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洪,四川儀隴人,教過書,當過建筑工人,坐過流水線,當過管理和內刊編輯,上世紀90年代開始詩歌寫作,在全國公開刊物發表作品200余件,著有詩集《相信季節》。
入城的蚱蜢
成天泡在昏暗的燈光下
土褐色的背上鄉土的味道
大塊霉變和脫落
在千石村的一條流水線上
我跳上跳下
遲遲不來的愛情,
我們遙遙無望的小康
那滴滋潤生活的露水
躲在哪一片日子里?
暗藏著工休、苛刻、紅燈和職業病
流水線上的玩具無聲地看著我
背著管理常常與它自言自語
它無神的目光竟能讓我感到溫暖
跳跳跳,有人說
我跳的是生存的舞蹈
跳跳跳,我們跳著疼痛和憤怒……
是誰將我們的人格尊嚴……
這些瘦骨伶仃的胳膊擰下來
在異鄉的土地上無助地蠕動掙扎
工廠里的機器
仿佛都是一些五金
在流水線上忍受著切割和造型
有的加工成了型
有的切成了邊角料
被一次又一次扔出廠門
成型的是一臺臺機器
專門加工時間和老板的微笑
青春、健康、人格、尊嚴
這些磨損得不值錢的部件
被一次次卸下,一次次組裝
最要命的是
我們為何自己不能操作自己
成型的是一些插件
想把我們插在哪里就插在哪里
流水線上,罰款單里,離崗證上
排滿了密麻麻的插痕
兄弟,即使我們
無力拿開那只踩在背上的腳
也該放下自己那只捂在嘴上的手
五年,打工
五年前在這里打工
五年后依然在這里……
一根油條一碗豆漿
我把這里叫站臺
載我去遠方的班車至今沒來
過路車上擠滿了人
他們手里握著預訂的車票
我握的是工卡
和一張薄薄的暫住證
我也曾把這里叫收容所
收容來來往往的燕子
收容在大廈外表織網的蜘蛛
收容那些還在途中爬行的蝸牛和螞蟻
收容殺人放火的想法
收容淡海、咸海、苦海
這些常年漂泊的靈魂……
五年前在這里打工
五年后依然在這里
為一碗冒著熱氣的豆漿
我們被一根油條指揮得東奔西跑
沒有冬眠的蛙
跳出農田
跳上工業的流水線
我與日夜轉個不停的機器
稱兄道弟
離廠不遠的歌舞廳
勾起我唱歌跳舞的欲望
但加班再加班的通知像梅雨
在工業園里連綿不斷
只能在上班和下班的空隙里
搭起幻想的歌舞臺
許多流行的已經忘記
唱得出聲的總是跑調
青春的舞姿在現實中扭傷
直到跳進一封封家書才知道
流水線上我是一只沒有冬眠的蛙
希望今天跳起
明天落在那塊有收成的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