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世紀５０年代初期日本與美國在對華貿易禁運上的分歧

摘要：新中國成立前夕，美國就出臺了對華遏制政策，為實現遏制的目的，在經濟上對華推行貿易禁運政策。美國要求日本配合美國的對華禁運政策，但日本對美國遏制中國的政策是否明智表示懷疑，雖然在政治上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但在貿易上則企圖維持與中國的貿易關系。鑒于日本的對美依附地位，日本表面上接受了美國的對華貿易禁運政策，但卻在利用一切機會突破美國的限制，并利用對華貿易禁運問題與美國討價還價，實現日本國家利益最大化。

關鍵詞：美國； 日本； 對華貿易禁運； 分歧

中圖分類號：F74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4－0138－05

一、 在對華貿易禁運上，日本與美國有分歧

戰后初期，隨著法西斯集團的土崩瓦解，美蘇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并演變為以美蘇為首的兩大集團間的冷戰。1947年3月12日美國總統杜魯門在國會參眾兩院發表了后來被稱為“杜魯門主義”的國情咨文。美國對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冷戰正式開始。

為了遏制共產主義的“擴張”，美國一方面以軍事威脅、政治對抗為主要手段對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進行直接遏制；另一方面又從經濟上推出了貿易管制和禁運政策，以削弱共產黨國家潛在的軍事力量和這些國家政府的執政能力。1947年12月17日，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決定“立即、無限期地停止從美國向蘇聯及其附庸國出口所有美國短缺物資和有助于增強蘇聯軍事潛力的物資”。[1]1948年3月1日，美國政府開始實行新的貿易管制制度，禁止向蘇聯東歐國家出口美國貿易管制清單內的各種物資。1948年5月美國政府制定了貿易管制清單，把貿易管制物資分成兩類：一類是軍火裝備及與戰爭潛力直接有關的物資，稱1A，對這類物資實行全面禁運；另一類是戰略重要性略微次要的物資，稱1B，對這類物資實行出口數量限制。

中國自內戰開始即被納入美蘇冷戰的軌道。出于冷戰的需要以及美國對中共意識形態的偏見，在中國內戰期間，美國對華政策的目標是“扶蔣反共”，幫助蔣介石統一中國，建立一個由蔣介石領導的親美的中國，并使中國成為在亞洲對抗蘇聯共產主義擴張的橋頭堡。然而，中國內戰形勢的發展卻越來越對美國不利。1948年秋，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戰略決戰階段，正式拉開了三大戰役的序幕，蔣介石集團失敗已成定局，美國政府不得不重新思考對華政策。

1948年9月7日美國國務院政策設計室主任喬治·凱南提出了全面轉變美國對華政策的文件：《重新審查和制定美國對華政策》，即PPS39號文件。這份文件指出，“由于中國的前景不可預測，我們決不能死守任何一個行動方針，或僅僅對中國的一個派別承擔義務而不知變通。”[2]文件的結論是：美國的政策應該是“盡可能防止中國變成蘇聯這個政治、軍事大國的附庸”[3]文件表明，由于當時中國的前景不明朗，美國決定在對華政策上保持靈活性，并開始考慮放棄對蔣介石的援助。1949年2月4日，杜魯門批準了這份文件，批準后的文件被命名為NSC34號文件。美國的對華政策的目標正式被確定為“阻止中國成為蘇聯的附庸”。[4]

為防止中國成為蘇聯的附庸，美國對即將成立的新中國采取了一系列政治、經濟遏制措施。政治上，美國宣布對新政權不予承認，目的是迫使新政權接受西方提出的承認條件，聽任西方國家的擺布。經濟上，美國制定了對華貿易管制和禁運政策。1949年2月28日，美國國務院遠東司向國家安全委員會提出了《美國對華貿易政策》，即NSC41號文件。1949年3月3日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第35次會議通過了此文件。

文件規定：應該建立美國對整個中國的出口管制制度；全面禁止向中國出口可直接用于軍事的所有物資；仔細審查重要的工業、運輸和通信物資和設備的出口，密切關注這些物資的最終用途，防止蘇聯、東歐、北朝鮮通過從中國的直接出口或再出口獲得有戰略價值的物資。對非戰略性商品則實行數量控制。美國的對華貿易管制必須得到日本政府的配合，為此，文件對處在美軍占領下的日本政府的對華出口做出了規定，指出日本的對華貿易管制按照美國的對華出口管制制度執行。[5]NSC41號文件是朝鮮戰爭以前，美國對華貿易實行管制的最根本的文件，其基本精神一直延續到朝鮮戰爭爆發。新中國成立后，美國于1949年11月聯合西歐國家在巴黎成立了巴黎統籌委員會作為強化對中國、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執行禁運的國際機構。

朝鮮戰爭爆發后，因中國參戰，美國政府將對華禁運升級為全面貿易禁運。1950年12月4日美國商務部正式宣布：“從1950年12月3日東部標準時間中午12時零1分（北京時間12月4日零點零1分）開始，經授權出口的所有商品，不管是否包括在確定清單上，都禁止向如下目的地出口：滿洲（包括旅順海軍基地和遼寧省），中國，香港和澳門。”“這個規定要求，所有希望向中國大陸、香港和澳門出口任何商品的個人和公司必須申請出口許可證。”［6］該報告的發出，正式開始了美國對華貿易的全面禁運。美國禁止了與中國之間的所有貿易，包括出口和進口，這比對蘇聯、東歐國家的禁運要嚴得多。為強化對華貿易禁運，1951年10月美國國會通過了《巴特爾法》，規定違反禁運條例向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出口的國家，美國將停止向其提供援助。1952年9月，又建立了巴黎統籌委員會中國分委員會，作為實施對華貿易禁運的專門機構。中國委員會的貿易管制水平比巴統對蘇聯與東歐國家的管制嚴格。這種差別被稱為“中國差別”。

強化日本對華貿易的管理成為美國強化對華貿易禁運的重要環節。為此，美國促使日本在1952年9月5日與之簽署了《美日關于對共產黨中國輸出管制的諒解協定》。按照該協定，日本的對外貿易管制范圍不僅包括巴統國際管制清單中的所有物資、美國貿易管制清單中的所有物資，而且還包括美日協商確定增加的物資。也就是說，日本的對外貿易管制比西歐所有國家的管制水平都高。

美國要求日本配合美國的對華貿易管制政策，這與日本對中國的基本立場產生重大分歧。戰后，日本的吉田茂政府雖然反蘇、反共，但在對華貿易管制問題上，與美國的立場絕然相反。“在國際政治上的一切變化中，日本政府始終堅持它的基本立場，企圖同大陸進行貿易但又不承認它，或者說不得罪臺北或華盛頓；并同臺灣保持政治上的關系和數量不算小的貿易，但又不同北京斷絕商務關系。”[7]恢復與中國大陸的貿易一直是日本的夢想。在美國占領日本的時期，日本政府政策選擇的余地十分有限，但吉田茂卻能充分發揮其能言善辯的才能，并利用他熟練的英語，與麥克阿瑟建立良好的私人關系，說服對方，并通過麥克阿瑟影響美國對日政策的制定。吉田茂不斷向麥克阿瑟表達開展與中國貿易的必要性。他說：“中國人終究會認為戰爭是戰爭，貿易是貿易。日中之間開展一定程度的貿易是完全可能的”。“不管中國是紅色的，還是白色的，它是我國的鄰國這一點是不可改變的。只要有充分的時間，地理和經濟的因素可以克服任何意識形態的分歧及人為的貿易壁壘。”［8］1949年10月3日新中國剛宣布成立，負責國際通商貿易的通產省官員就表示，若解決了運輸或具體手續問題，則日中之間的直接貿易完全可能實現，只是雙方不一定必須達成“任何政治上的協議。”［9］

日本工商界發展日中貿易的愿望比官方更強烈。早在新中國成立前，日本工商界就成立了三大貿易團體：中日貿易促進會、中日貿易促進議員聯盟、中日貿易協會。中日貿易促進會的宗旨強調：為推進經濟復興自立化，“絕對需要與新中國開展貿易及其所有方面的合作”，“其成敗與否，將成為我國存亡的關鍵”。［10］

朝鮮戰爭爆發后，日本政府雖被迫加入了美國的對華禁運，但日本也依然沒有中斷過對華貿易，日中之間的第一次民間貿易協定就是在朝鮮戰爭正激烈的時候簽訂的。日本官方及民間的立場表明，在對華貿易禁運問題上，日本政府與美國政府存在根本分歧。美國主張對華禁運，并且禁運逐步趨嚴，由對戰略物資實施禁運，非戰略物質實行數量控制，到實行全面的對華禁運。而日本政府則一直主張發展對華貿易，即使在朝鮮戰爭爆發的最為嚴峻的時期也試圖發展對華貿易。

二、 日本與美國發生分歧的原因

日本與美國在對華貿易禁運上發生分歧是必然的。兩國在對華政策上的國家利益訴求不同，對華政策的理念也不同。

首先，兩國的利益訴求不同。日本在對華問題上，看重的是經濟利益，美國注重的是政治與安全利益。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NSC41號文件承認，中國對美國沒有太大的經濟上的重要性。美國在中國的私人投資極少，美中貿易相對來說微不足道。［11］美國在華的根本目標是“防止中國成為蘇聯的附庸”，阻止中國共產主義勢力的擴展。日本的對華目標在于發展對華貿易，恢復和發展日本經濟。日本雖然也有與中國建立正常外交關系的愿望，但其動機還是在于更好地發展貿易。況且，在美國占領和控制日本的情況下，日本想與大陸的共產黨政權建交是根本不可能的。日本也因此，將其注意力放在開展對華貿易上。戰后初的日本，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迫切需要對外貿易來帶動日本經濟的恢復。但在主權重新恢復前，除美國外，西方國家都對日本關起大門。于是，在戰爭期間已是日本最重要的原料來源和產品銷售市場的中國成為日本所追求的理想市場。為阻止日本與中國共產黨政權的聯系，美國努力將日本經濟引向東南亞，但對日本而言，東南亞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中國。在政治上，日本與東南亞國家曠日持久的賠償談判阻滯了日本與東南亞貿易的展開。經濟上，東南亞落后的經濟基礎也讓日本商人望而生畏。日本大阪的一位滑石粉制造商在抗議政府阻礙對華貿易時的言論恰如其分的反映了中國市場對日本經濟的重要性。1957年日本岸信介政府的反華使日中貿易一時間完全中斷，這使日本商人大受損失。1958年這位滑石粉商人在東京發表抗議宣傳。說，“我的最好原料出在中國，現在來源已經中斷。美國不買我從香港搞來的滑石所制成的滑石粉，除非我能提出產地證明書。因此，我被迫使用日本國內出產的質量較差的滑石粉，大部分在國內市場銷售。東南亞是一個前途未卜的市場，那里的人民既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有企業家的精神，他們的購買力還很低。日美之間的貿易差額是最不自然的。我們之間的整個關系必須加以調整。……我認為，我們同中國的關系應該與我們同美國的關系一樣重要。”［12］

其次，在對華政策上，日本與美國的政策理念不同。美國一直堅信對中國政治上遏制、經濟上封鎖是防止中國變成第二個蘇聯的有效途徑。朝鮮戰爭爆發前，美國認定中蘇之間有矛盾，通過遏制，給中國共產黨執政造成困難，可以促使中蘇分離。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轉而認為中國是蘇聯的附庸，必須用更強硬的遏制手段，才能對付中國共產主義的威脅。

日本政府則對美國這種生硬的對華遏制政策表示懷疑。吉田茂認為“蘇共”與“中共是不同的，他比較早地預言了中蘇分離，認為中蘇同盟不會長久。他說，“中國絕不會成為克里姆林宮的奴隸，中國人在吸收和消化任何外國統治方面都是成功的，這已經被歷史所證明。”［13］吉田茂還認為“中共”和“中國人民”是兩個不同范疇。中國國民是現實主義的，“中共”不適合“中國國民”，新中國剛宣布成立，吉田茂就對記者聲稱，“中共在蘇聯援助下，已經獲得了控制地位，”但其后在鄉村將“普遍地發生反感”。［14］他據此推斷，中國國民重視經濟的發展，不會接受真正的共產主義。

基于“中共”與“蘇共”不同，“中國人民”與“中共”不同的認識，吉田茂不贊同美國單純用生硬的遏制與封鎖的手段對付“中共政權”。他主張用經濟滲透的方式促使“中共”與蘇聯分離、“中國人民”與“中共”分離。他認為，美國人不了解中國人，中國的事應“讓中國人自己去做”。吉田茂在《十年回憶》中寫道：“我相信，如果能夠引導共產黨中國國民在現實面前覺醒起來，那么，把中蘇兩國在國際政治上拆開，也不一定是空想。……引導這個國家同蘇聯共產主義分離，重新采取門戶開放政策，不僅有利于共產黨中國本身，而且有利于世界的和平與繁榮。引導共產黨中國采取這種門戶開放的政策，只有依靠和中國同文同種的我國國民的力量。我們必須向中國人說明，共產黨中國的門戶開放對于共產黨中國的國民、東南亞的開發以及世界經濟，都是盡善盡美的政策，我們必須致力于妥善地引導共產黨中國國民的工作。我認為，在地理上、歷史上同中國關系最密切的我國，是能夠引導共產黨中國執行門戶開放政策的。”［15］吉田茂在對華政策上的不同主張，使他堅信對華貿易是對共產黨中國進行滲透的有效武器。自吉田茂后，日本政屆就一直存在著在中國問題上日本可以通過貿易或多或少在東西方之間起一些調解作用，從而使中國對西方的態度趨向緩和的論調。

第三，日本也把對華貿易問題作為向美國討價還價，獲取盡可能多的經濟、政治利益的籌碼。美國害怕日本受中國共產黨政權的影響，疏遠美國走向中立，或者倒向“共產集團”一邊。為此，美國一方面盡可能阻止日本與共產黨中國接觸，但另一方面又不能不采取拉攏手段，一定程度上照顧到日本的實際需求，以便將日本留在“自由世界”陣營。對于美國這種害怕失去日本的心理，日本政府一目了然。這使日本政府認定，日本可以以對華貿易為借口，對美國討價還價，謀求日本國家利益最大化。

三、 日本的對美交涉與日本國家利益最大化

鑒于日本當時的地位，協調與美國在對華貿易禁運上的分歧是有較大困難的，它需要日本政府擁有高超的技巧。《舊金山和約》簽訂以前，日本一直處在美軍的占領和麥克阿瑟領導的盟軍最高司令部的控制下，沒有外交自主權，更沒有對外貿易管理權。和約簽訂后，日本雖然恢復了主權，但付出了美軍長期駐扎日本的代價。這一切使日本在對美交涉中處于弱勢的被動地位。但日本政府并不甘心這種受人主宰的被動地位。日本政府積極努力，利用美國不愿失去日本的心理，充分施展談判才能，對美討價還價，變被動為主動，謀求日本國家利益最大化。日本政府在對華貿易禁運問題上，積極對美交涉，實現國家利益最大化，主要從以下方面進行：

1． 在保持合作的前提下，積極抗爭，力爭突破對華貿易禁運的限制，擴展對華貿易，盡可能將對華禁運的損失減到最低。美國要求日本在對華貿易禁運上與美國保持一致。日本在國家主權恢復的命運被美國掌控以及國家安全嚴重依賴美國的情況下，別無選擇，只能采取對美合作的態度。主權重新恢復前，在對華貿易禁運問題上，日本政府服從盟軍總司令部的指令。朝鮮戰爭爆發前，按照盟軍總司令部的命令，日本對華實行戰略物質禁運，非戰略物質實行數量控制。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于1950年12月3日宣布對華全面禁運。盟軍總司令部12月19日向日本政府下達指令：凡是對中國大陸、香港、澳門的出口都須經過盟軍總司令部批準，已經批準的出口項目予以取消。12月29日吉田茂政府發布政令，宣布1951年1月1日盟軍總司令部的禁運方針生效。1951年9月日本恢復主權，但由于美軍駐扎日本，日本在經濟與安全上嚴重依賴美國，仍然只能選擇對美合作。1952年9月在美國的壓力下，日本加入巴黎統籌委員會，并成為巴統中國委員會的成員，接受了美國提出的比其他成員國更嚴厲的對華貿易管制要求。對美合作成為日本處理對華貿易禁運問題的基本原則。

然而，對美合作并不表明對美服服帖帖，百依百順。恰恰相反，在保持對美合作的大框架下，積極對美抗爭，減少禁運的損失，才是日本政府最真實的策略。

1949年初，美國正在討論對華貿易政策，吉田茂便利用與麥克阿瑟的私人交情，向麥克阿瑟力陳對華貿易對日本經濟恢復以及社會穩定的重要性。結果，美國1949年3月通過的國家安全委員會NSC41號文件對日本的需求給予了適當考慮。文件承認“日本自給自立目標的實現，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獲取華北和滿洲的出口順差，而日本實現自給自立可給美國帶來重要的戰略利益，”即減輕美國因援助日本而帶來的財政負擔。［16］因此，文件在規定日本的對華貿易管制參照美國的政策執行的同時，又從日本的實際出發提出“允許在適當的安全限制下恢復中國與日本之間的普通經濟關系。這一政策至少在短期內能夠使日本從中國獲取對日本自立至關重要的商品，”并規定日本與中國間的貿易應在以貨易貨的基礎上進行。［17］

美國1950年3月批準了日本與中國開展以貨易貨貿易。4月29日日本參議院通過了《關于促進日中貿易的決議》。在此決議的推動下，1950年6月日本與中國達成了第一個中日民間貿易協定。雖然此合同由于隨后的全面貿易禁運的實施只實現了合同額的5.05%，但它卻成為日中貿易的破冰之舉。

中國入朝參戰后，美國于1950年12月通過盟軍總司令向日本發出了對華全面禁運的指令，吉田茂原則上接受了美國的禁運方針，并于1952年9月巴統中國委員會成立之時加入了該機構，接受了比其他成員國更嚴厲的管制條款。然而，日本并不打算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些條款。1953年1月30日日本政府即下達指令解除98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2月又開始與美國就對華貿易管制問題舉行秘密談判。6月10日通產省指令解除41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7月朝鮮停戰協定剛簽訂，日本國會就通過一項決議，要求政府放松對中日貿易的管制。于是，日本政府開始加大對美交涉的力度，不僅要求解決對一些物資的管制，還大量利用巴統的“例外程序”擴大對華出口。所謂“例外程序”是指美國為了防止因貿易禁運問題導致美國與其盟國關系破裂而在巴統通過的在特定情況下，允許受援國向共產黨國家出口美國禁運物資的文件。巴統于1951年通過了兩個這樣的文件：巴統471號文件和782號文件。其中，巴統782號文件規定：只要屬于民用而不用來加強中國的軍事力量，也可以向中國出口禁運物資，但事后要向中國委員會申報備案。1953年8月12日日本政府提議從禁運清單中解除20種物品的管制，80種物品作為“例外程序”出口。在日本政府的強烈要求下，9月4日美國國務卿杜勒斯不得不向日本政府表示：除戰略物資外，日本政府有權自行決定緩和對華貿易管制。9月15日通產省指令解除燒堿、硫安等11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24日通產省指令解除17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10月12日指令解除藥品等100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12月4日解除了15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1954年1月16日通產省指令解除膠布等5種對華禁運物資的管制。至此，日本共計解除290種物資的管制。［18］日本對華貿易管制水平調整到與“中國委員會”西歐成員國相同的水平。

此后，日本又與英國一起對美國確立的“中國差別”制度發起了沖擊。朝鮮戰爭結束后，在西歐國家的強烈要求下，美國已決定緩和對蘇聯、東歐國家的貿易禁運，但不愿放松對中國的禁運，這讓在中國有較大經濟利益的日本與英國不滿。1953年12月強調對美自主的鳩山一郎內閣成立。鳩山一郎明確提出要促進中蘇兩國貿易。12月11日日本眾議院設立了以促進中日貿易為宗旨的貿易振興調查委員會。12月16日該委員會通過了《關于緩和對共產黨國家輸出限制的決議》，要求政府采取適當措施緩和除軍事物資外的和平物資對中國、蘇聯的出口限制。鑒于國內壓力，在1954年6月的巴統會議上，日本代表表示，如果只緩和對蘇聯、東歐國家的貿易管制，經由蘇聯的轉口貿易勢必增加，對華貿易管制的實效將減低。因此，應當在適當時機重新討論中國問題。日本政府保留提出具體方案的權利。以這次會議為開端，日本提出了緩和“中國差別”的請求。1955年2月，日本明確要求修改巴統“例外程序”的規定，擴大巴統782號文件的范圍。1955年10月日本政府提出將111種物品列入782號文件“例外程序”的適用范圍。1956年2月日本政府向美國政府提出了包括130種物品在內的“例外清單”。由于這一系列行動，日本利用巴統“例外程序”的對華出口直線上升。1953年日本例外程序的對華貿易還為零。1954年迅速達到4.5萬美元。1955年上半年，在巴統成員國的例外程序對華出口額中，日本所占的份額躍居第一位，達到135萬美元，英國和聯邦德國分別只有6.1萬美元和4.9萬美元。［19］

日本提出緩和“中國差別”的要求后，英國和法國也提出了這一要求。美國不得不考慮與其盟國就中國差別問題談判。1956年1月31日艾森豪威爾與英國首相艾登舉行了會談，拉開了美國與其盟國討論“中國差別”問題的序幕。1956年4月26日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審議決定：可以允許巴統成員國將81種物資作為“例外程序”向中國出口。美國的決定并不能讓日本與英國滿意。5月11日日本向美國提出在81種物資之外再追加19種物資作為“例外程序”，而且態度很堅決。5月12日英國因在與美國的談判中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單方面宣布“英國政府對‘中國差別’所包括的出口物資今后將逐漸采取‘例外程序’來處理。”［20］1957年5月巴統成員國在巴黎召開會議。絕大多數成員國都要求廢除“中國差別”，而美國依然把保留“中國差別”作為緩和對華貿易管制的條件。5月27日英國再次聲明在對華貿易問題上將采取單方面行動。6月英國單方面緩和了對華貿易管制水平，其他巴統成員國紛紛效仿。7月16日日本政府也宣布廢除“中國差別”。至此，美國對中國實施的“中國差別”政策徹底瓦解了。

日本政府突破美國對華貿易禁運限制的努力推動了日中貿易的發展，在東西方激烈冷戰對抗的環境下，最大限度地維護了日本的經濟利益。1953年10月日本與中國簽訂了第二次貿易協定，合同金額為日中雙方各自出口3000萬英鎊的貨物，到1954年底，完成合同金額的38.3%。1955年5月，又與中國簽訂第三次中日民間貿易協定，合同金額保持不變。此次合同金額完成率達77.7%。1957年日本向中國出口總額達6000萬美元，從中國進口總額達8000萬美元，與1953年比，分別增加13.3倍和2.7倍。日中貿易的擴大，促進了日本鋼鐵、化工、機械、紡織等部門的發展。

2． 利用對華貿易禁運問題向美國要求更多的經濟補償，彌補禁運造成的損失。美國要求日本對華實施禁運，不可避免地給日本經濟造成重大損失，日本不會甘心接受這一損失。除在有限的限度內擴展對華貿易外，日本也像其他西歐國家一樣，要求美國給予經濟補償。美國為了讓其盟國配合其禁運政策，也不得不采用這種給予經濟補償的辦法。日本從美國獲得的經濟補償來自三方面：（1）美國的直接經濟援助。自美國實施對華禁運以來，為防止日本因經濟困難接近中國，美國一直在給予日本一定數量的經濟援助。（2）特需訂貨。即特別需求訂貨。一是朝鮮戰爭期間的軍事訂貨。朝鮮戰爭期間，日本成為美軍最便捷的軍事補給基地，美國把全部的戰爭物資訂單都給了日本。這些物資訂貨（包括勞務）屬于朝鮮戰爭時期的特殊需要，因而被稱為“特需”。到1953年末，整個朝鮮戰爭期間的特需合同金額高達30多億美元，其中70%為物資供應，30%為勞務服務。巨額的特需成為日本經濟恢復的強心劑，給日本帶來意想不到的繁榮。日本與戰爭有關的紡織、化工、機械、金屬等工業部門，生產急劇增長，以至在朝鮮戰爭期間形成了“特需景氣”。除這種戰爭特需外，朝戰以后，美國又將根據《共同防御援助法》向東南亞地區提供的軍事援助物資和勞務服務的訂單交給日本，這類軍事合同被稱為“新特需”。（3）借助美國幫助，打開東南亞及南亞市場和重返國際社會。對華禁運使日本曾經擁有的中國市場喪失殆盡，而朝鮮戰爭期間已經擴大的工業經濟需要大量原材料和能源。為防止日本因原料和能源問題接近中國，美國不得不采取措施，幫助日本解決原料與能源的問題。為此，美國一方面幫助日本通過對東南亞及南亞的賠償打開東南亞及南亞的市場。另一方面，幫助日本重返國際社會。在美國的幫助下，日本先后與緬甸、菲律賓、印尼、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達成賠償協議，并建立正常外交關系。日本于1952年1月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1955年9月成為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的成員。

3． 以對華貿易為籌碼，在《日臺條約》的談判中，盡可能獲得更多的政治利益。《舊金山和約》簽字時，大陸的共產黨政權與臺灣的國民黨政府都被拒絕參加《舊金山和約》的簽字。美英兩國達成的妥協是：《舊金山和約》簽字后，將由日本自行決定與“哪個中國政府”簽訂雙邊和約。美國之所以同意這一方案，是因為美國自信能促使日本與臺灣的國民黨政府簽訂媾和條約。日本由于英國已經承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加之對中國市場的渴望，實際上希望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簽訂媾和條約。美國要求日本與國民黨簽訂和約實際上是把日本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對立面，斷絕日本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道路。這是日本不愿看到的結果。對日本而言，日本無法忽視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現實存在，終究免不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因此，日本在與中國媾和問題上的策略是最好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簽訂和約，如果不得已與臺灣簽約，就要確保《日臺條約》的適用范圍只限于臺灣地區。

《舊金山和約》簽訂前，日本就向美國提出了未來《日臺條約》的適用范圍應限定在臺灣地區的要求。否則，日本將不得不選擇與大陸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媾和。臺灣方面獲悉這一消息后，表示難以接受日本的要求，因為日本的這一要求意味著臺灣不能代表全中國。面對臺灣的拒絕，吉田茂則以日本可能因為貿易問題不得不選擇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媾和相威脅。《舊金山和約》簽訂前，為了能盡快簽訂和約，恢復國家主權，吉田茂曾表示日本無意與“中共”締結和約。可是《舊金山和約》剛簽訂不久，吉田茂便于1951年10月15日發表講話說：“關于和中共的關系，我從來就沒有過小的評價。日本不與中國發生經濟關系是非常不現實的。日本已經連續六年和中國沒有任何關系了。如果有人說，沒有中國，日本就不能生存，我想這種說法決不是言過其實。”［21］10月18日吉田茂又提出日本可以在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設立事務所。他說，“如果中共對我們說，要不要在上海建立辦事處，那我們會同意。因為不管意識形態如何，或者政治利益如何，不管在什么國家，有通商關系的地方就應該設置辦事處。”［22］吉田茂的講話奏效了。10月24日臺灣當局將同意日本要求的備忘錄交給了美國，該備忘錄表示，《日臺條約》將“適用于締約國任何一方目前及今后可能在其實際控制之全部領土。”［23］吉田茂以對華貿易為借口向臺灣施壓終于達到了逼臺灣讓步的目的。

然而，吉田茂似乎還想達到更大的政治利益，看有沒有機會實現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他并沒有立即同意與臺灣簽訂媾和條約，而是采取等待觀望的態度。1951年11月13日他繼續發表言論，表示可以讓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在東京設置辦事處。由于英國一直主張日本與大陸的共產黨政權媾和，吉田茂試圖等待英國說服美國，允許日本與中共政權媾和。美國對吉田茂的態度大為不滿，一方面加緊向英國做工作，另一方面對日本施壓，表示日本如果不與臺灣簽約，美國國會將不批準《舊金山和約》，這將意味著日本無法恢復主權獨立。12月底，英國對美國妥協，表示不再反對日本與臺灣媾和。在此情況下，1952年1月16日吉田茂發表了美國事先起草好的“吉田書簡”，表示日本希望與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發展關系，如果國民黨政府愿意，日本準備同國民黨政府建立正常外交關系。美國迫使日本與臺灣媾和的目的達到了。不過，吉田茂以對華貿易為籌碼，迫使臺灣當局接受《日臺條約》范圍的限制條款，也部分地維護了日本的政治利益。“吉田書簡”在表示同意與國民黨媾和的同時，也聲明將來《日臺條約》的條款只適用于中國國民黨目前或以后可能實際控制的領土范圍，并在書簡的開頭表達了日本政府的最終立場：日本政府最終愿采取全面措施，與自己的近鄰中國在政治上和平相處，商業上相互往來。這些聲明，為日本將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留下了余地。

從日本解決與美國在對華貿易禁運上的分歧可以看到，20世紀50年代日本政府在對美弱勢的情況下，采取了靈活的外交手法，既不與美國對抗，又據理力爭，達到了在有限的限度內，實現日本國家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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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