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了一趟俄羅斯。預定的行程有參謁莫斯科的“無名烈士墓”,有團友(歷史學家)提議拒絕前往,他的理由得到大家認同:那不過是一個毫無歷史認知意義和建筑美感的現代物件。回國后讀到《環球軍事》雜志的文章《莫斯科保衛戰中鮮為人知的秘密》,那位團友的話得到了印證。莫斯科保衛戰中蘇德雙方傷亡約250萬人,其中蘇方為190萬;而這190萬人中,許多是為制止混亂被當作所謂間諜與搶劫犯“就地正法”的無辜受害者,因此,莫斯科保衛戰中蘇方損失人數一直是高度軍事秘密。隨后,我們到圣彼得堡(原名列寧格勒),在去普希金城參觀的路上,車停下來參觀列寧格勒保衛戰的第一道郊外戰壕。大家很興奮地看到有占地一大片的墓園,趕緊跑去拍照,以為可以推翻自己對蘇聯的成見了。結果發現是近幾年開辟的公墓,多是死于本世紀的……不過,情況已有改變,我們在離莫斯科300多公里的一個古鎮參觀時,就看到了當地市民為本鎮在二戰中的陣亡者建的刻有姓名的墓地。
其實,蘇俄人與中國人一樣也有“慎終追遠”的傳統,比如莫斯科就有“新圣女名人公墓”,紅場列寧陵后至今保存有蘇聯眾多高官的墓碑,克里姆林宮教堂里就有俄羅斯形成早期歷代君主的靈柩,我國武漢市的解放公園里就刻有犧牲在中國抗戰中的蘇軍飛行員姓名;只不過出于政治考慮,在蘇聯時期有意忽略了普通罹難者、犧牲者的紀念罷了。
這與歐美日韓等國家尊重每一個戰死者的做法迥然不同。美國大多數人后來都否認了越戰的正義性,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為戰死在越南戰場的將士建立紀念墻。因為他們當時應征入伍是在履行作為公民的義務。戰爭就是國家對國家,對錯在國家不在個人。個人在戰時濫殺無辜那是個人犯罪,應當受法律審判,另當別論。我們歷來反對日本政府高官參拜靖國神社,那是因為那里供奉著二戰中那些甲級戰犯的牌位,這個行為意味著日本當局對遠東國際法庭審判結論的藐視和顛覆。而對于日本民眾紀念一般的歷次為國戰死者,我們并無異議。無論是被蠱惑,還是被強征,死在戰場上的普通將士,都可以說是戰爭的受害者,是為他們的國家“犧牲”了。“犧牲”這個詞的本意是被獻祭的家畜,并無褒義;作為求生的動物,是其不幸,非其所愿;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莊子嘲笑“犧牲”者不知避禍。看電視連續劇《阿信》,我們對死于戰場的阿信與丈夫龍三的兒子,以及龍三因動員年輕人參戰而后悔而自殺,是充滿同情的。
寫下以上文字,是因為回來在《中國青年報》上讀到長篇報道《回家吧,那些被遺忘的老兵》,告訴人們網易軍事頻道推出了《軍魂紀念碑——去世老兵名單大征集》,到2007年11月22日,這個網上靈堂已刻上了4433名老兵,附有姓名、籍貫等簡歷,許多還有照片。現在征集的是解放軍建軍以來的陣亡將士名錄,應當包括紅軍、八路軍和新四軍、抗美援朝志愿軍,還有中印、中蘇、中越邊境戰中犧牲的將士吧。我妻子的小叔叔王炳南(人們只知曾有同名的外交官),18歲犧牲在朝鮮,如果還找得到資料,看來是有了一個可以紀念的地方。
那么,我的大伯父鄢洪州呢,他是被國民黨政府抓壯丁,拋下大伯母和襁褓中堂姐一去不復返,我也不知是死在抗日還是內戰的戰場上。如果死在抗日戰場上,無疑也是為國捐軀。即便死在內戰戰場上,如果我們像美國人對待南北戰爭的南方軍人一樣,那也是應該被紀念的。至少,他們的死是民族悲劇,可以告誡后代為搞“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獨裁而發動內戰者是民族的罪人。
還可以推而廣之,論及諸多死于各種國難者,他們都應該受到紀念。國家政權有分合,政府可以有更替,而中華民族長存,正是一個個有著鮮活生命的人構成了我們的民族,我們應當尊重每一個生命。
(作者單位;《南方周末》報社)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