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學校開學那一天

中國高考時全民“護考”大概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景觀。面對這個獨一無二，我總會想起在德國所見的另一道人文景觀：孩子入學的那一天。這天整個德國呈現出一派莊嚴、神圣而又隆重的氣氛。整個社會，都將這種獨特的不是節日、勝似節日的氣氛渲染得濃濃的，市政府在公共場所張貼公益廣告，提醒駕車者限速行駛；增加了警察巡邏班次，并在主要上學途中，加緊雷達監控；德國汽車俱樂部也不甘寂寞，和某石油公司聯手編印《上學路途指南》免費散發……入學的孩子，絕對成了社會的主角。他們一個個肩背彩印的盒式書包，懷抱裱糊著五彩卡通畫和與他們差不多高的錐形糖袋，由父母、親友、爺爺奶奶陪著，點綴了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不過，他們先去的地方，不是學校，而是教徒聯誼會。從名稱上看，這是教徒們交流感情、建立友誼的場所。但這里沒有耶穌受難像，禮堂的臺座上也不見十字架。這一天，禮堂里布置得像節日，洋溢著一片寬松而熱烈的氣氛，天花板下掛滿了彩帶，閃光燈閃爍不止，都是父母和親友忙著拍照或錄像，為孩子留下人生最珍貴的這一刻。臺上主持儀式的有兩個人，分別代表天主教和基督教的神甫和牧師。主持者要孩子們高舉錐形的糖袋表示報到以后，活動便在這五彩繽紛里悄然開始。說“悄然”，是因為既沒有主持者一本正經地宣布開幕，也沒有師長的致詞，更不見什么家長代表的講話，卻在舞臺中央出現一只紅嘴黑翅的烏鴉大布偶，嘰嘰喳喳地開始饒舌。烏鴉，在這兒是吉祥之鳥，此刻被套在一名主持人手上，蹦蹦跳跳地和主持人展開對話。說的是好孩子在嶄新的環境里，如何友愛相處。語言淺顯通俗，生動而又幽默，不時引起孩子和家長們一陣陣笑聲。“烏鴉”會邀請孩子們到臺上去，按天主教和基督教不同的家庭信仰，排成了兩隊，分別從神甫或者牧師手里，接過一根紅頭繩一般的大紅絲帶，在身邊選定一個新伙伴，面對面地站定，按神甫和牧師的要求，互相把它系到對方的右手腕上；并說明這一根紅絲帶，是此時此刻上帝賜給你們的一份禮物，也是社會對你們的未來人生所寄予的第一個希望，它有個專用名詞，叫友情帶。

這場景，把大廳里的氣氛推向了熱烈歡快的頂點。當孩子們系著友情帶回到各自座位以后，風琴聲悠揚而起，所有的家長與來賓，按照當場發送的一張歌譜，齊聲唱起來。孩子們讀不出歌詞，但他們那一臉稚氣的嚴肅，說明已經沉浸在這熱情澎湃的曲調所蘊含的莊嚴與神圣里了。

教徒聯誼會里的這些儀式，只是入學儀式的第一步。有了這一步，家長才帶著手腕上系著友情帶的孩子，走向各自學校“歸隊”去。歸隊，歸的就是友情之隊。這有另一種獨特的儀式：先到禮堂觀看文藝節目。節目都是由三年級的大姐姐大哥哥們表演的。在這里，“大哥哥、大姐姐”就是“友情帶”的延伸和具體演繹。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每個孩子分別和三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對口掛鉤，結成了提攜幫助的對子。文藝表演，就是“結對子”的一種見面方式。節目很生動，有由格林童話改編的短劇，也有歌舞，一名舞蹈者代表一個德文字母，邊歌邊舞中所拼出的詞句，不時引起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慢慢地，讓新伙伴融進了新集體，然后由老師和三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帶進各自教室里去……

我的朋友小楊的女兒蒂蒂，一個漂亮的性格內向的混血兒，正逢入學，我得以從頭到尾參加了這場入學儀式。既新鮮，又感慨。中國，是誕生孔子“仁者愛人”、墨子的“尚同”與“尚賢”的“兼相愛，交相利”之義的國度，可是，對孩子的開蒙教育，我們側重的是什么呢？他們在第一天跨進校門的途中，心里被裝得滿滿的，是家長、親友、社會的叮嚀：好好念書，爭當第一名，做高考中的狀元郎，千萬不要忘了一家的期望啊。我覺得，這是一份將所有同齡人當作對手、注滿了絕對排他的潛規則的期望和叮嚀，也是背離了孩子天性的期望和叮嚀。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