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胡適應邀去臺南成功大學作了一場題為《一個防身藥方的三味藥》的講演。其中的“三味藥”之說雖有他10年前的主張的舊影,但時至今日,我們回味咀嚼,仍覺滿口余香。
哪三味藥呢?曰:問題丹、興趣散、信心湯。胡適認為,一個大學畢業生走上社會,總得帶一兩個麻煩而有趣味的問題在身邊做伴,有了時時挑戰的問題,“就會繼續有知識上的長進了”;其次,一個人應該有自己的職業,還得發展一點兒專門職業以外的興趣。有時,一個人的業余活動比其職業成就還要大;無論時代或個人環境怎樣叫人失望,我們研究問題,發展興趣,總得有一點兒信心,“信心可以移山”。
看得出,胡適實在不僅是一位立身書齋講堂的學者,他還不愧是開一代風氣的先驅,關心時代和人生諸問題的思想家。他的話值得我們深思并且力行。有了“問題丹”,人生不再迷茫空虛;有了“興趣散”,人生不再枯窘單調,加了“信心湯”,我們的問題丹、興趣散終有靈驗大成的一天。
對于也有點兒“歷史癖”的我來說,尋根溯源,胡適的“三味藥”之說其實也是他的夫子自道。這三味藥是他從自己的人生經驗里得來的,是他的宗教。
人所共知,胡適以提倡白話文而登高一呼,“暴得大名”(胡適語),在中國文化史上雄踞一個極顯赫的地位,卻不知這是他留學美國服用“問題丹”的結果。那時候,一群留美學生身在異國,卻經常聚會討論祖國文明的改造問題,“如何使吾國文字易于教授”便成了青年胡適探求苦思的問題,最可貴者,面對朋友們的非議、勸阻,他吞下問題丹,喝下信心湯,愈挫愈勇,立誓要“為大中華,造新文學”。其后風云際會,他的問題丹在中華大地影響至今日。當然,胡適的問題丹遠非這一個,這只是顯例之一。
胡適曾坦言他的“史學訓練”深于文學訓練,在《我的歧路》中,他又說:“哲學是我的職業,文學是我的娛樂,政治只是我的一種忍不住的新努力。”實際上,除了哲學教授的職業,文史研究、文學創作和談論政治都可算作他的興趣。出版第一部白話詩集、雙線的文學觀念,詞學的宏觀理論,中國古典小說的考證,禪宗史的研究等等,都是為主流學界所肯定的貢獻,可不必費辭。而他的現代中國文藝復興的綱領性口號“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若非以“興趣散”為支撐,又豈可道他人不曾道,道他人不能道?興趣散是他宏闊的學術視野和多方面開拓學術新局的堅實基礎,也是他作為新文化運動領袖人物和自由主義大師的有力憑借,那種株守于一隅缺乏多方面興趣和才具的國學家難當此任。
胡適的“信心湯”不僅表現于文學革命,同樣貫穿于他追求民主、自由的一生。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直到晚年,他對國民黨的黑暗專制的批評不曾停止,上世紀50年代臺灣《自由中國》事件使他嚴重受挫,但他“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的心性和對自由主義的信念并未喪失。晚年的他最愛吟誦的是顧炎武的詩句——“遠路不煩愁日暮,老年終得望河清。”
可以斷言,一個人離開校門,“開始撐起自己的肩膀來挑自己的擔子”,如果真能服用胡適先生誠懇相送的三味藥,我們必能擁有一個充實、盎然而有貢獻的人生。胡先生的知行合一而不是坐而論道的一生,連同他的有趣的“三味藥”之說,堪稱為一切不愿虛負此生者的人生指南。
(摘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