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

你于我何嘗不是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風，而時光是那么殘忍，我們永遠躲不過的分離結局。卑微的我們永隔一江水，那是歷史的長河，幾千年的光陰歲月。

——你覺得時空穿越將會帶來怎樣的利與弊？

也許可以更真實地觀望歷史，可是也會在無形之中破壞它。因為當人類知道可以通過時空穿越到過去或者未來的時候，難保不會出現野心家。所以真能穿越時空，必須在法律十分完善的情況下才能開發。比如出臺一個穿越時空法，禁止◎＃＃￥￥￥￥￥％……我提筆刷刷胡寫。瞄瞄同桌可樂，她長篇大論寫得不亦樂乎。這個秦朝歷史的狂熱者，簡直把秦始皇那個暴君當偶像來崇拜了。不過平心而論，嬴政的功績的確前無古人。

——如果可以時空穿越，你愿意回到哪個朝代?

我咬著鉛筆想了想。就西漢吧，去瞅瞅那個英年早逝的霍去病到底是怎么死翹翹的。史書寫得模模糊糊，也沒一個準確說法。我戳戳方民的后背：“哥們兒，你要穿哪去啊？”

“清朝！看看慈禧到底是否如畫中那么——難看！”方民這小子沒一刻正經。巴圖是個蒙古漢子，他轉過頭來吼了一句：“勇士們！讓我們，跨上馬吧！”他最喜歡的歷史人物就是那個打起仗來所向披靡的成吉思汗！國界線一路飆到西伯利亞直達印度，從越南蔓延到匈牙利，從朝鮮半島到巴爾干半島。這就是龐大的蒙古帝國！

“整個一戰爭狂人！”我和可樂異口同聲地鄙視他。張書生甩給我們一個嫵媚的眼神，正色道：“我會選擇到漢成帝身邊去。”眾人一陣狂吐：“那個好色笨蛋軟皇帝！”

“誰說要看他啦。我是醉翁之意在合德也。”好一個張書生，應該叫張色狼才對。

“我就怕你小子有去無回。”方民一語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教授安靜地坐在第一排微笑地看著我們鬧哄哄地答題。下課后我們五人被教授帶到了辦公室。

“今日問卷調查其實就是選擇試驗人員。S集團研制的時光機器目前正處于試驗期。穿越時空當然會有危險，也許會被拋到某個不知名的空間再也不能回來。也許身體不能適應幾千或者幾百年前的生活而飛快地腐爛死去。也許會在時空穿越中被能量層軋成肉餅……一切都有可能。百分之八十五的成功率，只是問你們敢不敢！如果沒有意外都會準確到達提前輸入的年代，而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拿到那些古人的頭發。不要做假，DNA會檢驗出一切。不要試圖用你們未卜先知的能力改變歷史，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無論外界條件怎么干涉，歷史永遠會按著它們的軌道前行。不要試圖帶古董之類的回來，拿回來了也不會屬于你們。”教授遞給我們一疊資料。

我們五人互相看看，幾乎同時點頭說了一個好字。古代旅游去一趟已經是無價之寶，拿那些身外之物回來有何意義？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有什么能比真實地觀望歷史更能吸引歷史系的我們呢？

翌日，我們被蒙上眼睛帶上一輛黑色轎車，千彎百拐進了一座大廈。好容易可以掀開眼罩，卻被告知需換上工作服外加消毒五分鐘。“又不是去火星至于這么隆重嗎？”我和可樂撇撇嘴翻了個白眼。

我們五人麻利地簽署了一系列合同。大概就是保證在穿越中有任何人身安全問題，S集團不負任何責任等等，我們是義務為科學獻身的勇敢青年！我開始后悔沒有提前買好巨額保險，不然我老媽可以大賺一筆。大家摩拳擦掌開始活動筋骨，十分鐘后依次躺在一張床一樣的機器上。各種電源貼在身體各個脈搏處，我們五人手拉手為彼此打氣。

“時光機器正式啟動。一號機器時間設定為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二號機器時間設定為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三號機器時間設定為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四號機器時間設定為公元1225年（成吉思汗完成第一次西征，率軍回到蒙古）……”機械的女聲操縱著我們需要穿越的時間，“準備就緒，時光機器第一次試驗正式啟動——”

我緊閉著雙眼，手心里全是汗水。失敗或者成功全看那百分之八十五的好運了。頭上的電源不知道輸送了什么東西在大腦里，身體像被無數雙大手用力撕扯著，痛得我差點叫出聲來。身體晃晃悠悠地飄過了一條深深的隧道，周圍的一切像電影一樣浮現在眼前：新中國成立，抗日戰爭，清朝滅亡，明朝統治，元朝戰爭……我張開雙手卻什么也觸摸不到，眼睜睜地看著時光在身邊流走，而自己的身體卻扭曲著逆向而行。天啊！多么神奇！還未來得及驚喜，我已經穿過一道光圈跌了下去——救命啊！這么高！

“啊——”

我揉揉差點跌碎的屁股坐在地上嘆氣。靠！居然把我送到沙漠里了！真夠晦氣！這蒼茫大漠連個鬼都沒有叫我到哪里去找什么霍去病啊。我盯著手腕上的手表式對講機沒命地叫了起來：“可樂！巴圖！方民！張書生！幾個小王八蛋聽見了回答一聲！我要死在沙漠里啦！”搗鼓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開機，真丟人。

“可樂！我快要渴死了。”沒食物沒水還折騰了老半天。

“噓，小聲點。嬴政在行冠禮呢。不說了啊，改天有空聊。”小妮子很沒天理地迅速掛機。行冠禮？那時候秦始皇已經二十二歲了吧。忽然幾片烏云飄了過來，我正要感謝上蒼賜來清涼卻挨了兩腳：“小子！把值錢的東西給你大爺交出來！”這哪里是烏云，分明是強盜的影子！

我連滾帶爬地退了幾步站了起來，虛張聲勢地大吼：“大膽毛賊！你爺爺我師出武當，畢業少林，選修唐門，獲得峨嵋掌門親自指點……”我稀里糊涂地跟武俠小說中的大門派都攀上了親戚，搖搖晃晃舞出各路拳法——天知道我只有體育課打過幾次太極拳。那幾人仰頭大笑，表情更加猙獰。

“這小子瘋了吧！”眼尖的一個已經盯上了我的手腕。應該慶幸扎著馬尾一臉狼狽外加嗓音沙啞的我被他們當成了“小子”。

“你想干嗎？”我急速后退，他飛起一腳踹在我小腹上。我吃痛地跪了下去，手腕一痛，手表已經被扯下去了。幾個強盜又是用牙咬又是對著日光看還放在耳邊搖晃著聽動靜然后哈哈大笑得意而去。我欲哭無淚，天啊。那是我和同伴聯系的唯一方式。我仰天大哭：“天理何在啊！你說你漢武帝怎么治的天下！后代子孫好容易回來看看也被大漠流寇打劫！這青天白日的，什么世道！沒個巡警，沒個公話亭，報官都不知道往哪兒走！”我憤憤地捶著沙土反而吃了一嘴巴黃沙。

“霍去病！你真是害死我啦！”我走了幾個小時還是茫茫沙漠，太陽仿佛永遠罩在我腦袋上，頭越來越暈，嗓子越來越干。我無力地倒在地上覺得自己快要死翹翹了。也許后人會在沙漠里挖到一具穿著現代衣服的“古尸”，科學家又該忙活一陣了。

“霍去病……頭發……給我頭發！”我嗖地坐了起來，咦？沒死！我慶幸地拍拍胸口，抹了一把冷汗。

“你是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后面傳來，我才發現屋子中間坐著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霍去病？！終于見到你了！冠軍侯啊，驃騎將軍啊，戰神啊……真是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啊，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呃，不對！這個時候他還未滿十八歲呢。我收回花癡的心情翻身下床坐到他身邊：“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我灌了一口茶，把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番。他認真地聽完后，從房中翻出了一幅畫。隨著畫的展開，我的嘴巴也越張越大。畫上竟然是我？！而且作畫時間是兩年前。他也疑惑不解：“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畫了這樣一幅畫，但肯定是我的手筆。”

“不對不對！”我打斷他，“首先，兩年前我還在念高中。其次我是直發而且我不喜歡穿裙子的。怎么可能兩年前我們見過卻不認識對方呢？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你暈倒在了大漠里被商隊救了，嘴里一直念著我的名字所以被送到了我府上。這是不是你的？”他把手表遞給我。不止商隊這么簡單吧，連我被劫了的對講機也拿回來了。可是他對我的話似乎深信不疑，真想拍拍他的頭贊揚一句：“古時候的孩子真單純。”

“可樂！可樂！聽到請回答！我差點死在沙漠里，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怎么還不說話？”我背對著他撥通了可樂的號碼。

“這……這是什么東西！竟然會說話！”里面傳來了一名男子詫異的聲音。

“大哥～您哪位啊？如果不介意請把這個‘東西’遞到它主人手中。謝謝。”我無奈地說道。

“小心！我扶著你。”暈，至于這么肉麻嗎？不對，難道可樂出事了？

“可樂你沒事吧！”我趕緊問候。

“我沒事。”那頭傳來她有氣無力的聲音，仿佛受了重傷。

“你受傷了？”

“嗯。有人行刺，我替他擋了一劍。”她竟然說得理所當然。

“你有病啊！你明明知道一萬個人行刺他秦始皇也死不了！你著什么急啊！”我氣得大罵起來。沒出息的東西，教授不是說過讓我們不要干涉歷史嗎！

“音音，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她像是在努力地微笑，那頭還夾雜著嬴政堅定的許諾：“就是搜遍整座城池也要把那刺客的黨羽碎尸萬斷！”

“我謝謝你們二位了！一見鐘情也沒這么迅速吧。可樂！你醒醒好不好。你是C大歷史系的學生，你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大好青年，沒事兒和古人湊什么熱鬧呢！荒唐！”我跺腳大吼。

“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說來也許你不信，我見著他就像早已認識了幾千年一樣。我不會回去了，不用對教授解釋。你保重！”一聲刺耳的巨響，這個重色輕友的死女人竟然摔了對講機！我抓狂地把手表摔在地上卻也無可奈何。

“沒事吧。”霍去病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沒事兒。就是一好友被秦始皇那王八蛋給拐了！”我扯著頭發幾欲抓狂，撿起對講機發現信號斷斷續續基本完蛋。這下全完了，自己的也摔壞了。按照約定，時光機器會在一個月后接我們回去，也就是西漢的三年，每個朝代的換算都不同。管他的，在這豪華府邸白吃白喝也沒什么不好。我負氣大口吃著飯菜也不管一臉迷茫的救命恩人驚異的目光。他大概長這么大也沒見過吃相這么難看的女人吧，而且還是從千年以后來的怪人。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飯碗里，我吞下了自己一肚子的淚水。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漢武帝準備發動一場對匈奴的戰爭，史稱漠南之戰。這一年兩次出征匈奴，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后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春天，大將軍衛青從定襄進攻殺敵千人。次年秋，衛青率六將軍復出定襄，殺敵萬余人。然而蘇建趙信的兵馬不幸遇上單于大軍，死傷殆盡。翕侯趙信兵敗降敵，右將軍蘇建全軍覆沒。史上記載此戰軍士馬匹死十余萬，大司農國庫空竭。

然而此戰霍去病出盡了風頭。尚未滿十八歲的他主動請纓，漢武帝封他為驃騎校尉。衛青鑒于他再三請戰，便嘗試著給了他八百騎兵。此為霍去病輝煌戰績的第一程。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率著八百驃騎豪邁地脫離大軍馳騁在蒼茫大漠殺敵。此時的他全無任何實戰經驗，只是憑著那一腔熱血奔馳殺敵。他獨創的“長途奔襲”遭遇戰首戰告捷。他沖入匈奴地區襲擊大營，勇猛地殺了匈奴相國當戶，單于祖父籍若侯產，活捉單于叔父羅姑比，斬下匈奴人頭2028顆。趙信獻計單于遠走漠北，此計讓這兩年間漢朝的東北方相對平靜。

大喜過望的漢武帝立即冊封霍去病為“冠軍侯”。后宮中得寵的衛子夫正是衛青的姐姐，而霍去病是衛子夫和衛青的外甥。親上加親，漢武帝對他自然褒獎萬分。

“輸了吧！給錢！”這段時間每天窩在霍去病的書房看書練毛筆字簡直無聊透頂，好容易等他風光歸來便拿著和約揪著他要錢。其實在他請戰時并無多大信心，一來擔心漢武帝不答應，畢竟此刻的他還未滿十八歲且從未上過戰場；二來自己也心里無底，兵書和實戰完全是兩碼事。我拍拍他的肩：“去吧。皇帝不僅會答應你還會封你為驃騎校尉，而你舅舅會給你八百騎兵。你們會遇神殺神遇鬼斬鬼！簡直有如神助，運氣好到爆！不信我們可以打賭。如果我贏了，給我一百兩銀子我去城里玩一圈。以后打仗呢我扮成男裝當你貼身侍衛，我一定要親眼見證一代傳奇的成長！哈哈。敢不敢和我賭？”他想了想便立了字據，此刻的他正是需要一個必勝的信念！其實說來也奇怪，霍去病全無實戰經驗只是憑著一股子驍勇的猛勁兒一路打突襲戰，卻也殺得匈奴措手不及。但這樣的險中求勝，運氣實在占了很大的比重，倘若倒霉遇上匈奴大軍完全有可能寡不敵眾被殺得血本無歸。很顯然，驃騎校尉的運氣遠遠好過翕侯趙信。要不是書上早有記載，我打死也不敢相信這個運氣好到完全可以中彩票頭獎的家伙這么厲害。真是人好不如命好啊！

“皇后要見你。”他有些窘迫地盯著地面，被大漠艷陽曬得黝黑壯實的他竟然會有這種表情。我正要贊揚他的膚色很有古天樂的味道卻聽到這樣的話，不免冷哼一聲：“怎么？知道我有預言能力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宮中狼虎堆里送？”心中那原本萌動的相思也被我狠心掐斷。分隔幾月，每日在他書房翻著他的書，那幅來歷不明的畫逐漸吞噬了我的理智。

“你想到哪里去了！今日入宮見到皇后她提起娶親的事，我不想這么早成親，便把你扯了出來。她一問，我就一五一十地答了。”他緊握雙拳急急解釋，原來還未退去戎裝他便直接來書房尋我。心頭一軟，我內疚地為他拂去發絲上的黃沙：“我去就是了。”猛然想起這是一個多么纏綿曖昧的動作，咬咬牙慌忙把手放下。

衛子夫于公元前128年被冊封為皇后，而以“金屋藏嬌”留名于后世的原皇后陳嬌卻在兩年前的女巫事件中被廢退居長門宮。那些史書上的后宮女子們有幾個能得善終？中山國李夫人因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而異常得寵卻不幸英年早逝，聰明的她死前堅決不見武帝最后一面。她決絕的把永恒的美貌留在了劉徹心中，死后被追封為“孝武皇后”。鉤弋夫人不明暴死，草草葬于甘泉宮以南。雖然漢昭帝后來追封母親為武帝皇后、昭帝皇太后并且興建云陽陵，可是又有什么用，再大的榮耀對于死去的人來說意義全無。似乎漢武帝的妻子都沒有好下場。《史記》中記載“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譴死。”我始終無法想象怎樣的男子才有這樣殘忍的心腸，而我卻將真實地面對悲劇人物之一——皇后衛子夫。

翌日，一輛樸素的宮車載著我隱蔽地駛入了皇后的寢宮。層層宮門深似海，我有些惶恐地踏在長安城冰涼的地面上，涼氣透過繡鞋蔓延進了心中。大漢王朝的宮殿這樣氣勢磅礴，長樂宮，明光宮，未央宮……可是里面囚禁著多少女人的心？

“見過皇后娘娘。”我生澀地叩安，珠簾后一名看不真切的華服麗人笑著讓我坐下。

“去病說你可不是尋常女子，還未出征你便能預測戰事結果，甚至斬敵首級數都說得分毫不差。”皇后揮手讓宮女給我斟茶，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我是別想出宮了，只好硬著頭皮呷了一口茶壯壯膽。

“回娘娘，因為發生的這一切茶音早在史書上讀過了。”

“哦？那史書是如何評說本宮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喜怒。

“娘娘自然是才貌過人母儀天下。”可惜你遇上了個薄情男人。這句話我當然不敢說，否則腦袋立馬搬家。她淺笑，命人掀起簾子：“女子容貌終究會老，我只關心我的兒子是否能平安成長。”

“娘娘不必擔心，您的兒子劉據很快就會被冊封為太子。”我避重就輕撿著好的說。

“如果都聽那些吉利話，今兒我也不會找你來。衛家地位如日中天，我極力約束衛家子弟潔身自好便是為防著某些小人背后中傷。直說吧，我想知道災難何時會降臨到我的頭上！”衛子夫堅強地挺直背脊，喝退了所有宮人獨留我們二人。她的確是個勇敢的女人，深知宮中歲月不比沙場好過多少。她能代替陳嬌坐上皇后的寶座，自然有更年輕美貌的女子來代替她。劉徹本就是風流男子，掖庭名冊上三十歲以下的美女一萬八千名之多。后宮永遠有連綿不絕的美女等候著皇帝的恩寵，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她步步為營，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差池。因為她深知，爬得越高跌下來就越痛。她要抗爭的是源源不斷地充裕后宮的貌美女子。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才是上策。

“娘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命運便是這樣，我們凡人只有安心等著它為我們安排結局。不過娘娘放心，衛家還有好長的日子要走呢！您有兒子，有弟弟，外甥。他們都會為您爭氣。倘若知道了所謂的結局又怎樣呢？真的要日夜提心吊膽等著那一天嗎？還不如這樣坦蕩蕩地走一天是一天，至少還有勇氣為自己的命運搏一搏。”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一個女子能做到這樣，她的一生已是足夠輝煌。

她凝神屏氣聽我說完這番話，忽然撲哧笑出聲來：“是啊。我們衛家還有好長的日子要走呢。”這個將會與皇帝做三十八年夫妻的女人永遠也不會想到未來隨著霍去病的去世，霍嬗的夭折，衛青的死亡，她美麗的容顏也會在老去中一步步失去漢武帝的寵愛，最后因為謀反罪落得自盡的下場。她從奴婢一步步爬上皇后的寶座，個中艱辛又有誰知道呢？

“皇后為難你了？”霍去病站在宮門外候著，一把握住我冰冷的手放在嘴邊呵氣暖著。天空飄著細雪，紛紛擾擾地落在他的肩頭。我搖搖頭心疼地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嗔怪道：“怎么不在馬車里呆著，著涼了少賴我。”

“我讓下人跑遍了整個長安為你找來了所有的名小吃。廚房還做了你最愛吃的冰糖鴨子，翡翠豆腐，糖醋鯉魚……這么多日沒見，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他拉著我的手便不放。眼里淚水打轉，我還嘴硬：“我終究是要離開這里的。”

“不是還有兩年嗎？我會努力讓你留下來的。”他大喝一聲把我攔腰抱起扛在肩上往馬車上扔，我嚇得失聲尖叫。

“我拜托你不要這樣厚臉皮！我完全可以當你的姐姐，而且你的妻子注定了不是官家閨秀就是皇室公主！豬頭！”我耳根通紅縮在馬車角落里離他遠遠的。

“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小好小的時候就見過你，而且還有那幅畫做見證啊。不然我們怎么會一見如故呢？”他一臉狡黠不知羞地靠了過來。

“鬼才和你一見如故呢！警告你啊，離我遠點，否則我喊非禮了啊。”我結結巴巴推開他的臉。

“喊吧，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他壞壞一笑靠得更近了。怎么色狼的經典臺詞不分古今都是一句呢！

“音音——”

“滾開！少惡心我！”氣急敗壞的我一腳踹了過去，他卻順勢抓住繡鞋往他身側一拉，我又狼狽跌進他懷里。

多么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溫暖的馬車把所有的寒冷都隔在了外面，這個男子捧著暖爐捂著我冰涼的雙手。即使車外漫天飛雪，心里也暖得像陽春三月般幸福。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這幾月的相思早已吞噬了我。

元狩二年春，霍去病被封為驃騎將軍，率精騎一萬從隴西出發長驅直入痛擊匈奴。平日行軍我一身戎裝緊隨他身畔，膽戰心驚地觀望那一場場真實而血腥的戰爭。

“怕不怕？”偶爾他會戲謔地逗我。

“怕？切！早已知道結局的戰爭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喜歡看現場而已！”不怕才怪。霍去病六天轉戰五國，馬不停蹄地一路殺下去，接二連三攻下河西五個部落，巧妙地避開渾邪、休屠二王大軍，沿焉支山東急馳一千多里到皋蘭山大戰盧侯，折蘭二王。為了不拖后腿，我與小部分騎兵留守營地。不用想也知道這場戰役必定會打得異常艱辛。霍去病行軍極快，一路馬不停蹄打下來，鐵人也吃不消。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如坐針氈。這場殘酷的戰爭雖然霍去病會取得勝利——殺擄敵軍8900余人，收休屠王祭天金人——但是損失也異常慘重。史書上說一萬精騎最后回師的只剩不足三千。

“駕——”我實在熬不住了，策馬揚鞭往戰場奔去。余下的一百騎兵也緊跟著殺了進去。這一年多的時間里跟著霍去病練騎射就是為著某天上戰場做準備，與其度日如年等得痛苦還不如直接幫忙來得實在。無法用筆墨來形容戰場上的血肉橫飛，卻可以真實地感受到溫熱的鮮血噴濺到臉上的溫度。高不識不敢離我半步，因為霍去病給他的任務就是保護我。

方圓幾里滿地都是滑溜的鮮血和冰涼的尸首。我的銀鬃馬仰著前蹄踢翻了一個試圖偷襲的匈奴兵，我大喜地摸摸它的脖子：“好馬兒，不枉平日我對你好。”畢竟學藝不精，怕拖他后腿，我不敢殺入深處只在周圍轉悠。目光里那匹矯健的黑馬上偉岸的英姿只屬于那個叫霍去病的男子，把他的所有動作我仿佛慢鏡頭般緩緩收在了眼底。這個驍勇善戰的男子注定了是一段傳奇，而我不過是千年后的一個平凡女子。這段感情我配不上也耗不起，只能這樣遙遙地看著他，然后把他的身影刻為永恒烙在胸口。我能見證的也只是這歷史長河里尋常的一幕戰爭，滾滾長河中還會有更多的英雄豪杰出現在史冊里。可是在我心中，誰也無法替代他短暫一生中的輝煌與榮耀。

這是一場關鍵的戰役。匈奴見識了漢軍的勇猛，朝中的保守求和派大臣也見證了本朝千萬將士的英勇，唯有大力反擊才是保得邊界和平的不二選擇！

同年夏，漢武帝決定再一次發兵。驃騎將軍霍去病，合騎侯公孫敖從北地分道出兵。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從右北平出兵實施戰略牽制。可笑的是公孫敖一干人竟然在大漠中迷了路，老將李廣被匈奴左賢王圍困。在祁連山，霍去病大軍殺擄33000人，俘虜匈奴王爺5人，大小閼氏王子59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共計63人。此戰讓匈奴退到了焉支山北，漢朝收復了河西平原。連一貫囂張跋扈的匈奴也唱起了悲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漢武帝特地從京城快馬加鞭送來一壇美酒，霍去病叩恩后揚手把酒倒入泉水中，讓全軍將士飲用。萬千熱血男兒同時舉起手中大碗高呼著：“誓死追隨將軍！”呼聲震天響，夜幕中的繁星仿佛都要墜落了。我看著這激動人心的一幕，心中仿佛萬馬奔騰，舉起缺口的大碗仰頭飲盡：“感謝老天，我居然可以見證這神圣的一刻。”辛苦勞累算什么！蓬頭垢面算什么！有這一刻足矣！

“我會永遠記得你說過我霍去病是永不敗的！”他看著滿天星空大笑，然后猛地站起來振臂高呼，“大漢將士們是永不敗的！”

是的！大漢的將士、大漢的子民是永不敗的！

回朝后，依舊是鋪天蓋地的賞賜和歡呼。趙破奴，高不識，仆多封侯，到達小月氏的校尉們也被封為左庶長。

離別在即，心中的不舍更加濃烈，時常會怔怔地看著他的側面眼淚就會在眼眶里打轉。終于明白了可樂的苦衷和不舍，我卻沒有她的勇氣留在古代。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去病會在二十四歲那年去世，我實在沒有勇氣忍受失去他的痛苦，然后孤單地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無法推遲月圓夜的到來，也不忍提前告訴他離去的消息。我掰著手指頭痛苦地數著歸期，忍著眼淚靠在他肩頭強裝笑顏。

“去病，我要回去了。”我褪下漢裙換上那身可笑的消毒衣，頭發利索地扎成馬尾，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書房的門。書啪地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說什么？”仿佛沒有聽清楚，這么突然。

“今日月圓夜，該是我回去的時候。估計一會兒你就會目睹我神奇地消失在一個光圈里。”我咬著嘴唇說笑。

“去他的圓月，我這就去把它射下來！”他氣急敗壞地拿著弓箭就要沖出去，我痛苦地環著他的腰：“沒用的……沒用的……”他轉過頭來眼圈通紅：“我說過我不會要你走的！誰敢帶你走我就殺了誰！”他咬牙切齒地大吼。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這里的三年就是我那邊的一月。時辰已到我必須走。”我埋在他懷里泣不成聲。

“我不想聽這些！難道這三年我對你的好你都看不到感受不到嗎？我的所有成就都是因為你在背后支持我鼓勵我！你說我霍去病是永不失敗的！沒有你來分享我的勝利，我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我就等著打完仗讓皇上為我們完婚！”他雙手如鉗子般深深掐入我的肉里，“我！不！準！你！走！”他抓狂地搖著我的肩，不敢相信我是真的要離開了，三年光陰如白駒過隙轉瞬消失。甜蜜太過短暫，而離別這樣痛苦。所以我每夜都細細把白日的一切裝進腦海里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永遠不要忘記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去病！”我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讓我清醒地告訴你！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妻子是誰，但我清楚地告訴你！未來你會有一個叫霍嬗的兒子備受皇帝寵愛！！你會很快忘了我的，而我……也會努力忘了你。”我嫉妒那個不知名的女子。歷史真相就是這樣清楚地撰寫在我的腦海里。一切早已寫好結局，我動不了強悍的命運一分一毫。

“不會的！不會的！”他瘋了似的踹翻了桌子，把東西砸得稀巴爛。我拉住暴怒的他：“我注定了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大漢與匈奴的戰爭還沒有結束！你必須做好隨時出征的準備！”他瘋狂地推開我，抓著每一個觸手可及的東西一陣亂摔，嘴里大吼著：“我不聽！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話！你在騙我，這么多個日日夜夜你都在騙我！”

我拾起一本厚書狠狠砸向他：“你瘋夠了沒有！聽我說！”他痛苦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咽。我跪在地上抱著他：“你冷靜一點，好好聽我說，這些都很重要！秋天，漢武帝會讓你前往黃河邊接受匈奴王的投降。由于各種原因那些受降的士兵會開始慌亂奔逃，一不小心就會發生兵亂。你千萬要冷靜，直接沖過去殺死嘩變的士兵即可。放心，你們可以不傷己方一人便會殺死嘩變的八千匈奴兵，其余四萬也會降伏。”他終于安靜下來聽我說話，雙臂緊緊抱著我不放，貼著的臉頰上都是冰涼的淚水。

“元狩四年。武帝會發起規模宏大的‘漠北之戰’。你和衛青會各領五萬騎兵分東西兩路向漠北進軍。衛青出定襄，你出代郡。不必擔心糧草問題，武帝會動用四萬多私人馬匹，步兵十余萬負責糧草運輸。這一戰你們大可以放心打。雖然出了點意外，但你會大敗左賢王。在狼居胥山記得要進行祭天地典禮。別小看這個儀式，它很重要。你會一直打到瀚海，路途遙遠。切記一定要熟悉地形……”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細細說明。去病，我無法言語我是多么為你驕傲，從此沙漠以南無匈奴王庭了！你屬于整個大漢，整個天下。幾千年后人們依舊歌頌和贊揚著年輕的你。而你注定了是一個傳奇！

“你還會不會回來？”他哽咽著問我。

“我不知道。”我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明月。原來，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一旦握緊它就變成了黑暗。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這樣的良辰美景卻注定了要成為一道慘烈的傷口。

“那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他捧著我的臉，粗糙的手掌細細摸索著我的模樣，似乎這樣才能把彼此的容顏雕刻于心。我閉著眼，不敢看他的雙眸。那是一汪深潭，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往下淪陷。

“傻瓜。”我拿起梳子溫柔地幫他梳頭，古時候男子的長發也需要細細打理。小心翼翼地剪下他的一縷頭發放在貼身的口袋里，胸口立刻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憋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要大聲痛哭尖叫發狂吶喊，卻只有淚水大顆大顆地無聲滑落。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去病，如果我生在西漢多好，哪怕是你府中的一個丫鬟，能夠每日看著你開心。又或者，你是我隔壁班的同學，我可以偷偷趴在窗臺上偷看你硬朗英俊的側臉。

“來！”他拉著我飛奔入臥房，剪下我們的頭發壓在鴛鴦枕下：“知道什么意思嗎——結發為夫妻。我會一直等著你，你一定要回來！”我低著頭，淚水全砸在了他的手心里。他飛快取下脖子上的玉佩給我戴上：“只要你回來，無論你變成什么模樣，我都會認得你！”

空氣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光圈，那個光圈越來越大，像一扇門。我猛地在他唇上蜻蜓點水了一下便一腳跨入了光圈里。左手被他死命拉著：“不要走！別走！”這個男人的淚水傾瀉而下。

“放手……你放手——”還未說完的話被他吞進肚子里，他瘋了一樣地吻著我，嘴里全是牙磕出的血腥味。

“答應我，你一定會回來找我！你答應我！”他嘶啞地大吼，依舊拉著我的手。

“我答應你——”我用盡全身力氣吶喊！

松開手的剎那，心仿佛被狠狠撕裂，痛得無法呼吸。身體麻木地隨著時光漂浮在歲月的長河里。張開雙眼，眾人已經醒來，彼此看看苦笑著沒有說話。

回來的人大部分完成了任務，方民小心翼翼地拿出老佛爺的一縷發絲輕輕嘆了一口氣：“權力再大的人也有煩惱，甚至他們的煩惱比普通人更多。”很幸運，他小子沒有變成太監。可樂的床位空著，她沒有回來。教授想了一切方法都聯系不上秦朝的她。只有我知道，是她自己選擇了和這個世界斷絕一切關系。猛地想了起來，可樂的小名叫阿房！歷史上對那座氣勢宏偉的宮殿有個拗口的名字猜測不已。有人說是因為宮址靠近咸陽而得名——“阿，近也，以其去咸陽近，且號阿房。”也有人說是宮“四阿旁廣”的形狀來命名。很多種說法。可是可樂，我寧愿是那個萬人景仰的男子只是因為你那好聽的小名——阿房。你愛他，他亦待你如珍寶，他要造就一座金璧輝煌的宮殿來守護你們來之不易的愛情。

原來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兜兜轉轉，該相遇的無論怎樣都會遇上的。那，我和去病算什么呢？我捂著臉笑，淚水卻順著指縫噗噗墜下。為何當日的我那樣殘忍地推開你的手？可是我多么害怕看見你離開我，難道為了那短短的相聚我拋下這個世界的一切只是為了看你離開人世？去病，我寧愿在這里翻閱著一切關于你的書籍，看著眾說紛紜永遠二十四歲的你，也不愿意親眼看著你死在我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我們在療養室里靜養了一個星期，每日吊著鹽水等候著來來去去的醫生護士檢查身體。那些古人的發絲都被送往實驗室，我們只負責采集卻無權干涉試驗。不料幾日后一群神色嚴峻的人舉著證件帶走了S集團的董事李先生，我們和教授也都被帶到了警察局。原來這是一場非法試驗，教授被革職查辦。鑒于我們的不知情免去了牢獄之災，簽署了一份不許泄露計劃的協議書后便放了回去。經過一個空房間的時候一道強光閃過，我眼睛一痛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而另外幾個人仿佛失去了記憶一樣茫然地看著彼此。我心知肚明地做出相同反應，心里卻在慶幸。多好，去病。我差點就忘記了我們的一切。也許是老天注定要我一輩子都要記得這次奇幻之旅，記得——你。

沒有了S集團的資助，教授的太太三個月后在家中去世。教授的試驗并沒有停止，在他郊外小木屋的地下室里一架幸存下來的機器依舊在吃力地運轉。

“教授——”我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轟隆隆的機器聲掩蓋了我的聲音，教授仿佛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他驚愕地抬起頭來，見是我才松懈了下來。

“你也沒有失去記憶？你告訴他們！我成功了的！我曾經成功了的！我把你們送去了西漢送去了秦朝送去了元朝清朝！”他油膩的手背吃力地拭去眼角的淚水悲涼地看著我。

“我都記得。”我緊緊握著他顫抖的雙手給他力量。實在無法抵御對去病的思念，我決定再次回到西漢。我玩命地掙錢，在學習之余找了很多份兼職，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透支著體力把一切都換成了金錢送到教授手中。

年華似水，我不敢虛度。

“太好了！機器啟動了！”兩年后的一天，教授像個孩子一樣抱著我歡呼。我對著破碎的玻璃理了理蓬亂的卷發忐忑地坐上了穿梭椅。去病！我們終于又可以見面了。一念之間，我自私地把時間調到了公元前139年。現在，我只想默默地守在他身邊看著他長大，我無法忍受和他相聚的時間那么短暫。即使——身份不是愛人也沒有關系。

一排硬實的小木板床上，小小的去病皺著眉蜷成一團不住地顫抖。破碎的被子狼狽地躺在地上，我心痛地拾起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衛少兒是平陽公主家里的奴婢，與平陽縣衙役霍仲孺相好生下了霍去病。他從小生活在奴婢群中，生活十分艱苦。

一碗黑漆漆的中藥擱在矮桌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娘……”他抱著肩膀喃喃低語。

“去病。”我抱他起來靠著我。他吃力地張著雙眼：“嗯？”我別過臉去忍住眼淚說道：“去病乖，吃藥吧，吃了藥去病才可以快點長大啊。”

他天真地看著我：“啊？”我把藥端到他嘴邊：“喝下去就會好起來了。”他閉著眼咕嘟嘟就灌了下去，這才狐疑地看著我問：“你是誰？”小小的他說話還不清楚。

“我是你的守護神呀。”我刮刮他的鼻子逗他。

“我要爹爹……”他嗚咽著埋在我懷里哭。

“傻瓜。去病以后長大了是個很很很了不起的人啊！相信我。再堅持一段時間，你的一切都會改變的。”我不敢多說，只是強忍著眼淚微笑。也許每個英雄的背后都需要一場磨難來印證老天的選擇。過不了多久，衛家的命運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宮中的衛子夫將會愈加尊貴。霍去病的母親衛少兒改嫁詹事陳掌，衛少兒的姐姐君孺改嫁太仆公孫賀，衛青升為太中大夫。去病的身份也從奴仆的后代躋身成為貴族子弟。

“真的嗎？”他抹抹嘴角認真地看著我，眼角還掛著淚花。這樣可愛的一個嬰孩。

“是啊。”我把脖子上的玉佩取下來掛在他身上。去病，能看見你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賜呢。

他縮回被窩里，手還牢牢地抱著我的肩。剛要躺下，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著我的身體把我拉向了遠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地下室，教授蹲在地上不住地敲著自己的頭：“失敗了！失敗了！”我痛苦地閉著眼，淚水肆意滑落。十分鐘！我和他才相聚十分鐘!

“沒有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機會。”這句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

慶幸老天眷顧，試驗進度并沒有停滯不前。再相見，又過了好幾個月。

該死！怎么會在樹林！這么大的林子讓我這個路癡暈頭轉向。幾頭鹿驚恐地朝我沖來，碩大的鹿角兇狠地越逼越近。我尖叫著拎著裙角狼狽地躲閃——天啊！救命啊！誰讓我這個白癡為了漂亮地見到他還臭美地穿著連衣裙顯擺。這下好了，想跑都有心無力。

“嗖嗖——”幾聲暗響，三頭鹿哀鳴著倒在了地上。不至于這么狠吧。我縮在樹后喘著粗氣抱歉地看著它們。

“誰膽子這么大私闖狩獵場！滾出來！”健壯的黑馬上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舉著箭對準了我的腦袋。我舉手遮住陽光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一串馬蹄聲送來了好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子。我狼狽地走了出去，頓時聽見了有人倒吸涼氣的聲音。遙遠的西漢貴族少爺哪里見過穿著這么暴露的女子，我頓時想找條縫鉆進去。

“去病——”有人打破沉默喚那人的名字。去病？我猛地抬起頭來迎上他的目光，他也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忽然——他夾著馬肚猛地沖了過來，一把摟住我的腰，還未來得及尖叫我已經坐在了他的馬上。

“少爺！去病！”眾人叫破喉嚨他也不理，真是個蠻橫的家伙！我轉過頭去白了他一眼，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說道：“我長大了，為什么你還沒有變老？”

“你！”我驚呆了。不可能！哪有小嬰孩記憶這么好！

“下次出現的時候不要穿成這樣，我不喜歡！”他仿佛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如此這般輕描淡寫，一點也不意外我的出現。我緊閉著嘴不敢搭話，好怕一開口眼淚就不爭氣地滑下來。此刻的他當然不知道以后還會遇見兩年前的我。我自私地選擇了輪回的方式來相遇，以為這樣便可以避免死亡的威脅，直到我老去死去……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會太長久。我頻繁地透支體力奔波在兩個時空，如此的傷神和傷心來換取片刻的歡愉。

他在丫鬟仆人驚愕的眼神中徑直拉我走進書房。

“坐下別動！”他蠻橫地把我壓在凳子里，桌上筆墨紙硯早已準備好。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呆呆坐著，等到脖子酸痛得快要睡著的時候，他才小心翼翼地舉著畫走到我跟前。畫上的我眼神清澈，穿著白色連衣裙，一頭亂糟糟的卷發。電光石火間，我猛地記起了就是這幅畫！天啊，相逢卻似曾相識，未曾相識已相思。

“我要把你畫下來免得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消失了。這樣我就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你知道嗎，自從你走后我們家真的轉運了。可是你躲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他半跪著抬頭看我，時不時在畫上添上兩筆。

“原來我的驃騎將軍還會作畫。”我強顏歡笑轉移話題，貪婪地注視著他。

“驃騎將軍？”他愣住了，猛地醒悟過來，“你是說我以后會當上驃騎將軍！太好了！”他孩子氣地歡呼起來，此時他還只是個侍中官。聰明如他勇敢如他驕傲蠻橫如他……每個他都讓我沉迷不已。我忍不住刮刮他的鼻子，像“當年”一樣。他仿佛一夜之間就長成了一個英俊的青年。瞬間被他緊緊摟入溫暖的懷中。

“你為什么總是來去無蹤，什么時候你才會停留下來呢？不要走了好不好？我怕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是個白發老翁了。”

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在了他的膝上。如果下次相遇你真是個白發老翁我也不會介意，甚至會滿心歡喜地陪伴著你。我該怎樣告訴你，二十四歲將是你的劫數，我寧愿你這樣滿心期待地活下去。那股力量又撕扯著我的身體，該是回去的時候了。相聚依舊短暫離別卻是一如既往的漫長。空氣中流淌著去病的余音：“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等我！等我——”

剛回到地下室，鼻血洪水般地泄了一裙子。教授擔心地看著我：“你身體已經吃不消了。不如這樣吧，回去好好調養一下再來。我也把機器好好改良一下。”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月光明亮地照在地上。去病，同一輪明月照射著不同的時空。你是天涯，我是海角。

調養好了身體，我如約來到教授家。地下室只有空蕩蕩的轟鳴聲。教授在桌上留了張紙條：音音，我成功了。

我怔怔地看著泛黃的紙片不知所措。忽然機器巨響，一道刺眼的光芒四散開來。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我如電擊般動也不能動，那個聲音？不可能！猛地轉過頭去，霍去病一臉驚喜地坐在穿梭椅上。我撲到他懷里孩子般大哭起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一位姓韓的老人說可以帶我來見你……”他臉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我捧著他的臉頰擔心地問道：“怎么了？身體不舒服？”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我的病，太醫也無能為力的。你走后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每夜傻傻地守著你的畫像期待你走下來……可是我等了好多年你都不來。沒有你，我只有找和你相似的女子，這樣我看著她的面容才會覺得你還在我身邊。我真的有了一個兒子。我給他取名霍嬗，因為這個名字是從你口中說出的。我每天都苦苦地等，那間砸毀了的書房我什么都沒有動。畫還在，枕頭下我們的頭發還在，什么都在，你卻不在身邊。我總是夢見你哭著吶喊我的名字，可是我在重重濃霧中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身影。我馳騁沙場殺敵無數卻抵不過相思之苦……醒過來臉上總是濕漉漉的一片……”

總是在夢中歇斯底里地哭喊著他的名字，冥冥之中竟然傳到了他的夢中。

“去病，我馬上送你去醫院，現在什么病都可以醫好的！你再堅持一會！”我顫抖著掏出手機撥打120，可是沒有任何信號。我氣急敗壞地砸了手機吃力地扶他起來。

“沒用的。讓我好好抱抱你好不好？”他閉著眼無力地靠在我的肩上。我痛苦地抱著他，心痛得要炸開了，我傻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去病，你不要睡著。我們一直說話好不好？好不好？”

“最后還能見到你真好。即使是做夢也好……”他冰涼的雙唇吻在我臉上都是濕濕的淚水，我抵著他滾燙的額頭看著他消瘦的臉龐一字一頓地堅定說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下去了！”抓起桌上的刀狠命往手腕割去，他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鮮血潺潺流出我卻沒有任何感覺。他心疼地握著我受傷的手腕：“我來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這樣我才能安心地走！”我心灰意冷痛哭流涕：“我不要你走！我不準你死！只要你敢閉上眼睛我立刻去死！”

“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他撫摸著我淚流滿面的臉有氣無力地祈求。這個動作把所有的回憶都帶了回來。他布滿老繭的雙手，握了多年刀箭的它們再一次真切地撫在我的皮膚上。我閉著眼痛苦地點頭，沒有想到再見面竟然是永別，我還滿懷欣喜地期待著我們的相遇。是樹林是書房還是大漠？我該穿裙子還是牛仔褲？我要不要化妝或者是換個發型？或者，我可以帶個禮物？我以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可以期待，我以為我可以自私地重復著相遇。我以為我可以的！

“去病！”我握緊他的手卻抓不住他漸漸消失的身體，“不要……不要！！！”

“我愛你……”他輕輕微笑著吻我。嘴角一陣腥甜，全是他的血。而他漸漸冷去的身體在我的懷里一點點消失，像流沙一樣慢慢失去了重量。我眼睜睜看著他在空氣里緩緩蒸發卻無能為力，只是張著哭得生痛的雙眼呆滯地跪在地上。

我要重新開始！我要回到你出生的那一天一直陪伴著你！我擦干眼淚開始操作，可是那該死的穿梭椅無論我怎樣謾罵踢打都沒有任何動靜。絕望地躺在地上，看著布滿蜘蛛網的破舊天花板任由眼淚順著臉頰冰冷地滑進耳朵里。滴不盡的相思血淚都化成了尖銳的銀針，根根扎在心頭。

許久許久才有一絲力氣爬起來，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心中的怨念、悲痛、不甘、憤怒、失望都化成了一張慘烈的白紙——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了任何顏色。如果這是一場噩夢多好，我們從未相遇，我還是沒心沒肺地過著日子，而你在你的世界自生自滅。可是快要撕裂的心卻真實地提醒著我——你，真的來過的。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要怎樣才可以消除……

吱——卡車強烈的燈光刺痛了眼睛，我吃力地舉起雙手遮住燈光，呆滯地看著沖過來的龐然大物，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

THE END

公元前117年，二十四歲的驃騎將軍、大司馬因病去世。

公元2009年，二十四歲的蘇茶音車禍死亡。■

（責編：威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