最使他憂慮的是，曾生一旦潛心苦練，劍功便會大增。可這號心術不正的小人有武功沒武德，自恃劍術高超，必將稱霸江湖，禍害眾人，驚擾民間。

金飛的憂慮還真的應驗了。一年以后，曾生果然以“天下第一劍”出現在江湖上，爭名逐利，嗜殺成性；采花掠盜，無所不為。江湖中的俠義之士倘有指責他這無恥行徑的，便利刃相見，人頭落地。故而人們給他取了個綽號——“黑劍”。從此，只要一提起“黑劍”的名字，眾人無不談虎色變，心驚膽戰。因為樹敵過多，想除掉他的仇人自然也不少。怎奈曾生這賊子矯健技精，往來如飛，眾人無法靠近他；即使近了身，也沒法匹敵。只二三個回合，便會讓他的利劍削個身首異處，愈加助長了他的兇焰。

盡管如此，為江湖除害的俠客義士依然不乏其人。有一天晚上，曾生宿在一位娼妓家中，半夜時分，埋伏在屋里暗處的三位俠客突然躥出，揮刀直砍床上的曾生。豈料，這惡賊極其警醒，就連睡覺時也睜著一只眼。刀風一起，他便一個鷂子翻身滾下了床。三把快刀撲了個空，砍在了娼妓的身上。當他們迅速調轉刀口時，曾生卻已騰空飛起身子，撞破屋頂而去，瞬間不見了人影。

第二天清早，當這三位俠客出現在一家酒店喝酒時，三人剛剛端起酒盅，還沒舉到嘴邊，驀地一把利刃從窗外飛了進來，只見寒光一閃，這三位俠客的腦袋隨即飛快地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咕嚕嚕地在地上打滾……駭得端菜上桌的店小二魂飛魄散，腿肚子抽筋，當場暈倒在地。

從此，曾生更加有恃無恐，驕橫不可一世。成天抱著一把長劍東游西晃，欺強凌弱，似乎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這天，曾生游逛到濟南時，在郊外的一片曠野上發現有人在賣藝，于是他便擠上前去瞧熱鬧。

賣藝的卻是母女二人。母親是位年近四十的婦人，姿色不凡；女兒正值豆蔻年華，花容月貌，秀色可餐，更顯得楚楚動人。曾生見罷，眼前不由一亮，淫心頓起，恨不能一口吞了面前這位純情少女。于是腦子間便開始攪動毒汁，思謀如何下手。

只見這婦人操著一嘴南方口音，正朝著四圍的眾人打著拱手，誠懇地自報家門：“各位老少爺們，在下夏氏，不幸丈夫早亡，只身無所依靠，不得已攜同幼女流落江湖，浪跡天涯，賣藝為生。同時，乘賣藝之機，很想以比試劍術的方式為我女兒選位女婿。今天如有看得上我女兒的好男兒，請當場一試身手如何？”

婦人話音剛落，曾生不由哈哈放聲大笑，正想打個瞌睡，便有人送上枕頭來了，豈不是天賜良機？合該這小嬌娘是曾某人的尤物了！當下便仗劍挺身而出朗聲道：“曾生天下第一劍，愿當場展示身手！”

眾人一聽“曾生”二字，都嚇得面面相覷，有曉得厲害的，急忙悄悄地退避三舍，惟恐觸了霉頭。這婦人仿佛什么也不曉得似的朝曾生打了個拱手道：“這位曾公子既然號稱天下第一劍，老婦人便想目睹足下風采，請吧！”

曾生隨即橫著三尺長劍，昂首踏進舞劍場內，鼻孔冷哼一聲，左手并指朝上一戳，右手的長劍便似一團梨花般地旋轉起來，這劍上下飛舞，左右盤旋，越舞越快，快得令人眼花瞭亂，頭暈目眩。不消片刻，竟將自個的人影兒都遮沒了。有人大喊：“端的好劍法！”隨著掌聲四起，喝彩聲不絕于耳。

“停！”婦人一聲嬌叱，曾生的長劍便在半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形，戛然收劍在胸，臉不紅，氣不喘，朝婦人嘻嘻一笑，涎著臉道：“該我叫丈母娘了吧！”

婦人卻冷笑道：“混小子，恐怕你高興得太早了吧！這劍技雖然不凡，但遠非我女兒對手！”

曾生自出門以來未曾碰壁受挫，更沒聽過藐視他的話語，今天這婦人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嘲笑，竟激得他臉紅耳赤，雙眼冒火，鼻孔冒煙，喉嚨脹成脖子粗，“呼哧”、“呼哧”出粗氣，喘了好一會兒，才石破天驚般吼出一聲：“老乞丐婆，快讓你女兒出場來受死！老子不要她做老婆了，今天當著眾人的面，定要將你們母女倆剁成肉醬，方能消我滿腹怨氣！”

婦人不惱不急，依然面帶微笑，綿里藏針，繼續激將：“喲喲喲，曾公子，請你息卻雷霆之怒，罷卻虎狼之威，莫拿大話嚇人！今個兒你若勝了我女兒，我們母女倆是割是剮，悉聽尊便。只恐我女兒誤傷了曾公子，可就吃罪不起啊！”

婦人這番冷言冷語更激得曾生暴跳如雷，吼聲不斷：“罷了，罷了，氣死我也！”竟再也不搭話了，一抖手中長劍，便朝婦人惡狠狠地刺來。豈料，劍未近身，斜刺里倏地寒光一閃，另一把銀劍仿佛似半空落下，只聽得“咔嚓”輕微一響，曾生便覺腕力一沉，手中的這把長劍無意間“當”一聲掉落在地上了。

“好！”眾人發聲喊，掌聲頓時響徹四野。

曾生羞得滿臉通紅，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但他畢竟也是武林高手，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猛然一招“枯樹盤根”，右腿迅捷朝少女足下掃去，隨著哈腰撿起落地的長劍，便朝對方上身刺去。豈料，少女身子比他更靈活，竟賽過猿猴，側身輕輕躲過，反手一劍，將曾生手中的長劍幾乎挑翻。曾生這才意識到，今天碰上了冤家，顯然不是人家對手。可總不能就這樣敗下陣來，只好硬著頭皮，拿出看家本事來抵抗。盡管如此，雙方劍技仍然相差懸殊，片刻功夫，曾生便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只有招架之功，絕無還手之力。少女冷冷一哂，劍法更加凌厲，步步緊逼。就在這時，人群中鉆出一位老漢喝了聲彩：“好劍法！”曾生一聽這聲音，似曾熟悉，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又見寒光一閃，少女手中的銀劍已半空劈下，曾生急忙將頭一扭，右臂便齊肩砍斷，頓時身子一歪，痛得滿地打滾。老漢隨即上前，一腳踏住曾生，戳指點了幾處穴道，廢了這惡賊的全部武功。曾生喘息著睜眼一瞧，才發現老漢不是別人，竟是師傅金飛。便曉得今番劫數難逃，只得羞愧地閉上了雙眼……

原來，曾生竊走師傅的劍書不辭而別以后，金飛便心灰意冷，再也無意收徒。于是娶了房妻子，次年生下了這個女兒。從此，他便將平生的本事全部傳授給了妻子和女兒。就在這十余年間，曾生在江湖上的惡行也不斷傳進了金飛的耳中，有的人甚至譴責金飛不該將本事傳授給這樣心術不正的惡徒。金飛有苦難言，本想親自除害，無奈自己年齡大了，恐不是惡徒對手，故而將希望寄托在妻女身上。這母女倆經過數年刻苦鉆研，終于掌握了金飛的全套劍術，尤其是女兒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金飛一瞧火候到了，便全家開始浪跡江湖尋訪惡徒，經過兩年奔波，總算打聽到惡徒的下落。于是設計降伏了曾生，為江湖除了一害。

事后，金飛從惡徒身上搜出了那部劍書，并在扉頁題下了一句警世箴言：“若果學劍術，必先心術正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