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閑暇,讀一短文,說有一篇小說,寫印度一動物園老板的孩子,認為“動物喜歡大自然”是人類一廂情愿的天真想法,與在大自然中風吹雨淋、饑飽不定、生死由命的境況相比,吃喝不愁、生有所養、病有所醫、免遭弱肉強食之禍的動物園絕對是動物的天堂,就像人類早年也是野生穴居,茹毛飲血,爾后隨著進化,不斷為自己創造舒適的生活條件一樣,動物同樣也愿意不斷改善自己的生存環境。且不說動物到底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中才能更快活,單就這個問題的提出,就足以說明小說中孩子思維的獨特與新穎,質疑的大膽與可貴,給我們以非常有益的啟示。這個故事,也讓我們想起了莊子與惠子著名的“濠梁之辯”:莊子和惠子在濠梁之上辯論魚在水中是不是快樂的問題。莊子認為魚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動是多么快樂啊,而惠子卻說,你又不是魚,怎么知道它是快樂的呢?最終莊子偷換概念,說你既然問我“怎么知道的”,說明你已經承認我知道魚的快樂,至于從哪兒知道的,當然是在濠梁之上知道的。盡管莊子成了詭辯的贏家,但從中可以看出,莊子對魚快樂與否的主觀判斷,連他自己都無法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釋,只能靠鉆語言空子蒙混過關。惠子提出的質疑,其實和上面小說中的小孩提出的問題如出一轍,是對人類過于自負的主觀意志的挑戰。
在現實生活中,有許多被人們廣泛接受、不容質疑的事情,恰恰需要多側面、多角度地去審視和研究,需要大膽提出質疑。科技的發展,社會的進步,很多時候就是在不斷質疑、不斷創新的基礎上向前推進的。當下我們提出要建設創新型國家,培養創新型人才,但我們在鼓勵創新思維、包容標新立異、挑戰固有觀念方面,還缺乏良好的內部和外部環境。我們的教育,更是在應試的壓迫之下,沒有了任何可以讓思想自由馳騁的空間。幾乎所有的問題,都被完全標準化的答案覆蓋著,容不得有半點“非分之想”,否則,就要成為應試的失敗者。在我們的教學活動中,如果一個學生問題太多,大多不會被老師所喜歡,假若有誰不合時適宜挑戰權威的話,更會使一些老師感到“難堪”,甚至惱羞成怒,絕不會欣欣然鼓勵之。在考試中,如果標準答案是“一加一得二”,就絕不可以答成“一加一等于二”,僵化和教條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在這樣的教育環境和模式之下,還能產生什么樣的創造思維?所謂的研究性學習,參與式教學,如果不能擺脫應試的束縛,也只能是“看上去很美”罷了。
有了太多的范例,太多的標準,太多的定式,必然也就少了應有的發現,應有的創新,應有的靈感和應有的激情,學生也只能成為知識的“搬運工”和“存儲器”。盡管可以培養出善于應試的狀元,培養出屢退屢進名校的“考試奇才”,但就是很難培養出富有創新思維和創造能力的優秀人才。追根溯源,考試最初的目的,大約只是先生用來測試學生對所傳授知識掌握的程度,完全沒有任何功利的意圖。但自從科舉取士之后,考試的目的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開始承載起人生的前途和命運,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更重要的是,它以制度的形式,限定了一個人應該學什么和不應該學什么,從而剝奪了人們在知識面前的自由選擇權。所以,一個需要質疑的問題是,除了一些必要的基礎性知識之外,我們的課程設置和教材內容,究竟是否科學合理?有些知識,真的重要到每個人不論喜歡與否都得學習和掌握的程度了嗎?人生有涯而學海無涯,為什么僅僅為了考試,為了升學,就必須痛苦地去學習自己不喜歡或者不一定需要的東西呢?其實,有些所謂的知識,可能終其一生都一無所用。因而有專家主張,在義務教育之后,就應該給學生以更大的自由選擇權。但在高考指揮棒下,目前的這種狀況恐怕很難改變。
除了學校教育之外,家長更是主宰了孩子學習的所有領域。不少家長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他們為孩子規劃著最美好的未來。就像人類確信動物非常熱愛大自然一樣,即使會凍死,餓死,病死,或擔驚受怕地生活在恐懼之中,它們也會癡心不改。相應地,可能有的孩子確實享受著彈琴、跳舞、繪畫等由家長安排的全方位學習的樂趣,但卻無法否認,對于大多數孩子而言,他們因此而失去了應有的快樂和自由,用弱小的雙肩,承擔起了家長們相當然地為他們設計的未來,并美其名曰為孩子好。這里也有一個問題,就是家長們想要的那種生活,就一定是孩子們想要的生活嗎?家長眼里的幸福,就一定是孩子將來想要享有的幸福嗎?又有多少孩子的未來不會與家長的期待南轅而北轍呢?就算他們真的成為了家長希望的那樣,他們就一定會很幸福嗎?
上面提到的那位短文作者,在讀了小說后,開始有些認同那個小孩子的看法了。他意識到,如果有了足夠大的活動空間,動物們可能更喜歡待在動物園里,而不是險象環生的野生環境中。同樣,我們也可以設想,如果環境足夠寬松,孩子們沒有了應試的壓力,不必起五更、睡半夜地應對考試,能學自己喜歡的東西,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們一定會感到幸福,一定會選擇過這樣的生活。問題是,在現行的應試體制下,在激烈的社會競爭中,由功利而又自負的成人主導的世界,能給他們這樣的生活嗎?就像認為動物是熱愛自然的,魚在水中游動就一定是快樂的一樣,在不少人眼中,孩子們的生活,天經地義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至于為什么應該如此,就只能用“知之濠梁之上”來作解釋了。