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荷魂

“墨海云濤起龍蛇，心韻天成妙可得。忽有峰回驚風雨，漫卷沖勁齊咂舌。”中國書畫藝術報主編黃玉海先生，五年前參觀侯曉河荷魂系列作品，當場賦詩一首，也正如我的看法。我與曉河相識二十多年，也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親眼目睹了他從“小荷才露尖尖角”到“新一代荷魂畫家”的魚龍變化。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省會文學講習班授課，曉河才20出頭，聽課十分認真，還交上了一篇散文《荷塘清香》，雖然稚嫩，但很質樸，便把他留下來交談。這才知道他是1962年出生在邢臺地區南和縣，與我是小同鄉，自幼喜愛荷花。我信手抄了一首古詩送他“芝蘭生幽谷，無人自芬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后來了解他又從文學創作轉入美術繪畫，喜歡水墨荷花。曾當場給我背誦宋代大儒周敦頤的《愛蓮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寶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宜乎眾矣！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一百一十九字，一字不錯，我想，孺子可教也。

但是，又不能不提醒，他給自己繪畫選擇一道難題。以荷入畫，早在魏晉南北朝，菩薩蓮座已出現，隋唐佛經壁畫更以“凈土變”中荷花池的形式出現。隨著花鳥畫在北穴時期日漸成熟，荷花以獨幅畫題之作也已產生。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石濤、惲南田等一批畫荷大家崛起。八大山人以一花片葉和大量余白，簡筆明墨見長。石濤筆下畫面宏大，開創了大寫意畫法，潑墨寫意畫法沿用至今。而惲南田主張“去華糜，還本色”，粉筆帶脂，點染通用，開創了嶺南畫派花卉畫之先河。清代中期以降，畫荷成風，大家輩出，工筆寫意兩派爭奇斗艷，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張大千、張大壯、謝稚柳群峰并峙，各有千秋，把荷花藝術推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令后人望而生畏，不敢攀登。

侯曉河是不知深淺，闖將進來，幸好遇上了一位高明的指路人。1983年冬天，他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參觀全國檢察系統書畫作品展，認識了著名國畫大師何海霞，這個耄耋之年的國畫大師與這個初學美術的毛頭小伙子一見如故，結成忘年之交，厚愛有加，收為關門弟子。何老還親自示范《秋荷圖》，畫成相贈。以后又先后親筆題詞“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并為他的畫室題名“愛蓮堂”。曉河把這些都掛在畫室，日日鞭策自己，刻苦歷練。何海霞曾投師張大千，追隨多年，深得真傳。他青綠與水墨結合的藝術特色，風靡一時。何老諄諄教誨，喚起了侯曉河藝術追求和求知之路。在石家莊，他與著名畫家鐘志宏先生也有師生之誼。鐘志宏不僅手把手教他技法，還為他籌辦畫展，主持開幕式。病重期間還為守候在身邊的曉河留下無限的期盼：“愛蓮修其身，畫荷寫精神。”曉河敏而好學，循序漸進，經久不輟，他深知當今學畫者多，“如鬧市求前，摩肩疊足，得一步便進一步。”（明·呂坤）學習改變著他的人格，也改變著他的畫風。1997年以來，先后在石家莊、海南、山西、天津等地舉辦“荷魂”國畫系列作品展，好評如潮。成績令人刮目相看。

曉河畫荷，早期多為荷塘小景，和風蕩漾，荷炳搖翠，流光溢彩，一派清涼世界。筆墨趣味在清艷柔情，賞心悅目，反映了他當時的心境，天真爛漫，心地純凈，世界在他的眼里像荷田一樣美麗。那時他對荷花的認識，也只限于表象，水面上的荷花，是一種“美”的稱號，筆下的荷花也是一種理想的虛幻之物。隨著閱歷的增加，他即有社會的復雜，魚沙俱下，物欲橫流，腐敗滋生的憂患，又有生活提高，物質豐富、盛世景象的感奮。開始對荷花有了深刻的認識，出淤泥而不染。他看到了水面下的荷花，是一個“潔”的意象。筆下的荷花變為真實的荷花，把廉潔的熱望傾注筆端，影射社會。畫出來的荷花，豪放里夾雜著幾分傷感。構圖章法變得奇崛不群，筆墨變得狂肆野逸，這也正是他內心世界的外露。有形無聲之畫面，是他婉轉而曲折的抗爭，從而進入一個畫荷的境界。

現在，曉河畫荷基本上不再畫小品，著力于宏幅巨制。360×146cm的《風荷圖》和800×170cm的工筆畫《和諧圖》、720×360cm的《荷塘清韻》，通景巨障，筆起高，構圖飽滿，筆墨飛動，左右縱橫，酣暢淋漓，揮灑自如，這些須臾間的揮灑，即能形成風奔云騰之勢，畫面無法抵制的豪氣撲面而來，令人聯想起了國畫大師張大千的《綠云千里》。曉河的畫構圖奇崛不群，密不透風，疏可跑馬，參差離落，善于變化，他能禪精竭慮，花樣翻新，荷葉俯仰向背，花朵大小閉合，形象似非而是，似非而是，清晰無誤的表達了不求形似以抒寫逸氣，盡吐胸中塊為快的創作欲望。作品一氣呵成，神氣十足，盛開的花、焦估的葉、風中的草，同嬌嫩的蓮蓬對話，訴說著從榮到枯，從華到實，這一大自然的規律，和表現殘而不敗，疏而不凋，簡勁清蒼的氣格。告誡世人，自由發展，又要廉潔自律。勸說官員，唱戲哪有聽戲樂，上臺須知下臺時。以生活感悟為反端，以形式確立為旨歸，畫家就找到了的對象的情態，春荷之清新，夏荷之茂盛，秋荷之凋零，冬荷之枯萎。

曉河的墨荷，層次清晰，節奏明快，是心源的釋放，也建立在扎實的功夫上。他以力以勢取勝，寓硬朗的氣質于強力的筆法美。潤葉大筆，酣暢淋漓，墨色鋪張，墨點聚散，濃淡相宜，雙勾、點厾、潑墨、潑彩，皴擦相輔相成的畫法，表現荷葉、荷炳與蓮蓬的結合，氣韻蓬勃而瀟灑。以如篆如刻的荷炳，突出形體穿插變化中的空間分割。線條穿插在畫面之間，輕重、軟硬、疾徐，變化得當。纖蔓中見遒勁，曲折中見圓潤，粗疏中見嚴肅，直率中見精儼，輕松自如，不卑不亢，這也正是荷花的本性。

曉河常另一種常用的形式是條屏，四條八條的荷花組畫。條屏狹長的幅面很適宜畫荷花，也易于施展他上乘的線條功夫，馳興乘勢。荷炳疏落落，線條有力而柔韌，參差穿插，似隱非隱，搖曳多姿，支撐著畫面。勾花描臨，信手拈來，皆生妙趣，幾株水草上下提動，頓挫之間，神采飛揚。條屏中色與墨、線與面、收與放、精巧與率意、縝密與粗疏，都恰到好處。一組畫里，布局、手法又各不相同，生旦凈丑巧妙組合，才能好戲連臺。

后來的曉河的荷花作品又加上禽鳥蟲魚。同一幅畫面兩種反差較大的形象，荷花高雅，蟲鳥通俗，荷花用寫意，蟲鳥用工筆，更需要巧妙構思映襯有致，增加了繪畫的難度。

曉河喜歡畫鶴。認為荷與鶴是兩個清高的形象又是諧音，荷婷婷凈植，鶴翩翩孤傲，結合一起，和諧吉祥。視覺上墨荷與白鶴對比分明，相映成趣。以荷鶴為題材的長卷《和諧圖》、《奧運飛歌》，更是千姿百態，氣象萬千。有時也點綴游魚，淡墨畫荷，中墨畫葦，濃墨寫魚，以魚點醒主題，使得畫面主次分明、層次井然。以渾成潤厚的荷葉荷花，烘托略帶辛辣味的流線形游魚，畫面便生動活潑起來。有時也畫水鳥，荷炳欹傾，臨水橫斜，上邊落一只靈動的翠鳥，畫面便產生了動感的生氣。寫意荷花與工筆蜻蜓，更是一種完美的組合，讓人想起楊萬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名句，有妙不可言的意境，妙不可言的理趣。

看曉河的荷花，隱約有張大千的影子，而張大千的墨荷源自八大山人，花鳥取法石濤，這也正是中國畫傳承發展的正路。曉河既無家學，又沒進過學院，全憑自己勤奮好學。張大千主張“七分人事三分天”，反對依靠天分聰明作畫，認為后天的努力是主要的。他奉為圭皋，除了努力探討繪畫之外，還研習詩詞古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廣結師友，集思廣益，開拓胸襟，努力使自己心明如鏡，能夠照見一切事物，一切色彩。

一位聰明好學的荷魂畫家，值得我們期待。

（作者系中國著名文藝評論家，中國散文旅游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原河北省作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